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春暖花开,猫在家里一冬天的各路英雄好汉全都打着哈气、伸着懒腰挤进了猫耳胡同,歇了一冬天,也该收收心,亮出绝活赚点银子了。
但却有这么一号人物,与胡同里的热闹气氛格格不入……
这位爷儿,雁落并不认识,但见茶客们对他恭恭敬敬,就连南归也对他礼遇有加,想来肯定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儿。
这位爷从来不排队拿号,无论何时来到霜叶茶馆,都有免费供应的天上茶可喝,这明显违背茶馆规矩的举动却得到了南归的首肯。每天黄昏十分,都能看见这位爷儿迈着轻飘飘的步子,抬脚跨进了门槛儿。只见他左手拿着一把做工精美的折扇,右手背在身后,目不斜视,唇角微微上扬,颇具魏晋名士风度。进了茶馆,他径直朝靠窗户的位置走去,端端正正地坐稳之后,用扇子在手心里一磕,不用张口,季宝就低着头端来一壶天上茶。
更夸张的是,霜叶茶馆里一向人声鼎沸,人潮汹涌,平时能找个空座都是一桩难事,可这位爷儿,占着最好的座儿不说,连茶桌也独霸着,还愣是没人敢过去打扰。偶尔有些茶客悄悄瞥上两眼,但随即又赶快转过头,生怕被这位爷发现似的。雁落试着问了季宝几次,但每次得到的答案不是:“那位爷儿是一个人物儿”,就是“你想知道,自己去问他。”这种不负责任的回答,雁落对于季宝的敷衍很是恼火,本来她曾试图去问南归掌柜,可鉴于南掌柜自谢婉儿走后情绪就异常古怪,她实在不想去惹上一身腥。雁落真是搞不懂,南归那看似精明的脑袋瓜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就说那天送谢婉儿上马车吧,本来一切相安无事,雁落把谢婉儿那句“如果是你喜欢他的话,我不会生气。”当成了小孩子的玩笑话,并没有放在心上。可也不知南归抽得什么疯,突然问自己是不是讨厌他……这让雁落好一阵为难。在这些日子的相处中,雁落对南归的感觉早就由最初的讨厌变成了尊敬与……与信任,可这些肉麻话自己如何说得出口?!
雁落思前想后,决定假装没听到南归的问话,她抬起头冲南归干笑几声,便一溜烟跑去了炮竹铺。进了炮竹铺,她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告诉给彤若,临了还补充了一句:“彤若,你说南归是不是嫌弃我啊?想找个机会把我撵走?要不然他为什么要问我是不是讨厌他呢?”
听完她这一席话,彤若差点把炮竹扔到雁落身上。眼前这位姑奶奶,是真傻还是装傻啊?南掌柜那么明显的暗示,怎么听进她耳朵里,立马变了味儿呢?彤若长叹一口气,就算南归心若坚冰,听到雁落这话恐怕也底瞬间爆裂。你说雁落不懂感情事吧,她处理余若书与小鹿子那件事的时候也挺有办法的,可怎么一轮到自己,她就顿时痴傻呆乜了呢。
本来,彤若打算做做好事,一句惊醒梦中人,但转念一想,平常南掌柜多心高气傲的一个人儿啊,从来都是被人仰望注视的对象,难得在自个儿结拜妹妹雁落这儿吃了瘪。也好,煞煞南掌柜的嚣张气焰,以后雁落妹妹嫁过去才不会吃亏。说起成亲,自己应该准备多少炮竹作为贺礼呢?
您瞅瞅,连大美人彤若私底下也以八卦他人为乐呢。
“雁落,雁落……”季宝轻轻拍了拍雁落的肩膀:“你在发什么呆啊?该收拾收拾准备关门了。”
雁落回了神,扭头冲季宝呵呵一笑,正巧那位爷儿也准备离开,他迈着八字步,动作别提多潇洒,特别是那眼神,黑幽幽的放着光,他好像没看到季宝和雁落似的,推门而出。雁落好奇地伸着脖子瞧着那位爷儿,只见他行走于炊烟袅袅的胡同之中,好似不食人间烟火的大神,沿路的店家全都探出头,静静地瞅上一眼,然后又快速地缩回去,好像怕惊扰了这位爷似的,直到他的身影一拐弯消失了,雁落才慢吞吞地收回目光。
“南掌柜,听说那位爷准备金盆洗手了?”季宝望着南归。
“嗯,他说做完最后一笔生意之后就要把店铺交给那人,然后告老还乡。”南归冷冰冰地说道。
“他是做什么生意的啊?我怎么以前从未见过他?”雁落插进话来。
“你还是盼着别让他做你的生意才好。”南归说完这话就上二楼歇着去了,雁落冲季宝无奈地摊摊手。
装什么神秘嘛,雁落虽然好奇心强,但也知道不该打听的事情绝不打听这项基本原则,她跺跺脚,一边捶着后背一边回到了自个儿房间,一想到即将到来的夜晚,雁落就恨不得找个地方躲起来。
二八月正是闹猫的日子,小猫阿斗成天拖着一条毛茸茸的尾巴,幽怨地在茶馆里踱来踱去。以前无论你怎么唤她的名字,她都一副冷冰冰爱理不理的贵小姐派头,现在可好了,你只要看她一眼,她准‘喵喵’地冲你叫,你要是停下步子,她就跟领了圣旨似的,满地打滚不说,还拼命地舔着自己身上的毛儿。那副娇柔妩媚的模样,好似独守春闺的小媳妇,巴不得从天而降一位大官人共赴巫山云雨。
追求真爱没有错,可阿斗没日没夜地倚窗呼唤情郎就让雁落有些吃不消了。雁落几次想去批评阿斗,可阿斗小姐太会察言观色,揣测人心。她一见雁落皱起眉,就摆出娇弱无力的样子,一双大眼睛里含着水汽,连那叫声也透着缠绵悱恻。得,一个字――‘忍’。不忍又能怎样,堵住阿斗的嘴?还是把她扔到地窖里?雁落心软,哪里舍得让阿斗受委屈。那这委屈,只能雁落自己受着了。
您别说,阿斗小姐还真招惹来不少多情种子。房顶上,窗户下,楼梯口……无处不在的公猫们甚至为了争取最佳勾搭位置,还用上了爪子,差点在霜叶茶馆里演出全武行。在经过一系列艰苦奋斗、争风吃醋、献媚取宠之后。终于,有一只通体纯黑、无一根杂毛的公猫凭借他伟岸的身躯,矫捷的四肢,低沉又不失磁性的歌喉击败了所有的情敌,在这场群雄逐阿斗的爱情狩猎战役中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
本来,阿斗找到真爱是件值得撒花庆祝的事,但南归掌柜有令,阿斗若是怀孕了,生下来的小猫必须送人,南归还说,霜叶茶馆是喝茶休息之所,不是野树林,更不是动物园。一只阿斗加上雁落就让他够吃不消得,若是再添上几只小猫,这日子彻底没法过了。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南归立场十分坚定。雁落思前想后,决定找黑猫的主人谈谈,怎么说自己和他也算是半个亲家,没准公猫主人会愿意照顾小猫呢。
雁落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等来了这对猫情侣,瞅瞅,这两只猫那个黏糊劲儿,成双成对儿,头尾相贴,缠绵悱恻得玄乎。雁落走上前去,故意伸手要抱阿斗,那位黑旋风公猫可不干了,闪电似地伸出爪子就要挠雁落,雁落一侧身,让黑旋风扑了空。
黑旋风冲阿斗‘喵喵’叫了两声表示抗议,阿斗为难地左看看雁落,右看看黑猫,一个是自己的情郎,一个是自己的主人。阿斗呜咽一声,像是在对雁落说抱歉,然后就跟着黑旋风朝窗台一跃,跑走了。
雁落早有准备,她小跑着跟在了情侣猫身后。这对通人性的小猫似乎知道雁落并不是要抓它们治罪,它们就跟逛大街似的,在猫耳胡同里悠闲地走着,时不时地还回头瞅瞅雁落。雁落跟在他们后面,直奔着猫耳胡同深处跑去,春宵苦短,两只小猫加快了步伐,一主两宠,一前一后,来到了一间店铺门口。
雁落眼瞅着猫情侣飞身一跃,翻墙进了一家店,一抬头,见那户店面大门虚掩着,、她好奇地想要推门而入,却猛地收回了手。
其他店铺门口都点着红灯笼,唯独这家,黑灯瞎火,阴风阵阵,朦朦胧胧之间雁落瞥见屋里似乎有点点微光。进还是不进,这是一个问题。雁落有些心慌意乱,仿佛往前再迈一步就将踏入未知可怕的深渊。她回过头,瞅了瞅来时的路,黑布隆冬、曲里拐弯儿的胡同,一点都不像白天那般繁华与热闹。难道是自己出现幻觉了吗?雁落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古老的茶馆、屋顶上长满了荒草的炮竹铺,泛着霉味儿的古董店,还有路口那对儿缺了门牙的石狮子。
死气沉沉,寒气逼人!这时雁落再扭过头望着那屋里的橘色微光,那上下跳动着的火焰像是有某种魔力般,牵引着雁落,推开大门,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这家店铺雁落从未进来过,隐约间她甚至觉得,这家店铺是凭空冒出来的,要不然为何自己在猫耳胡同住了大半年,却一直都没来过这里呢。几声猫叫,打断了雁落的思绪。她咬咬牙,硬着头皮朝里面走着,一边走,她还一边出声唤道:“我是霜叶茶馆的伙计雁落,来此地寻猫,如有打扰,请多多包涵。”
雁落等了一会儿,见无人回应,便走到正房门口,她借着月光看到门框上贴着对联儿,大红撒金的纸如今已褪了色,只剩下两行状似连珠,绝而不离的草书大字儿:小鬼好大头,相爷好大胆。这幅对子说得是儒生于谦遇到大头鬼时的情景,本来是妇孺皆知的笑话,可衬着此时幽幽的气氛,雁落怎么也笑不出来。
她十分害怕,正想转身告辞,谁知正房里传出了细微的响动,好像有人在窃窃私语。雁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请问有人在吗?”她一边说着,一边走了进去。一进正房,便嗅到一股淡淡的花香,进屋一瞧,一张油光瓦亮的木桌上散落着几本旧书,还摆着一套看似很古旧的文房四宝,雁落随手拿起一本,翻开一看,竟然是经典鬼故事集《子不语》。当下她头皮发麻,小腿肚子直打颤儿。
这时又从里屋传来叹息声,雁落攥紧拳头,绕过屏风想一探究竟。
好嘛,还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雁落完全被眼前的这一幕吓懵了,她甚至没有发出尖叫声,而是傻呆呆地看着那两个躺在棺盖儿上,水乳交融的人?亦或鬼?
总之,恐惧充满在雁落的心头,以至于让她忘记了此行的目的。她只觉浑身战栗,不知所措地僵立在原地。一阵冷风袭来,那个裸露香肩的女‘鬼’突然转过身,脸上没有一丝血色,鲜红的双唇似笑非笑地上扬着,这时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划破清冷的夜晚:“三更半夜,扰鬼清梦。”
“三更半夜,扰鬼清梦。”
莫非,自己真的撞鬼了?雁落努力睁大眼睛,哆哆嗦嗦地说道:“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她一边说一边往后退着步子:“你们,请继续……”说完她撒丫子拔腿就逃,像一阵风似地跑到了大门外。
到了大门口,正巧有一位提着红灯笼的人走过,雁落借着烛光隐约看清了这间店铺。好嘛,还真是吓死人不偿命。只见店铺门口整齐的摆放着一排纸糊的金童玉女,通过亮光往院子里瞅瞅,左侧横七竖八地摆着七八口质地不同的棺材,右侧杵着三顶不同大小的棂轿和长短不一的抬杠。
一阵小风刮过,冷气嗖嗖地钻进雁落的领子里,从脚心往上冒着阴气,要多渗得慌有多渗得慌!敢情,这是间提供一条龙服务的殡葬馆。在这种专和鬼魅打交道的地方,遇到一对鸳鸯薄命鬼也没有什么稀奇的吧,雁落自我安慰地想着。
“原来是霜叶茶馆里的小姑娘啊。”提着灯笼的那个人突然走到雁落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雁落一回头,看到来人竟然是这几天在茶馆里被奉若上宾且神秘莫测的男子,她一时手足无措地说道:“原来是老先生您。”
“老先生?”那位男子眯起眼睛,似笑非笑地说道:“难得小姑娘注意到我这个老头子。”
雁落被他语气里的夸奖之意弄得有些晕乎:“我……您还没去歇着?”
男子并没有顺着雁落的话往下说,而是瞥了殡葬馆一眼,噗哧一笑说道:“你哪,大晚上的怎么跑着来了?”
“这个……一言难尽。”雁落挠挠头,不知该从何讲起。
“相逢即是缘分,不如小姑娘跟我回家聊聊天,磕磕瓜子,拉拉家常。”男子见雁落面露难色,又说道:“小姑娘不信老头子的人品吗?我和南掌柜是旧识,可不敢欺负他身边的人。而且,我想刚刚小姑娘在店里看到了些脏东西吧?”
“您怎么知道?”雁落惶恐地盯着他的脸。
“因为,我是这家店铺的老板嘛。”老头亲热地推了推雁落的肩膀:“走走,别立在着,�死涞模ㄌ乩洌�,赶紧到我家暖和暖和。”
雁落还没搞清楚状况,就跟着男子七拐八拐到了猫耳胡同的背阴儿处,一年四季着不到光的‘耳朵眼’。雁落听说过耳朵眼这个地方,却从未来过,一来才知道,这根本不是人呆的地方,分明是乱坟岗子。
像是猜到了雁落心中的疑问,男子幽幽地说道:“早年间还没修水路,客商们都是赶车到处运货。出门在外,保不齐有个三长两短嘛,但距离故土隔着千上万水,能把尸首安然运回安葬的少之又少,大多数客死异乡的商贾们都被随意埋在这儿了,反正这儿是背阴地,官府也懒得管。到后来,一些老而无子、或是落魄了的市井闲人、落魄子弟还有一些说不出名字的神秘人物全都被裹着草席埋在了这里。”
听完男子的解释,雁落更是心惊胆颤,万分后悔自己意志不坚,竟然跟着他跑到这种地方来了。可现在想回头难了,自己不认识回家的路,随身又没带着什么照明用具,这要是瞎跑一气,不小心跌进坟坑里可不是闹着玩的。只能走一步算一步,雁落哭丧着脸跟在男子身后。
二人穿梭于众多形态各异的坟包之间,走走停停到了一处开阔地,说是开阔地,也不尽其然。一间摇摇晃晃好似马厩似的小木屋立在中间,左右两边傍着长满了野草的坟头儿,
“请进。”男子颇有派头地伸手礼让道。
一进门,男子就给雁落搬来一张椅子:“坐坐,别客气,您就把这儿当自个家。”
“老先生,您就别忙活了。”雁落连忙接过椅子,还没坐下去,就被老先生一伸手挡了下来。
“我先擦擦土。”男子说着用袖口在椅子上蹭了蹭:“这椅子,您别看它生得平淡无奇,但坐在这上面另有一番滋味。”
“滋味?”雁落不解地瞧着男子。
“那是。”老先生抿嘴一乐:“这可是千年银杏木棺材板儿钉成的,就是皇帝老儿死了也用不上这样金贵的棺材啊。小姑娘,你瞅瞅椅子背儿,那上面刻着的可是二十四孝故事画,这还是我师祖的手艺,到我师傅那辈儿就失传了。你摸摸这椅子面,没一块疤节,光是处理它就要花上整整三年。”
“什么?”雁落只觉毛骨悚然,当场从椅子上跌了下来。
“您别客气,老头子不是个小气人,难得有人来家里坐坐,自然要拿出最体面的物件招待您了。”男子扶起雁落,把她按在椅子上。
“这这……”雁落挣扎着想要起身,可肩膀被人死死按住,完全动弹不得。
“都说了,小姑娘别跟老头子客气嘛。”男子笑眯眯地看着雁落:“这可是块风水宝地,当年我师祖就是在这儿学会的独门手艺。小姑娘往外瞅瞅,左右两边坟头里住着的邻居可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一个是前朝的风流小寡妇,一个是和主子偷情的俏丽小丫鬟,估摸着两人也就十七八岁,水嫩得很,只可惜,没一个到我这串门子的,可能是嫌弃我这个老头子。”
“啊!”雁落心慌意乱地应了一句,她环视四周,希望能找到什么防身的武器,怪自己太大意,怎么就着了这老头的道儿,跟在跑来这种鬼地方呢。
倒是这位老先生,神色安详,翘着二郎腿,猛地从怀里掏出一本书来:“《西游记》小姑娘读过吧。我琢磨了好些日子,才瞧出点儿名堂来。依我看书里面的唐僧根本不信佛,取得也都是些伪经。平日里装出一副人模狗样,满口阿弥陀佛,不近女色,可你说说,那些女妖精怎么偏偏就死缠烂打着他呢。书里面说,吃了他的肉可以长生不老,姑且当真的听。但您想想,她们都成妖成魔了,想长生不老,办法多着呢,何苦吃一个臭男人的肉。您说这是为什么?”
“哦?为什么?”雁落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只得反问回去。
“据我猜测,定是这位东土大唐和尚不举,在庙里没搞上小尼姑,不得已放出话说自己的肉有奇效,然后配上他那副嗲嗲的模样,引得那群女妖是春心荡漾,假借吃肉之名,暗地里苟合,啧啧……”
“他既然不举,又如何苟合?”雁落眼珠一转,问道。
“嘿嘿,这就小姑娘你不懂啦。”男子话音一转,调笑着说道:“泻火的方式多种多样,他下头做不了主,不代表玩不出花样来。那些可都是妖精魔怪,手腕自然不是常人能比的。”
“可每次孙悟空都会去救他啊。”雁落反驳道。
“这里面就更有学问啦,小姑娘。”男子耸耸肩膀,轻声说道:“那孙悟空一次一次的去救他师父,是师徒之情使然,还是另有奸情?虽说孙悟空是一只毛猴子,但七情六欲总是有的嘛,特别是面对那群花枝招展的女妖,他却始终坚守道德底线,不像猪八戒,恨不得解下裤子就捅上两下。是女妖不够貌美吗?还是孙大圣没那个心思?我瞅着,都不是,是孙大圣心有所属,才不会为之所动。说起来,他和他师父这段禁忌之爱,也真是让听者落泪,闻着者伤心。唐僧一边和女妖们打得火热,一边又和孙悟空纠缠不清,孙悟空有苦没处发泄,全都憋在肚子里,所以才一棒打死了那么多妖精,他那是泄愤啊!”
“这都什么和什么啊……”雁落翻翻白眼,
“玩笑玩笑。”男子一晃脑袋继续说道:“只不过,我这模样生得不讨喜,不似唐僧那般俊俏,隔壁那两位芳邻不愿来我这儿。不过,我瞧着小姑娘你生得粉粉嫩嫩,好似树上的苹果,一掐都能挤出水来……”
雁落眼角抽了抽,哭笑不得地瞥了男子一眼:“您刚才在店铺外面问我是不是见了脏东西,此话怎讲?”
“呦,您还记得那。”男子呵呵一笑,摆明了再和雁落兜圈子:“我姓沈,行五,小时候大家都叫我沈五儿,后来继承了殡葬馆,胡同里的各位爷抬举我,便称我为引魂沈。顾名思义,就是把那些横死的鬼送到奈何桥。黑白无常不勾横死鬼的魂儿,致使他们只能在人间瞎溜达。老祖宗传下来的手艺,整个明国独一份儿。您家里要是有需要,尽管开口,既然是熟人,咱一定给您优惠。”
“优惠……”雁落拼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眼前这个小老头,说起话来还真是不招人待见啊:“您不是准备金盆洗手了吗?”
“这您都知道?”引魂沈捋了捋胡子说:“老头子不中用了,干完最后一票就收山来常伴两位芳邻。店铺里的事情都交给我的师弟,说起我这个师弟,那手艺更绝了……”
“您别打岔。”雁落连忙打断了引魂沈的话:“那脏东西是怎么回事?”
“瞧我这记性,真是人老了,不中用,您说说,咱吃了那么多补药,怎么就是不见效呢。”引魂沈自言自语地说道,俨然没有在茶馆里的派头,反而像是一个耍宝卖乖的小萝卜头:“敢情您还不知道那,前几天城东王老爷家里二儿媳妇受不了婆婆的虐待,夜里卷铺盖颠了,谁知道闯进野林子,迷了路,还把随身带着的细软包袱弄丢了。您想想,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媳妇,哪扛得住林子里的冷风啊,发了一晚上烧,楞然就这么死了,第二天清早被劈柴的小哥发现送回了王府,王家老爷便把她送到我铺里,让我把她收拾利索些,再办葬礼。”
“啊……”雁落同情地叹了口气:“不止有一位,我分明听见有人在说话,似乎还是个男的。”
“啧啧,您遇到他啦。”引魂沈瞪大了眼睛:“还真是有缘。”
“啧啧,您遇到他啦。”引魂沈瞪大了眼睛:“还真是有缘。”
“他是谁?”雁落只觉得头皮发紧,她隐约能猜出引魂沈要如何回答了。
“嘿嘿,他啊……”引魂沈咧嘴一笑,神神秘秘地说道:“我师祖,人称沈阴阳沈七七。我守了店铺四十几年,都没真真切切地见到他,倒是小姑娘你第一次去,就听见他说话了。”引魂沈一边说,一边抽泣起来,好似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雁落挠挠头:“我也不想遇到他……谁让他……和那个刚去世的小媳妇……”
“什么?”引魂沈不满地插嘴道:“小姑娘别胡说,我师祖可是天下第一的情种。”
“哦?”雁落撇撇嘴,有气无力地望着引魂沈。
“要知道,沈氏殡葬馆和霜叶茶馆是前后脚建起来的。老祖沈七七和岑霜叶可是有一段不得不说的故事。”引魂沈见雁落的积极性被调动了起来,便继续说道:“霜叶掌柜劈石事件你知道吧,那块石头伤了自尊心,抹着眼泪跑掉了。正巧遇到七七老祖,要说七七老祖也真是一个良善人儿。他把大石头请回了铺子里,安置妥帖后,还天天唱小曲哄大石头仙人开心。石头仙人被老祖的真诚善良打动了,主动把引魂之术交给老祖。本来,一人一石过得挺乐呵。谁知老祖七七喜欢上了霜叶掌柜,霜叶掌柜似乎对老祖也有那么点意思,二人眉来眼去之间被石头仙人看到了。
谁曾想,这石头仙人早就对霜叶掌柜动了情,它见师祖和霜叶情投意合,吃醋啦,嫉妒啦。可天庭又派天兵来接石头仙人回去,临走时,它诅咒师祖和霜叶一辈子有情人不成眷属。不止如此,它还发狠说师祖和霜叶的后人也都一辈子寻不到真爱,郁郁而终。
果然,师祖和霜叶阴错阳差并没有在一起,霜叶掌柜没有什么亲戚,那诅咒对她来说倒没太大的影响。可苦了我们沈家,早年包办婚姻,寻不到真爱也就罢了。现在自由恋爱了,沈家无论男儿女儿却仍是凄凄惨惨切切。比如我,这辈子就没称心如意过,那两位芳邻也……”
“得得,您打住!沈先生,您这位师祖生得什么模样?”雁落赶紧转移话题,她可不想再听引魂沈讲什么坟头艳鬼。
“师祖啊……”引魂沈故意冲雁落挤挤眼:“貌美如玉,特别是那双眼睛,传说能看透生死呢。而且,师祖从来不绾头发,任由青丝如瀑布般倾泻,别提多有味儿了。只可惜,我没能亲眼目睹师祖盖世无双的风采……”、
“我也没看清楚他的样子,只隐隐看到一个影子而已。”雁落解释道。
“一回生,二回熟,保不齐哪天他就找您去了呢。”引魂沈故作暧昧地说道:“这都是缘分啊。”
缘分!缘分个大头鬼!雁落被引魂沈气得直想骂人:“天色也不早了,沈先生,我想回去休息,不知您能不能送送我,我第一次来这,不认得路。”
引魂沈也没拒绝,起身就送雁落回了茶馆。一路上引魂沈唠唠叨叨没完没了地讲着骇人的鬼故事,弄得雁落几次想照着他屁股踢上一脚。好不容易熬到了目的地,雁落几乎是跑着进了茶馆。引魂沈倒没太在意,他细声细语地冲着雁落的背影小声嘟囔道:“跑这么快也没用,您和他啊,早就被红线绑上啦。”
雁落记不清踢翻了多少花盆,撞到了多少次门框,总之她是在一片混乱之中连滚带爬钻到了床上。恍惚间她似乎看到那个女鬼身后有一个披头散发的男子正用一双泛着金光的眼睛窥视自己,沈七七不是喜欢霜叶掌柜吗?为何还会和其他女鬼搞这一套?天啊,刚刚那女鬼似乎还瞟了自己一眼,观音娘娘保佑,无论是小媳妇女鬼还是沈七七,可千万……千万别……缠上自己!
累了一晚上,也被吓了一晚上,雁落的头一落在枕头上,大脑就不听使唤了,昏昏沉沉地合了眼。
恍恍惚惚,朦朦胧胧之间,雁落觉得一个黑影在窗外闪过,揉眼一看,一个身材高大,披着到腰部长发的白衣男子,飘飘然出现在她的床头。雁落刚想惊呼,那男子却伸出一个手指压在了她的唇上,他冷若寒冰的手指弄得雁落直打哆嗦。雁落抬起脸,努力睁大眼睛想把来人瞧个仔细,可四周黑灯瞎火的,什么都看不清楚。
“嘘……”那男子往雁落的耳朵里吹了一股子凉气:“雁落小姐。”他的声音轻柔柔的,似羞似怯,若是寻常时候,雁落没准还会多看他两眼,但现在……
“沈……沈七七掌柜?”雁落喃喃说道。
“嗯。”男子回答得相当迅速。
“您是死是活?”雁落冷不丁地来了这么一句。
“说我死了,但还能在人间逍遥,说我活着,但又和活人不大一样。”沈七七文绉绉地回话道。
“那您……找我可有什么事吗?”饶是一向对鬼神之事半信半疑的雁落,小心肝也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雁姑娘刚刚不是正想着在下嘛。”沈七七突然坐在床沿上:“所以在下就来了。”
得,让他这么一说,敢情是自己招惹来的,雁落把被子裹在身上,警戒地盯着沈七七。
“去过猫耳朵眼背阴儿了?”沈七七随意地拨拨头发,一阵青草香味钻进了雁落的鼻子里。
“嗯,去过了。”雁落心里正盘算着如何送走这位鬼掌柜:“对您的遭遇,我深表同情。”再三斟酌之后,雁落幽幽地吐出了这么一句话。
“呵呵,您说什么呢?”沈七七冲雁落嫣然一笑:“定是沈五儿胡说八道来的。我和霜叶那陈年旧事,不提也罢……”
“您已经对霜叶掌柜忘情了?所以才会和那个小媳妇……”勾搭儿二字还未出口,雁落就赶紧捂住嘴,深怕惹恼了这位鬼爷。
“我和哪个小媳妇?你是说王家的二儿媳妇啊……我和她可是清清白白的,是她自己后悔离家出走,想要再钻进身体里,那哪行啊,我是拦着她,不让她瞎折腾。没想到,看在您眼里,就变成我调戏小媳妇了。”沈七七有些郁闷地说。
“我不是那个意思……您……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别和我一般见识。”雁落连忙解释道。
沈七七沉默了片刻,突然噗哧一笑,他凑到雁落身边,轻轻说道:“别怕,我来找您,可不是想吓唬您,只是觉得咱们投缘,想认识认识。”
和鬼有缘?雁落的唇角抽了抽:“承蒙您瞧得起。”
“什么话……”沈七七沮丧地瞅着雁落:“好些年没和人说说话了,今儿个遇到您,特想和您聊聊,但您要是害怕,我这就走。”沈七七说着起身要走,雁落迟疑了一下,小声说道:“那个……反正我也睡不着了,您想说什么就说吧。”
沈七七转忧为喜,乐呵呵地坐回了原位:“当年我追求霜叶未遂,跑去背阴儿喝闷酒,遇到了被霜叶逼出茶馆的石头仙人,它亲自调教我,把那些阴司的事儿全都一五一十讲给我听。学成之后,我便返回猫耳胡同,继续追求霜叶,但仍遭拒绝。唉,我……我一时没想开,拿小刀割腕自杀了……”说着沈七七挽起左边的袖子,雁落看到一条深深的疤痕缠绕在他的手腕处。
“死前我把一身绝活都教给我外甥了,可惜,他不争气,愣是没能把我的魂儿送到地府里,导致我终日只能在人间游荡。”沈七七越说声音越低沉,雁落下意识地想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但手抬到半空却又放了下来。
“雁儿,你说说,我的命苦不苦?”沈七七说着低下头,摆出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雁儿?雁落一怔,心道这个鬼爷还真是自来熟:“您也别难过,说不准未来哪个徒子徒孙能把您送过去呢。”
“咱们都这么熟了,雁儿还您您的,莫非是嫌弃我这个鬼朋友?”沈七七嘟着嘴,可怜兮兮地斜眼瞅着雁落。
好嘛,这事算是没完没了了。雁落侧过脸,对沈七七挤出了一个十分勉强的笑容:“那能,有您……你做我的朋友,是雁落的荣幸。”
沈七七听了雁落的话,粲然一笑,他的手突然伸向了雁落的耳朵,雁落本能地一躲,却发现自己的耳朵上别着一朵鲜花,若是吸吸鼻子,还能闻到甜甜的花香。
“从今以后,雁儿就是沈七七的朋友啦。”沈七七像个小孩子似的冲雁落吐吐舌头。他孩子气的举动缓解了雁落心中的恐惧,鬼魅之事,也不像传说中的那么可怕嘛,雁落暗暗想着。
“快天亮了,我也要走了。”沈七七依依不舍地望着雁落:“明晚上我还能来吗?”
雁落犹豫了片刻,还是点头答应下来。
然后,沈七七就像一阵风似的消失在了雁落的房间里,雁落不记得自己是何时睡着的,更不记得自己是何时醒来的。当她彻底清醒过来的时候,人正坐在餐桌旁,大口地喝着棒子面粥。
昨晚发生的那一切,像梦,又像现实,背阴地,棺材木椅子,沈家老祖沈七七……这些事物掺杂在一起,像是一个蕴藏着玄机的谜,搞得雁落昏头转向。
“雁落。”南归冷冷地唤着雁落的名字,雁落一惊,把筷子掉在地上。
“真是笨手笨脚的。”程贝贝递给了雁落一副新筷子。
雁落茫然地接过筷子:“谢谢。南掌柜,有事?”
“你耳朵上别的那朵花是怎么回事?”南归伸手指了指雁落的右耳朵。
雁落下意识地把花取了下来,拿到手里一看,吓得她把新筷子扔到了地上。这,这……这竟然是一朵用银纸叠成的冥花!
“这花上还有字呢……”季宝指了指雁落手中的纸花:“王章氏……不是那个新晋死的小媳妇吗?”
“雁落,你昨天晚上见到谁了?”南归走到雁落面前,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
“我……”雁落想告诉南归,她遇到沈七七了,可转念一想,这种说辞也太不可信了,便支支吾吾地说道:“遇到引魂沈了。”
“什么?你遇到那位爷了?”季宝和程贝贝几乎是同时脱口而出。
“还被他请去家里坐了坐。”雁落补充道。
“啊!”季宝对雁落苦笑了一下:“雁落,你的麻烦可大了!南掌柜,是不是去请沈掌柜过来谈谈呢?”
“不用,我亲自去一趟。”南归说完狠狠地瞪了雁落一眼,然后一转身出了茶馆。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雁落挠挠头瞅着程贝贝。
“季宝,你说雁落赶明嫁给南掌柜,咱们是不是就要改口称她为老板娘了?”程贝贝并不搭理雁落,而是扭过头冲季宝努努嘴。
“有可能。”季宝把一双新筷子交到雁落手上:“不过,在你成为老板娘之前,若是再把筷子弄掉地下,就罚你去刷干净所有的茶碗。”
雁落无比纠结地双手托着下巴,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雁落像牛皮糖一样黏在季宝身边,季宝去东她去东,季宝往西她也往西。半个时辰之后,饶是好脾气的季宝也受不了雁落这种人盯人式的骚扰了。他侧过头,露出一副我怕了你这个小姑奶奶,有话快说的表情。雁落见状连忙凑上前去,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瞧着季宝:“为什么你们一听到引魂沈的名字,就那么紧张呢?南掌柜去找他做什么?”
季宝舔了舔嘴唇,随手抽出一把凳子,晃悠着胳膊坐了下来:“沈氏殡葬馆是和霜叶茶馆齐名的老店,不同的是,霜叶茶馆做的是活人生意,沈氏殡葬馆做的是死人生意。关于引魂沈是不是真能把孤魂野鬼引到阴间,我不确定,但他们沈家还有一门绝活,我有幸亲眼见识过。你知道什么是鞭杆子吗?”
“赶车用的家伙?”雁落嘟囔道。
“非也,我说的鞭杆子可不是车行里那套,这里面学问大着呢。”季宝撇撇嘴,接着说道:“七十二行,行行出状元,就是从事死人买卖的,也有各种不同的手艺。鞭杆子,就是这个行当里一句春点(行话)。你若是到猫耳胡同溜达上一圈,随便拦着个人问问他,什么是鞭杆子,那人准会以为你中邪了。鞭杆子这个称呼,深入人心,带着晦气与不祥。说是装神弄鬼也好,说是确有其事也罢,但这里面透着的鬼气儿却是生意人都避恐不及的。
一言以蔽之,这是个渗人的买卖!你知道胡同里的各路诸侯都怎么发毒誓吗?比如:哥哥啊,您这是要了我的命,明儿,明儿我一早把货给您送去,要不然鞭杆子蹲我家门口等着,行不行?这可是叶城最毒的誓言了,比说什么断子绝孙有用多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鞭杆子能招来鬼魅?”雁落不解地望着季宝。
“哼,招来鬼魅算轻的。”季宝哼了一声继续说道:“从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厚生重死。哪个地方能没有几间棺材铺和杠房……但这些地方大多只接待正常死亡的对象,那些横死的恕不接待。可这世上总有些自杀情杀仇杀误杀之类的,而这些意外死亡的人通常又十分惨不忍睹。举个例子,比如上吊死的全身硬得跟砖头似的,一条大舌头吐在外面,遇到这样的,怎么给他穿上寿衣?还有那些横死的姑娘媳妇,若不收拾干净了,怎么放在棺材里让亲属悼念?”
“所以,沈氏殡葬馆也有这方面的业务?”雁落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唾沫。
“岂止是有,沈家在鞭杆子事业上,绝对是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堪称宗师级别的人物。”季宝提高了嗓音冲雁落说:“到了引魂沈这辈儿,他专门负责引魂工作,而鞭杆子的工作就全都交给了他的师弟沈承希,听说他能把八十岁的老儿捏成十八岁的英俊大小伙子,在他们那个圈子里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只不过神龙见首不见尾,我也是跟在南掌柜身边才有幸见过他一次。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只要他们出现的地方,就准出事!”
“出事?”雁落迷糊了。
“这几天引魂沈老往茶馆跑,果然,茶馆常客王老爷家的二儿媳妇出事了。我跟你说,这人要是快死之前,身上都带着味儿呢。引魂沈在茶馆里坐了几天,王家就死人了,好嘛,他还把你请去了老巢,这事情还能有完?”
“可是……”雁落抢白道。
“可是什么,沈家可是跟黑白无常牵着线呢,要是名字没出现在生死簿上,他们绝不会轻易地找上门来。”季宝没好气地说。
“你这根本就是愚昧无知。”雁落不满地瞪着季宝:“虽说引魂沈看起来神神叨叨,但却也不失亲切,是一个挺友善的老者,让你这么一说,跟吃人不吐骨头的怪物似的。南掌柜就是为了这件事跑去殡葬馆?也太小题大做了。”
“天上泉的传说你知道吧,想当年那块大石头离开霜叶茶馆,偶遇沈家老祖沈七七,沈七七这人十分精明,他用花言巧语把大石头哄骗到自个儿家,并学会了引魂之术,成为远近有名的大鞭杆子。那块石头不傻,日子一久也察觉出沈七七对它并非真心。一打一骗,让大石头心灰意冷,在重返天庭之前,它诅咒这两家的掌柜一辈子都遇不到真爱,就是遇到了,也会阴错阳差失去彼此。霜叶掌柜对此说法嗤之以鼻,她终身未嫁。但殡葬馆却由沈家继承,历任掌柜都终身未娶。”季宝解释道。
天啊,这个故事为何会有三个版本?引魂沈、沈七七和季宝说得都不尽相同,孰真孰假并不重要,反正只是一个传说罢了:“所以,南掌柜相信这个传说,并且认为沈家真的有某种法力,他担心我的安危,才跑去找沈家的?”
“你啊,身在福中不知福,脑袋瓜子快赶上榆木疙瘩了。”季宝摇摇头,起身不再搭理雁落。
“喂,季宝,那朵冥花……”雁落冲着季宝喊道。
季宝扭过头,冲雁落呵呵一笑:“估计是王家小媳妇在阴间太寂寞了,托引魂沈来寻一个玩伴呢。”
“才不是……”雁落小声反驳道。昨晚上发生的那一幕,现在想想还有几分后怕,那个披头男子,真的是沈七七吗?他似乎说,今天晚上还要来找自己……来吧来吧,该来的躲也躲不过。
雁落又一次自动忽略掉了南归,刚才季宝和程贝贝的那些话,已经超出了暗示的范畴,早就是明示了。可雁落就是有法子绕开关于南归关心她的这个话题,到底是装傻充愣,还是哑巴喝馄饨,心里有数?季宝和程贝贝一直搞不懂,为何叶城少女心中的偶像南归会在雁落这儿一次又一次的吃瘪,就好像一拳打在了枕头上,连个响动都听不着。亏得南归掌柜毅力甚佳,面对雁落这种看似无意却让人异常恼火的无视,仍能保持风度不气不恼。
南归出去了一整天,直到晚饭时候才回来,雁落这回倒是有了眼力见儿,忙着给南归沏茶倒水,南归见她难得对自己如此温柔,之前想训斥她的话又全都憋回了肚子里。今儿早上他一看到雁落耳边别着的纸花,就猜出了大概,跑去殡葬馆一问,果然如此。他这次主动找引魂沈,可算是送上门供他娱乐消遣自己。但为了雁落,南归生生地把这口闷气忍了下来。
没辙啊没辙,谁让是雁落先闯进殡葬馆的呢,引魂沈揪着话茬不放,南归也不好争辩什么。要说这件事也不怪雁落,她肯定也不知道自己宠物阿斗的小情人是引魂沈的师弟――鞭杆子沈承希养的猫。总之,阴错阳差,算是招惹上了沈家。好在南归也不是个软角色,他见招拆招,和沈家斗上了。至于谁输谁赢,却要取决于雁落。
“雁落,别忙乎了,我不饿。”南归用眼神示意雁落坐下来。
“掌柜……南归……”雁落把一盘金澄澄的大麻花放在了南归面前:“我自己拧的,你吃吃看。”
南归见雁落露出一副你快表扬我吧的表情,不禁莞尔一笑,这个古灵精怪的女孩子,总是知道如何让自己没脾气:“雁落,以后少去沈家铺子。”南归掰了一块麻花放进嘴里嚼了起来。
“可是……”雁落为难地看着南归:“我觉得,引魂沈也不是什么坏人,都是那些神乎其神的谣言弄得好像他是什么脏东西似的。”
“谁也没说他是坏人。”南归打断了雁落的话:“你老实说,昨晚上见到了什么?”
“这……”雁落咬了咬嘴唇,还是没有告诉南归她夜里见到沈七七的事情。
南归有些失望地低下头:“我还有事情要做,你先回房歇着吧。”
雁落见南归垂下了头,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傻傻地站在原地盯着南归的脸:“我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雁落有些委屈地问。
南归一怔,抬起头直视着雁落,他突然起身走到雁落面前:“你啊,让我说什么好……”说着南归用手抚摸着雁落的左耳朵:“记得,不许轻易收下别人送的东西,无论是人是鬼都不行。”
雁落迷茫地点了点头,她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到南归的抚摸上,明知道应该快速避开,但双腿吃不上劲儿,怎么也挪不开步子。南归的手指细长而有力,从指间传来的阵阵暖意缓缓钻进了雁落的心里。南归的手慢慢游走在雁落的耳廓上,一点一点地移动着,雁落的脸瞬间涨红了,她低下头,十分拘谨不安。
“唉……”南归在雁落的耳边轻声叹了口气:“雁落,我永远都不会骗你。”
“嗯?”雁落诧异地瞥了南归一眼,又迅速掉转了目光。
“总之,你记得这句话就好。”南归收回手,一转身出了茶馆。
雁落下意识地摸了摸面颊和被南归抚摸过的耳朵,都热得发烫,自己这是怎么了?莫非……莫非是……生病了?雁落把双手按在心脏处,似乎心脏跳动得很快呢,这种感觉,以前也有过,可为什么完全不记得了?
带着这份莫名的悸动,雁落返回房间,推开门,只见沈七七斜躺在自己的床上,微微露出了白皙的脖子和锁骨……观音娘娘啊,自己是不是中邪了?雁落使劲揉了揉眼睛。
“我好想你。”沈七七不知用了什么邪法,一晃身站到雁落面前:“你想我了吗?”
月色溶溶,万籁俱灭,有鬼在床,安能不怕?
沈七七的出现,成功地把雁落心里那刚冒出头的暧昧小嫩芽给吓了回去。现在,雁落的心跳更快了,但却是胆颤心惊。虽说昨儿晚她亲口答应沈七七,可以再来找她,可冷不丁地看到自己床上躺着一只鬼,还是一只衣冠不整的鬼,饶是雁落神经再大条,对人再热情,也吃不消这种人鬼殊途的友情。更何况,眼前这个如白玉般通透的俊俏男子正对她步步紧逼,那是什么诡异的眼神啊?似玩味,似嘲弄……雁落只觉四肢异常僵硬,连带着手脚还在微微颤抖。
沈七七高大的身体挡住了微弱的烛光,站在暗处的雁落因为紧张和恐惧反而看起来幽幽动人。沈七七凝视了她片刻,才回过神来,像是为了掩饰自己刚刚的失态,他冲雁落坏坏一笑:“雁儿为何一身素色?”沈七七指了指雁落身上穿着的那条白色罗裙。
“嗯?”雁落纳闷地看着沈七七:“没什么原因,只是随便从衣橱里拿出一件穿上罢了。”
“哦?”沈七七伸出手轻轻碰了碰雁落的肩膀:“这裙子的颜色非同一般。”
“有吗?”雁落惊讶地反问道。
“当然。”沈七七嘴唇微微开启,缓缓说道:“这颜色好似今晚的月光,雁儿在这月光的映衬下,宛若月中仙子。”
恶寒!雁落唇角抽了抽,沈七七这是要唱大戏吗?怎么说起话来肉麻至极,能让人把隔夜饭都吐出来。
“这不是戏园子,您要是想吼两嗓子,出门往左转,有两家戏院供君选择。”雁落瞪着两颗亮晶晶的黑眼珠子,怒气冲冲地对沈七七说。
“雁儿……”沈七七故作可怜地凑到雁落身边:“我以为,咱们是朋友呢,原来你也嫌弃我是个鬼……我,我不活了……”
你本来就死了好不好……雁落不满地腹诽道,但见沈七七那副欲说还休、眼含秋水的模样,她又实在硬不下心肠来打击沈七七。罢了罢了,据观察,沈七七也不似猛鬼恶鬼,只是性子泼皮了些,做朋友就做朋友呗,反正躲也躲不过。
“好了好了,闹够了没?”雁落故意扳着脸:“今儿个我倒是见识了,什么叫鬼哭狼嚎。”
“雁儿,你说话真不留情……”沈七七嘟着嘴冲雁落眨眨眼睛:“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什么问题?”雁落定睛瞅着沈七七。
“你想我了没?”沈七七微微一笑,那笑容好似一面镜湖上泛起的点点波浪,弄得雁落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这哪里是鬼,分明是小妖精……
“我看你不是横死鬼,是大色鬼!”雁落没好气地说道::“你有这个闲工夫,还不如去坟地里转转,看看哪家新死了俏丽小姑娘,跟我这耗什么劲儿?”
“你……你这是公然的歧视!做鬼真是不容易,白天见不找光,晚上想和人说说话,还被人讨厌。”沈七七一边诉苦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偷瞄雁落,他见雁落并无任何反应,便话锋一转说道:“我……我有礼物送给你。”说着沈七七指了指窗台处。
雁落撇撇嘴,上次他送给了自己一朵冥花,这次又要耍什么花样?雁落走到窗台边上,低头一看,竟然是一座玲珑剔透的冰雕,雕刻的是一个正在踢毽子的少女,裙角轻扬,面带微笑,形象十分逼真:“这是我?”雁落惊讶地问道。
“嗯。”沈七七面对雁落那张泛着甜美笑容的面孔,突然没来由得紧张起来:“我自己没事弄着玩的,你喜欢就好。”
“我在大杂院踢毽子那日是白天,你怎么看到的?”雁落像是想到了什么。
“我……”沈七七一怔,随即冲雁落暧昧一笑:“我是在梦里与你相会。”
雁落的嘴角再度抽搐起来,这人……不对,这鬼的脸还真是比城墙都厚,比石头都硬。无论你跟他讲什么,他都有办法把话题从正路上引开。不过,这尊不算大的冰雕却十分讨雁落的喜欢,她还是第一次收到如此别具一格的礼物,虽然送礼者是个鬼吧。
“无论如何,谢谢你,沈七七。”雁落郑重其事地道谢:“这份礼物,我很喜欢。”
雁落如此郑重其事的道谢,反而弄得沈七七有些不好意思:“好了好了,春宵苦短,我们快点上床去吧。”
什么?!雁落脑子里那根紧绷着的弦,被沈七七这句“上床去吧”生生地扯断了。待她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和沈七七坐在了床上。
“你是不是想歪了?”沈七七冲雁落挤挤眼,正如他预料的一样,雁落的脸唰得红了起来。
雁落瞪了沈七七一眼,冷声说道:“是你自己思想太龌龊了吧。”
沈七七呵呵一笑,不置可否地说:“可能是,也可能不是。”
“好了好了。”雁落有点恼羞成怒地打断了沈七七:“你来找我,不是想聊天嘛,那咱们就说说话好了。既然你做鬼好多年,肯定见识过不少匪夷所思的事情,说几件有趣的事儿来听听好吗?”
“那有何不可。”沈七七换了个姿势,半躺在床上,用胳膊支起头凝视着雁落,雁落拘谨地坐在床沿上。
“孟婆汤的传说知道吧?”沈七七见雁落点点头,便继续说道:“当年我还能喘气的时候,曾跟着大石头仙人梦游过一次阴曹地府。在奈何桥畔结识了孟婆,要说起来,那孟婆长得可真是惊天地,泣鬼神的漂亮啊,也不知是后世哪个泼皮无赖硬把孟婆写成满脸褶子的大妈。”沈七七有些忿忿不平地挥舞着拳头,引来雁落一阵轻笑。
“我接着说,娇滴滴的孟婆笑嘻嘻朝我走了过来,她用那双柔弱无骨的手抚摸着我的面颊,一边摸,还一边说,‘如此细皮嫩肉,该从哪下口呢?’若不是大石头仙人打掉了她的手,我怀疑她会当场把我吞进肚子里。孟婆正要发飙,却被大石头仙人那句‘他是活人’给忍了回去。孟婆一转身,又回到奈何桥边上摆摊送汤了。
说起这事儿,就不能不说世人以讹传讹的能力有多强悍。孟婆送汤不假,但那却不是让人忘记前尘旧事的汤,而是包含酸甜苦辣咸的混合汤。一开始我还奇怪,为何孟婆汤要做这么多口味儿,一转眼的功夫儿,喝过汤的新鬼们全都扑通跪在地上,四肢抽搐几下之后便不省鬼事了。正在我纳闷之际,不知从何处窜出几个牛头马面,他们径直走到新鬼们面前,拿着生死簿小声嘀咕着什么,这时其中一位大手一挥,新鬼们便被分成几类用黄纸包好。我不明白这是何意,扭头要问大石头仙人,突然感到耳边一阵冷风刮过,那些新鬼连同牛头马面全都消失不见了。
我以为是根据他们生前所犯的罪而带去了不同的小地狱审判,谁知孟婆却说,‘这一批质量太差了,都没有作奸犯科之人。充其量只能当凉菜伴着吃。还喘气的这位小哥哥,瞧你,一副傻愣愣的样子。一看就知道什么都不明白,得得,我今儿个也没什么事情做,不妨带你去开开眼,见识见识地府的如画风景。’
我被孟婆连拖带拽,来了一趟地府一日游。乍看之下,和戏文里唱的差不多。除去偶尔刮起的夹带黄沙的大风弄得眼睛生疼之外,其他的倒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在路上偶遇地府第一猛男钟馗大哥,他请我们去他府上坐坐,这一坐不要紧,愣让我发现了他和孟婆姑娘那不能不八上一八的奸情。
钟馗生得五大三粗,但性子却细腻得很。他对待情人孟婆可谓无微不至,温柔体贴,忙前跑后地端茶送水,俨然一个居家好男人。不愧是赐福镇宅圣君,满腹经纶,言谈举止中显露出其作为地府实权派人物的威严。待到饭点儿,钟馗打了个响指,立马出现一个手托银质盘子的侍从,他迅速地布置了一桌子好菜,我刚想动筷子,却被石头仙人拦了下来。石头仙人把一粒仙丹悄悄塞进了我的嘴里,顿时一股子冷气游走在胃里。我刚想问个究竟,无意中却瞥见桌上那些原本看上去精致的食物变成了一盘盘死鬼。我恍然大悟,敢情孟婆给那些新鬼们灌下的汤,不是为了抹去记忆,而是……而是彻彻底底的填鸭!那些不同口味的汤填出了不同口味的鬼美餐……真是要多恶心有多恶心啊。”
“啊?”雁落震惊地望着沈七七:“不是说,喝了孟婆汤,人就要传世轮回吗?难道那些都是骗人的?”
“转世轮回?”沈七七冷笑了一声:“人只有一辈子可活,这辈子没珍惜,难道还寄希望于下辈子不成?!后来大石头仙人告诉我,鬼魂不过是住在阴曹地府里那些爷的食物罢了。除了享受人间香火供奉的阎王爷之外,其他鬼卒们如何生计?吃鬼这件事其实天界早就知晓,只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总要给鬼卒们留条活路嘛。越是生前大恶之人,死后的鬼魂滋味越鲜美。反倒是那些圣人之类的,味如嚼蜡,只能丢给天庭里那帮吃饱了没事干的仙君们,供他们娱乐而已。”
“这……”雁落不知该说什么好:“所以你才没有去领孟婆汤?”
“自然不是,我是横死鬼,外甥不争气,愣是没把我的魂引到地府去。”沈七七皱皱眉,心有不甘地说道:“雁儿,你以为我喜欢在人间瞎溜达吗?我早就呆腻味了,巴不得赶紧被鬼卒们沾着芝麻酱吃了才好。不过……”
“不过什么?”雁落扭过头直视着沈七七的眼睛。
“不过,我现在到不想做人家的盘中餐了。”沈七七用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回望着雁落:“因为我想陪在你身边。”
“又来了……”雁落翻了翻白眼:“你做鬼还不忘调戏别人吗?”
“错啦,我只想调戏你。”沈七七冲雁落嫣然一笑:“你啊,跑不出我的手掌心。请鬼容易送鬼难,未来你藏在哪,我就搬去哪。反正我有大把的时间,跟你耗上几百年,就不信你不服软儿。”
“为什么是我?”雁落抗议道:“开玩笑也底有个限度。”
“因为……”沈七七伸出手想去摸雁落的下巴,却被一阵敲门声打断了。
“雁落,大晚上的你自言自语什么?”南归冷冰冰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雁落焦急地走到门前,大声回话道:“没……事……”
“雁落,开门。”南归又说道。
“我……”不待雁落反应过来,南归已经撞开了门,雁落惊慌失措地望向床榻,哪里还有沈七七的鬼影子……谢天谢地,雁落长出了一口气,若是南归看到沈七七,她还真不知如何解释。
倒是南归眼尖,瞅到了窗台上摆着的那座冰雕:“雁落,我再问你一次,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没……没有啊。”雁落艰难地回话道。
南归直直地瞪着雁落的眼睛,像是要从那里面捕捉到蛛丝马迹似的。
没人注意到,沈七七站在街道上,抬头静静地望着霜叶茶馆二层右手侧的一个房间,透过窗子,他可以隐隐约约看到一身白衣的雁落以及双手抱在胸前的南归。
南归,你该不是对这个只能算是五官清秀的姑娘动了真情吧?有趣有趣,难得有此等乐子可凑,焉能放过,沈七七英俊非凡的面孔上闪过一丝神秘的笑容。
狭路相逢勇者胜,南归和雁落的第八十一次互瞪以南归的胜利告终。雁落因为心虚而率先躲闪开了目光,她低着头死死地盯着脚尖,露出一副打死我也不告诉你的表情。
南归抿了抿嘴唇,他实在是搞不懂,自己这到底是图个什么?!护着她,怕她受伤害,可她倒好,背着自己耍花样,宁愿撒谎也不肯告诉自己真相。白天明明警告过她,无论是人是鬼送的东西,都不许收下。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她全当成了耳边风。全叶城善做冰雕的只有一人,就是那个人,让南归火冒三丈,却又不得不加以忍耐。南归故意忽略掉心头泛上的那阵酸意以及淡淡的委屈,冷声说道:“比起其他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你反而更不信任我吗?”
此话怎讲?怎么说着说着问题上升到信任与否的程度了?雁落之所不愿告诉南归她见到沈七七这件事,完全是不想被南归当成大疯子嘛。通过戏园子闹狐狸精一事可以看出,南归掌柜对鬼神之说是相当的鄙夷,雁落是不想招南归不痛快,才闭口不谈的。好不容易,自己和南归的相处渐渐走上了正轨,南归面对自己也不再那么冷言冷语了,偶尔还能表示一下关心,自己实在是不想搞砸了这种和睦气氛。没成想,到头来还是惹得南归不高兴。雁落对此也感到十分委屈:“我什么时候说过不信任你了?你这人怎么总是断章取义,妄下结论呢。我……”
不待雁落说完,南归就铁青着脸一甩袖子离开了。
望着南归挺拔的身影,雁落失落地小声说道:“我只是不想让你讨厌我……”
只可惜,南归走的太过匆忙没有听到雁落的解释。二人都憋了一肚子的气,无声地歇息去了。
雁落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打滚,她怎么也想不通,为何南归变脸如同翻书似的,前几天还艳阳高照,这几天就忽降冰雹了。若是搁在以前,雁落才不会在意南归的看法呢,但现在……说不在意,可心里头却觉得挺别扭。雁落用被子蒙住头,蜷缩在被窝里不停地诅咒着南归:“拽什么嘛,坏家伙,是坨冰有什么了不起的,随便怀疑我,还不肯听我解释,真过分……下次再对我冷脸,我就……我就拿斧头劈开你这块万年冰山,再把你扔进炉子里,就不信你不化成水!”
而坐在红木椅子上,一手端着茶碗,一手翻着诗集的南归也是心不在焉。他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索性合上手中的书,起身走到窗台前。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的目光渐渐不受控制的落在雁落身上呢?一开始,只不过因为她弄脏了御笔手书且态度恶劣,想给她点教训罢了,但随即发现她干活麻利,为人热情,是一名出色的伙计,再往后……事情就变了样……莫非真的如余若书所说,这就是喜欢吗?南归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也没得出什么有价值的答案,就这样耗到了天亮。
一切如常,开张营业,往来送客,但精明的茶客却发现,南归掌柜和雁落伙计似乎是在有意无意地回避对方,但好像又在偷偷关注对方。瞧着吧,有戏!各路诸侯纷纷交换眼色,虽然不知是什么事情刺激了这两位脑子里少根筋的人,但这刺激相当的有效果。
不信您瞅瞅,平日里冷面冷眼的南归,现在改黑面包公了,看谁都像作奸犯科之人,尤其是当他看那些和雁落谈天打趣的爷们时,更是露出一副恨不得拿出狗头铡伺候的模样。
再瞧瞧雁落,虽然还是大大咧咧的爽朗作风,但那眼神可时不时地飘到南归身上,望着望着还微微撇嘴,就好像独守春闺的小媳妇似的。看这架势,二人狼狈为奸……是勾搭成奸……不对,是相亲相爱,指日可待啊。
但这戏,还不够味儿,似乎少了某些作料。正所谓心想事成,就在这些看客们感到有些乏味的时候,绣房老板商紫梅突然来到茶馆,她的出现,不亚于涮羊肉调料里的香菜,恰到好处的把众人的胃口给吊了起来。
自打迎新春花车事件之后,商紫梅老板就足足在房里憋了一个月,在暗恋对象面前丢人现眼,这种耻辱让商紫梅情绪低落了许久。哭过了,懊恼过了,商紫梅洗洗脸,换套袍子又重新扬起斗志。正所谓重整河山待后生,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百折不挠,越挫愈勇。这位商家小姐不去参加科举考试,进而踏上仕途实在是可惜了。
但谁能否认,爱情不是一场战役呢,想要笑到最后,没有点坚持不懈的精神怎么行。这不,商紫梅小姐面带微笑,衣着光鲜亮丽地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南归见了商紫梅,先是眉头紧皱,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坏主意,他快步走上前去,寒暄之后竟然请商紫梅上二楼雅间品茶谈天。临上楼时,他还故意停下来瞥了雁落一眼,不待雁落有所反应,他就大步进了房间。
雁落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地低下头,引来诸位看客一阵窃笑。南掌柜啊南掌柜,您都多大了,还玩这种幼稚的游戏?用这种方法让雁落吃醋,得不偿失啊。万一雁落胆怯了,退缩了,您该怎么办?更何况,屋子里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的人物――商紫梅。看来,南掌柜的精明能干也是相对而言的,面对感情事,他也真是很傻很天真。
这帮子看客就顾着乐呵,却没人想出手帮帮南归,仿佛人人都等着瞧南归在雁落这儿碰钉子呢。难道说南归平日里做人太不成功了?要不怎么没一个愿意帮把手,反而个个都唯恐天下不乱。
“雁落。”季宝轻轻碰了碰雁落的胳膊:“别想太多了。”
“嗯?”雁落侧过身,瞪着季宝:“他请什么人去雅间,关我什么事。”说完雁落一扭头进了厨房。
还说不关她的事?那她生什么闷气嘛,自己还没把话说明,她就急赤白脸地反驳了。甚至没有像以往那样称呼南归为南掌柜,而是用他……可见,这怨念不小。南掌柜这种招数,也就雁落瞧不出来。还真是,什么人找什么人。吃醋总比无动于衷要好,让奸情来的更猛烈些吧。季宝摸了摸下巴,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直到夜幕沉沉,南归才算是把商紫梅这只打不死的小蟑螂送出茶馆。正所谓请神容易送神难,南归利用商紫梅让雁落吃醋,但也要相应地付出一定代价嘛,天下哪有免费的肉馅饼。不过,南归浪费了一整天和商紫梅周旋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的。比如,他明确告诉了商紫梅,做朋友可以,但想进一步发展绝无可能。
本来南归以为商紫梅会哭天抹泪,没想到她沉默了许久,然后缓缓说道:“是因为楼下那个姑娘吗?自她一出现,我就觉得,你变了。”
“变了?有吗?”南归有些尴尬地问道。
“霜叶茶馆历来只有三个员工,你却破天荒地让她住了进来。别跟我说什么一时气愤,为了惩罚她弄脏御笔手书。依你的性子,根本不惧怕什么皇帝老儿。留下她,是你自己动了心吧?先别急着否认,就算那时候你对她没动心,也有几丝好奇不是吗?当然,你可以说,那时你很讨厌她,所以才把她留下供你折磨。”商紫梅苦笑了一声,继续说道:“到底是日久生情还是一见钟情,估摸着你也说不清。反正啊,你的眼里就只容得下她一个人了。”
“这……”难得有人把南归说的没词了:“唉,我不知道。”
商紫梅静静地望着眼前这位自己从十二岁就喜欢上的男子,他的眼睛,从来都没有为自己停留过。在雁落出现之前,商紫梅还曾幻想过也许未来的某一天,南归会回应她的真心,但爱情是你情我愿的事,只有一方付出真心是不够的。商紫梅嫉妒过雁落,憎恶过雁落,但今日见到南归望着雁落的眼神,商紫梅觉得自己无论再做什么也于事无补了。
这场爱情争夺战,还未拉开序幕她就已经一败涂地。商紫梅毕竟不似坤角瑞雪,她对南归更多的是暗恋而非欲望。那心中满满溢溢的斗志,全都被一杯天上茶给冲淡了。一向说一不二,果敢能干的南归竟然对自己说‘我不知道,’看来他真是动了心。
可这样放弃,商紫梅又心有不甘,所以她故意对南归说:“也没准是你护犊子的心理在作祟,跟雁落朝夕相处久了,产生了感情,就好像养只小猫小狗似的。所以啊,别多想,顺其自然吧。”
“仅仅是这样?”南归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商紫梅不给南归思考的时间,她拽着南归东拉西扯闲聊了起来,直到天黑下来才起身离开。
茶馆早就打了烊,季宝和程贝贝也都各回各家了。南归脑子里有些混乱,喜欢或是护犊子?自己对雁落到底是什么感觉呢?南归突然想起,那日抱着雁落回家,以及前两日抚摸雁落的耳朵时,自己心脏跳动得厉害,好像有无数只小蚂蚁在里面钻来钻去似的,要不要再去……引诱一下雁落?比如,亲吻面颊?或者,嘴唇?
南归红着脸,缓缓走到雁落的屋外,犹豫片刻,他轻轻敲了敲门,压低声音说道:“雁落,是我。”
“雁落,是我,南归。”南归等了一会儿,不见雁落来开门,以为她在生自己的气,不由得提高了音量说道:“我和商紫梅之间并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关系,你不要误会。今儿个请她去雅间,是想图个清静好把话说开。唉……好了,别耍小性子了,让我进去,我把殡葬馆那件事细细说给你听,雁落,雁落!”
南归掌柜难得低声下气地说话,可屋内的人却完全没有任何反应,南归有些气结地说道:“你再不开门,我可闯进去了。”不知为何,南归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场景,他托起雁落的下巴,凝视着她的眼睛,然后……然后就……南归一边幻想着即将发生的事情,一边推开房门。
房间内空无一人,只有小猫阿斗和一只黑猫蹲在窗台上,得意洋洋地瞅着南归,特别是那只小黑猫,眼放绿光,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跟他的主人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好!好!!好!!!”南归咬牙切齿地瞪着那对情侣小猫:“你以为,我会轻易放过他吗?想动我身边的女人,还真是给点颜色就想开染坊。”
南归一甩袖子,头也不回地奔出了霜叶茶馆。
全然不知即将大祸临头的雁落此时正跟在沈七七身后,来到了位于城北的一座破败小屋。
一打烊雁落就返回房间休息,没成想一推门,差点贴上沈七七那张英俊十足的脸蛋。
“你怎么来了?”雁落瞥了一眼窗外:“天还没�\透啊。”
“你啊,真是不会说话,我对你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情愿冒着可能灰飞烟灭的危险也要来找你,可你倒好,非但不扑进我怀抱里撒娇,还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沈七七故作痛苦状,引得雁落噗哧一笑。
但随即雁落发现沈七七面色煞白,虽然身为一只鬼,没有人色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沈七七现在的脸色绝对不同于之前那几次,仿佛是在忍受什么巨大的痛苦。雁落心肠一软,柔声问道:“你真的没事吧?要不要坐下来休息一下?”
“我要躺在你怀里歇着。”沈七七狡黠一笑,得寸进尺地说。
雁落一皱眉,摆出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若是没事就回棺材里躺着去。”
“好大的火气。”沈七七走到雁落面前,舔了舔嘴唇说道:“是不是某人惹到你了?何必往心里去呢,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我不去。”雁落没做考虑便拒绝了沈七七的提议。
“不去?”沈七七不高兴地耷拉下脸来:“莫非是怕被南归知道?”
“我为什么要怕他?!”雁落脱口而出。
“那不就得了。”沈七七冲雁落挤挤眼,一脸坏笑地说道:“跟我走吧。”
雁落就这样被沈七七算计了。
左拐右拐三走两走,雁落愣是被带到了一处连鬼都不屑于居住的小破地方。
鬼屋,这分明就是一处鬼屋!上次被引魂沈带去乱坟岗子,这次又被沈七七拉到阴宅,雁落不禁撇撇嘴,莫非自己真如南归所说“八字全阴,且目光清明,能见到一般人看不到的东西。”要不怎么这些魑魅魍魉都抓住自己不放呢。
站在门口,雁落死死盯着沈七七的背影,不愿再往前挪动一步。看看这黑漆大门,再抬头望望天上挂着的那轮寒月。让雁落有一种身为聊斋人,死为聊斋死人之感。
就在雁落发呆胡想之际,沈七七已经把她推进了屋。
雁落下意识地闭紧了眼睛,过了许久,她才硬着头皮咬牙睁开眼,这一睁不要紧,吓得她足足倒退了三步。
外面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而屋内却是异常的明亮,或长或短的蜡烛巧妙地放在房间各处,干净的案几上放着一小碟点心和一叠书籍,一只竹笛挂在墙上,窗台上还摆了一盆水仙花,幽幽的香气飘荡在房间里。隔着一袭青纱帐,雁落窥见到一张巨大的木床,床榻上面整齐地铺着淡蓝色的锦被。
这真是鬼住的地方?雁落狐疑地打量着四周。
像是猜到了雁落心中所想,沈七七笑着对雁落说:“是不是觉得人间烟火味儿太重了?”
雁落点点头,有些茫然地望着沈七七:“你一个人住在这儿,不会很孤单吗?”
沈七七一怔,不知如何回答雁落的提问,只能用几声干笑来掩饰自己的窘迫。
“我不是有意要打探什么。”雁落急急地解释道:“只是觉得,你好像很……寂寞。”
“怎么会?!”沈七七仰起脸,卖弄风情似的朝雁落挤眉弄眼:“有你在我身边,我怎么会感到寂寞。”
又来了……雁落无奈地摇摇头,她快步走到沈七七面前,表情十分严肃地说道:“别再说这些没边儿没沿儿的话。虽然我们才认识短短几天,而且人鬼殊途,但我觉得你不是坏人,也愿意和你做朋友。”
沈七七没料到雁落会如此一本正经,一时也不知如何接话。他直视着雁落的眼睛,在他看来,雁落就好像是一匹小马驹,一双大眼睛清澈如水,偶尔嘟嘴的样子透着调皮,望着自己时眼神里充满了关爱与同情,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涌上沈七七的心头。
“所以,如果你闲得无聊了,就来找我谈天打发时间吧。”雁落真诚地说。
这是怎么了?自己一开始不过是想逗逗雁落,顺便惹恼南归而已,可现在这个情形,完全不受控制了。沈七七只觉得心里闷闷的,他挠了挠头,走到雁落面前,犹豫再三,轻声说道:“雁儿,有一件事我想告诉你,我……”
还没等沈七七把话说完,南归就突然出现在他们二人面前了。南归一伸手,把雁落拉到他身后,冷声质问道:“你闹够了吗?”
“南掌柜大驾光临,真是让寒舍蓬荜生辉。”沈七七脸色一变,语气不善地回话道:“我只不过是请知心好友雁儿来家坐坐,南掌柜至于亲自登门要人吗?雁儿不过是你的员工,你未免管得也太多了。”
“我还觉得自己管的太少呢。”南归瞪了雁落一眼,继续说道:“沈掌柜,若没别的事,告辞了。”
“那也要问问雁儿愿不愿意跟你走吧?”沈七七双眼含笑望着雁落。
雁落一头雾水,完全搞不清楚眼前的状况,她看看沈七七,又瞅瞅南归,嘴里小声嘟囔道:“凶什么凶,就会跟我凶……沈七七,抱歉,今天不能再和你聊天了,咱们改日……”
“改日也不见。”南归抢过话茬,拽起雁落的胳膊转身离开了。
小屋四周瞬时一片静谧,沈七七吹灭了所有的蜡烛,一个人坐在门槛上,抬头望着被薄云遮住了的月亮。他托着下巴,心中泛起一种莫名的感觉,似乎在刚刚某个时刻,弄丢了什么东西,以至于整个人恍恍惚惚的。
与此同时,南归和雁落两人肩并肩沉默地朝茶馆方向走去。同样一缕月光照在二人的脸上,一个怅然若失,一个怒气冲冲。
一个时辰前,南归寻雁落未果,一人来到了沈氏殡葬馆。还不待他敲门,引魂沈就捋着胡子迎了出来:“无事不登三宝殿,南掌柜您短短三天之内往我这儿跑了两趟,还真是看得起沈某。”
“废话少说,他在哪?”南归面无表情地问道。
“您哪!”引魂沈冲南归眨眨眼睛,开始叨叨了:“前几日我闲得无聊,给雁落小姑娘摆了一卦,没成想,她和我们沈家有缘,不是一般的有缘,是特有缘。正所谓有缘千里来相会,千里姻缘一线牵,我自然要撮合她和本家人了。要我说,南掌柜您啊,还是行行好,高抬贵手,放过雁落小姑娘,成全了……”
“成全什么?!”南归怒气冲冲地瞪着引魂沈。
“您别急,我这不是就事论事嘛。”引魂沈委委屈屈地凑到南归耳边,踮起脚尖窃窃私语了几句,南归听罢,一扭头消失在了夜色中。
“南归,我……”在回茶馆的路上,雁落几次三番鼓起勇气想向南归解释,但话到嘴边却又都生生咽了回去,只不过见一个鬼朋友,他至于生这么大的气吗?
“明个儿王家老爷的二儿媳妇出殡,你和她也算有缘,去送她一程吧。”南归冷不丁地冒出这句之后就再也没搭理过雁落。
二人一路无话,进了茶馆各回各屋休息去了。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猫耳胡同就聚齐了一帮子闲杂人等。原来,这王家老爷要替横死的二儿媳妇发大丧,出大殡,大摆排场。倒不是王老爷有多疼爱这位儿媳妇,而是儿媳妇的娘家不是善茬儿,见自家女儿受了婆婆的气,离家出走,最后落个这种下场,这还能轻饶得了王家。
王家是破财免灾,息事宁人。请了全叶城最好的吹拉弹唱班子开道,还雇了六十四个壮汉抬杠,这叫抬龙杠。在前朝,是只有皇亲贵戚才能享受的待遇,本朝皇帝对这些繁琐礼仪十分厌恶,摒弃了许多讲究规矩。饶是如此,六十四抬大杠也是稀罕事。不光如此,王家还顾了八十一个全口的小媳妇哭丧。最后还许诺,只要是披麻戴孝去送丧的,全都送三十个铜板外加一顿午饭,这等便宜焉能不占。
即使不贪财,也要去见见世面嘛,毕竟是引魂沈的收山之作,听闻王家用了一百两银子才请动他,一百两银子,这在一般小老百姓家里可是想也不敢想的巨资!
众人全都停了手里的买卖,乌央乌央挤在胡同里,大家都想看看,这一招鲜吃遍天的绝活儿。
雁落随大流挤在人群里,踮着脚尖张望着,她也十分好奇这位引魂沈究竟有何种本事,能让胡同里的老老少少为之疯狂。
说曹操曹操就到,只见一个白衣男子昂首挺胸站在队伍的最前面,距离虽远,但雁落还是看清了来人的相貌。
怎么是他?
“怎么是他啊?”站在雁落身边的一位大嫂嘀咕道。
“大嫂,他是谁啊?”雁落赶忙问道。
“他啊……”大嫂拖长声音回话:“引魂沈的师弟,大鞭杆子俊俏男沈承希。”
“沈承希?沈承希!”沈七七是沈承希?!自己被骗了!雁落咬牙切齿地反复叨念着沈承希的名字。
不知何故,引魂沈并没有出现,沈承希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他面无表情地往天空撒着纸钱,只见漫天飞舞着银色的纸片,好似鹅毛大雪,顷刻间天上地下一片雪白。这还不是最神的,只见他潇洒地挥了挥手,道路两旁的树枝上挂满了纸钱,竟然没露出一丁点别的颜色。一时间,猫耳胡同变成了小地狱,而在前面引路的那位就是不折不扣的阴司使者。
这惊人的绝技引来众人的喝彩声,而夹在人群里的雁落却是一脸茫然,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鬼,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沈承希故弄玄虚,自己被他耍得团团转。亏得自己还把他当成朋友!
雁落慢慢脱离了围观的人群,一个人朝着沈承希的住处走去。
葬礼折腾了大半天,直到未时才结束,沈承希坐在一顶素色轿子上,慢慢敲打着站麻了的双腿。都怪自己的师兄引魂沈临阵脱逃,说什么夜观星象,明日不宜出门之类,非让自己代为前往。一开始沈承希坚决不许,但引魂沈说自己收下了王家一百两银子,且都花光了。若沈承希不答应,明天旷工,王家怪罪下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反正引魂沈已经退休了,王家肯定要找现任掌柜沈承希算账。沈承希无奈,只得答应下来。引魂沈的那套绝活他早就掌握了,定不会出什么篓子,只是这么一来,估摸着雁落就会知道自己骗了她。昨天在南归破门而入之前,沈承希是想向雁落坦白自己欺骗她一事,但没成想中途被打断了,唉……看来自己要寻个机会去跟雁落解释清楚才行,沈承希暗暗拿定主意。
“雁儿?”沈承希见雁落站在自己家门口,又惊又喜,他跳下轿子,快步迎了上去。
“你到底是人是鬼,是沈七七,还是沈承希?”雁落冷冷地问道。
沈承希一怔,有些难为情地冲雁落笑笑:“对不起,雁儿,我之前骗了你,因为……”
“你到底是谁?”雁落打断了沈承希的话。
“我是沈承希,雁儿,你听我解释……”沈承希快速地说。
“没必要。”雁落突然狠狠地瞪着沈承希,眼神里充满了愤怒的火焰,片刻之后,那团火苗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堪比南归掌柜独门绝技冷眼冰刀更为冷漠的眼神:“我们以后不要见面了,无论是你,还是沈七七,都不再是我雁落的朋友。”
雁落说完这话就头也不回地跑走了,沈承希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想拉住雁落,但却在半途缩了回来。自己一开始的确是觉得她有趣才扮鬼逗弄她的,可相处下来……
“唉……”沈承希懊恼地攥紧拳头,重重地叹了口气。
回到茶馆后,雁落一个人跑去了后院,她坐在地上傻傻地望着天上泉。
“给。”南归紧挨着雁落坐了下来,他从袖子里取出一颗糖交到雁落手上。
雁落接过之后也没道谢,而是剥开糖纸把糖球放进了嘴里:“话梅糖?”
“嗯。”南归突然解开外袍,把雁落搂进自己的怀里。
“怕我着凉为什么不直接把袍子脱下来给我?”雁落没好气地说道。
“因为我也怕冷。”南归郑重其事地回答。
二人沉默地依偎着对方,过了许久,南归突然闷声笑了起来。
“为什么笑?”雁落小声问道。
“因为觉得你很好笑。”南归毫不留情地说。
“……”雁落忿忿地起身要走,南归轻轻拉住了雁落的袖子,压低声音问道:“生气了?”
“我只是讨厌你那副什么都了然于心的样子。”雁落瞪了南归一眼,赌气地说。
“雁落,呆在我身边吧。”南归脱口而出。
“什么?”雁落诧异地睁大了眼睛。
“我是说,你给我老老实实地呆在茶馆里工作,要听我的话,别总想偷懒,更别招惹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南归的脸上泛起了一层红润,他为了掩饰自己的窘态,故意板着脸教训起了雁落。
伴着话梅糖酸酸甜甜的味道,雁落不禁微笑起来,也许,也许就这样一辈子挺好。殊不知,与沈承希比起来,即将出现的那个人会让她的人生更为混乱。
人总是在残酷的现实中学着长大。
黎明前的夜晚是最黑暗也最令人满怀期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