交钱,领证,领饭卡,分配宿舍,取托运的东西……在陈默准备发狂以前,他终于把所有报名的事情全做完了。陈默是一个人来的,他坚持拒绝了父母来帮忙的好意。因为他觉得这些事情可以自己搞定,这么大了还要父母来送行被别人看到了多不好。谁知不可预料的事情太多,有的简直自己一个人对付不了――人,总会高估自己的能力。
特别是他在宿舍楼上上下下跑了四五趟,才把所有的东西搬上了宿舍,而宿舍里的一个舍友正悠闲地站在那里,看着自己的父亲在上铺铺床、挂蚊帐;母亲把一件件衣服叠起来,放在衣柜里。
陈默是最后一个来宿舍的人,只剩下一个门边的床位给他。三个舍友中,两个已经铺好床位,不在宿舍里。陈默无比羡慕的看了看剩下的一个,暗中叹了一口气,开始解开包装的行李,把里面的东西一古脑地扔到床上,然后吃力地爬上去,开始整理床铺。
正当陈默对着一大堆东西发愁的时候,那个舍友的父母已经整理好东西,准备带他出去了,经过陈默床的时候,他明显的迟疑了一下。陈默笑了笑,伸出了手:“你好,我叫陈默。”
舍友也笑了,伸手和陈默相握:“你好,我叫小雷。我们去吃午饭了,一起去?”
陈默摇了摇头:“不了,我先把东西收拾完。”
“那我们先走了。”小雷挤了一个很生硬的微笑后,离开了宿舍。
目送小雷离开后,陈默就一头栽到了未收拾好的东西上,再也不想起来。躺了一会儿,就听到有人问:“你怎么了?”陈默爬起来一看,原来是另一个舍友回来了。
“没什么,休息一会儿。”陈默答。
那个人笑了:“你一个人来也够厉害的,这么多东西都自己搬上来。我找了三个同事,还累个够呛。来吧,我帮你收拾――我叫谭中远。”
人多力量大,一会儿,就把杂七杂八的东西全部收拾完毕,谭中远很细心的把捆行李的绳子收拾好让陈默保存,说是毕业以后还要用,陈默失笑:“毕业?你想的那么多?”
“防患于未然,防患于未然。”谭中远笑着说。有时候陈默觉得谭中远的笑很奇怪,仿佛并不是真正的开心,当然也不是装出来的,那种笑,就好像燕子浮过水面,轻轻地荡起来的涟漪一般。平时,谭中远的脸总是很沉静的样子,笑,也笑的超然。
“走,我请客,咱们吃饭去。”陈默说道。谭中远欣然同意。在几个小菜,两杯扎啤之后,陈默交到了他来通大的第一个朋友。而谭中远,他应该是每个人梦寐以求的那种朋友。
当陈默、谭中远和小雷已经彼此熟稔,开始称兄道弟的时候,最后一个舍友才出现在他们面前。他其实最先来到寝室,整理床铺后消失,几天不知踪影,等快开始上课的时候才又出现。最初陈默很不喜欢这个人,因为他觉得他仿佛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狂妄,自大。这种感觉,从他的言谈,从他的眼神,从他的举止,表现得淋漓尽致。
他出现的那一天全宿舍正在午睡,突然门“砰”一声大开,撞在门背后的脸盆架上,“咣咣”的响。陈默从梦中惊醒,一下子坐了起来,惊恐地问:“你是谁?”他看了陈默一眼,并没有回答,只是走到自己写字台面前,“嘎”的一下抽出了凳子,把自己的包放在凳子上。这个动作显然再说:“废话,我就这宿舍的。”拉凳子的声音也吵醒了小雷,他睡眼朦胧地嘴里说了一句陈默听不懂的话,不过看他的表情应该是句骂人的话。那人有些不快,转头望了躺在床上的小雷一眼,但却没有还嘴,只是更响地打开了衣橱的门。
最后一个舍友的亮相引起了陈默和小雷极大的不满。陈默和小雷是各自大学的尖子学生,虽然远远比不上通大的名号,但也狂得不得了。小雷曾说过这么一句话:“我就够狂了,比我狂的那还是人么?”可这最后一个舍友的轻狂显然比小雷高出一个数量级,除了行为的张扬外,当宿舍里谈论什么东西的时候,听到他的声音从来不是从嘴里出来的,而是从鼻子里出来的。最后还是谭中远充当和事佬,积极沟通关系,问到这个人的名字,他叫叶苏晋,他与他们的不同是,他没有参加过一个叫研究生入学考试的东东,因为他,不需要。
几周后,陈默开始否定自己对叶苏晋的观点,他不得不承认,每个人身上都有一种特殊的气质,而叶苏晋身上的气质就是一种轻狂,轻狂是自信过度的表现。叶苏晋当然也不想这样,可在千军万马中轻松进入通大又在佼佼者竞争中脱颖而出直研,难免会自信的。叶苏晋一直一帆风顺,在别人头破血流地挤独木桥的时候,他悠闲地看着西方奇幻小说,因为他已经保送入了通大的计算机系;而在别人昏天黑地地钻研研究生入学考试有几种考法的时候,他却昏天黑地的劈着大菠萝。所以,叶苏晋从来不知道自己有什么事情做不到,所有的问题在他的眼里只是一个单词:naive。
研究生阶段的学习与其他不同的是,学习再不是被动地接受该上的课程。通大计算机系一共开列了三十多门课供学生选,而只要选其中大约六门就可以完成任务了,所以,也许一个班的两个同学,从来不会在课堂上碰到。通常都是导师根据自己科研和项目的需要给学生安排课程,以供自己更好地驱使。还有的导师让学生放任自流,自己选择自己喜欢的内容。
通大计算机系的导师可谓人才荟萃,不是在某一方向位在人前的是根本进不了通大的。但哪些导师更牛却是一件讳莫如深的事情,因为有的导师偏重于理论,有的导师却热衷于工程,根本没有可比性。可一个叫百晓生的已经毕业了的师兄甘冒天下之大不韪,以各位导师的综合能力给导师排定座次,而这个排名当时得到了许多学生的赞同。随着导师的流动,这个排名也在不断的变化完善着。
陈默的导师孙天机五十多岁,却已经被人称作天机老人。他被百晓生列为导师座次第一位。百晓生是当年叱咤通大的一个牛人,能被百晓生尊敬的人可很少。孙天机就是其中一位。孙天机研究的东西99%的人认为非常难,孙天机达到的学术高度99%的人认为非常高,孙天机讲课99%的人认为讲的好,可孙天机研究的是什么,99%的人都不懂。
陈默考入通大,自然是一腔热血,准备献身祖国的科研事业,搞点什么世界前列的东西出来。甚至还妄想到拿个图灵奖才罢休。在报导师之前,他就从BBS上打听谁是通大计算机系最牛的导师,结果就拿到了排名。于是,他就选择了排名第一的孙天机。陈默当时还是惴惴的,因为排名第一的导师必然竞争激烈,他一个外校考进来的怕竞争不过人家。在苦苦准备了一个月复试后,他才发现第一志愿报孙天机的就他一个人,孙天机甚至都没有等到他自我介绍完毕就准备录取他了。这点陈默想破脑袋都没想通。
选课一开始,陈默拿着选课单屁颠屁颠的去找老板――称导师为老板是所有学生的规矩――孙天机很淡然,对陈默说:“你想选什么就选什么,看看什么对你有帮助,我这里没问题。”说完,还马上补充了一句,“我的课你不想选也可以不选。”陈默一下子愣了,赶紧想和孙天机表明忠心,可孙天机却下了逐客令:“你还有什么事情么?我一会儿有一个会要开。”陈默只好告辞退出。
选择多了,反而无法选择,因为陈默不知道想选什么就选什么到底要选什么。他想了想,觉得还是去找找上一届师兄好了。顺便打听打听跟老板作研究需要作什么前期的准备工作。老板对他那么冷淡,更要及早动手才能让他刮目相看。
陈默的研二师兄居然只有一个,这和别的老板动辄三五个研究生很不同。陈默打听了半天,才找到了师兄的宿舍,在这以前,他已经知道师兄的名字叫叶景辉,木叶的叶,开心的开。
敲门进去,宿舍里只有一个人,正凑在电脑旁边专注地打着游戏。陈默很赧然地问:“请问,叶景辉在么?”那人回过头一下,说:“我就是。”然后就又将头凑在电脑旁边。陈默走了过去,看到叶景辉打的是“星际争霸”,他正熟练的操着虫族向敌人发动进攻。等着满屏幕都是虫子在爬来爬去,叶景辉满意的退出游戏,才想起来旁边坐了一个人,不好意思的问:“你好,找我什么事情?你……是谁?”陈默说我是你的师弟,叶景辉笑了,说怠慢怠慢,有什么事情找我啊?
陈默有些愤怒了,在他脑海中,师兄应该是在闪烁的电脑面前,很专注地编着程序;或者在宽敞的图书馆里,周围的书淹没了他的身形;再不然在实验室里,拿着粉笔在黑板面前和别人谈笑风生的讨论着问题。他断然想不到竟然是这个样子。星际争霸,通大的研究生居然还在玩游戏?他有一种立刻想走的冲动,但出于礼貌,还是按捺了下来。他挤出一个笑容,问:“我想问一问选课怎么选?”
叶景辉淡淡的一笑:“乱选呗,第一个学期多选点,后面就轻松,不过像郭嵩阳的两门数学课就别选了,容易挂掉,诸葛刚的人工智能倒可以选,容易,分数给的高。”
陈默再也忍不住了,就提高了声音说:“你怎么可以这样选呢?选课是为了好好的学习,而不是应付考试交差。这么选这能学到什么?”说完,他觉得自己有些无理,毕竟他是来问问题的,对面的是他的师兄,而且还不熟。
而叶景辉却并没有生气,他似笑非笑地盯着陈默看了一会儿,仿佛在看一件很有意思的东西。然后,他才慢慢地说:“不选的课你可以去听嘛,又没人拦着。选些简单的课,分数高了,对你今后有用。”
陈默点了点头,仍然问:“那学什么课对以后和老板搞研究有帮助呢?”
叶景辉摇摇头:“我不知道。”
“你和他搞研究怎么能不知道呢?”陈默有些奇怪。
叶景辉笑了笑:“他搞什么我不太清楚,如果你感兴趣不妨去实验室问问博士生们,他们可能更清楚一些。”
陈默暗自想,看你就不像做研究的,哪有大白天在寝室里打游戏的研究生,不过,他没有把这话说出来,接着问:“你们不是快开题了么?你做什么?”
叶景辉还是摇了摇头,说:“不知道,还没定。”
陈默快被叶景辉温吞水的话语气晕了,他转身告辞。叶景辉却拦住了他,从自己书架上拿下许多书和一大摞资料来,递给陈默:“这些英语、政治教科书每年都一样,我留着没用,你拿去吧,省得自己花钱买;还有一些课程资料,你也拿去吧,会有帮助的。”陈默道了谢,叶景辉一直把他送到宿舍楼门口,又叮嘱道:“不要太着急,干什么都慢慢来。”
这句话陈默没有听懂,出于礼貌,他还是道了一声谢。
陈默不知道,叶景辉盯着他的背影望了半天,直到他转过树墙才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回到了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