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到实验室已经一个月了，可是还没有和她说过话。他在实验室的这一头，明月心在那一头，今天要不是被白玉京带到会议室，也许他还没有机会这么近距离的仔细地看她。

望了许久，陈默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凄然，他在心底叹了一口气，萧索地走出会议室，径直离开了实验室。

喜欢一个人，需要这么卑贱么？

电梯下降了一层便停止了，进来了同样哀声叹气的小雷，被天书整得头昏脑胀的他也准备提前回去。

“你也在这儿？” 两人几乎同时说出口，虽然在一个宿舍，他们并不知道彼此的实验室的地址。

然后，两人笑了，在这种心境下遇到熟人，仿佛一下子就成了好朋友似的。心中的芥蒂不知不觉地消除了。

“怎么样？你。”

“不错，你呢？”

“还成，混呗。”

两个人同时回来的时候，还吓了向来驻守宿舍的谭中远一跳，而更让他奇怪的是，陈默仿佛和小雷交换了似的，小雷在啃着厚厚的算法书，而陈默，竟然读起了一本VC程序的书。

有时候这个世界真得很有趣，每个人只想得到自己未曾拥有的东西。当小雷钦羡陈默理论功底的时候，不知道陈默正在想如果像小雷一样编程技术过硬该多好。不过，羡慕归羡慕，两人从未曾明说过，也许谭中远说得对，他们在某个程度上很相像。两人实验室又近，很快就形影不离，一起去实验室，一起回宿舍，一起吃饭，一起出去闲逛，除了内心那种对对方羡慕的感觉外，几乎无话不谈。

所以，小雷很快就感觉到了明月心的存在。

那天两个人一起乘电梯下楼，聊得正欢，当电梯门在一楼打开时，明月心正在等电梯。陈默在刹那间就安静了，小雷觉得不对劲，他甚至看到陈默的脸微微发红，这是很难得一见的事情，聪明的他立刻知道其中有些问题。

“刚才的那个女生，你认识？”

“不认识，”陈默摇了摇头，“和我一个实验室，别的老师的学生。”

“哎，你眼光不错嘛，在这种连恐龙都很稀少的地方还能找到一个美女，算你厉害。”小雷一脸坏笑。

“你乱讲什么啊？”陈默不自觉地声音提高了，“我只是和她一个实验室而已。”

“还说没什么呢，你看看你都脸红脖子粗了。我们现在呢，已经算大龄青年了，所以没有早恋的问题了。”小雷谆谆教导他，“你的脚步快点，这个地方可不太平，通大可谓群狼环伺啊，哪天一不小心就成别人嘴里的肉了。到时候你哭都来不及……”

陈默往前紧走了几步，把小雷甩在身后。小雷赶了上去和他并肩，识相地岔开了话题，可是他心中，却升起了无数的涟漪。

小雷是那种理性思维的人，他很难揣测到陈默的想法。而且，他也讨厌那种弯弯绕的想法，把一件很简单的事情想得很复杂。就像谈恋爱，干吗还废那么多心思？直接去问，能不能做我女朋友不久得了？成就成，不成就拉倒，就和编程一样，一种编不出来咱换种方式，别在一棵树上吊死，更别在一棵树上吊着，还不知道是死是活，那多难受啊。

当然，小雷这样想并不是说明他的爱情世界很成功，相反这二十五六年来他从来没有对半个女孩子动过心，更别说追求谈恋爱了。这倒不是说小雷的眼光有多高，是因为他觉得没那个必要，他又太多的事情需要花费时间，因此没必要找一个女孩子来浪费更多的时间。等将来功成名就飞黄腾达了，牛奶会有的，面包会有的，女朋友甚至老婆都会有的，小雷是这么想的。

所以，虽然经过他的观察，陈默的确对那个叫明月心女孩子很有意思，但是不知为何从来不行动的时候。也暂时没有什么办法刻意催化两个人之间的反应。对于爱情，他才是真真正正的理论学家。

不过，又过了几周，小雷发现陈默的眉头越来越攒紧，开始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后来看到明月心和白玉京一起出双入对的时候，就全部都明白了。

他觉得应该自己出马了，是死是活捅陈默一下子不就完了，虽然看样子估计没什么好下场，让陈默死了这条心也好。

小雷其实以前见过明月心，因为他是班里的党支部书记――至于为何以小雷这种思想居然可以高居党支部书记之位，是因为在班级第一次开党员会议的时候，他无故缺席，结果全体党员以缺一票的高额票数通过了他担任党支部书记一职――恰巧明月心也是。在电院开党支部大会的时候，曾见过数面，只不过小雷对女生可谓绝缘，未曾仔细端详而已。

于是，在每月一次的全院党支书大会结束后，小雷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这么说当然不是说小雷如何如何的豪迈，可以把明月心叫到身边，高屋建瓴的教育她一下有一个大好青年无时无刻不在注意着她，希望她能好好珍惜云云――本来小雷想这么做的，这也符合他一贯的行事作风，可当他叫住明月心，来到她身边的时候，竟然发现一切与想象中的不同。

小雷甚至忘记上次这么近距离的面对一个女孩子是什么时候，理工科的背景加之自身的刻苦已让他远离女生多时了。当明月心身上的清香袭来的时候，他整个人完全怔住了，竟然不知道要说什么话。

“请问，你找我什么事情？”明月心瞪大了双眼，看着面前这个发怔的男生，注意到细汗已经沁满了他的额头。

“没，没事……”小雷伸手摸了一把额头的汗水，“我是陈默一个宿舍的，他和你一个实验室，你知道吧。”

“怎么了？”明月心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可心中却开始起伏不定。

陈默，久违的名字了。虽然她和他已经近到了在一个屋檐下，虽然她有时候去饮水机冲咖啡的时候可以看到他在电脑面前专注的样子，可是这个名字，直到现在才有人再次提起。明月心有时候觉得生活比小说没意思多了。小说中的两个人，肯定会产生联系；可生活，近在咫尺的人竟然如同两条平行线一样永无相交的那一刻。

到了现在，明月心都不敢确定自己曾对陈默那种特殊的感觉是否真的存在过，还是因为陈默那冷漠的话语让她有了一种报复的冲动。

“没什么，” 小雷决定离开这里，这么近的距离让他感到不适，他都不敢正视明月心的面容，“陈默经常提到你啊，所以……”他也“所以”不出什么来，支吾了一下，丢了一句话“我还有点事，先走了”，转身逃离了明月心的身边。

明月心看着小雷远去的背影，不由地无声笑了一下。男生都这么胆小么？明月心决定要给陈默一个机会，也是给自己一个机会。毕竟女生读硕士就是一件危险的事情，把正青春的年华都浪费在了论文和程序堆里。父母已经很明确的要求自己带个男朋友回去，甚至已经开始张罗相亲的事情；并且，白玉京对自己表现出相当的好感，而自己对他也没什么不好的感觉；而且……

明月心制止自己再想下去了，她觉得自己和一年以前刚进校的时候变了很多。莫不是长大了就会这样丢掉了梦想？

明月心伸手抚了抚自己的脸颊，想起了一句话：

成熟，就意味着凋谢。

“电梯将于11：30停止，请同学们准时离开实验室。”熟悉的广播有响彻了整个楼道。周围的人们纷纷站了起来，简单收拾一下，便前前后后的离开了实验室。

陈默没有，他揉了揉双目间的鼻梁，睁着布满血丝的双眼，继续注视着屏幕。算法早已稔熟于心，可为何实现起来却会出现如此多的错误。陈默不了解，堆栈，指针，类，模板，这些复杂的名词已让搞得他头晕脑涨。难道，陈默暗自想，难道自己真的不适合作这一行业么？

头顶照明灯光瞬间黑了，陈默很熟悉地随手拧亮了桌上的台灯。整个实验室很静，静得可以听到各台没有关闭主机的风扇在嗡嗡的转着。陈默在那个时间有一个错觉，错觉自己好像是某种传记文学中写的科学家，一个人在孤灯下作着科研工作。

可是，他现在做的可是编程阿，是那种五毛钱一行可以找到无数人来做的编程。

明天在作吧，陈默终于决定要放弃。他站起来，意外的发现在实验室的另一端也有一袭光亮，他的心突然跳得很快，因为他十分熟悉光源的地方。

明月心。

那光亮虽然不强，但像是对他在无声地召唤。陈默轻轻地关掉了灯光，接着走廊传来微弱的光亮，静静地朝那边走去。

台灯的光亮在明月心的上方静谧地撒了下来，她的头发在脸庞上洒下一道阴影。

陈默的心在一刹那溶解了，他甚至忘了他很久没有和明月心说过话，其实还算不上认识她。

“很晚了，电梯已经停了，一起下楼吧。”黑暗中响起了陈默温柔的话语。

明月心抬起了头，灯光全部打在脸上。只见她愣了一下，然后甜蜜的笑了：“等等哦，我收拾一下东西。”

他和她竟然像熟稔的朋友之间，并没有太多地介绍。然而在这以前的一年多当中，他们竟然没有说过一句话，没有对视过一个眼神。

有的时候人与人之间的感情确实是那样的微妙，妙不可言。

他们的实验室在十七层，像这种高层的建筑，楼梯都是狭小而且低矮的。陈默很喜欢这种封闭的感觉，从楼梯间的罅隙看下去的时候，孤独，压抑，绝望充塞着胸臆。待到走出大楼，望眼满天星斗的时候，那种快乐是不言而喻的。

即便，这种快乐短暂也好。

可如今，他不在一个人走这段压抑的路，因为还有她。

两个人安静地走着，脚步声在狭小的楼梯间里回荡。灯光昏黄，像极了某些恐怖片的场景，没准哪个黑暗的地方就猫着一只不知名的怪兽，跳出来择人而噬。

陈默这么想着，然后又开始想像他和明月心是男女主角，如果怪兽出来，该怎么行动。想着想着，他突然笑了一声。

此刻的他，心中的某种坚持仿佛被一下子抽去了似的，感觉到了从来没有过的轻松。

“你笑什么呢？”明月心奇怪的问。

陈默就一五一十把想象的场景讲了出来。

明月心左右看了看，掩口而笑：“你不说我还不觉得呢，这么说了以后怎么敢一个人下楼啊。”

“有我呢。”陈默说，平时他不是这么轻薄的人，可这特殊的气氛让他的胆子大了起来。

明月心，却仿佛对这话没什么反应，迅速转移了话题：“想不到你想象力这么丰富，应该去写小说。”

“我？” 陈默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歪着头想了想，“可以么？”

明月心突然发觉他这个表情很可爱，“当然可以了。” 她随口说。可是明月心不知道，这随口的话语却让陈默有了一个新的坚持和爱好。

终于走出了楼门，空间瞬间扩大到整个天穹，这样强烈的对比让人瞬间舒畅了起来。

今夜，星光灿烂。

在陈默的眼里，明月心也如繁星一般，散发着淡淡的光芒，他再不敢离她太近。可是，又舍不得离得太远，大约距离一尺，两人并肩走着。

在陈默心里，这是他第一次，不再仰视她。

明月心双臂伸直，长长出了一口气：“很久没锻炼了，居然有点累。”

“你不跑步了么？”陈默问。

“早不了，每天那么忙。而且，一个人跑没什么意思。”明月心俏皮地踩着自己的影子，一颠一颠地往前走。

陈默心跳得很快，他多想说一句：“我陪你跑。”可是即便脸涨得通红，也没有说出口。

两人间突然间沉默了下来，晚风习习，感觉到一阵阵夜的凉意。

陈默将明月心送到了她宿舍楼下面，明月心踏上了台阶，又停下了脚步，捶了捶自己的腰，仿佛是自言自语，又仿佛是说给陈默听：“看来真的要开始锻炼了，身体变得这么差。”

然后她慢慢地向楼里走去，终于，她听到陈默在她身后轻轻地说：“我陪你跑步吧。”

明月心的脚步轻快了起来，她没有回头，笑容满面。

陈默觉得他这些年积攒的勇气在这一刻全都用光了，他怕她拒绝，怕她心中把自己想象成一个轻浮的人。其实陈默没有什么恋爱经验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存在他的想象中，和某本杂志里的某篇小说对应起来的。

可是他现在宁愿什么都不要管，宁可让她尽情取笑。今夜是梦吧，陈默这样想，也许明天梦醒了以后，他再和她成为路人，再需要仰望她呢。

可这并不是梦，第二天快到晚饭的时候，明月心径直走了过去，冲他笑了笑，作了一个跑步的姿势：“晚上九点，我在操场等你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