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走,”陈默的声音有些嘶哑,“我不用你管!”
“你,究竟怎么了?”明月心的眼光中全是温柔关切的神色,她伏下身,想把陈默拉起来。
陈默一下子甩脱了她的手,大声说:“我让你走你有没有听见?”他的声音有些大,引得操场上的人都侧目。
明月心尴尬的左右看了看,慢慢的收回了手,站直了身子,看着陈默,她的眼神有点复杂。
陈默没有再说话,他看着明月心,从这个角度看去,明月心脸庞的弧线恰好完美。陈默突然很悲伤地想起了一件事情。
他第一次遇到她,他坐在那里,仰视着她;他上课的时候遇到她,在阶梯教室里,他看她的时候也要仰视,因为他在第一排,她在第四排;他到英语角找她的时候,她在高高的台阶上面款款地交谈,而他走过望她的时候仍然是仰视;她在操场跑步,他从教二楼后面经过碰到的时候,他仍然是仰视。
如今,他依然仰视着她。
陈默攥着草的手松开了,他彻底地放松了身体,仰面朝天地趟在草地上。
“我没事,真的。”他轻轻地说。
明月心没有再说话,径直走过操场,朝出口走去,陈默看着她消失在操场的出口,四肢懒懒地不愿意再动。
今夜,星空灿烂,而陈默的心,是否乌云能够散去?
明月心依然沉静如水,可心情宛若浪花般翻腾。每天晚上慢跑是她的习惯,今天却是第一次没有跑完习惯的四圈。因为他的出现打乱了她晚跑的内容,她慢慢地走回宿舍,一路上想着那个脸色苍白,骄傲异常的男孩子,他的名字在她头脑里已经浮现了千次,他叫陈默。
明月心本来不准备念研究生的,按她的话说,她已经丧失了对读书的兴趣。可当父母问她准备干什么的时候,她想了想,说准备去西藏去支援大西部。这可也是最近火爆流行的事情,电视里报纸上经常报道,赶上当年的上山下乡。父母面面相觑,彼此从对方的眼光中看到了恐惧。
父亲故作镇静地问:“你为什么要去西藏?”他以为明月心不知道哪根筋错了,思想突变高尚。在现在这个年代里,思想高尚和傻瓜有同样的含义。父亲准备言传身教,告诉她现在她长大了,一定要作一个思想庸俗的人。结果,明月心告诉他:
“不为什么啊?我觉得西藏很神秘,我想去看看那里的风土人情,想看看拉萨,看看布达拉。”
父母差点像动画片里那样四脚朝天的晕倒,从小明月心奇怪的想法就很多,没想到现在还有。然后父母很郑重地告诉明月心:“不管你是不是已经丧失了读书的兴趣,或者是不是想去布达拉,先把研究生给念了,这对你很重要,对我们也很重要。”
于是,明月心只好糊里糊涂地考来了通大。然后,她就拖着一个粉红色的箱子,颠簸着去报名,接着,她遇到了陈默。
陈默就坐在阳光中。九月时光,上海还是高温烈日。人们总是躲在阴影的地方借以避暑。而陈默就坐在那里,似乎不畏惧阳光的惨烈。一身黑衣,脸色却很苍白。明月心看着陈默,心里顿时升起一种感觉,她也不能名状这种感觉到底夹杂着什么。
明月心放心地把箱子交给陈默看管,她觉得习惯在阳光下的人显然心里也坏不到哪里。果然,在她报名的时候,陈默一动不动地守在那里。不过,陈默结巴的话语和下意识的小动作让明月心在心中轻轻的笑。
在明月心最初的印象里,不说话的陈默像一把没有出鞘的刀,隐隐散发着犀利的光芒;而他一说话,却很可爱,还是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
也许真的对学习丧失了兴趣,明月心望着她的课表上与本科似曾相识的课程,有一种想要呕吐的感觉,特别是听了几节,感觉不到与本科的不同后,这种感觉就更加强烈了。明月心有一些悲伤,她开始去听各种各样的课,她听的课甚至包括船院和机械学院的课,幸好不在闵行,无法听到本科和其他学院的课。否则,列在她视野中的课程还要多。不过,无论如何不能引起她像本科那样对知识的热情。
不过,听课唯一的收获是,她再次遇到了陈默。而陈默显然和她一样,到处听课,听各种各样的课。陈默听课却不像她,与其说是去接受知识,不如说是寻找一种感觉,寻找一种能继续在校园里生活的理由。陈默每次都坐在第一排,身子坐得直直的,随着老师讲课的内容点头或摇头,这种专注甚至能感染到老师,使得老师的目光从来没有离开他,他点头,老师会继续往下讲,而若他露出疑惑的神色,老师则慢下来开始详细的解释。明月心从后面望着他,不由地生出一种嫉妒,这种狂热和认真态度在她的身体里已经久违了。
每想到这里,明月心柔弱的心就微微一痛,她左右环顾,再望望窗外,她不知道呆在这个叫教室的地方真的有什么作用,难道真的为了那一纸文凭么?抑或,还是自己的问题?不过,明月心是一个随遇而安的人,她给自己一个借口是,这里的环境很不错,能认识各种各样的人。这些人可能比不上京都大学或者清扬大学的人优秀,但也是出类拔萃的人物。
于是,明月心参加各种各样的活动,见各种各样的人,她最喜欢的还是英语角,因为她的英语实在不错。看着别人羡慕的眼神,不喜欢炫耀的她的内心还是喜滋滋的。也许,每个人都要有一个跻于旁人的长处才有活着的理由吧;除了活动,她还喜欢去的一个地方就是BBS,因为在那里,可以遇到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人,他们每个人都有这样或那样的长处和特点。明月心总是看着帖子,却从不发言,用行话说就是“潜水”。她总是静静上站,悄悄离去,不带走一片云彩。
而明月心最想认识的,却还是陈默。
明月心来通大第一个说话的对象就是陈默,可是当她和很多人熟识后,与陈默熟识的程度还一如从前。虽然她和他是见面最多的人。
他在第一排,很招摇地坐着,明月心本想某天很不小心的坐在他旁边,可宿舍里铁心兰她们总给她占着座位,何况坐在第一排太显眼。明月心不由暗暗的埋怨着陈默,他太认真,怎么从来不在后面就坐,有时候,明月心刻意地把旁边的座位用书包占起,等陈默来的时候,悄悄收起,然后祈祷他能坐过来,虽然这显然不可能。
明月心开始注意学校的各种活动,期望能找到陈默的身影,可是她失望了,陈默是一个神秘的人,从来不参加各种活动――不过,这也许与通大各项活动太缺乏有关,明月心心想。在明月心的心目中,通大就是一个文化的沙漠,闵行或许好些,徐汇简直就是,一片废墟,百废待兴――明月心暗自气苦,她想不到认识一个人居然这么难,要是别人,她一定直接上去自我介绍就好了,可是陈默……明月心曾把他比作刀,明月心很怕碰到刀刃上,何况他每次都是匆匆地来,匆匆地走,有几次在英语角,明月心总能瞥见他的身影,在台阶下一闪而过。
陈默,你什么时候才能慢下脚步?
每天晚上跑步是明月心必然的活动,慢跑在操场上,可以整理一下思绪,放松一下情绪。她从没料到能在操场上遇到陈默,因为他从来没有出现过。然而他却出现了,跑得飞快,已经两次从明月心的身后超过,明月心苦笑了:他走得快,没想到跑也这么快。怎么能追得到呢?
然而他却摔倒了,明月心疾步跑过去的时候,看到他正一步步地爬向操场的中央,刹那间,一股怜惜的感觉笼罩了明月心的全身,她跑过去,仿佛很熟稔地,一句话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
“陈默,你,你究竟怎么了?”
然而刀却终于出鞘了,虽然他倒在地上,他受了伤,可他出鞘的时候,刀锋依然深深地刺透了明月心的心。
明月心径直穿过操场,向出口走去,她突然觉得刻意去认识一个人真的好累,那样意味着要容忍他所有的缺点。明月心轻轻的摇了摇头,她想忘记刚刚的不快……可是,她能忘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