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落,我要死了。”谢婉儿一头倒在了雁落的床上,有气无力地说道。
昨天晚上洗完澡,谢婉儿肚子疼得厉害,好像有铅块似的东西抻着肚子往下坠。她以为是闹肚子,拿着厕纸便溜进了茅房,蹲在茅房里将近一个时辰,却完全没有拉肚子的迹象。她褪下亵裤一瞅,上面竟然有斑斑血迹。谢婉儿立马涨红了脸,心跳加速,像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似的。她胡乱用纸擦了擦,便提着裤子跑回了屋,一头倒在床上,用被子蒙着头。
家里面只有年事已高的爷爷谢馨宇和一个叫铁树的男厨子,平日里伺候她的老妈子谷大嫂回家照顾重病的婆婆去了,再加上谢馨宇离任前辞退了大部分的下人,一时间在这偌大的宅子里竟然寻不着一个可以问话的女人。
到了夜里,谢婉儿肚子疼得厉害,跟浆糊似的血液黏在大腿上,她一开始还用棉花擦拭着,但到后来,她痛得根本抬不起手,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肚子里搅拌着。谢婉儿突然觉得,自己活不过这一晚了。她甚至有点自暴自弃地想直接投在后院的水井里,一了百了。
一直熬到天明,她还是没鼓起勇气自尽。她蹲在茅房里,突然流下了眼泪,先是咬着牙不出声,默默地哭,接着是小声呻吟,到最后,她索性放开嗓子,哇哇大哭起来。谢馨宇以为孙女生了重病,急得他在茅房外头直打转,他开口问孙女到底哪里不舒服,谢婉儿却死活不肯告诉他。
谢馨宇无法,只得派铁树去把平安大药房的坐堂大夫何寒找来。可始终隔着一层墙,何寒也不好闯进茅厕给谢婉儿号脉,可不号脉,又怎能开方子治病呢,一时间何寒也犯了难。谢馨宇站在茅厕外面苦口婆心地劝说谢婉儿快点出来,谢婉儿就是不依,还叫嚷着说:“我才不要何寒帮我看病,经他的手,死人比活人多。”、
听完这句话,何寒立马冷下脸,冲谢馨宇拱了拱手,拂袖离去了。谢馨宇和谢婉儿一直僵持到接近晌午,谢馨宇才灵机一动派铁树把南归给找来了。一见南归,谢馨宇就嘟着嘴,两眼泪汪汪地瞅着南归。南归只觉从后脊梁骨泛上一股子寒气,他赶忙跑到茅厕门口,放低声音说道:“婉儿,是我。”
听到南归的声音,谢婉儿这才暂且收起了大小姐脾气,提着裤子,红着脸走出了茅厕:“南归哥哥,我要死了。”说着谢婉儿一头扑进了南归的怀里。
南归把谢婉儿搂在怀中,低着头温和地问道:“婉儿哪里不舒服?”
“我……”谢婉儿觉得自己受伤的地方太难以启齿,她嘟嘟囔囔了半天,就是不肯说明到底哪儿不舒服。
倒是南归眼尖,瞅见她的长裤上有点点血迹,这个发现弄得南归也涨红了脸,他伸手摸了摸谢婉儿的头,轻声说:“婉儿要是不愿告诉哥哥,那就去问问雁落吧,兴许她有什么土方子能治好你的病。”
就这样,谢婉儿跟着南归回到了霜叶茶馆,一进门,她便捂着肚子跑上二楼,推开了雁落的房门。
雁落虽然已经醒了,但头脑还有些迷瞪,见谢婉儿哭丧着脸凝视自己,瞬间睡意全无。她赶忙跳下床,一只手搭在谢婉儿的肩膀上:“这是怎么了?净说些晦气话。”
谢婉儿一边抹泪,一边把自己的情况如实告诉给了雁落。雁落听后噗哧一笑,她的鼻尖在谢婉儿的小脸蛋上蹭了蹭:“傻孩子,那不是病,是初潮。”说着雁落便给谢婉儿讲起了每个女人都要经历的那些事。
听完雁落的讲解,谢婉儿才终于明白过来,自己没病,好得很。
“没想到,你现在也是大姑娘了呢。”雁落故意打趣谢婉儿:“保不准再过几年,就要吃你的喜酒了。”
谢婉儿瞪了雁落一眼,心有不甘地反击道:“是啊,所以从今天开始,我收回你对南归的使用权利。”
“使用权利?”雁落无奈地苦笑了半天,这个小姑娘把南归当成自己的布娃娃了?“万一南掌柜不愿意呢?”
“哦?”谢婉儿突然觉得肚子不痛了,她眼冒绿光望着雁落:“你和南归哥哥莫非有了什么长足进展?你吻他了?还是他吻你了?”
不待谢婉儿把话说完,雁落用那只没受伤的手狠狠地弹了弹谢婉儿的额头:“要我说多少次你才能听进去,我对南掌柜,那是尊敬和仰慕,让你一说,怎么透着龌龊呢。”
“那尊敬和仰慕有没有可能变成爱?”谢婉儿继续追问道。
“这……”雁落一时语塞,她舔了舔嘴唇,不知如何回答。
谢婉儿见雁落面露难色,不由得翻了翻白眼,露出一副朽木果然充不了栋梁的无奈表情。这两位主儿,还真是一个赛着一个别扭。什么尊敬和仰慕,这种令人倒胃口的话雁落竟然也说得出口,不仅仅是说得出口,还摆出一脸正气,神圣得跟庙里供着的泥菩萨似的,但泥菩萨总归是泥做的,等时机一成熟,一场瓢泼大雨就能让她显原形。
“好啦好啦,别多想了,你本来就傻傻的,再想恐怕变得更傻。”谢婉儿一边笑着一边挽起雁落的胳膊:“咱们下去找点东西吃,刚才我来的时候瞅见二子提着一大篮驴肉火烧送到了茶馆,那香味,别提多勾人食欲了。估摸着南归哥哥肯定给你留了一份,可我的就不好说了……”说着谢婉儿撇撇嘴,拖着雁落就朝楼下走,与进门时要死要活的样子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雁落和谢婉儿你一言我一语的逗着贫,她偶然回头瞥见窗外天空昏暗,与之前艳阳高照截然不同,那种铺天盖地的深黄色像是被火烤干了的橘子皮,让人觉得十分压抑。屋外呼呼地刮着狂风,不同于之前那种温柔和煦的春风,而是夹杂着沙粒碎石的风。这风拍打在窗户纸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变天了。”谢婉儿扭头看了一眼天气,淡淡地说道:“每到春末夏初,下过一场大雨之后,准会出现这种鬼天气,弄得人跟刚从土里爬出来似的,灰头土脸,洗袍子能洗出二斤黄土来。更别说嘴里头全都是沙子,无论怎么漱口,都觉得格应。听说前年白家奶奶曾被飞进嘴里的沙子咯下来一颗后槽牙,也不知真假。”
雁落噗哧一笑,没有再说什么。但她心里却涌上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这邪风吹来的不仅仅是滚滚黄沙,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也随着来了。
雁落一向迟钝,但这一次却是瞎猫撞上了死耗子,当她和谢婉儿手挽手站在霜叶茶馆一层大厅的时候,只觉大厅一片寂静,众人的目光全都聚在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雁落顺着看过去,只见一个蒙着面纱的女子正双手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地凝视着茶杯。坐在她身边的是一位年轻小哥,估摸着也就十六七岁,个子很高,相貌十分俊朗,特别是那双细长深邃的眼睛,十分符合当下姑娘们的审美情趣。
但若单凭长相,恐怕不会引起众位老少爷们如此高度的重视。毕竟胡同里的英俊男子多了去了,温润如玉的余若书,邪气张狂的沈承希,大部分时候面瘫,但偶尔一笑倾城倾国的南归,甚至是白白静静的季宝,活泼可爱的程贝贝都各有各得风情。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每一位帅气男子的身后,都站着一排女性支持者。像南归这样的极品,那就不是一二排姑娘摇旗呐喊这么简单了。
这位年轻小哥和那位蒙面女子到底有何过人之处,或是深藏不露的魅力,可以引得众多英雄好汉尽关注呢?
“南归。”那位年轻小哥突然走到南归身边,试图要拉住南归的胳膊,却被南归一闪身躲开了。
“这位客人,还有什么需要吗?”南归冷眼瞅着他。
“你少装了,别说你不认识我们!”年轻小哥鼓着腮帮子,狠狠地瞪着南归。
“您认错人了。”南归根本不为之所动,而是目不斜视地转身朝灶房走去。
这时那位蒙着面纱的女子张口唤道:“我们住在舒心客栈。”说完这话,那位女子就起身一挥袖子离开了。
南归并没有停下步子,但雁落却敏锐地察觉到,在那位女子说话时,南归的肩膀微微抖动了一下。莫非,他们二人之间另有隐情?那位女子虽然蒙着面,但听声音看身条,年龄也不过三十多岁……那个十分嚣张的年轻小哥虽然五官生得和南归完全不同,但那气势,特别是瞪人时眼睛里突突冒着的冷光,就像得了南归真传似的。莫非,莫非这蒙面女子和南归是……情人关系?
在南归情窦初开的年纪,遇上了比自己年长的蒙面女子,但因那女子早有婚约,且二人年龄差距过大,所以一直以来都在地下情。但人总要有面对现实的一天,那女子在临出嫁前的夜里,和南归抱头痛哭,哭着哭着就干柴遇到了火星子,嗖的燃烧了起来。南归正值热血少年,怎么可能把持得住。吹了蜡烛,荒唐了一夜。第二日女子出嫁,南归也动身前往了叶城。
他因为残酷无情的现实,无奈地痛失所爱,从此变得郁郁寡欢,脸上再也没有了笑容,日子一久,变成了面瘫加冰山。没成想,若干年后,当年的毛头少年变成了人人敬仰的南归南大掌柜。也真是世事无常,那位蒙面女子的丈夫新死,她不得已带着儿子来到猫耳胡同投奔旧情人。与此同时,在她心里还藏着一个惊天的秘密!那个年轻男子的亲生父亲正是南归!
以上狗血情节仅仅是雁落脑海中瞬间编排出的小剧场,与真实情况无关。许是受了猫耳胡同这股子八卦之风的影响,饶是以前老老实实的雁落也开始学会这套损人娱乐的妖蛾子了。不过,娱乐完自己之后,雁落还是不由自主地走进了灶房。
这是雁落第一次,恐怕也是最后一次,看到南归脸上流露出那种如受了惊吓的小动物般可怜兮兮的表情。
“雁落。”南归转过头,凝视着雁落,他的声音略显沙哑,还不待雁落说什么,他突然捂着嘴,咳嗽了起来,这咳嗽还真是剧烈,弄得南归连腰都直不起来。雁落赶忙走上前去,从水缸里舀了一碗水端到南归面前,同时用手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
“我没事。”南归低着头,他的笑容十分勉强,雁落紧咬着嘴唇,十分担心地瞅着他。
“真的。”说着南归把胳膊搭在了雁落的肩膀上:“我只是,有些累了。”
谢婉儿站在灶房门口,有些失落地叹了口气,正要转身离开,却瞅见那位年轻小哥正不动声色地盯着南归和雁落,嘴角上挂着一丝神秘的笑容。那些卷着沙子的风扑面袭来,迷了谢婉儿的眼睛,她伸手重重地揉了揉,眼泪混着沙子从眼角流了出来,但却再也寻不着年轻小哥的身影了。
南归的反常表现对于霜叶茶馆里的诸位看客来说,不啻于天上掉下了猪肉大葱馅饼,香喷喷地令人直流口水。但这馅饼只能看,不能咬,谁也不想自讨没趣去招惹处于非常态的南归南大掌柜。那位蒙面女子与年轻小哥一定和南归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要不然也不会逼得南归掌柜变了脸色,当场下了逐客令,这可是前所未有过的大事件。
首先,没人敢到霜叶茶馆里寻晦气,特别是南大掌柜坐镇的时候。第二,就是有人来挑衅,南大掌柜也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定能圆滑周全地击退来犯者。最后,人人皆知,惹毛了南大掌柜的人一定有危险,十有八九是死无全尸,别说在叶城呆不下去,这天下之大,恐怕都找不到一个藏身之地。
您要是不信,就请看看刚刚离开叶城的秋来凤秋姑娘吧,听说她想重返蕲州,却被城门口的衙役给挡了下来,说是知府有令,拒绝秋姑娘入城。秋来凤抹着眼泪去了临近的几个城市,全都被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拒绝进入。她万般无奈,只得背井离乡跑去了番邦,投靠那个据说胡子长到可以当围脖的王爷,至于那位王爷有没有因她办事不利而大发雷霆,就不得而知了。反正得罪了南掌柜,定是屎壳郎跌炉灶,凶多吉少。
这位异乡来的年轻小哥,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公然在霜叶茶馆里叫嚣,还摆出一副:小样,你要是敢说不认识我,我要你好看的嘴脸,勇气可嘉。如果说是旧识,为何南掌柜会矢口否认说并不认识这两个人,若说不是旧识,南掌柜大可不必突然跑去灶房。总而言之,这里面,定有些门道。想从南掌柜这里套到新闻八上一卦可能性不大,既然那位蒙面女子说住在舒心客栈,那不如从她入手,看看能不能得到一手资料。
诸位吃饱了混天黑的老少爷们不约而同地起身跟着那两个人的后头去了舒心客栈。一时间茶馆里寂静无声,只能听见程贝贝嘴里嚼着五香铁蚕豆,发出吧唧吧唧的声响。季宝侧脸瞥了程贝贝一眼,然后伏在他耳边小声嘀咕着:“你说那俩人什么来头?”
程贝贝一边麻利地往嘴里塞着蚕豆,一边含混不清地说:“讨债的?要账的?还是千里寻负心郎索要赔偿的?”
季宝毫不犹豫地掐了掐程贝贝的耳朵:“胡说八道,咱家掌柜,会欠钱不还?他随便把二楼挂着的字画拿出一副去卖,都够你吃香的喝辣的一辈子了。呸呸,什么千里寻夫,那个蒙面女子,估摸着快四十了,而那个年轻小哥瞅着也有十四五岁,难不成咱们掌柜十三四岁就有了相好?”
“这你就不懂了。”程贝贝用胳膊肘戳了戳季宝的肋骨说道:“咱家掌柜十三四岁的时候,肯定是如花似玉,我见犹怜。你想想,那时候他肯定没现在这么高,身材也没现在这么结实,目光也比现在单纯清明,若是唇角再挂上一丝浅笑,身上再带点奶气,底有多少大姑娘小媳妇趋之若鹜啊。”程贝贝越说越兴奋,到最后手舞足蹈跟喝醉了酒似的:“见一少年赛潘安,站在门前将奴看,倒叫我二八女面带羞惭。”(拾玉镯 唱词)
季宝冲程贝贝挤了挤眼,示意他适可而止,别再抽疯。可程贝贝这疯一抽起来,就刹不住了,他故意摆出一副小女子遇情郎的样子,摇头晃脑,还贴在季宝身上磨蹭着。不待季宝推开他,就听‘哐当’一声响,一颗铁蚕豆正好击中程贝贝的脑门儿,打得他鼻子一酸,揉着眼睛刚要发飙,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看你是一日不打,就想上房揭瓦。”
“掌柜,我哪敢啊,有您管着我,我这只小猴子怎么能翻出如来佛的手掌心。”程贝贝嬉皮笑脸地说道。
他这话弄得雁落噗哧一笑,原来不止自己是南归手掌心里的小猴子,程贝贝也是。这比喻用在南归身上,还真是恰如其分。
南归瞥了雁落一眼,冷声说道:“程贝贝,你这嘴是抹了猪油吗?整天没个正形。这份工可不是缺你不行,大不了就换人,反正就是发发号,组织茶客排好队而已。”
“别别。”程贝贝立马如同哈巴狗见主人似的,摇尾乞怜道:“南掌柜,我上有八十岁奶奶,药罐子娘亲,整日不着家的没用爹爹,还有三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小妹子,您可不能断了我的生计啊。”
“装,你跟我面前还敢装!”南归皱了皱眉头,看来最近自己对他们太过友善了,导致程贝贝这小子敢当着自己的面唱大戏。
“我哪有。”程贝贝躲到雁落身后,带着哭腔说道:“雁落,雁姑娘,雁姑奶奶,您倒是帮我说说话。”
雁落先是飞快地瞅了程贝贝一眼,然后冲南归耸了耸肩膀,眼神中带着几丝讨好之意:“南归,贝贝他……”
“他家的确有八十岁的奶奶,可那位奶奶当年是胡同里练火圈的,身体倍棒,就是现在还时不长的去外省表演呢。他娘亲的确整日熬药,但都是养生的补药,根本就没病。他爹爹常年不在家,而是在天安做兵部侍郎府上的管家,月俸十五两银子。他那三个小妹妹年纪尚轻,但却是叶城有名的三朵小花,那些贵小姐们别提多喜欢她们了,吃的使的用的,在他家厢房堆成了小山。”南归说着还瞪了程贝贝一眼。
“我是说,南归,对待程贝贝这种成天浑水摸鱼,不好好工作的员工,就该罚他把整个茶馆打扫一遍。”雁落赶紧改口道:“不光如此,还要让他去后院拔野草。”
“嗯。”南归抿了抿嘴唇,说道:“程贝贝,你都听到了,快按照雁落的吩咐去做,若是打扫得不干净,你明儿个就不用来了。”
程贝贝哭丧着脸,低着头扛起墩布朝茶馆二层走去,一边走,他嘴里仍叨唠个不停:“这还没成一家子呢,我就要加班卖苦力。这要是真成了,我还不被他们小夫妻拨掉一层皮。”
他的声音不算小,还没等南归发火,季宝照着程贝贝的屁股就是一脚:“让你干活就乖乖去干活,废话真多。”说完这话,季宝还恭敬地冲南归和雁落笑了笑,弄得他们二人十分尴尬。
吃晚饭的时候,程贝贝已经把茶馆从里到外打扫得干干净净,他累得呼哧带喘,趴在饭桌上一刻不停地往嘴里塞着白面馒头。吃到一半,阳奕突然闯了进来,给雁落带来了彤若的口信,说是约她明天一起出游。本来,她们之前已经去野林子玩耍过了,还遇到了沈承希,这次南归并不太想放人,但阳奕说,彤若已经租好了马车,明天要带着雁落去城北的芦葭湖看天鹅。
雁落一听说去看天鹅,那双溜圆的大眼睛就不住地往外放着亮光,南归拒绝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却被那双堪比小狗狗的眼神给弄得没了脾气:“去吧,但要注意安全。”
季宝坐在一旁诧异地望着南归,自家掌柜竟然就这么痛快的放行了?要知道,每年一到这时候,那芦葭湖可是挤满了聒噪的小青年,个个都摩拳擦掌要在春光明媚的日子勾搭上年轻姑娘。说是赏景观天鹅,还不如说是叶城一年一度的自由恋爱相亲会。南掌柜莫非是吃错了药,难道他不怕雁落被那些不三不四的小青年们缠上吗?季宝挠了挠头,却见南归一脸淡定,似乎是胸有成竹。
“一定不要和彤老板走散了,你们俩在一起相互要照应着对方。”南归继续好脾气地说道。
原来如此,雁落的身边跟着猫耳胡同性格大美人彤若,那些年轻小哥的注意力恐怕是不会放在清秀的雁落身上……这招甚妙,一来没有惹雁落不高兴,二来让她见识一下叶城男子们的肤浅与无知,相较之下,南掌柜可是洁身自好的完美夫君。
不知是季宝太过马虎,还是南归过于自大,他们竟然把沈承希这号人物给忘记了。也难怪,沈承希性子乖张,从来没见他参与过民间筹办的任何活动。春节花车游行也好,湖边赏景也罢,这些无聊乏味的活动沈老板是绝不会参加的。但今时不同往日,沈承希自打对雁落萌发了某种既甜蜜又酸涩,还时不时地伴随着一丝紧张的感情之后,他便化身为狼,誓要把雁落这只小绵羊吃进肚子里。
沈承希利用自己的特殊关系网,打探到雁落和彤若将去游湖之后,便兴冲冲地跑去住在湖边的孙姥姥府中,一番耳语之后,大鞭杆子俊俏男狩猎迷迷糊糊小雁子计划即将上演。
但沈承希万万没有料到,还有一个人,在暗处蠢蠢欲动,其目标正是他的心上人雁落。
此时正坐在饭桌旁笑语盈盈的雁落绝不会想到,明日的湖边,各方人士全都心怀鬼胎地布下了天罗地网,干等着她这只雁子钻进去呢。
雁死谁手,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日清早,雁落穿戴整齐跑去了轰天炮竹铺,临出门前她还不忘到南归房门口瞟上两眼。南归正坐在太师椅上品茶看书,一见雁落,他自然而然地放下了手中的书本,快步走到雁落身边,先是伸手帮雁落把碎发别到耳后,随后又柔声地吩咐她游玩时注意安全,小心掉到湖里云云。临了,南归还从兜里摸出三两银子塞进雁落的手掌心里,他的这番举动,在季宝和程贝贝看来,简直是就爹爹照顾女儿,处处洋溢着暖暖的温情。
雁落似乎越来越不害怕南归的接近,虽然南归帮她整理头发时,她还是低着头红了脸,但却没有最初认识时那种抵触心理。相反,一嗅到南归身上淡淡的香气,雁落就觉得既紧张,又安心,这两种看似矛盾的感觉却出乎意料的融合。雁落带着这种复杂的心情,迈着轻快地步子出了门。
今日天儿出奇的好,刮了一夜的沙子风停了,清晨下了一阵细雨,这会儿艳阳高照,碧空如洗,时不时的有成人字形的雁群从头顶飞过。马车内笑语盈盈,彤若和雁落并肩而坐,一边说着姑娘家的悄悄话,一边冷不丁地伸手挠对方的痒痒,阵阵银铃般的笑声从车内传到车外,赶车大伯也面带微笑,不住地和路上行人点头问好。
到了芦葭湖,两位年轻姑娘先后跳下马车,与车夫约定了接她们回去的时辰后,二人就手拉着手朝湖边走去。碧波荡漾,春气萌动。经过清晨那场春雨的滋润,杨柳垂青,芳草萋萋,那些原本还羞答答不好意思展露其迷人笑靥的桃花也都迎着明媚的阳光怒放着,空气中夹杂着一丝甜甜的桃花味儿。
彤若不喜桃花,她半搂着雁落的肩膀,低声神秘地说:“酒不醉人人自醉,闻着这股子妖香,那帮纨绔子弟恨不得立马抽下腰带,光着屁 股在这桃花树下打滚呢。往年这时候,瑞雪那个姑奶奶穿得跟风月楼门口接客的姑娘是似的,招蜂引蝶,还故作姿态,摆出一副大家闺秀的恶心嘴脸。依我看,她啊,是桃木精转世,专门来吸这些傻帽爷们的精血。你看,说曹操,曹操就到了。”彤若说着伸手一指,雁落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瑞雪姑娘正扭着纤细的腰肢,如花蝴蝶般穿梭在一群男子当中。
果然是吃开口饭的,面对众多男子的追逐,楞然脸不红心不跳,配上那莲花指,杏核眼,真是万种风情。
不单是桃花,海棠、芍药、蔷薇也都纷纷跳出来争奇斗艳,一派姹紫嫣红的醉人景象,饶是色彩斑斓的蝴蝶也会在这花团锦簇当中迷失方向。
彤若和雁落欣赏着春景,殊不知,她们二人也成了别人眼中一抹亮丽的色彩。一个叫天翔的年轻男子提着一把红缨枪,冲到彤若面前:“彤若,我……我才从外城回来,一听说你来湖边赏景,便马不停蹄地赶过来了。”天翔说完这话,立马低下头,害臊地整个脸一直红到耳根。
彤若眉头一皱,冷冷地说道:“天翔,既然刚回来,怎么不留在家里歇着?”
“我……”天翔不知如何回答,死死咬着嘴唇。
雁落见彤若有些不耐烦,便赶忙出来打圆场:“这位是吴家的二公子吧,听程贝贝说你是练家子,很是了得呢。”
“不,不……”天翔赶忙摇头:“比起南掌柜来……”
“差得远。”彤若毫不留情地插话道。
雁落挠了挠头,看样子彤若还真是很讨厌这位天翔小哥:“彤若……”
“既然拿着家伙来了,定是想表演一番?”彤若冲雁落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多言。
天翔支吾了一声,便抡起红缨枪,耍了起来。这枪使得甚是好看,寒光闪闪,动作干净利索,只是这枪所到之处,砍倒了一大片花花草草,满地全是花朵树木的尸骸。不仅如此,这位天翔还真是学艺不到家,耍着耍着一失手,红缨枪箭一般飞了出去,众人急忙抱头逃窜,只听哐当一声巨响,红缨枪砸在了树上,反弹滚到彤若脚下。彤若抿嘴一乐,拾起红缨枪默默把他交给了天翔。天翔垂头丧气地接过红缨枪,转身离开了。
人群中爆发了一阵嬉笑声,雁落无意中瞥到瑞雪正倒在一个虎背熊腰的男子怀中,那男子一脸横肉,脸上还疙疙瘩瘩的,看着就吓人。但衣着打扮却十分贵气,特别是腰间坠着的那块金镶玉配饰,价格不菲。
彤若小声告诉雁落:“那是许家的大公子,据小道消息传说是他娘和一个火夫私通生下的,也难怪,他爹爹娶亲时已经七十有四了,而他娘那时候不过二十六七……他名叫许诗材,我看是许废柴,整天游手好闲,招猫递狗,就是一败家子。不光如此,他还喜欢调戏年轻姑娘,有一次他到我店里买炮竹,竟然趁我没有防备,捏了我屁 股一把,当时我就火了,抄起整整一盒轰天爆竹,往他身上招呼,打得他是皮开肉绽,整整在床上趴了三个月。南掌柜私底下也没少教训他,后来他学乖了,不再占良家妇女的便宜,改去勾搭那些水性杨花的小妞。那个瑞雪,他可是花了大价钱,才成了她的入幕之宾。”
“瑞雪不是喜欢南归吗?”雁落不解地问。
彤若翻了翻白眼,说道:“她喜欢的人多了,难不成人家还都喜欢她?你们家南归,可是我见过最铁石心肠的男子,别说区区一个瑞雪了,我看就是皇后娘娘轻解罗裳,南归也不会有丝毫的反应。”
“什么我们家……是我们店铺。”雁落认真地纠正着彤若。
不待彤若回话,一群年轻小哥就把彤若和雁落包围了起来,当然,他们大部分是来勾搭彤若的,一口一个彤妹妹,叫的别提多腻乎。还有几个胆大的,有意无意地碰碰彤若的肩膀,偷偷吃上一口小豆腐。彤若被气得够呛,好端端的踏青游玩,怎么就不能让她安生片刻呢。
“彤若……”
“彤姑娘……”
“若若……”
雁落不知什么时候被这群疯狂的男子挤到了湖边上,她站定之后,双手抱在胸前,踮着脚尖静静地欣赏好友彤若的窘态。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可以见到猫耳胡同性格大美人彤若露出慌张的神色。不过,彤若也不是吃素的,她早有准备,从兜里掏出几支轰天炮竹,嘴角上扬,轻蔑地瞅着那群男子:“要试试吗?”那群怂主儿见这阵势,立马和彤若拉开了距离,可脸上却仍带着暧昧的笑容。
彤若从容地走到雁落身边,伸出手去毫不留情地重重弹了弹雁落的额头,低声说道:“你竟敢在旁边瞧着,不伸把手帮帮忙。”
“反正你也能不费吹灰之力把他们制服,我在旁边替你助威就好。”雁落嬉皮笑脸地说着。
彤若攥起粉拳佯装要打雁落,雁落大笑着一弯腰,躲开了彤若拳头的同时,她还伸出手去瞄准了彤若的痒痒肉,就在这时,一双手突然拦在了她面前。不用抬头,雁落也知道来人是谁。淡淡的檀木香混着一丝嚣张的味道,曾经这个味道是雁落最喜欢的气味……
“清大人。”雁落先是一怔,迅速停住步子,收回手,满腹狐疑地抬头瞄了一眼,果然是冤家路窄……
随着雁落这一声轻唤,众人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到了此时正站在湖边,一袭白衣,脸上带着淡淡笑容的年轻男子身上。一阵微风拂过,片片桃花瓣飘散在空中,送来了阵阵暧昧的香气,不远处传来摇橹的水声以及天鹅扑着翅膀拍打水面所发出的清脆声响。远远望上去,动静皆宜,像是一幅浓妆淡抹的水墨画,而画中的男子,自是有一股无法言说的风流气度。
这副美景,看在雁落的眼中,却完全变了滋味。褪下官袍换成便服的清光,多了几丝飘逸与洒脱,那张如满月般清润的脸蛋上嵌着一双明亮的眼睛,微微上扬的嘴角看起来既调皮又可爱。雁落觉得,似乎一瞬间,又回到了从前,回到了云岭老家,回到了两小无猜的那段日子。自觉失态,雁落立马沉下脸来,不动声色地瞅着清光。
刚才雁落微微皱了皱鼻子,眉头紧蹙,原本浮在嘴边的笑容顺势收了回去,这些细节清光可是捕捉得十分仔细:“什么都瞒不了你的小狗鼻子。”清光微微一笑,打趣地说道,“锦之和这位姑娘可能还不知道,我这个发小落落,平日里总迷迷瞪瞪的,走个路还能撞到门框。但是那鼻子却十分与众不同,一闻到气味,马上能想到来人的相貌声音之类的。不夸张的说,她连别人今儿个早上吃了什么都能闻出来。”说着清光伸手就要捏雁落的鼻子,却被雁落闪躲开了。
“请自重,清大人。”雁落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直到和清光拉开了不小的距离才停下来。
清光的表情有些难堪,他早上起来偶然听到下人们闲聊,得知这几天城中的未婚男女们会来芦葭湖边赏景谈情。他一开始并没有太在意,可是吃过早饭之后,一直心神不宁,似乎有个声音告诉他,落落那个小笨蛋此时就在湖边招猫递狗。这种想法越来越强烈,到最后他坐立难安,思考片刻之后便跑去锦之的房里,邀她一同去湖边散步观花。锦之正好闲来无事,便提着一个竹篮,说是采些野花回来装饰屋子。
到了芦葭湖,清光挤在人群里,钻来钻去像是在找什么人。锦之提着竹篮忙不迭地跟在他身后,几乎绕着芦葭湖走了大半圈,锦之才恍然大悟,什么赏景踏春,吟诗作乐,全都是幌子,这个口不对心的知府大人是来寻他的发小。起初锦之觉得清光那如没头苍蝇般乱撞的样子甚为可笑,他又不知道雁姑娘的行程安排,怎么就那么确定,此时雁姑娘也在湖边呢?就在锦之暗暗嘲笑清光的别扭性子时,只听一阵爽朗的笑声,锦之整个人傻在原地。该不会,这么巧吧?她慢慢侧过头张望着,发出那笑声的人正是雁落。
莫非,清光和雁落之间真的有什么无法言说的羁绊?以至于两个人表面上无论多讨厌对方,都会再度相遇。
“落落。”清光快步走到雁落身边,他十分强势地把手搭在了雁落的肩膀上:“你一个黄花大闺女,怎么跑来这种乱七八糟的地方?还是说,你想勾引哪家的公子?”
雁落狠狠地拍掉了清光的手,愤怒地说道:“没错,我就是来钓金龟婿的。”
“你!”清光指着雁落的鼻尖,他射向雁落的目光似乎能把她身上戳出几个洞来:“你这丫头,竟然敢不知羞耻的承认。”
“你不觉得,自己很幼稚吗?”雁落轻蔑地瞥了清光一眼。
清光被雁落咄咄逼人的模样气得直咬牙,从什么时候开始,落落这个小丫头竟然敢和自己顶嘴?还是大庭广众之下?清光猛地想起,这些天来他听到不少关于雁落和南归之间的八卦绯闻,什么开门关门一家亲,什么吹灯摸黑甜蜜蜜,总之是要多肉麻有多肉麻,要多恶心有多恶心。以前在云岭,雁落可是洁身自好的正经姑娘,莫非到了叶城,她就……露出了本性?还是说,她是因为被自己打击了,所以自暴自弃,投入南归的怀抱寻求温暖?
对这些流言蜚语,清光从心底里不相信,在他看来,雁落还是那个雁落,大大咧咧,时而犯犯迷糊,嘴馋但勤快,对人死心塌地。只不过对于自己的态度,和过去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但对于清光来说,雁落这是在玩欲擒故纵的把戏。她的心,终究是向着自己的,从上次她还记着自己最爱吃的菜就可见一斑。
清光伸手从锦之的竹篮里抽出一朵白色的蔷薇花,他猛地捏住了雁落的下巴,在外人看来,清大人正深情款款地托住发小雁落的下巴,二人凝视着彼此,仿佛一切尽在不言中。只有雁落知道,清光这家伙使了十成的力气,恨不得把自己的下巴掐碎。
雁落翻白眼,急于挣脱的表情却被众人当成了她害羞撒娇,故作小女人姿态。就在雁落挥舞着拳头,准备把清光打成熊猫眼的时候,清光飞快地把花朵插在了雁落的发髻里。雁落下意识地想要拿下来,却见清光凑到自己耳边轻声说:“落落,你说,这朵花的花瓣是单数还是双数呢?”
雁落心里一颤,身体变得异常僵硬,她一动不动地望着清光。不待雁落说什么,清光又说:“我猜是双数的,许个愿吧,落落。”
许个愿吧,落落。已经很久很久没听到清光对自己说这句话了,小时候,每当清光有求于自己,都会送上一朵花,然后温柔地说出这句话来。雁落曾经许过无数的愿望,然而,这些愿望却没有一个成真。等他们俩长大之后,清光就很少再送花给自己了。这句话,成功地触碰到雁落心中最柔软的角落,她的泪珠子在眼眶里不停地打转。
清光用手掌盖住了雁落的眼睛,在外人看来这个动作异常亲昵,带着些许宠爱的味道。只有当事人知道,清光这种做法,仅仅是为了掩饰那即将留下的泪水而已。清光觉得雁落长长的睫毛有意无意地刷着自己的手掌心,那种感觉让他整个身子都僵住了,从胸口涌上的热浪一直冲到耳根子后头。
直到几滴泪水掉在掌心之后,他才慢慢松开手:“落落。”他轻唤着雁落的名字,然后做了一个令所有人惊讶的动作,他竟然伸出舌头舔了舔掌心里的泪珠,“好苦。”他一边说着一边做出很夸张的表情。
顿时,之前的那种旖旎风情荡然无存,雁落猛地摘下别在发髻上的那朵蔷薇,照着清光的身上扔了过去。清光眼急手快接住了花朵,他故意用鼻子嗅了嗅花,笑着说道:“无论多美的东西,经落落这么一碰,都变得没了味道呢。”
雁落刚想发飙,却被彤若挽着胳膊拖走了。清光低着嗅着蔷薇,脸上洋溢着坏坏的笑容。
“清光。”勒锦之轻声说道:“是花朵没了香味,还是在你心里,只有她才散发着光彩呢?”
“什么?”清光转过头,诧异地看着勒锦之。
“没什么。”勒锦之浅浅一笑:“只是想起一句诗文来,人面桃花相映红。我一直很好奇,美人和桃花相比,谁更胜一筹?”
“这取决于看客的心情。”清光心知勒锦之话里有话,他索性借题发挥,拽到了诗词歌赋上来,摆明了不想讨论刚才发生的那一幕,勒锦之对于他这种孩子气的任性做法深感无奈。
再说彤若和雁落这对姐妹花,手挽着手奔去了孙姥姥家。
两个姑娘并没有发现,有个人一直不近不远地跟在她们身后,用一双如同深井般漆黑的眼睛静静地观察着。
孙姥姥并非叶城本土人士,而是在四十几年前坐着一艘木头船从遥远的西域来到此地。她一到叶城,便遇到了旱灾,城中有些大户人家因生计所迫,低价卖出了不少良田美宅。孙姥姥大发天灾之财,盘下了叶城风景最佳的芦葭湖边上的二层小楼。
孙姥姥买下这幢小楼之后将其重新翻修,房屋四周架起了高高的篱笆墙,后院里种了许多棵杨柳,并请来问天问地问心处的算命先生测了风水,引芦葭湖之水在自家院内用石头砌了一座喷泉,并在喷泉的顶部放上一座铜质滴水观音娘娘像。从此孙姥姥深居简出,几乎不踏出房门半步。
早年间,官家提倡男女自由恋爱,但真正实施却有很大的困难。百姓们受惯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教条束缚,虽然没人敢公然反对官家的政策,但私底下,那些做爹娘的仍然安排自家孩子去相亲,包办婚姻十分盛行。饶是他们管得再严,仍有些年轻人为了争取爱情的权利而偷偷跑出家。他们的落脚地,便是孙姥姥的小楼。
不知他们如何说动孙姥姥让他们进去躲避爹娘的纠缠,总之那段非常时期,孙姥姥的临湖小楼是年轻人最为向往的神圣之所,是他们与心上人约会谈情的最佳地点。当然,随着时间的推移,也有几位姑娘搞大了肚子,一开始爹娘自然持反对态度,但架不住这些少男少女们一哭二闹三上吊,哭天抹泪,要死要活,总不能一尸两命吧。折腾来折腾去,家长们服软了,年轻男女们终于可以自由选择恋爱的对象。
因他们不用再东躲西藏,孙姥姥的二层小楼渐渐冷清了下来,从门庭若市到门可罗雀。但众人为了纪念那段光辉岁月,每到春末夏初,便会在湖边自发举行所谓的赏景观天鹅聚会,说白了,就是猎艳会。偶尔也有些看对了眼,把持不住的姑娘小伙溜去孙姥姥的后院,颠鸾倒凤、风流快活一番。
彤若带着雁落来到孙姥姥的宅子,可没动什么邪念。要知道,在这个年代,男男恋女女恋颇为流行,两个姑娘或是两个小伙若是过于亲密,定会被那些吃饱了撑的没事干的人乱嚼舌根,虽然十次有九次是无事生非,但瞎猫撞死耗子,总有那么一两次,是确有其事。
所以,当彤若挽着雁落的胳膊亲密地离开时,有些无聊的公子便吹起了口哨,似乎是在有意无意的暗示什么。彤若身正不怕影子斜,自然没什么顾忌,雁落懵懂,决计不会往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想。二人一进后院,雁落就兴冲冲地奔到了喷泉旁边,许是年代太久了,那尊菩萨像身上爬满了厚厚的绿毛,似乎是铁锈。听着流水撞击石头发出‘叮叮咚咚’的响声,雁落感到十分放松。
雁落一屁股坐在喷泉边上,也不怕水会弄湿她的裤子,彤若贴着她的身子坐了下来。二人都感到有些倦了,依偎着对方,慢慢闭上眼睛休息。
不知什么时候,孙姥姥拄着拐杖站在她们二人面前:“彤丫头,你们这么睡觉,小心着凉。”
雁落和彤若几乎是同时睁开眼睛,她们二人忙起身冲孙姥姥行礼:“刚才怕您在睡午觉,没敢进屋打扰。”彤若细声细语地说道。
“人老了,哪儿比的上你们年轻人,别说是睡午觉了,就是晚上合了眼,睡上两三个时辰也准醒,都快赶上家里养的大公鸡了。”孙姥姥笑着说。
“您这是什么话,在我眼里,您还年轻着呢。”彤若伸手搂住了孙姥姥的肩膀:“瞧瞧您这满头青丝,没一根白的,哪像我,发髻里藏着不少白头发呢。”
“就你这丫头嘴甜。”孙姥姥瞥了雁落一眼问道:“这姑娘瞅着眼生,不是本地人吧。”
彤若听完急急忙忙地把雁落介绍给了孙姥姥,孙姥姥抿着嘴,上下打量着雁落:“没想到南归那个榆木疙瘩也有开窍的时候。”
孙姥姥这话引得彤若一阵大笑:“瞧您说得,人心都是肉长的,南掌柜也不例外嘛。”
“哼,我看那小子,还嫩得很呢。”孙姥姥眼珠一转,轻声说道:“既然来了,也别闲着。彤丫头,上楼帮我打扫阁楼,你家那个小祖宗阳奕上回带着几个孩子,说是帮我晒被子,可一进屋就窜上阁楼毁我那些老物件,还弄坏了我好几副耳环,你去帮我修修。至于雁丫头,一会儿有个小子会来拾掇院子,你就留在这儿等他来了帮帮他,可好?”
雁落和彤若哪敢说不好,她们二人重重地点点头,彤若便跟着孙姥姥进了屋。雁落见孙姥姥说得那个小子还没到,便又坐回了原位。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后门吱呀一声打开了,雁落下意识地转过头一看,好嘛,来人正是大鞭杆子沈承希。只见他面带微笑,推着一个独轮木车进了院子。
雁落直觉上想要逃掉,自那次不欢而散之后,她最不想遇到的人中,沈承希排在了第二位,仅次于那个混蛋知府清光。但与清光不同,对于沈承希,雁落觉得既尴尬又窘迫,一方面是他们曾经有过一次所谓的亲吻,另一方面是沈承希不加掩饰的对自己示爱。雁落不讨厌沈承希,甚至可以说喜欢沈承希。但那种喜欢仅仅局限于朋友之情,就像喜欢彤若或是谢婉儿。
就在雁落陷入沉思之际,沈承希走到她身边,轻轻捏了捏她的鼻子:“回魂吧,雁儿。”说着他递给雁落几包花种,雁落接过来一看,那些花种看起来很像大蒜头。
“这是什么花?”雁落不解地问道。
“别管什么花了,总之,种下之后,过些日子就能开出紫红色的花朵来,到时候整间屋子都能闻到沁人心脾的花香呢。”
“种在哪?”雁落继续问道。
沈承希指了指喷泉旁边的土地,二人便拿着工具开始种花了。雁落认真地翻土撒种,倒是沈承希,虽然干得有模有样,但那一双明亮的眼睛,却一直盯着雁落的侧脸。
早在雁落和彤若睡着的时候,他就已经来了,只不过是躲在暗处偷窥罢了。雁落的睡颜很像个小孩子,嘟着嘴,双手紧紧地攥住彤若的胳膊,时而还微微抽动一下。正是那种睡颜,让沈承希感到甜蜜与安宁。他突然幻想着雁落躺在自己的怀里,亦如现在那样,他轻轻地拍着雁落的后背,柔声地唱着童谣,什么‘小耗子儿,上灯台;偷油吃,下不来;吱儿吱儿吱儿的叫奶奶,奶奶拿个包子哄下来。’‘小小子儿,坐门墩儿,哭着喊着要媳妇儿。要媳妇儿干吗呀?点灯,说话儿;吹灯,做伴儿;明天早晨给你梳小辫儿。’
刚认识雁落的时候,沈承希像是一个好奇心过剩的孩童,向雁落做鬼脸,说些不着调的话,只不过因为好玩和有趣,没想到,这一路折腾下来,雁落并不为之所动,而他自己却深陷其中,无法自拔了。真是一个十足的傻瓜,沈承希喃喃自语道。
“你的手好点了没?”沈承希轻声问道。
“嗯,没什么事。”雁落仰起脸,冲沈承希微微一笑。
沈承希缓缓咽了口唾沫,他走到雁落面前,从兜里掏出一颗糖,包掉糖纸之后塞进了雁落的口中。
“这是……大虾酥!”雁落又惊又喜,大虾酥是云岭特产,叫大虾酥,并不是说里面有虾仁之类的海味,仅仅是说这种糖果的外形酷似大虾而已,这其实是一种混杂了芝麻和花生碎粒的糖果。这种糖果只有在云岭的老字号义利糖果糕点铺才有售,因产量极少,所以一般时候孩童们只有在过年才能品尝到。雁落记得小时候,爹爹还未去世,逢年过节爹爹总会排队去帮自己买上二两回来,那时候自己不舍得吃,一块糖常常要掰成好几瓣,每次只吃一小口,慢慢含在嘴里,而娘总会无奈地揉着自己的头发,一家人笑嘻嘻地过大年。
随着大虾酥的香甜气息,那些本来已经模模糊糊的记忆一阵阵地朝着雁落袭来。雁落觉得自己慢慢回到了云岭那有些破败的老宅,墙壁早已斑驳不堪,黑漆漆的蚂蚁占据在房屋的角落,成群结队的麻雀停在树上哼着跑调的小曲儿,这是雁落对于曾经的家所拥有的最后印象。那时她正要陪清光进天安赶考,老宅已经易手多次,早就不复当年。饶是如此,雁落的心中仍有某种渴望,希望能够再回到老宅,再蹲在门槛上吃上一粒大虾酥……
“雁儿。”沈承希见雁落皱着眉头,以为她并不喜欢自己送上的糖果。这种糖听说是云岭特产,十个姑娘有九个半都喜欢它,剩下那半个不是喜欢,而是太喜欢。难不成,自己拍马屁拍到了蹄子上,惹雁落不高兴了?
“你要是觉得难吃,就吐出来吧,别勉强。”沈承希惴惴不安地说道。
“怎么会?!”雁落白了沈承希一眼:“不是不好吃,是太好吃,一时弄得我说不出话来。”雁落侧过身子,不想让沈承希看到自己泛红的眼眶。
“呃……”沈承希搞不懂雁落这样子,到底是真喜欢,还是给自己面子而说谎话,他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雁落吸了吸鼻子,用手背擦擦眼角的泪水,慢慢扭过头对沈承希说:“你这家伙,偶尔也挺讨人喜欢的。”
“真的?”沈承希眼睛一亮,立马换上了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他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面颊,愉快地说道:“既然雁儿喜欢,我要奖赏。”
雁落先是一怔,随即冲沈承希嫣然一笑:“好。”
“什么?”沈承希没想到雁落会痛快地答应而非破口大骂,他的脸唰得红了起来。
“过来。”雁落头一歪,轻声说道。
沈承希只觉心跳加速,他恍恍惚惚地凑过脸,有些羞涩地唤道:“雁儿。”
雁落伏在他耳边吹着气:“闭上眼睛。”沈承希依言合上眼睛,他此刻是既紧张,又激动。莫非,雁儿真的喜欢上了自己?!
“沈承希。”雁落坏坏一笑:“你这个人,还真是不撞南墙不死心啊。”说着雁落迅速地用沾满了泥土的手掌拍了拍沈承希的双颊,顿时,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沈承希变的灰头土脸,气派荡然无存。
“我不要撞南墙,只想撞进你怀里。”沈承希睁开眼睛,不满地撇撇嘴:“你这只雁子,还真是狡猾至极。”
“我又不是扑棱蛾子,哪能飞蛾扑火,着了你这个大鞭杆子的道儿。”雁落接话道。
“再狡猾的雁子也逃不出精明猎人的手掌心。”沈承希不甘示弱地回话道。
“猎人和大佛比,差得远呢。”雁落脱口而出。
“谁是大佛?”沈承希问道。
雁落有些尴尬地侧过头,不再搭理沈承希。自己果然是受南归的荼毒太深,要不怎么无时无刻不提到他的大名呢……佛法无边,佛法无边。雁落在心里默默叨念着。
只不过雁落刚刚捉弄沈承希的场景,看在别人眼中,却是打情骂俏,小两口耍花腔。特别是在某人的眼中,雁落是一只不折不扣的花蝴蝶,招惹完南归,现在又来挑逗其他男子。如此水性杨花的女人,怎么配呆在南归身边?!
雁落和沈承希都没有察觉到,有一双眼睛,正在盯着他们俩的后背,似乎要用那冰冷的目光戳穿他们二人的心脏似的。
雁落和沈承希有说有笑地打理着院子,一时竟忘记了时辰。彤若早已收拾妥当,正在阁楼上和孙姥姥品着桂花绿茶。时而从楼下传来沈承希的坏笑以及雁落的呸呸声,孙姥姥眯着眼睛,笑呵呵地瞅着彤若:“我看那两个娃儿,很般配。”
“我说姥姥啊,您就别跟着添乱了。”彤若轻轻叹了口气:“您又不是不知道,南归对雁落有意,干嘛还要撮合雁落和那个桃花媚眼男?”
孙姥姥瞥了彤若一眼,有些嗔怒地说道:“怎么着也比南小子这块巨型冰山要顺眼多了。”
“姥姥,您这是故意找南掌柜的茬儿。”彤若的语气中带了一丝嘲笑之意:“那事您怎么还念念不忘……南掌柜性子冷,不喜别人亲近,您当年非要掐他脸蛋,他不甩您很正常啊。”
“哼。”孙姥姥见彤若旧事重提,十分不悦:“总之,这次我站在沈承希这边,打倒南归,哪能让那小子事事顺心。”
“您这是……唯恐天下不乱。”彤若笑着摇摇头,人都说老小老小,这人一老,怎么变得跟小孩子似的,行事完全没有章法,想一出是一出。不过也好,有沈承希和清光这两个人跟在雁落身边瞎搅和,也许自己这位不开窍的干妹妹能早点产生恋爱的觉悟。就算她一直迟钝着,保不齐哪天南归发飙了,一口吃下雁落,也算皆大欢喜。至于沈清二人,就当是宫保鸡丁里的花生米,调调味儿,磨磨牙,掀点小波澜,这样才有意思。
彤若透过窗子不经意看到沈承希正拿着一壶清水往雁落身上泼着,雁落一边笑,一边躲闪着他的进攻,红色的霞光涂抹在二人的脸上、身上,柔和了他们的表情,看起来十分温馨。夕阳西沉,多情的月亮早已迫不及待地越过湖面升到空中。树影婆娑,清风徐徐,沈承希突然伸手搂住了雁落的腰,不待雁落有所反应,他便提气一跃跳上了院中的一棵花团锦簇的桃树上。
“你干什么?”雁落刚想发火,却见沈承希一脸温柔地指了指远处:“看。”
沿路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只见整个叶城都笼罩在一层朦朦胧胧的橙色光芒里。不远处的野地里有两只灰色的小野兔在追逐打闹着,一只野猫正在灌木丛后虎视眈眈地盯着兔子,它猛地一扑,落空了。小兔子早就跳到很远的地方,正回头冲野猫呲牙傻笑呢。几只画眉鸟落在桃树枝上,扭着头,用一双双圆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沈承希和雁落。
此时他们二人并肩坐在树杈上,一起眺望远方,春风拂过,树枝轻轻地摇晃着,那些粉红色的花瓣犹如雪花一般,飘飘然地落在地上,像是一场永远都不会醒来的甜美梦境。
“雁儿。”沈承希低声说道:“别一上来就判我出局好吗?”
雁落一惊,扭过头望着沈承希那张英俊的侧脸:“你……我不懂,你到底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你很怕别人喜欢自己?”沈承希并没有理会雁落的提问。
“我不知道。”雁落挠了挠头,轻声回话道:“经过清光那件事之后,我觉得,很难再去信任一个人。”
“那你信任南归吗?”沈承希瞥了雁落一眼。
雁落低着头,沉默了很久才说道:“我不知道那算不算信任,只是我相信,他永远都不会害我。”
“哦。”沈承希突然摘下一片桃树叶子,放进嘴里百无聊赖地嚼着:“他不会害你,但我会一直宠着你。”
“呃?”雁落有些不解地望着沈承希:“你……你别老说这些不着调的话,听着很……”
“感动?”沈承希突然深情款款地凝视着雁落。
雁落无法控制地红了脸,她转过头,故意忽略掉沈承希的目光。
沈承希突然伸手搂住雁落的腰,轻盈地从树上跳了下来,在落地的一刹那,他伏在雁落耳边吹着气:“你还真信?雁儿真是个单纯的孩子。”
雁落的双脚一踩到地上,便毫不犹豫地伸脚照着沈承希的小腿肚子踹了过去:“你这家伙,就会拿我寻开心,嘴里没一句实话。”
沈承希也不躲闪,而是一脸坏笑地瞅着雁落,刚才他本想顺势向雁落表白的,但在最后一刻,他却有些踌躇。他和雁落的关系因为那粒大虾酥而有所改善,他不想破坏眼前这种很好很和谐的氛围。
自打清光出现之后,自己终于从雁落最讨厌的人名单第一名下降成第二名了,比起清光那家伙,自己绝对算是和蔼可亲。虽然暂时还撼动不了南归在雁落心中的地位,但这不过是个时间问题。加以时日,雁落一定会慢慢被自己的小花招所感动,进而折服在自己的袍子下面。玩浪漫讲情调,自己可是一等一的高手,比那个死鱼眼冰山脸不知强多少倍。沈承希一边揉着小腿肚子,一边撒娇地说道:“雁儿,你要是踢坏了沈哥哥,以后谁来满足你嘛。”
这是红果果的骚扰!雁落两眼喷着怒火,攥紧双拳,就差拿一把斧子直接把沈承希劈成两半了。
就在二人斗嘴之际,彤大美人不知何时走到了他们面前,一见到彤若,雁落立马由凶神恶煞变身为温柔小绵羊,她凑在彤若身边,细声细语地问道:“彤若,可是累了?要我去给你倒杯水吗?”
“不用。”彤若说着用手揉了揉雁落的头发,像是在抚摸自家养的宠物似的。她们二人,一个眼冒星星,一个目光温柔,站在一旁的沈承希看得浑身上下直起鸡皮疙瘩。
折腾够了,雁落和彤若手挽着手离开了孙姥姥的宅子,朝着与赶车大叔约定好的地点走去。一路上这对姐妹花像是忽略掉沈承希的存在一样,亲亲热热地咬着耳朵说悄悄话。沈承希跟在她们身后,双手抱在胸前,时不时地吹上几声口哨,本想引雁落回头望望他。
谁知一只乌鸦从他头顶飞过,好巧不巧直线抛下一团粘不拉几的屎,沈承希闪躲及时,并没有沾到身上。这回雁落和彤若倒是齐刷刷地转过头,哈哈哈地笑着,彤若捂着嘴偷笑,雁落可是不管不顾,直接弯下腰抱着肚子笑个不停。那只排泄完毕、神清气爽的乌鸦还嘎嘎的叫上几声,气得沈承希直跺脚。
每当沈承希想在雁落面前耍酷装帅,总会有这种匪夷所思且极端搞笑的事情发生,天上掉下鸟屎,走路踩到驴粪,怎么这种和排泄物有关的倒霉事,全让他赶上了呢。沈承希扶着额,郁闷地撅着嘴。
半个时辰之后,一行人便进了猫耳胡同。按照距离的远近,三人决定先送雁落回茶馆。马车停在霜叶茶馆的门口,雁落冲彤若点点头,二人又免不了依依惜别几句,仿佛这一别再见遥遥无期似的,其实二人几乎每天都会混在一起闲聊嗑瓜子。告别了彤若,雁落推开马车的门,正准备往下跳,却被一个人横空抱起:“沈承希,快放我下来。”
“不要。”沈承希冲雁落嫣然一笑:“刚才猫耳胡同这边似乎下过雨,地上湿,我抱你进去,免得脏了你的鞋子。”
雁落低头一看,地的确有些潮湿,但根本就没有什么明显的水迹……这家伙,是以调戏自己为终身事业……
春日之夜,月光皎洁,一进茶馆后院,雁落突然觉得,一墙之隔,但院内的月光似乎更加明亮,几棵杨树沐浴在月色下,一片片树叶熠熠发光,犹如满天繁星。雁落突然想到了南归,也不知他此时睡了没?昨儿个他的咳嗽似乎挺严重的,但今早上他又说没有大碍,也不知是真是假。
“你还要抱她到何时?”南归的声音透过如水的月光,倾泻进后院里。
沈承希歪嘴一笑,他故意加重了手上的力道,任凭雁落如何挣扎,也无法从他的怀抱中逃开:“我若是一直不放手呢?”
“简单,直接剁掉你的手掌即可。”南归冷冷地说道。
雁落突然感觉到,一阵冷气沁入心脾,她下意识地抬头望了望月亮,似乎月亮也被南归吓着了,躲进了薄薄的云彩里,只露出小小的一角。
“放开。”雁落轻声说道,但语气却有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味道。沈承希依言放下雁落,在这过程中,他故意凑近雁落,重重地在雁落的头发上嗅了嗅,然后露出一副陶醉的表情。
“雁落,今天玩得可尽兴吗?”南归假装没看到沈承希的挑衅举动。
“雁儿和我在一起,自然是快乐似神仙。”沈承希抢答道。
“南归。”雁落刚想解释,却被南归打断了话茬:“想来你也累了,早点回屋歇着吧,厨房里还剩了些吃的,你要是饿了就自己热热,我有话想单独跟沈承希说。”
“这……”雁落站在原地,她直觉上认为,不应该让南归和沈承希独处,但见南归板着面孔,大有你若不听话,我便打昏你,把你扔上楼的架势,雁落只得点头答应道:“好,我这就上楼。”雁落说着迈开步子朝小楼走去,刚走出两三步,她突然停了下来,扭过头温柔地对南归说:“南归,你今儿个感觉好点了吗?我临出门前交代程贝贝去街上给你买两碗龟苓膏,不知那家伙是不是忘记了。”
南归一怔,随即唇角微微上扬,脸上的表情柔和了不少:“嗯,吃过了,无大碍。”
“那就好。”说完这话,雁落便离开了。
南归注视着雁落的背影,直到雁落走进小楼,他才收回目光,转而盯着沈承希的俊脸。
如果说,刚才看到沈承希抱着雁落归来,南归心里泛起的是熊熊烈火以及无数坛老陈醋的话,那么雁落临走时那句关切的问话就是飘香浓郁的美酒,晶莹剔透的蜂蜜。南归从没想到过,会有这么一天,自己的生活因某个小女子而变得如此丰富多彩,似乎在遇到雁落之后,对于某些感情,自己不再无动于衷了,反而是,蠢蠢欲动……
当然,眼下急需解决的是沈承希这个大鞭杆子,南归突然从袖子里抽出一把精致的匕首,出其不意地照着沈承希的脖子划了过去。
雁落带着满腹狐疑进了茶馆,南归要和沈承希谈什么?他们之间有什么可谈的?虽说刚才南归语气平和,不像以往看到沈承希之后那般不耐烦,但他们二人终究有段无法回避的诡异感情,姑且称之为孽缘。看南归那架势,不像是想旧情复燃,但也不像是想杀人灭口……雁落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南归和沈承希谈话的内容。
此时茶馆一层点着蜡烛,程贝贝、季宝和卖针头线脑的张奶奶正围成一桌闲聊着,一见到雁落,张奶奶急忙挪了挪屁股,示意雁落坐在她身边。
雁落刚坐稳,张奶奶就笑着伸手捏了捏她的脸:“瞧着姑娘,越来越俊了,南掌柜真是好福气。”她这话弄得雁落脸一红,低着头不敢抬起来。
程贝贝不置可否地撇撇嘴,雁落正要转开话题,张奶奶却抢先开了口:“害羞个什么,想当年奶奶我可是这猫耳胡同里一枝花呢,好多小伙跟在屁股后头死命追,没一个入得了我的眼。我要是晚生几年,南掌柜铁定迷上我。”
“对对对。”程贝贝把桌上那盘糖耳朵往张奶奶的方向推了推:“别说是南掌柜了,连我和季宝都要迷上您。”
“什么话。”张奶奶一嘟嘴,不高兴地说道:“我才不稀罕你们这些黄毛小子呢,追我?怎么着也不能次于南掌柜。”说着张奶奶拿起一个糖耳朵就往嘴里送,急得季宝忙说:“我的好奶奶,这东西硬得很,要不让贝贝出去给您买鸡蛋饼,您赶紧把糖耳朵放下,免得粘下一颗牙来。”
“哪能!”张奶奶冲季宝翻了个白眼:“你奶奶我牙好胃口好,身体倍棒,吃嘛嘛香。”
“得得!”季宝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膀:“您爱怎么着怎么着,我说不过您。”
雁落陪坐在一旁,嘴上虽然也挂着笑,但心思却飘到了门口,也不知南归和沈承希谈的怎么样了?正在雁落担心之际,只听外面传来了阵阵打斗声,雁落一惊,正要起身出去一探究竟,却被季宝眼急手快按住了肩膀:“老老实实坐着。”
“可是,南归似乎和沈承希在打架……”雁落不解地望着季宝。
“男人的事情,你少掺和。”季宝酷酷地抛下了这句话之后便抬手给雁落倒了杯天上茶。
“但……”雁落扭着头,焦急地往外面张望着,又有几声巨响传进了她耳朵里:“不成,我底出去看看。”说着她便起身朝门口冲了过去,程贝贝跟只小猴子似的窜到她的面前,挡住了去路。
“雁落。”程贝贝冲雁落挤挤眼,用他那正在变声期的公鸭嗓说道:“若是南掌柜和沈承希动起手来,你希望谁赢?”
“这……”雁落为难地皱皱眉:“一定要用武力解决吗?就不能,坐下来好好谈谈?武斗不如文斗嘛。”
“不能,一定要分出了高低胜负。”程贝贝挥舞着拳头,仿佛他要和南归干一架似的。
“嗯。”雁落舔了舔嘴唇,小声说道:“自然是南归。”
她的声音太小了,以至于程贝贝根本没有听清楚:“你说什么?”
雁落有些不好意思地侧过头,不想再回答这个问题,程贝贝却不依不饶地拽住雁落的袖口,非逼她重复一遍不可。雁落着急想赶紧出去瞅瞅,二人谁也不肯让步,一个瞪眼,一个吐舌头。
正在二人僵持不下之际,一抹熟悉的身影步入了茶馆一层。
“南归。”雁落脱口而出。
“嗯。”南归冲雁落微微点点头,刚才他在外面的确和沈承希动了手。刚开始他抽出匕首攻击沈承希,还有几丝玩笑的成分。只是想出其不意吓吓沈承希,谁让他竟胆敢故意抱着雁落。在匕首即将划破沈承希那张漂亮的脸蛋时,南归故意减慢了速度,而沈承希也趁势往后一跃,躲开了南归的进攻。
沈承希从袖子里掏出鞭子,以退为进,照着南归攥武器的胳膊就挥舞过去,若不是南归及时躲开,以那一鞭子的力道,恐怕会把虎口震裂了。只听咔嚓一声响,鞭子抡在了一株柳树上,柳叶夹杂着柳絮纷纷飘落,宛若一团团云彩。
“南归,告诉你个秘密。”沈承希突然冲南归坏坏一笑:“我和雁儿吻过了哦。”说着他嘟起嘴,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唇,“很甜。”
这下彻底惹恼了南归,他攥紧匕首,朝着沈承希的要害就攻了过去,沈承希哪里招架得住南归这股子怒火,他是身上脸上全开了花。只见小匕首在南归的控制下,既灵巧轻柔又极具攻击性。南归故意挑破沈承希的衫子,并在他脸上划出一个不大不小的血口子,倒不是要取得对方的性命,仅仅是要彻彻底底的羞辱沈承希。
沈承希焉能不明白南归的这种心理,他本想发挥自己轻功甚佳的优势,但无奈南归攻守十分严密,自己根本逮不到逃跑的机会。而南归却越战越勇,大有一扫天下、所向无敌之势。
“你这是在嫉妒吃醋吗?”沈承希像是想到了什么,他一边喘着气,一边对南归说:“抱也抱过了,亲也亲过了,就差娶进门恩恩爱爱过小日子。你说,下个月初八这个日子如何?不行,初八不宜纳娶,还是初六吧,早把她娶进门早踏实。”
“娶?”南归眯起眼睛,突然凑近了沈承希,南归本想赠给他一副熊猫眼,却不料中了沈承希的小诡计。沈承希一个鹞子翻身,顺势甩出鞭子,正好勾破了南归的衣袖,同时趁南归侧身之际,他给自己创造了绝佳机会,拔腿酒开溜了。
待南归站定之时,沈承希已经窜出去老远,虽然已经望不见他的身影,但他那有些邪气的笑声却始终回荡在空中。南归对沈承希的感情颇为复杂,一方面他曾是自己的好友,另一方面,他现在又是自己的情敌。二虎相争,必有一伤。沈承希其实也是恋爱小白痴,和自己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他走的是花花公子路线,而自己走的是冷血无情的调调。但却有一个共同的原则,就是轻易不言爱,但承诺便是一辈子。
刚才沈承希把雁落抱在怀里,他眼神中所流露出的温柔与眷恋令南归的内心产生了巨大的震动。不愧是自己的好友,选择女人的品味都惊人的一致。只不过,这只雁子,早就落在自己的网中央了,其他什么人,只可远观,若是敢凑近便格杀勿论。想来通过刚才的交手,自己已经把这个讯息清楚地传递给沈承希,至于他能否知难而退,就不好说了。
至于雁落和沈承希亲过一事,是真是假目前无法确定,但定不会是空穴来风,自己需要加强注意才行,等一会寻个机会套套雁落的话。南归拿定主意,便悄悄走进了茶馆一层。
“你怎么受伤了?”雁落眼尖瞅见南归的衣袖破了,她二话不说拽住南归的手腕,就要当众褪下南归的袍子。直到解开两个盘扣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正在很黄很暴力地扒南归的衣衫。雁落涨红了脸,想收回手,却被南归反握住了:“南归……”
“无碍。”南归依旧摆出万年冰山状,但攥着雁落的手掌却冒出了一层密密的薄汗:“你在担心我?”
“那当然。”雁落重重地点点头:“真的不要紧?”
南归当着众人的面,突然把雁落拉进了自己怀里。他低下头,伏在雁落耳边轻声问道:“沈承希说,他吻过你,是真的吗?”南归的嗓音带着一丝沙哑,与平日的清冷味道不同,那种说话的语调令雁落猛然想起了几日前做的那个情色意味十足的梦。
此时雁落脑子里一片空白,她支支吾吾完全不知如何接话,只能反射性的点点头。南归只觉胸口涌起一阵无法控制的情绪,哪怕现在有三双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们,这一刻,他也要做点什么了。
南归的呼吸重重地打在雁落的脖颈上,弄得雁落很想伸手去挠痒,但因双手都被南归攥着而只得扭扭脖子,试图缓解身上的那股子燥热。殊不知,她这个动作在南归看来绝对是引诱加挑逗,南归一不做二不休,一下子把唇贴在了雁落的颈窝。他故意用舌尖舔了舔雁落的皮肤,不出意外地引得雁落微微颤抖着身子。
“南归……”雁落喃喃地唤着南归的名字。
南归嗯了一声,他用牙齿在雁落的皮肤上咯出了一排整齐的牙印之后,才放开雁落的手:“他是这样吻你的吗?”
“不是不是。”雁落急忙辩解道:“那真是意外,只是碰到了而已。”
“哦。”南归不置可否地点点头,他伸出手揉了揉雁落的头发,柔声说道:“记住,刚才这个可不是意外。”
“什么?”雁落张大了嘴巴,瞅着南归。
南归一转身,随意坐在了木椅上:“和彤老板玩得可尽兴?吃过晚饭没?若是没吃,一会让程贝贝去买鸡蛋饼。吴家的鸡蛋饼做的不错,里面抹了一层甜面酱,还撒了厚厚的肉末。你若是不喜欢,我带你出去吃肉串,刚一帮子人吵吵着说去吃烤羊肉串……”南归见雁落一脸惊讶之情,便又说道:“怎么,不喜欢?也是,这天气越来越热,总吃这些上火的东西也不好,要不我们去吃点清淡的?”
“不用不用。”雁落刚忙摇摇头,此时她的小脑袋瓜子已经完全不够用了:“在马车上吃了不少点心,不饿了,千万别忙活。”莫非刚才自己灵魂出窍了?还是站着就睡着了?其实南归刚才并没有调戏自己?雁落伸手摸了摸被南归嘬过的地方,一丝又麻又痒的感觉通过那块地方传到了手指头上。似乎,不像是梦啊,雁落自言自语道。
“哦。”南归点点头:“对了,今儿个程贝贝抽风,买了一大束花回来,也不知插在哪好,我便让他放你屋了,你若不喜欢就扔掉吧。”说这话时南归的脸有些泛红,看得季宝和张奶奶全都捂嘴偷笑。
这位南大掌柜,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那花分明是他让程贝贝跑去城南一家花房买的,还一个劲吩咐说要买带花骨朵的,不要开得太盛。根本就是春心涌动,想要借花献美人。可他却死要面子,愣说是随便塞到雁落屋里的。
还有,雁落没回来的时候,南归坐在屋里一刻都没安生,一会沏茶喝,一会说要吃点心,累得季宝和程贝贝呼哧带喘。雁落不就离开一天嘛,哪至于想成这样?!还真应了那句老话,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再说,雁落也没去远地儿,不过是和彤若俩人租了马车,去郊外踏青游玩罢了。
但也情有可原,今儿个天气甚佳,不少住在城里的公子哥们都坐着马车去郊外游玩。每年这个时候,都免不了发生些风流韵事。谁谁家的小姐和谁谁家的公子看对了眼,丢个帕子,赠首情诗,总之,春天是恋爱的好季节。不过南归大可放心,雁落虽然现在也出落得格外清秀,但站在猫耳胡同性格大美人彤若身边,只能算是一片相当称职的绿叶罢了。季宝等人认为,南归这纯粹是庸人自扰,没事找事。
他们万万没想到,这次踏青,被骚扰的人并非彤大美人,而是雁小绿叶。正所谓,大鱼大肉吃多了,换上点清淡小菜,别有一番风情。被沈承希骚扰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偶遇发小清光,就完全出乎大家的意料了。
当然,遇到清光这件事,雁落是绝不会对南归提起的。此时的雁落,满心满眼全是刚刚南归那个不寻常的举动,有个声音在她的心里小声说着,应该上前扇南归几个巴掌,让他再也不敢轻薄自己。又有一个声音却说,若是吻在双唇上, 滋味应该更好。这两个声音,快把雁落折磨疯了。
雁落这副纠结的模样,看在南归眼中,却是越发得可爱逗趣,以至于他有些后悔,刚刚为什么没吻在唇上。这种子,他已经埋下了,之后就要看雁落这个迟钝的姑娘何时能真正开窍。
屋内的众人只顾着打趣雁落,没人注意到窗外人影一闪而过,饶是练家子南归,此时也沉浸在刚才的暧昧氛围中无法自拔。倒是张奶奶冷不丁地冒出一句:“听说,明天有雷阵雨呢。”
月光如水,倾泻在雁落的房间里,此时她正坐在这片清辉之中,托着下巴发呆。到底是月光太美好以至于了无睡意,还是因为刚刚南归那出人意料的举动撩拨了心弦,雁落绞尽脑汁也想不出答案。她很想拽住南归的衣襟问个清楚,但南归只是抿嘴一笑,伸手指了指房间,吩咐她早点休息,雁落如中邪了似的依言跑回了自己屋子。
进了屋,她慌慌张张地关紧房门,胡乱褪去衣衫爬上了床,卧着、躺着、趴着,无论采取何种姿势,周公大人就是不登门。雁落无奈地起身披上一件罩衫,赤着脚在屋里打转。地面很凉,浸着一层水汽,但却不冷,反而有种清爽的感觉。脚心虽然感到清凉,但身体的其他部位却仍觉得火烧火燎,真是三伏天烧炉子,要多热乎有多热乎。
一会是清光捏住自己的下巴,一会是沈承希的拥抱,一会又是南归的挑逗……这些画面在屋里飘来飘去,不停地交替出现在雁落的眼前。她的头仿佛快要像轰天炮竹那样炸开花了。雁落随手推开窗子,一阵小风‘嗖’的吹进屋来,顿时让她清醒不少。
“睡不着?”南归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耳边。雁落诧异地转过头,但屋内却空无一人。她有些迟疑地推开门左右张望着,并没有南归的身影。
自己……果然是中邪了!雁落一个箭步窜到床上,用被子蒙着脸,嘴里嘟嘟囔囔地也不知在说些什么,就这样,混混沌沌度过了一夜。
清晨起床,她猛地发现门窗紧闭,记忆中,她昨夜里打开之后似乎忘记关掉了……难道,屋里有鬼?雁落撇撇嘴,就当是梦游时关掉的吧,她故意忽略掉另一种可能。
好在昨晚上答应张奶奶,今天上午去帮她画鞋样儿,要不然雁落真不知如何面对南归。一想到昨天南归曾用舌头舔过自己,雁落觉得太不可思议了,而且南归完全没有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而雁落又决计不敢跑去问个清楚,难道自己这亏,算是白吃了?
但那……真的算是吃亏吗?那种感觉,前所未有,却又不招人讨厌,应该说,被南归调戏,自己竟感到莫名的欢欣雀跃……完了完了,原来自己才是潜在的大色女……雁落红着脸麻利地跑下楼,南归正在和季宝交谈,见到雁落,还不待他出声问候,雁落就前言不搭后语地说道:“我,我和张奶奶约好了,中午就回来,也不一定,可能还要去彤若那一趟,你们吃饭不用等我,给我剩点也行。就这样,我走了。”雁落如同醉酒般摇摇晃晃地冲了出去,跑到一半不小心被院子里的树枝绊了一下,踉跄了几步,她猛地回过头摆摆手,便又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掌柜的,估摸着你吓到她了。”季宝捂嘴偷笑着。
“怎么会。”南归冷冷地瞥了季宝一眼,转身进了灶房。昨夜里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似乎自己的主动引诱颇有成效,那之后,雁落一直红着脸,时不时地偷瞄自己,但若自己回望过去,她又跟做贼似的,快速扭过头,假装没看自己。雁落那种小猫猫撒娇式的模样引得南归心里十分痒痒,有好几次,他都不得不用大碗凉茶来冲淡心中的欲望之火。
听见开窗户的声音之后,南归一跃跳下床,施展轻功奔到雁落窗下。他曾一时冲动想直接闯进去,生米煮成熟饭,看这个迟钝的姑娘如何继续装糊涂,但若是那么做了,他就不是南归南大掌柜,而是沈承希那个蹩脚的大鞭杆子。所以,他仅仅是待雁落睡着后,替她关上了窗子,免得夜风吹进屋,冻着心爱的女子。
南归的爱,也许不够炙热,不够惊心动魄,不够缠绵悱恻,但人生不是戏文,跌宕起伏不是每个人都能承受得住。那种如微风雨露般的爱情,在点点滴滴生活中体现关怀与体贴,恐怕才真正令女子无法招架。策马奔腾、对酒当歌固然潇洒写意,但围炉夜话、执手相望却更见温馨甜蜜。
以南归这种级别的男子,只需勾勾小手指,自有大把的美人送上门来。也许,正应了那句老话,送上门的不是买卖。他偏偏对雁落这只能算是清秀的姑娘动了情,这情一动,想要收回可就难了,只能盼着念着雁落可以早些开窍,别让自己等的如此辛苦。但话又说来,太容易得手的反而令人不太珍惜。拉大锯,扯大锯,姥姥家门前唱大戏这种调子更能激起男子 的征服欲。
再说雁落,她一个人,低着头顺着墙根朝张奶奶住的宅子走去,在路上她瞅见两个光屁股的小孩正蹲在门墩上卒瓦(cei)叮壳。雁落冲他们挥挥手后一转身进了一条狭长背阴儿的胡同,胡同的尽头有一户用青砖砌成的四合院,这便是张奶奶的宅子。雁落见大门虚掩,她轻唤了几声,得到回应之后便迈过门槛,进了屋。
屋里还坐着几位年轻姑娘,一问才知,全是来帮张奶奶描鞋样的。众人寒暄客套之后,便开始了工作。小院里摆了一张八仙桌,上面堆着不少的新鲜蔬果,张奶奶和两位大婶穿着围裙,正在择菜切菜。一位大婶冷不丁地捉住了正在院里瞎跑的小母鸡,她把刀别在腰间,用绳子把鸡的爪子捆好,在鸡脖子上洒了点水之后。大婶猛地抽出刀,在鸡脖子上轻轻一推,鲜血喷射出来,另一位大婶眼急手快用瓷盆接住了血,只听咚咚几声响。
空气中飘荡着几丝血腥味儿,弄得雁落有些恶心,正好到了饭点儿,雁落推说要回茶馆一趟,无法留下用膳。其他姑娘不依,拽着她的胳膊不放她走,这时张奶奶端着一大缸子茶水慢条斯理地说道:“去吧去吧,免得你家掌柜跑我这儿寻人。”
雁落听出张奶奶话里有话,只是她无力辩解,空气中的血腥气越来越重,她只觉从胃里泛上一股酸水,急于想离开这里,去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草草和众人告别之后,雁落便踉踉跄跄的出了宅子。
她慢慢行走在胡同里,血腥气渐渐淡了,但却闻到了一股子霉味,许是背阴儿的关系,不少地方还积着雨水,那些深深浅浅的水坑上落满了黑色的小腻虫,间或还有几只嗡嗡作响的蚊子。雁落裤腿上沾了好几个黄豆大的泥点子,她撅了撅嘴,弯下腰正要挽起裤脚,却见到一双样式时髦的鞋子出现在自己面前。她好奇地直起身子想要看看来人是谁,却突然感到脖子发酸,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待雁落醒来时,已是傍晚时分。她正躺在一张双人床上,房中光线很暗,只有桌上点着一盏小小的烛灯。透过窗子,雁落瞥见到天儿阴得很沉,似乎是正在酝酿着一场暴雨。
“好疼。”雁落一边揉着脖子一边起身下床。印象中自己出了张奶奶的宅子,正要回霜叶茶馆,当时自己弯下腰挽裤腿,却突然看到一双男鞋,然后……然后就什么都记不得了。雁落感到有些害怕,她跑到窗边,踮着脚往外一瞅,舒心客栈……自己怎么会在舒心客栈?雁落伸手推开门就要往外走,却撞到了一个人身上。她下意识地抬起头:“怎么会是你?”
“哼。”那人突然从袖子里掏出一把短刀,架在了雁落的脖子上:“闭嘴。”他一侧身,便把雁落重新拉回了屋。
雁落完全搞不清楚眼前的状况,她有些害怕地问道:“你是谁?为什么要绑架我?”
“绑架你?你也配!”年轻男子瞪了雁落一眼说道:“我带你过来,只是想警告你,像你这样的女人,哪里配得上南归,也不照照镜子。限你三日之内,马上离开霜叶茶馆,马上离开南归。”
“嗯?”雁落不知所措地张大了嘴巴:“南归?这和南归有什么关系?”
“我叫艾卓。”男子颇为不屑地说道:“只是看不惯你这种水性杨花的女子施展媚态迷惑南归。”
“水性杨花?媚态?”雁落突然觉得,要么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要么是这位叫艾卓的小哥脑子出了问题:“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那日你和蒙面女子来到店里,听语气似乎和南掌柜相识。”
“误会?!哼,怎么可能会有误会,我跟踪你了好几天,你要么和那个叫沈承希的打情骂俏,要么在大庭广众之下和知府大人眉来眼去,回到茶馆,你还对南归投怀送抱,像你这等轻浮的女子,定是用了什么妖法才让南归留你在身边。”艾卓信誓旦旦地说道。
“我之所以留在霜叶茶馆做工,是因为我的小猫弄坏了南归的物品,而我没银子赔偿。”雁落无奈地摊了摊手:“咱们有话好好说,你先放下刀子。”
“那不过是你为了接近南归而使出的诡计。”艾卓冷声说道:“要我放下刀子也行,你现在就发毒誓,说这辈子不会再接近南归。”
这都什么和什么啊?莫非自己遇到了南归的疯狂拥簇者?虽说本朝盛行男风,只要是美男子,不管是草包还是祸害,都有一帮子男男女女自发为其组成助威团,丝毫不逊于魏晋时期。虽然南归的五官不及潘安,才华不及嵇康,但终归是叶城一枝花。怪不得,这位叫艾卓的小哥身上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气质,原来是因爱慕南归而特意模仿的。可这些,又干自己什么事?雁落在心中一边腹诽,一边慢慢移动着脚步,试图逃离艾卓的控制。
“想得美。”艾卓一眼就识破了雁落的企图,他一只手掐着雁落的下巴,逼她和自己对视:“快发誓。”
“快放手。”雁落不甘示弱地回瞪着艾卓,只见艾卓冷笑了一声,他怪声怪气地说道:“你若不发誓,我就在你的脸上花个乌龟王八,我倒要看看,花了脸的女人,有什么资格呆在南归身边!”
“你!”雁落见那把锋利的刀子距离自己的脸越来越近,不由得恐惧地缩着脖子。她想要大声呼救,却又怕惹恼眼前这位男子,换来他更加疯狂的报复。
果然,出门忘了看黄历。雁落有些绝望地想着。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位女子的身影从木制镂雕彩漆屏风后面缓缓走到雁落面前,虽然蒙着黑色的面纱,但雁落还是从她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忧伤。
“快放开雁姑娘。”女子严厉地对艾卓说。艾卓嘴角抽了抽,他顺从地收回了手,大步往外面走去,一边走,嘴里一边嘟囔着:“她根本不是个好女人……根本……”
“闭嘴。”女子冷冷说道,待听到重重的关门声后,雁落这一颗心才算是落进肚子里。
已是傍晚时分,屋内的光线有些暗淡,红木制的桌椅家具上染着一层冷冷的色彩,让人觉得呼吸困难。蒙面女子那身上好的绸缎锦袍似乎散发着某种祥和的光彩,雁落下意识地抬头凝视着她的眼睛。
“唉。”蒙面女子幽幽地叹了口气,她身上的那种悲伤情绪透过空气沁入到雁落的心脾,雁落只觉得眼前一片朦胧,似乎身在不可知的梦境中。
“卓卓这孩子,总这么没分寸,还请雁姑娘不要怪罪他才好。”蒙面女子的声音有些沙哑:“但他并没有歹意,雁姑娘不必害怕。”
“你到底是谁?”雁落脱口问道。
“我?”蒙面女子伸手把垂在胸前的秀发别在了耳后:“我叫艾琴,只是个异乡人罢了。”
“你和艾卓为何会来到猫耳胡同?”雁落追问道。
“寻亲。”蒙面女子爽快地回答。
“呃?”雁落挠了挠头:“这和南归有何关系?”
“这……”艾琴犹豫了一下说道:“我们要寻的那个人,和南掌柜有颇深的渊源。”
“此话怎讲?”雁落追问道。
“我们要寻的那个人叫艾羽,只有南掌柜可以说动他。”艾琴冲雁落浅浅一笑:“艾羽的爹爹很想念儿子,希望他能回家看看。”
“这位伯伯没有一同前来?”雁落望着艾琴。
“他疯了。”艾琴淡淡地说道,雁落惊讶地张大嘴巴,刚想提问,却被艾琴抢过了话茬。
“他的爹爹,名为艾川,十九岁时中了殿试第二名,才华横溢,文采斐然,深得皇帝的赏识,之后曾任翰林院侍读学士一职。他爱棋成痴,与国都各路围棋好手切磋,无一败绩,是名动天安的一代国手。他和我姐姐,也就是艾羽的娘亲因棋相识,相知,相爱,是众人交口称赞的一对儿恩爱夫妻。后来我姐姐生下了艾羽。
时局动荡,艾川因支持推行新政而遭到太子党的打压,他便辞官带着我姐姐回乡了。远离庙堂之高,一家三口尽享天伦之乐。每日艾川都和姐姐摆上一盘棋,夫妻二人在下棋的过程中打情骂俏,甜甜蜜蜜。艾羽八岁那年,我姐姐再度怀孕,当时我刚满十七岁,娘亲命我前去照顾姐姐。姐姐害喜得厉害,整日躺在床上呕吐,手脚浮肿,精神状态欠佳。
刚开始的几个月,艾川尽心尽力地在姐姐跟前伺候着。但到了七八个月的时候,艾川的棋瘾犯了,手里攥着几个棋子,在屋里走来走去。我姐姐见状便吩咐他出去找人下盘棋,别一直闷在家里。艾川一开始不同意,可经不住姐姐一再劝说,他骑着一匹杂色的马便奔去郊外李老爷家。李老爷和艾川是旧识,且是好棋之人,二人一见面就一定要杀个天昏地暗,分出个胜负来。
当时艾羽在城中的学堂读书,这孩子十分刻苦,时常要学到月上柳梢才会回府。那天傍晚,天刚黑,姐姐就说想吃山楂糕沾白糖,正巧没了白糖。我闲着没事,便主动要求出去购买,家里只留了一个打杂的老妈子伺候着。
谁知道,短短的半个时辰,却出事了。那老妈子躲在书房卷了烟丝偷着吸,没成想点着了艾川的一本诗集,慌乱间她本想扑火,谁知越弄火越大,顷刻间整个书房都烧着了,书房与我姐姐的房间只有一墙之隔。
等住在四周的百姓发现着了火,大家赶去救火,却已经来不及了,我姐姐和那个老妈子全被烧死在屋里。等艾羽下课回来,火已经灭了。他得知自己母亲和未出生的弟弟惨死的消息,一时受不了这种打击,昏了过去。我把他送进医馆之后,便吩咐熟识的友人前去叫回艾川。”艾琴越说声音越哽咽,泪珠子噼里啪啦地往下掉,雁落默默地递上了一方手帕。
“筹备葬礼这些天,艾羽就跟块木头似的,一动不动端坐在房里,不吃不喝,一连三天。艾川担心他,便跑去他屋里劝他,没想到二人却吵了起来,之后直到我姐姐下葬,他们父子俩都没交谈过一句。
人死了固然伤心,但伤心过了,这日子还要继续。艾羽依旧每天去学堂念书,可我却再也没见他笑过,别说是笑,他那张脸,似乎就再也没有过任何表情。他那时还小,把他母亲的死怪在了自己头上,怪在了非要抛下妻子和人下棋的艾川身上。好多次,我都试着想劝他,那只是场意外,但只要一提到那场火,他就立马转身离开。他心里苦,艾川心里更苦,更自责。艾羽的沉默,对于艾川来说无异于是一种更残忍的指责。
在处理姐姐葬礼期间,家里住进了一老一少,年长者是艾川的友人,因故来到天安,没想到会赶上姐姐去世。年轻的那个孩子和艾羽年龄相仿,二人因故成为了朋友,似乎只有和那个孩子在一起的时候,艾羽脸上才会露出些表情,但随着那两位的离开,艾羽又变得沉默寡言了。
后来,我的大哥知道了这件事,他从叶城赶到了老家,把艾羽带到他的一个朋友家里,那位朋友是个练家子,功夫了得,艾羽便开始跟着那人学习武艺。艾羽并不知道,他走了之后,艾川便疯疯癫癫的了。他先是把自己珍藏的棋谱全都扔到河中,然后把那些玉质的棋子当成石头洒在了院子里。
晚上的时候,艾川就坐在院子里发呆,发着发着猛地就抽自己的嘴巴,我和下人一左一右抱着他的胳膊,饶是如此,他还是打掉了自己一颗门牙。我怕闹出人命,便强行把他关到了阁楼,命人没日没夜地看着他。后来他不再自残了,我给他送饭,偶尔还能听到他背上几句诗文,我以为,他快好了。
艾羽一走就是五年,待他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十四岁的少年郎了。我记得很清楚,那是一个飘着雪花的冬天,进了腊月,家家户户都忙着过节,我们家也不例外。那一日早上,我如往常一样去艾川的房里,帮他收拾床榻。等我进去之后,只见艾川光溜溜的什么也没穿站在我面前,直直地看着我。我整个人傻在那里,这时他突然哭了,像个孩子似的哇哇大哭着。我慢慢走到他身边,抱住了他……
当我和他躺在床上的时候,艾羽一推门进来了,他什么都没说,关上门掉头就走,我披上袍子匆匆追了出去,却早已寻不着他的踪影。”
“那你和艾川……”雁落欲言又止地望着艾琴。
“我是真心喜欢他的,他和我姐姐成亲时,我只不过是一个小孩子,可那时我就许过愿,要找一个和姐夫一样的男人。我知道,姐夫把我当成了姐姐,但我不后悔。那次之后,我怀孕了,生下了艾卓。我带着艾卓去找过艾羽很多次,但他却都拒而不见。这两年艾川的病情有所好转,偶尔还能写写字。
今年秋天他就要过五十大寿了,他不说我也知道,他一直都惦记着艾羽。有时候我们一家三口吃饭,吃着吃着艾川就会停下筷子望着窗外小声说,‘也不知那孩子一个人在外面过的好不好?’天冷的时候,他又会说‘不知他那边是不是也刮大风呢……’可每当我一提到艾羽,艾川却低着头,沉默不语。他一直都在怪自己,他没有勇气再面对他的儿子。
所以我带着艾卓来到了叶城,拜托南掌柜帮我们劝说那个孩子回家去看一看,哪怕只坐上一刻也好。”
“南归不愿意管这件事?”雁落完全搞不清楚眼前的状况了,既然是来拜托南归帮忙的,那个叫艾卓的为何要装成南归的支持者,还是特疯狂那种,摆出一副凶巴巴的模样,仿佛自己偷了他的东西似的。
“南掌柜……”艾琴微微皱了皱眉头:“他可能不愿意见到我们,如果雁姑娘肯帮忙,替我们求求南掌柜,也许事情会有转机。”
“这……”雁落有些犯难,刚才听完艾琴所讲述的事情,那个叫艾羽的男子内心应该受了很重的伤,母亲和未出世的弟弟被火烧死了,父亲又和自己的小姨生了孩子……他想逃开,不愿意面对是人之常情。清官难断家务事,一旦扯到情字上来,就是有理也说不清。也许艾琴和艾川的确有错,但毕竟是血浓于水的亲人,避而不见恐怕也有些说不过去。但这心结也不是说结就结得开的……
雁落突然想起了抛弃自己的娘亲,若是娘亲回来找自己,自己会怎么待她?不理不睬,还是抱头痛哭?恐怕会是后者。毕竟那是自己的娘亲,无论发生过什么事,都比不上一家人坐在一起吃上一口团圆饭来的重要。这么多年过去了,说不定那个叫艾羽的人心里也在惦念着爹爹,只是没有适合的机会表露出感情罢了。
艾琴走到雁落面前,猛地抓住她的双手,有些激动地说道:“雁姑娘能不能帮我们这个忙?”
“嗯……”雁落支支吾吾了半天,缓缓点了点头:“我回去问问南归这件事,但你别抱太大希望,通常南归做的决定,就是十匹马也拉不回来。”
艾琴忙着道谢,二人客套了半天,雁落突然问道:“艾卓似乎很崇拜南归?”
“嗯。”艾琴轻轻点点头:“他一直想做南归那样的人。”
“哦。”雁落挠了挠头,看来,南归不光在自己心中是至高无上的大佛,在那个叫艾卓小子眼中,也是神圣不可侵犯。
二人一时无话,雁落便起身告辞了。
一进茶馆,雁落就听到张奶奶夸张的笑声,她赶忙凑上前去,插话道:“说什么有趣的故事呢?”
“我们在说你半夜起来到灶房里偷吃的,没成想把贝贝妈给阿斗做的炖小鱼当成剩菜呼噜呼噜吃了个干净。”季宝笑着拍了拍雁落的肩膀。
雁落有些不好意思地侧过头去,狡辩道:“反正那上面也没写着是给人吃的,还是给猫吃的。”
“你也好意思说。”程贝贝伸手刮了刮雁落的鼻尖。
雁落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她迈着小碎步走到南归身边,先冲南归嫣然一笑,见南归也回给自己一个淡淡的笑容之后,便开口柔声说道:“南归,我回来时候遇到一个人,她拜托我求你帮忙。”
“哦?”南归放下了手中的书本,轻声问道:“有什么事情一会再说。你下午可是去彤若哪了?”不待雁落回话,他继续说道:“还真是玩野了呢。打烊的时候婉儿来过,说是有话要对你说,我问她何事,这个小妮子竟然跟我说是秘密,从什么时候开始,你们俩背着我有秘密了?”
“这……”雁落吐吐舌头,自从她给谢婉儿普及了女性生理知识之后,谢婉儿就把自己当成了知心大姐姐兼贴身小棉袄,天天跑来茶馆和自己说悄悄话,雁落对此感到颇为愉悦。
“说吧,有什么事情要我帮忙?”南归起身掸了掸袍子。自打雁落这丫头来到霜叶茶馆,自己由猫耳胡同大总管变成了猫耳胡同老妈子,事事都要操心……想起来南归就觉头痛。
“能不能转告你的朋友艾羽,请他考虑一下,是否回家看看他的爹爹呢?”雁落轻快地说道。
“是谁让你来问我的?”南归突然换了语气,冷冰冰地瞅着雁落。不待雁落回答,南归又说道:“这件事,你少管。”说完这话,南归扭头冲出了霜叶茶馆,留下一干人等大眼瞪小眼。
倒是张奶奶一边咬着大麻花,一边话里有话地说道:“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有人憋着忍着,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有人哭着喊着,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跟他一样倒霉。你的南掌柜,我看是前者。不过……”张奶奶瞟了雁落一眼,“说不定,遇到你这个丫头片子,是他的福气。”
艾羽,艾羽,这个名字对于南归来说,既熟悉又陌生。这是他极力想忘掉却挥之不去的一段痛苦记忆,这个名字里包含了太多的眼泪与心碎,母亲的死,父亲和小姨的背叛……一幕幕回忆争先恐后的涌上眼底。南归站在原地,眼睛里充满泪水,他的身体在剧烈颤抖着。
“为什么要来找我……”他喃喃地自问道。
南归冷漠,但并不无情,几年前他曾悄悄回老家看望过爹爹和小姨,只是远远地望着他们并没有走进而已。记得爹爹的双鬓上出现了点点白色的发丝,原本炯炯有神的眼睛周围布满细细的皱纹,那曾经挺拔笔直的腰身早已有了微微的弧度。那一刻,南归曾经想要冲过去,紧紧地抱住爹爹的肩膀,把那些从未说出口的话一股脑的告诉给爹爹。他是南归,是猫耳胡同公认的大总管,是冷静自制、绝顶聪明的南大掌柜,但同时,他还是一个叫艾羽的男孩子,一个过早品尝过生离死别的孩子。
当南归往前迈了一步的时候,他看到了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艾卓。艾卓端着一碗玉米粥,正笑嘻嘻地放到爹爹的手上,而小姨的手正轻轻搂着爹爹的腰。那样温馨和睦的场景,也曾经属于过他。只不过……物是人非事事休……南归立在阳光下,双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头,片刻之后,又忽的松开了。也许有那么一刻,南归的眼神里流出一丝的羡慕,但随即又被他一贯的冷酷所取代了。
“为什么要去找雁落?你告诉她什么了?”南归身影一晃,出现在艾琴眼前,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但艾琴却仍是听出他话音里的气恼之意。
“小羽,你听我说。”艾琴抬头看了南归一眼,又慌慌张张地低下了头,小声说道:“我知道你不愿听我说,所以便……”
“既然知道我不愿听,就什么也别说了。”南归挥了挥手,他无意中瞥见艾琴的发髻上也有了不少白头发,心里一颤。记忆中小姨只比自己打上八九岁,但现在看起来却如此苍老。他本想继续质问,但最后却换成了:“若是没什么事,早点回去吧。”
南归突然离开霜叶茶馆之后,一干人等继续喝茶闲聊,大家早就习惯了南掌柜这种独来独往的行事风格,并没有太往心里去。
但也许有一个人除外,那就是霜叶茶馆的第四号员工,和南掌柜有着暧昧关系的雁落。雁落总觉得有些事情不对头,但绞尽脑汁却怎么也想不出是什么不对劲。直到大鞭杆子沈承希溜溜达达地走进茶馆,她才眼前一片豁然开朗。
“沈承希。”雁落焦急地凑到沈承希面前,踮起脚尖,伏在沈承希耳边问道:“南掌柜是不是曾经姓艾?”
沈承希一怔,随即点点头:“是啊,怎么了?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当年我和那小子在猫耳胡同重逢时,他就改姓南了,说是随前掌柜南苏的姓。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雁落迅速扭过头,对季宝说道:“你可知道南掌柜曾经姓艾吗?”
季宝摊了摊手,表示自己并不知情。
雁落一拍脑门,道了一声:“坏了。”然后拔腿就跑,一个不小心撞到了门框上,她一边揉着额头,一边对众人说:“我有要事,先出去一趟,你们聊。”
季宝和程贝贝对视一眼,二人几乎同时皱起了眉头。
“她这是抽得什么疯?”程贝贝问道。
“莫非是因为我的缘故?”沈承希喃喃说道:“不成,我去问个清楚。”说着沈承希一个箭步飞奔出了茶馆。
季宝若有所思地把目光投在了张奶奶身上:“奶奶是不是知道什么?”
“我啊……”张奶奶拖长了声音笑着说道:“只知道这雨憋了一天,等会儿下起来,准小不了。”
“你就这么走了?”艾卓突然出现在南归面前,他伸开双臂,拦住了南归的去路。
“让开。”南归冷冷地瞥了艾卓一眼。
“你知不知道爹爹总在睡梦中叨念着你的名字?你又知不知道,娘每天晚上都默默抹着眼泪,为什么你就是不肯回家?不肯原谅他们?难道一句我原谅你们,很难吗?”艾卓怒视着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南归。
“他们不是我的父母。”南归一字一顿地说道。
痛失娘亲,对于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来说已经是难以承受的痛苦了,爹爹另娶他人,而娶的人正是自己的亲小姨,这种感觉就已经不是痛苦,而是愤怒了。就好像一江奔腾咆哮的水,把站在岸边的自己卷进了沸腾的江流里,那江水像是要把世间的万事万物全都吞噬个干净。自己在水中拼命挣扎,却被一块巨石压在了头顶,永无浮出水面的机会。蚍蜉撼树也罢,螳臂挡车也罢,总之,用尽全身力气,自己也没法推开巨石,那憋在胸口的怒气就快要爆炸了,就快要冲垮自己,就快要彻底地被卷入江底!
南归没法承受自己心中的愤怒与痛苦,他觉得,只要看见爹爹和小姨的脸,自己就感到呼吸困难。心中有个声音不停地在警告他,永远不要忘记十四岁的那个新年,爹爹在那张母亲曾经休息过的床上未着一缕地搂着小姨。那两具白得刺眼的身体,纠缠交织在一起,如此的荒唐,如此的不堪。
现在,他们竟然还想求得自己的原谅!南归怒视着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艾卓,他很想冲过去把艾卓狠狠地揍一顿,以消心头之恨,但残存的理智使得他仅仅是把拳头攥得咯咯响。
夜风越刮越大,黑云如同万匹战马疾驰而过,那仅存的几颗残星挂在幽暗的天幕上,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空气中流动着看不见却可以感觉到的水雾,那重重的湿气源源不断地拍在南归和艾卓的脸上,拍进他们的胸腔里。无论是天气还是人心,都沉到了深不可测的谷底。
随着一阵电闪雷鸣,来势汹汹的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了整个叶城。房屋吱呀作响,树枝在风中狂舞着,那原本看起来婀娜多姿的柳条此刻正如残忍的行刑人般用长长的鞭子殴打着地面,殴打着南归和艾卓。
他们二人一动不动地站在暴雨里,四周一片漆黑,只有犀利的闪电时不时地划过天际。
“这算什么?”年纪较轻的艾卓率先打破了沉默:“在这里,人人都尊你敬你,把你当成什么猫耳胡同大总管……可你却弃自己的家人不顾,甚至不愿去看看他们,你这么做,对得起爹爹和娘亲吗?”
“别搞错了,她并不是我的娘亲,她只是在我娘亲死后,厚颜无耻地爬上我爹爹床榻的浪荡货。”南归毫不犹豫地说道:“你们竟然能如此不要脸的来请求我的原谅?甚至还责怪我不回去探望你们?想当婊子还想立贞节牌坊,你娘亲的如意算盘打得实在是太好了。”
“你!”艾卓听到南归侮辱他的娘亲,立马两眼喷火,攥紧拳头朝着南归就冲了过来,却被南归轻巧地闪开了。
“我有说错吗?”南归冷笑着说道:“你可是你娘亲淫乱的最好证据!我的同父异母的‘弟弟’!”
“混蛋!你这个大混蛋!”艾卓被南归这几句挑衅气得说不出话来:“他们是真心相爱的,你为什么不能原谅他们?”
“为什么要我原谅?”南归强忍着心中的怒火:“明知是错,却仍执迷不悟。我再说一遍,你们不是我的亲人,别再来纠缠我。”说完这话,南归转身要走,却被艾卓一个箭步拽住了胳膊。
“哥……南归。”艾卓略带哭腔的说道:“算我求求你了,跟我回家去一趟,哪怕演场戏,让爹爹高兴几天也好。你……你若是不答应,我便……我便去掠走那个叫雁落的。”艾卓自言自语地说道。
“什么?”南归听到雁落的名字,一下子动了气,他毫不犹豫地拎起艾卓的衣领,恶狠狠地说道:“你是不是对她做了什么?”
“我……”艾卓没想到南归会如此生气,他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南归加大了手上的力道。他一开始以为是小姨偷偷找过雁落,但听雁落的口气,似乎并不知道自己就是艾羽。但现在听艾卓的话茬儿,这里面似乎有另有蹊跷。他们公然跑到叶城来寻自己,并大言不惭地说希望自己原谅他们,已经十分无耻了,没想到,没想到他们竟然敢去找雁落的麻烦。
一想到雁落可能遇到过危险,南归脑子里那根一直绷得紧紧的弦终于咔嚓一声断开了。他此刻只有一个念头,立马回到雁落身边问个清楚,若是她受了一丝一毫的委屈,自己绝对会连本带利的讨回来,哪怕那个人是自己的小姨或是弟弟也不例外。
“她不过是个轻浮女子,也只得你如此动气?”饶是艾卓被南归牢牢控制在掌下,仍死鸭子上架嘴硬的不得了。
“你根本不配说她。”南归几乎是叫嚷着对艾卓说:“她单纯善良,从来都先为别人着想,哪怕被人说是冤大头,傻姑娘也从不生气。和她比起来,你和你娘不知要龌龊多少倍。”南归挥舞着拳头,照着艾卓的眼眶打了过去。
这一拳力道十足,艾卓一下子摔倒在地上,瞬时变成了熊猫眼,他抱着头,流着眼泪一动不动地瞅着南归。雨越下越大,黄豆大的雨点打在地上溅起无数的水花,一道闪电划过天际,那白得刺眼的光茫瞬间照亮了漆黑的城市,不知谁家屋顶的茅草被狂风揭起撕扯成了千条万缕,像是犀利的箭矢噼里啪啦地打在南归的身上,南归纹丝不动,那些草箭划破了他的面颊和手背,但他却完全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南归,南归。”
南归恍惚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他茫然地抬起头,只见雁落正逆着风,猫着腰朝他走来。这种雷雨天气,她还冒雨出门?!万一着凉生病了怎么办?天这么黑,万一摔倒伤了骨头怎么办?万一被赶路的马车撞到了怎么办?南归的脑子里涌出了无数个万一,这个女孩子,怎么如此不让自己省心呢?担心归担心,能在这个暴雨夜见到雁落,南归突然感到十分踏实,之前的那些浓郁的怨恨与愤怒,似乎都随着这一声‘南归’而烟消云散了。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楚地明白眼前这个女孩在自己心中的分量,如果说之前对雁落的感觉是喜欢,那么现在这种情绪绝对可以称之为爱了。懵懂迟钝的雁落却能在自己最需要她的时候跳出来……原来,是有那么一个人,在关心着自己……南归一边喃喃地说着,一边朝雁落跑去。
“雁落。”南归扶住雁落的胳膊,有些生气地望着她:“下了这么大的雨,你怎么连伞都不打就出来了?”
雁落喘着粗气,斜靠在南归身上:“刚才一阵大风,我没拽住,伞被吹跑了。”
“这些话一会再说,咱们先找个地方避雨。”南归说着弯腰就要抱起雁落,却被雁落推开了:“怎么?”
雁落扭头瞅了瞅坐在地上,脸色煞白的艾卓,她抿了抿嘴唇,心里已经猜到了大概:“南归,他是不是你弟弟?”
“……”南归一惊,随即冷冷说道:“不是。”
“你是不是曾经叫艾羽?”雁落继续问道。
“哪那么多问题,咱们先回去再说。”南归不容雁落继续提问,他强硬地搂住了雁落的腰,正要施展轻功,却见雁落一脸严肃地凝视着自己,他不由自主地把手放下了。
“你的过去,我并不了解,若是说什么场面话大道理,反而惹人生厌。”雁落顿了顿继续说道:“我想说的是,如果观音娘娘能再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和爹娘可以坐在圆桌旁吃上一顿饺子,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也愿意。”雁落的声音有些哽咽,冰冷的雨水拍打在她的身上,冷得她嘎嘣嘎嘣咬着牙关,但她那双眼睛却格外的明亮,南归觉得自己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无处逃遁。
“如果我说,我不想面对他们,不想面对过去,你会讨厌我吗?或是从我身边逃开吗?”南归挺直了身子,他的眼神忧郁而悲伤。
“不会。”雁落突然握住了南归的手,坚定地说道:“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最值得尊敬的南归,若没有认识你,我仍是那只寻不着方向的迷路雁子。”
南归突然笑了,他的笑容很浅,却十分真实,他攀住雁落的肩膀,柔声说道:“你何尝不是我的方向呢。”说完这话,他不待雁落反应过来,便抱起她离开了。雁落下意识地转过头望着依旧坐在雨里的艾卓,她想说什么,却终还是没说出口。
南归并没有带雁落回霜叶茶馆,而是跑去了恒昌酒家。酒家掌柜韦兴白一见到他们二人,便忙吩咐伙计去烧上一壶热酒,并取来了一小盘干辣椒。
趁这功夫,南归向店家借了几条干净的毛巾,他温柔地帮雁落擦拭着头发。可能是冒雨走太久了,雁落的皮肤被浸泡得有些发皱,脸上、脖子上净是些污泥。南归小心翼翼地帮雁落清理着,雁落一开始有些不好意思,她扭捏着想要夺过毛巾,但南归却根本不许她拒绝,他专注地帮雁落处理着身上的污渍。
南归不知道的是,他的手指或是眼睛所到之处,雁落只觉得有种颇为古怪的感觉,既热又辣,手脚不停地冒汗,谈不上难受,似乎到有几分痛快。雁落搞不清楚,到底是烧酒和辣椒混合在一起的作用,还是因为这个男子,在她眼里,屋内烛光一闪一闪,屋外水光影影绰绰,一切似乎都笼罩着一层水汽,朦朦胧胧地看不真切。
“南归。”雁落脚下一个踉跄,跌倒在了南归的怀里。
南归紧紧搂着雁落,笑着低下头,他伸出手,慢慢摩挲着雁落的面颊:“你知道,我要做什么吗?”南归的声音变得十分温和,不似以往那么清冷。
“嗯?”雁落觉得像是踩在了棉花上,飘飘然地完全没了根基。
南归冲雁落嫣然一笑,他用手背遮住了雁落的眼睛,当着酒家掌柜和伙计的面,舔了舔嘴唇,缓缓朝着雁落的唇压了下去。
‘南归与雁落当众热吻’的传闻,像是一条滑不留手的小蛇,伴着雨后的彩虹在猫耳胡同常住人口的心田游弋着。无论是推着小车摆摊卖货小商小贩们,还是开门迎客送客的老板掌柜们,大家全都低着头咬耳朵,互相交换着对传说的看法以及所谓的最新消息。
据目击证人恒昌酒家二东家韦蒜苗所说,昨日夜里暴风骤雨,雷声隆隆,外面漆黑一团,伸手不见五指。突然,一道夹杂着火星的闪电划过长空,点亮了半个叶城,伴着这道白晃晃的火光,霜叶茶馆第二十五任掌柜南归抱着第四号员工雁落出现在了酒家里。他们二人浑身上下全都湿透了,特别是雁落姑娘,脸色苍白,上下嘴唇不住地颤抖着,她蜷缩在南归的怀里,像是在榨取南掌柜身上的温暖,别提多娇柔可人。那身春天穿的衫子被雨水浸透得可以隐隐约约看到其有些纤细的身材,虽然南掌柜当即用毛巾把雁落上下包裹的严严实实,但惊鸿一瞥依旧令人记忆犹新……
言归正传,平日里冷若冰山的南归南大掌柜此时却摇身一变,成了温柔体贴、细腻温存的完美情郎,他先是喂雁落喝下了一碗热酒,然后还亲自动手帮助雁落处理好身上的污渍。只见他的手指灵巧的游走在雁落的周身……那双脉脉含情的眼睛,令站在一旁围观的众人都心跳加速,恨不得可以化身为雁落,享受一下南掌柜从不示人的温情。
二人一番甜蜜互动之后,雁落几乎是半靠在南归的怀抱里,仰起头,两眼迷蒙好似水中月,镜中花,她双唇微微开启,摆明了是在等着南掌柜随意品尝。看得大家心里十分痒痒,只盼着南掌柜可以顺势吻下去,一饱众人的眼福。南掌柜丝毫没有犹豫什么,他十分有技巧地摩挲着雁落的面颊,从额头到眼睛,从鼻尖到下巴,最后那只像是有某种魔力一般的手指停留在了雁落的双唇,一遍又一遍的勾画着雁落的唇形。直到雁落因害羞而涨红了面颊,他才笑着伸手遮住了雁落的眼睛。
万事大吉,只欠一吻。南掌柜就是南掌柜,如此大好机会焉能放过,只见他缓缓把唇压在了雁落的唇上,先是试探性的轻轻一碰,然后便开始细细的采摘品尝……具体过程就不细细道来了,单单只说结束了这个缠绵悱恻的吻之后,雁落姑娘的双唇已经微微肿起,整个人紧紧地依偎着南归,说什么也不肯再探出头来。正好雨也停了,南掌柜便抱着雁姑娘,心满意足地离开了酒家。
该八卦版本由韦蒜苗提供,鉴于他这人嘴上没把门的,针别儿大的事楞能说得天花乱坠,所以这个版本只能姑妄听之,不能太信。
目击证人二是当晚正在酒家里喝酒取乐的顾客周五爷,据周五爷所说,南掌柜虽然怀抱雁落,但神情却十分清冷,间或还有几分愤懑情绪。他虽然帮雁落清理着身上的污渍,但全程并没有和雁落说上一句话,令人搞不清楚他的情绪。虽然之后他捏住了雁落的下巴,乍看上去像是要吻,但若仔细观察雁落姑娘的眉毛似乎微微蹙起,连嘴角也不自觉地颤抖着,那副表情可不像是在与心上人恩爱甜蜜,倒似在忍受什么难言的痛苦。
南掌柜遮住了雁落的眼睛,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然后他便一口咬住了雁落的唇,与其说是缠缠绵绵,倒不如说是在泄愤报复。雁落被他折磨得呼吸困难,双颊涨红,一双小手死死地攥着南掌柜的衣襟。雁落几次想撇开头,却都因力量悬殊而被南归控制在掌下。想来掌柜韦兴白也看出南归正在向雁落施暴,但碍于他武艺高强且身份特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拖走了雁落,估计是回霜叶茶馆继续做哪些龌龊事。
周五爷一口咬定,南归之所以出人意料的打破规矩雇佣第四号员工,并非是先前雁落所说的做工抵债,而是另有蹊跷。南掌柜虽然在众人面前是一位年轻杰出的正人君子,但内心却十分肮脏,他仗势欺人留下雁落,是为了随时发泄欲火。雁落胆小怕事,完全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名义上是伙计,其实还兼着南归情妇一职。周五爷号召猫耳胡同的老少爷们不要被南归的虚假面具所蒙蔽,应该组织起来解救雁落于水深火热之中。临了,周五爷还捋胳膊挽袖子,扬言要和南归大干一场,替雁落讨回公道。
当然,这些话他不过是蹲在自家石墩上说给众人听的,真要让他去找南归理论,恐怕还没进霜叶茶馆的门儿,他就吓得双腿发软瘫倒在地了。周五爷向来喜欢哗众取宠,且沾酒既醉,醉后就胡言乱语。前晚他喝了一坛子酒,恐怕那时候问他爹娘是谁他都搞不清楚。平日里他就没少说南归的闲话,皆因南归太有女人缘,而他自己却三十好几仍光棍一条。所以他这个版本,更不可信。
最后一个流言版本来源于霜叶茶馆发号员程贝贝,他当夜并没有在恒昌酒家,也就是说,南归与雁落到底有没有热吻一事,他并不知晓。但他却目睹了南归抱着雁落回到霜叶茶馆之后所发生的事情。半夜雨停了,地面积水很多十分湿滑,季宝便提着灯笼送张奶奶回家。张奶奶临走时嘱咐程贝贝去烧上一锅热水,等着南掌柜和雁落回来的时候使用。程贝贝刚烧完开水,便见南归抱着雁落进了茶馆。
进了门,南归并没有放下雁落的意图,而是抱着她上了二楼,过了约莫一柱香的功夫才合上门走出来。程贝贝一边给南归倒上热茶,一边好奇地询问发生了何事。南归一脸严肃地瞪了程贝贝一眼,还数落他不该任由雁落夜里出门,弄得程贝贝十分憋屈。雁落要出门寻南归,自己哪拦得住,这小两口莫非是吵嘴闹别扭了?可就算是折腾掐架,也不能拿自己这个旁观者当出气筒嘛,程贝贝不住地腹诽着。
“怎么没见着沈承希?”程贝贝随口问道。
“他之前来过了?”南归突然眯起眼睛,不动声色地望着程贝贝。
“是啊,雁落问了他几句就出门寻您,沈承希也随着她出去了。”程贝贝猛地往后退了一步,通过南归的眼神和说话的语气,他察觉到了一丝危险。
“怪不得。”南归瞥了程贝贝一眼之后,撂下了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就返回了自己屋子。
这事儿有的瞧了,程贝贝摸了摸下巴小声说道。看来在男沈二人的猎雁行动中,沈承希后发制人,取得了优势。莫非,雁落跑出去对南归说了什么绝情的话,诸如我最讨厌你了之类的,然后搂着沈承希的脖子狠命嘬上一口,用以挑衅南归……但想来雁落没那个胆子,又可能是沈承希抱着雁落狂吻,雁落羞羞答答地不知所措,激怒了南归?无论事情的真相是什么,南归现在肯定是恨死了沈承希,未来这二男争一女的戏码恐怕会越演越烈。
第二日清晨,程贝贝就屁颠屁颠地把自己的推测告诉给了在门口排队拿号等着进茶馆的茶客们。什么南大掌柜打翻醋瓶,强行把雁落关在房内,不许其踏出房门半步的谣言便从他口中呼啦呼啦地倾泻出来,俨然把南归塑造成一位好妒小心眼的霸君。
配合上韦蒜苗与周五爷的两个版本,程贝贝得出结论,定是沈承希这家伙尾随雁落且加以骚扰,被南掌柜逮了个正着,南归一气之下抱起雁落就来到了恒昌酒家。他是又嫉妒又愤怒,便一改往日的闷骚,主动出击,当着众人的面吻了雁落,正所谓生米煮成熟饭,看她还敢不敢装迟钝不认账。
这三个不同版本的流言蜚语像是自己长了脚一般,飞速传遍了大半个叶城。一帮子好热闹的人物全都聚在霜叶茶馆里,等着看好戏。可惜的是,整整一天都没见着焦点人物雁落,据可靠消息称,雁落的确在自己房内,但是不是被关起来的,就不得而知了。
另两位当事人南归和沈承希倒没有避不见人。南归依旧端坐在茶馆内,只是面露凶光,大有随时准备开练的架势。沈承希倒与以往没什么不同,他一早便在殡葬馆里忙和着,听说是在处理一具新死的男尸。众人就是好奇心再强,也不敢贸然闯进殡葬馆里寻晦气,更不敢往南归这尊大佛身上撞。
吻了还是没吻,这是一个问题。
其实,还有一号人物也是目击者,那就是恒昌酒家的掌柜韦兴白,只不过那位爷口风甚紧,以不方便透露客人隐私为由拒绝发表任何意见。但据可靠人士透露,韦兴白亲口承认说南掌柜事后曾塞给他一锭银子,这摆明了是封口费嘛,看来,南大掌柜也有心虚的时候。诸位老少爷们全都蹲在霜叶茶馆里看乐子,一时大家都忽略掉了住在舒心客栈里的那两个异乡人。
傍晚霜叶茶馆准备打烊,这帮子闲散人员才依依不舍地散去,谁知没走出几步,便见到谢婉儿步履匆匆地来到了茶馆。她一进屋,甚至没和南归打上一声招呼便径直去了雁落的屋子。
片刻之后,知府清光大人竟然乘着官轿来到了茶馆门口,他并没有下轿,而是吩咐一个衙役进了店。
正所谓无巧不成书,几乎被众人遗忘了的蒙面女子也在那位傲慢少年的陪伴下缓缓朝着霜叶茶馆走来。正在擦桌椅的季宝撇了撇嘴,该来的不该来的倒是都来了,今儿个够南掌柜一呛。
“季宝。”南归放下手中的诗集,冷冷地说道:“去沏壶天上茶。”
天地万物,讲究一个‘变’字。有道是阴阳交,万物生。生死、男女、火水、黑白……只要能说得出名字的,都逃不过阴阳消长,这人心也不例外。
阴阳合德,自然是人安事宁,但人活在世,哪有十全十美的时候。要么是物极必反,要么是乐极生悲,最其次也是一盛极而衰。总之是变来变去,时好时坏,任谁也逃不出这个循环圈。什么?您说死了不就一了百了!哪能,您就是合上眼蹬腿咽了气,还有黑白无常这哥俩等着您呢,无非是从阳间搬家到了阴间,到头来,还是离不开这阴阳二字。
这不,叶城新知府清光就深陷阴阳圈里无法自拔,只不过他糊里糊涂,搞不清楚醉就是醒,醒就是醉,正就是反,反就是正这个道理。愣是把对发小雁落那点小情绪当成了讨厌与憎恶。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丞相府二小姐勒锦之可是把清光的这些小心思看得仔细,她倒也不是全然站在一旁喝茶嗑瓜子看热闹,偶尔也出出主意,虽然都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歪点子。
比如太阳刚爬上头顶儿,她就听说了南归热吻雁落一事。勒锦之一开始并未当真,但在她上街购物这短短的半个时辰之内,起码听到四拨人聚在一起交头接耳,说得是有鼻子有眼儿,仿佛各个全都亲眼所见似的。
无论多没影儿的事,架不住说的人多了,也就成真事儿了。反正,热吻事件已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热门话题,您要是没编出个版本,可就落伍了。勒锦之早就隐隐察觉到,雁落和南归之间有点暧昧,若是没人从中作梗,估摸着早晚有一天,水到渠成,瓜熟蒂落。若是等清光那个别扭的家伙明白过来,人家小两口的娃子都能打酱油了。身为清光的好友,她自然是希望雁落和清光好上,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才赏心悦目,横空出世一个冷面冰山算是怎么一回事。
思前想后,勒锦之把热吻事件添油加醋地告诉给了清光。清光毕竟是官场中人,虽然入行时间短,但胜在悟性高,他先是对勒锦之所讲述的事情嗤之以鼻。在他看来,别说是热吻了,就是勾勾雁落的小手指,恐怕自己这位发小也会当场喷鼻血,弄不好还底失血过多而死。
清光本来没那个闲情逸致去管这些八卦新闻,但架不住勒锦之不停地给他灌输雁落和南归热吻的画面,导致他在堂上走神了三次,吃午饭时还把姜块当肉块吃进了肚子里,辣得他不停地灌茶水。罢了罢了,不过是真是假,还是亲自去一趟霜叶茶馆,把那个不让人省心的雁子拎出来问个究竟。无论真假,自己都趁这个机会教育一下她,女大不中留,自己就勉为其难,替她娘亲好好管教她一番,免得这个花痴的家伙被那个面瘫男勾引了去。
拿定主意,清光便坐着官家的轿子前往霜叶茶馆,到了门口,他并没有下轿,而是派了一个小厮进去通报,摆明了不给南掌柜的面子。正赶上傍晚时分,炊烟袅袅,诸位英雄好汉忙活了一整天,这会儿全蹲在猫耳胡同里吃吃喝喝玩玩闹闹呢。凉拌猪头肉外加一坛子二锅头,甭提多解馋了。吃饱了喝足了,怎么着底乐呵乐呵吧,您说去听相声?俗,看杂技?更俗,上青楼?恶俗。搬个马扎,在霜叶茶馆门口坐一坐,就能看上一出免费且劲爆的真人秀,比那些虚的假的玩意有趣多了。
“清大人。”南归站在轿子外面,冷声唤道。
清光歪嘴一笑,他缓缓掀开门帘,探出半个脑袋,眼睛往上一挑,摆足了谱儿之后才轻声说道:“南掌柜,瞅您气色不佳,莫不是染了什么隐疾?”
“承蒙大人关心,在下身体并无大碍。”南归焉能不知清光此行的目的,眼下关于自己和雁落热吻一事被炒得热火朝天,清光并不是能沉得住气之人,跑来寻自己晦气是肯定的。
“那就好。”清光话锋一转厉声说道:“本官近来听到不少流言蜚语,都是关于发小雁落的,其中不乏一些污言秽语。落落年纪尚轻,不懂得识人,恐怕是着了别人的道儿。身为她的好友,本官自然不能坐视不理。既然落落留在茶馆是做工抵债,那欠下的银子就由本官来替她偿还好了。”
“哦?”南归眯起眼睛,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清光,想替雁落赎身好借机把她带走?!这位清大人,还真是很傻很天真呢。套句猫耳胡同颇为流行的话说,雁落生是自己的人,死是自己的死人。若说以前对雁落的感觉是喜欢,那现在早就成了爱。敢惦记自己的女人,可不是奉送几记冰刀眼那么简单的了。
“她欠我的可不止银子呢。”南归瞥了清光一眼。
“还有什么?”清光皱了皱眉头。
“这……”南归故意拖长了话音,他故作神秘地凑到清光耳边小声说道:“想来清大人也听说那件事了,您放心,我一定会对您的发小落落负责的。”南归故意加重了发小和落落这四个字,果然,他成功地激起了清光的怒火。
“她的事情,不用南掌柜负责。”清光不甘示弱地回嘴道:“想来南掌柜有所不知,落落的娘亲临走前把她托付给了本官,说是待本官高中之后,择日把她娶进门。”清光为了和南归斗气,口不择言地胡编乱造着瞎话。
“清大人不是在备考的时候,就抛弃雁落了吗?再想吃回头草,只怕这片林子早就易主了。”南归就连嘴上的便宜也不愿被清光占了去,他们二人堵在茶馆门口,较上了劲。
南归成功地戳到了清光的痛处,他挂不住,脸一绷说道:“不如南掌柜把落落请出来,听听她怎么说。”
南归嘴角微微上扬,这位清光还真是够单纯,他难道不明白,雁落心里恨死他了嘛。虽然自己这种略带挑拨离间的做法算不得正人君子,但感情上的事,若是谦让了,君子了,岂不成了他人之美?!南归递给季宝一个眼神,示意他上楼去请雁落。
与此同时,雁落正懒洋洋地半躺在床上,笑着对婉儿说:“婉儿,什么事这么急?”
“雁落,我有话问你。”谢婉儿异常严肃地走到床边,规规矩矩地坐了下来。
“你问吧。”雁落的声音显得有些沙哑,她轻轻地咳嗽了几声说道:“可能是昨儿个夜里淋雨着了凉,一整天我的头都晕晕乎乎的,今儿早上听程贝贝那个聒噪的家伙说,我是被南归抱上楼送进屋的,可我竟然全然不知。”
“我来不是问你热吻事件的,我是想……”谢婉儿话音未落,便被雁落打断了话茬:“什么热吻事件?”
谢婉儿眉头一皱,撇了撇嘴说道:“得啦,别占了便宜还卖乖。我都不计较你吻了南哥哥这件事,你就别跟我揣着明白装糊涂了。”
“这都什么和什么啊?”雁落瞪大了眼睛瞅着谢婉儿。
“别打断我说话。”谢婉儿没好气地说道:“想你也知道了,那个叫艾卓的小哥是南哥哥同父异母的弟弟。昨夜里你们离开之后,我正好坐着马车经过那里,见他一个人瘫坐在雨中十分可怜,便吩咐车夫把他拽上了车。这家伙固执得很,死活不肯挪窝,多亏了车夫是个练家子,几乎是把他压上了车。
上车后,他什么也不肯说,上下嘴唇死死地咬着,一双眼睛往外突突地冒着火苗,别提多吓人了。我一开始想把他送回客栈,但瞅他那要死要活的架势,又不放心,便把他带回了我家。厨子怕他着凉害病,便给他烫了一小壶酒。几杯下肚之后,这个别扭的家伙才算是打开话匣子,噼里啪啦说个没完没了。不过无论如何我总算是知道了大概。
雁落,无论他爹娘做过什么错事,身为子女,总要学着体谅嘛。之前你可是扮大妈劝我说父母也有追求幸福,过自己生活的权力。现在这事发生在南哥哥身上,你怎么不去骂醒他?好好敲打他?”
雁落思考了片刻,她支起身子,伸手搂住谢婉儿的肩膀:“南归的事情和你的事情不同。”
“有什么不同,还不是母亲改嫁,父亲续弦。”谢婉儿大声问道。
“若真的关心他,为何当时不和他说清楚而是任其离开呢?”雁落正了正神色说道:“他的继母曾把事情的起因经过大致说给我听过,她说,她从第一次见到南归的爹爹便偷偷喜欢上了,她并不后悔生下艾卓。她的爱也许没有错,但的的确确伤害到了南归。你能想象到那个场景吗?自己风尘仆仆回家过年,一推门却见自己的爹爹和小姨滚在床上,对南归来说,这绝对是侮辱。
南归是多骄傲的一个人,心里再痛,恐怕也不会对其他人提起一个字。他的过去,我不知道,季宝程贝贝不知道,这猫耳胡同里,除了旧识沈承希之外,没人知道。就算是沈承希,也不完全清楚这里面的曲折。我之前会答应帮艾琴来劝说南归,是因为我并不知晓南归就是艾羽。”
“你的意思是,你不愿帮助他们一家人团聚?”谢婉儿若有所思地问道。
“不是不愿,是不能。”雁落抿了抿嘴唇:“他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性子十分顽劣,甚至可以说是无理。他和他娘亲从未站在过南归的立场去思考过整件事,更从未真正体谅过南归。他们口口声声说着思念南归,惦记南归,用亲情道德去逼迫南归就范。爱并没有错,错的是以爱的名义一次又一次的进行伤害。想得到南归的原谅,就该放下所谓的身段,真正的去了解他,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为了劝南归回家,无所不用其极。”
“雁落。”谢婉儿拖长了声音说道:“你该不会还对艾卓威胁你那件事怀恨在心吧?他不过是……”
“吓唬我?”雁落浅浅笑了一声:“婉儿,也许他的确没有打算真正伤害我,但却让我毛骨悚然。他们母子为了到达目的,不择手段,巧取豪夺,我想这就是南归不愿见他们的原因吧。”
“所以,你不会帮他们了?”谢婉儿垂头丧气地望着雁落。
雁落伸手捏了捏谢婉儿的面颊说道:“别摆出这副丧气脸,瞧你的小嘴翘的,都能挂上油瓶子了。我不是不帮,只是……婉儿,你把我对你说的这些转告给艾卓和他娘亲,如果他们能真正想明白整件事,便让他们明儿个中午来霜叶茶馆,若他们还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家人模样,他们就不用来了。”
“雁落。”谢婉儿郑重其事地对雁落说:“我觉得,你好像长大了呢。”
“没大没小。”雁落笑着说:“对了,你刚刚说什么热吻事件来的?”
“这……”谢婉儿眼珠一转,撒腿就跑,她一边跑一边笑着说:“你追上我,我就告诉你。”说完这话,她就溜出了房间,雁落胡乱套上袍子便追了出去,正好撞在季宝身上。
“雁落,你那个发小知府正在门口对南掌柜发飙呢。”季宝故意装出一副焦急的模样:“你快点去劝劝吧。”
不是冤家不聚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雁落一听说清光正在茶馆门口找南归的麻烦,立马三步并作两步匆匆跑下了楼。一见到清光那张俏脸,雁落是气不打一处来,这个死小孩怎么就是不让自己安生几天呢。
雁落不问青红皂白便扯着嗓子嚷开了:“什么邪风把知府大人吹来了?眼瞅着太阳落山,温度骤降,大人还是早早回府歇着吧,免得站在风口吹出个好歹来,小店可担待不起。”雁落说着身子一横,挡在了南归和清光中间,就像是母鸡护小鸡似的,生怕清光化身为老鹰捉去南归。
清光的脸阴沉沉的,刚才瞥见雁落的身影,他的脸色本有剥开迷雾散出点光亮来的趋势,可被雁落这如炒崩豆似的连珠话给给气得愣是多云转阴,眼见有成雷阵雨的之势。清光撅着嘴,伸手就想拽雁落的胳膊,却被南归抢先一步把雁落拉到了自己身边。
“你这淘气鬼,就算清大人是发小,也不能这么无理嘛。”南归一边似嗔似笑地对雁落说,一边体贴地帮雁落整理着袍子:“清大人是偶然路过小店,说顺脚儿来看看你。”南归侧过头又对清光说,“还请大人海涵,昨儿她睡晚了,今儿一天都赖在床上,都到这点儿了,还闹起床气呢。”
起床气?雁落不明所以地挠了挠头,南归这又是唱的哪出戏?她一时想不明白,但无论如何,看南归今天气色不错,虽说当众帮自己整理袍子让自己有些受宠若惊兼小尴尬,也许是经过了昨晚上那件事,南归和自己走的更近了,毕竟分享过他的心事,了解到南归内心不为人知的一面。不过,昨晚自己貌似在恒昌酒家喝下两杯白酒就睡着了,也许是晕倒了……不记得之后发生的事情,刚才起床时自己还担心会不会给南归添了麻烦,现在看来,自己表现良好,获得了南归的首肯。
雁落抬头冲南归嫣然一笑,亲热地说:“我哪有闹起床气……只是看到这家伙……算了,我今天心情好,不跟那些乱七八糟的人一般见识。”话音刚落雁落就投给清光一个颇为不屑的眼神。
好家伙,这一对野鸳鸯竟然敢当着自己的面儿调情!清光顿时火冒三丈,听南归那话茬,似乎他们俩睡在一起似的,淘气鬼?淘气个大头鬼!还有雁落这个白痴笨蛋,人家冲她笑笑,她就死心塌地了,也不怕被人卖了。早知道这家伙笨到这个地步,就不该让她跟着自己去天安赶考,更不该当时任由她离开,应该用条粗绳子,把她牢牢地绑住扔回云岭去。
“看看你笑得那样儿,真够肉麻的。”清光冷声说道:“我来是想提醒你,别搞大了肚子,丢了雁家和我们家的脸,再怎么说,你也是我清光的发小。”
“你这个混蛋!”雁落说着伸脚照着清光的小腿肚子踹了过去,清光竟然没有躲开,而是生生抗下了这力道十足的一踢:“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一恼羞成怒便动手打人,真是没出息。”
“我有没有出息关你什么事?”雁落踹了清光,算是解了气:“你若是没事儿,就赶紧走,别杵在茶馆门口碍眼。”
“赶我走?”清光怒视着雁落大声说道:“你难道忘了,逢年过节,是谁陪着你站在后院数星星许愿?又是谁在没有星星的夜晚点起一百多支蜡烛,差点把房子给燎了?你笨手笨脚,一开始进铺子帮忙,打碎了多少古董花瓶盘子,又是谁替你扛下来,饶是被爹爹用裤腰带抽也不肯把你的名字供出去?又是谁在你犯女儿家的那种病时,去医馆抓药?要知道,我是个爷们,面子里子全都挂不住,可还不是拉下脸去照顾你!这些事,就是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数不清。现在,你翅膀硬了,就想赶我走?就因为这个男的?!落落,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吗?闹出了这种丢人现眼的事,你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热吻!你说说,有哪个正经人家的姑娘会在酒家里和莫名其妙的男子热吻?”
“你要是这么算就没劲儿了。你照顾过我,我也照顾过你,而且绝对不会比你做得少。更重要的是,你利用了我对你的喜欢。没有谁一定要对谁好,更没有谁一定要回应谁的感情。我喜欢你,你不喜欢我,这没什么,可你万万不该故意暗示我,让我误会。清光,我之前的十几年,几乎都是绕在你身边,为你忙活。现在我不再是你的跟班和女佣了,我想和谁热吻就和谁热吻,与你无关。”雁落说完这一长串的话,猛地捂住了嘴巴。热吻?热吻!和南归热吻!!天啊,她突然想起来了,就在自己快晕倒的前一刻,南归把脸凑了过来,他含情脉脉地凝视着自己,然后……然后霸道且温柔地吻上了自己的唇!
雁落瞪圆了眼睛,直视着南归。她的手脚微微颤抖着,胳膊大腿不知怎么摆才好了。那应该……不是梦吧。现在要怎么办?怎么面对南归?万一他那个吻,只是一时兴起,自己会错了意,岂不尴尬?可万一他想的和自己想的一样,那自己该如何是好?雁落此时已经自动忽略掉站在她面前满脸怒容的清光了,她的脑子里不停地多角度闪过南归亲自己的画面。
南归通过雁落的眼神和表情判断出,这个迟钝的姑娘并没有忘记那一吻。本来嘛,自己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当着众人的面吻上了她,她倒好,软绵绵地倒在自己怀里,双眼紧闭,弄得自己以为她是欲拒还迎。在怎说自己也是个正常男人,心爱的姑娘没有拒绝自己的吻,还摆出一副乖巧可人的小绵羊姿态,就算是再正人君子,恐怕也禁不起这种程度的诱惑吧。
说时迟那时快,南归抱着雁落飞奔出了酒家,朝着茶馆跑去。在这过程中,雁落一直把头埋在他怀里,时不时的还嗯上一两声,弄得南归甚至想当场生米煮成熟饭。好不容易强压着心中的欲火到了茶馆,南归抱着雁落冲上二楼卧室。他紧张地把雁落放在床上,伏在她耳边低声说道:“雁落,到家了。你……别害羞,睁开眼睛吧,若是你不愿,我……也不勉强。我……你……你知道我的心意。”南归本想趁机表白,可话到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他涨红了脸,有些紧张地等着雁落的反应。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雁落仍紧闭着双眼,南归迟疑了一下,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有些烫,似乎是淋雨发热了。难道说,她刚才在酒家里不是因为害羞才依偎着自己,而是……而是因为烧糊涂了才任由自己随意品尝?南归苦笑着从抽屉里取出药丸,伺候着雁落服下了。
自己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告白并当众吻了她,谁知会是这种结果,估摸着等她醒来,肯定不记得这件事了。在那一瞬间,南归有些邪恶地想索性趁机把她吃抹干净,待她明早醒来,发现躺在身边的自己,那场面应该很有趣。而且这么一来,她就是想退缩逃跑也没机会了。当然,南归随即打消了这种龌龊的想法,要是这么做,自己和那个大鞭杆子沈承希就没区别了。还是,顺其自然吧……
“雁落。”南归轻轻用手捅了捅雁落的后背:“时候也不早了,你一天没吃过东西,我带你去吃牛肉面吧,咱们就别占用清大人的时间了。”
“哦?”雁落此时还沉浸在回忆中,她有些迷糊地问道:“我们真的吻了?”
南归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这让你很困扰吗?”
“是。”雁落飞快地接话道,她联想起自己曾做过的那些关于南归的情色之梦,莫非自己借身体不适之机,主动骚扰了南归。记忆一定出了偏差,不是南归霸道且温柔的吻了自己,而是自己霸道的吻了南归。这样就能解释,为何南归没有一早叫醒自己质问这件事。刚才自己竟然还想着也许南归对自己……有那个意思……真是太邪恶了。
“雁落。”南归瞅着眼前这个眉毛拧成麻花的姑娘,轻声叹了口气,她怎么又开始胡思乱想了呢:“那个吻,是我主动的。即使让你困扰,或者觉得不舒服,我也不会道歉。”南归说完这话,转身就进了茶馆,临了还不忘投给清光一个胜利的眼神。
“什么?”雁落张大嘴巴,真的是南归主动吻了自己,看来自己的记忆并没有出什么问题。这么说来,南归他对自己……自己对他……雁落噗哧一笑,她正想去追南归,却被清光抱住了腰。
“清光?”雁落几乎忘记还有这么一号人物的存在。
清光没有搭理雁落,而是冲正要进门的南归喊了一声:“南归。”待南归诧异地回过头,却见清光已经吻上了雁落的唇,雁落先是一惊,随即手脚并用照着清光的身上猛捶着。清光一手死死搂住雁落的腰,一手攥紧雁落的下巴,根本不给她躲闪的机会。
他的唇包裹着雁落的唇,雁落一开始死死咬住牙关,但清光十分有技巧地夹住了她的下巴,强迫雁落张开了嘴,然后就开始攻城拔寨。那已经算不上是吻了,如此大力地吮吸不像是表达爱意,倒像是泄愤。
待南归冲到跟前,毫不犹豫地夺回雁落。清光抬起头,满嘴全都是血,但脸上却挂在一丝得意的笑容:“这个吻,落落可是记清楚了?”说罢便潇洒地一转身上了轿子离开。
雁落傻了眼,直直地站在原地,她整个嘴里全都是血腥味儿,刚才清光的舌头伸进到她嘴里之时,她下意识地选择了用牙咬,并且是狠狠地咬。这个混蛋清光,竟然敢非礼自己?!还当着南归的面!雁落小心翼翼地偷瞄着南归,只见南归面无表情的注视着清光的马车。雁落心一凉,有些难过的低下头。她不知道的是,南归藏在衣袖里的双手,早就攥成了拳头。
与此同时,谢婉儿和艾卓及其娘亲艾琴正躲在角落里,注视着霜叶茶馆门口发生的这惊人的一幕。
“我还是第一次见他的脸上有这么多表情。”艾卓喃喃说道。
“老天有眼,终有了能令这孩子牵挂的人了。”艾琴半搂着艾卓的肩膀:“我们就按照雁姑娘说得去做吧,艾卓。”
“好。”艾卓说着瞥了一眼谢婉儿,谢婉儿冲他甜甜一笑,他有些不好意思地侧过了头。
有句老话说得好:有骂就好,没骂就糟,不好不讲乱糟糟。
现在这个场面,绝对可以称得上是乱糟糟。清光强吻了雁落之后便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的离开了,而当事人雁落却震惊地站在原地,另一中心人物南归静静地陪在她身边。有若干不明真相且好事的群众在围观,说是围观,却也颇有几分技巧性。众位老少爷们依旧是吃饭的吃饭,喝茶的喝茶,下棋的下棋,侃山的侃山,但那一双双贼溜溜的眼睛却都盯着霜叶茶馆门口那两个酷似石头雕像的人。
半个时辰之后,这两个人还是一动不动地立在门口,饶是之前绕在南归和雁落头顶的那些乌鸦和麻雀也飞累了落在枝头歇着。雁落内心十分忐忑不安,她绝没有料到清光会吻自己,更没有料到那家伙竟然是个大力男,雁落无论怎么挣扎都被他牢牢地擒住动弹不得。和沈承希那次所谓的亲吻,不过是偶然事件,她就当被猪亲了一口,没什么大不了。但发小清光这次,可就真的令雁落气愤不已了。
那家伙分明是故意当众,特别是当着南归的面儿,给自己难堪,真是十恶不赦的大坏蛋。雁落一边在心里诅咒清光,一边小心翼翼地偷瞄南归。但见南归低着头,面无表情,不知在想些什么。雁落心下一沉,轻声问道:“南归,刚才……我……”她本想解释说自己完全是被清光那个混蛋占了便宜,非礼了,可话到嘴边却噎了回去。无论再怎么解释,刚才自己被清光吻了都是事实,再加上自己曾喜欢过清光,这件事恐怕是说不清楚了。
雁落本来脑子就一根筋且爱胡思乱想,这大半个时辰过去了,南归仍未表示什么,雁落突然很小女子气的眼眶一红,别过脸快速说:“我去彤若那儿一趟,晚饭不回来吃了。”说罢雁落头也不回地跑开了,留下南归一人不知所措地挠着头。
南归之所以沉默,是因为他怕一张口,就会控制不了情绪地破口大骂清光,他更怕会从雁落的嘴里听到任何令自己发飙的字眼。这都怪自己,不该耍帅装酷离开,不该给清光那个混蛋占便宜的机会,更不该事后强忍住愤怒任其离去,就该果断出手把清光打得生活不能自理,看他还敢不敢骚扰自己的女人。
但若是那么冲动,就不是南归南大掌柜了,总不能在猫耳胡同里和知府大人打架斗殴吧,到时候自己吃上官司是小,若是连累了胡同里的一干人等,可就是罪过了。此仇不报非君子,总有一天,自己会逮住机会,连本带利找清光算上一帐。至于眼下,这口气还是要忍着。南归这些丰富的心理活动并没有反映在脸上,他那张清冷的脸像是一大盆凉水,浇得雁落直打冷颤,到最后不得不落荒而逃。
“她为什么要逃走?”南归自言自语道。
“我说掌柜子。”季宝不知什么时候窜到了南归身边,他一边翻着白眼,一边语重心长地教育道:“您干嘛傻站着不说话啊?现在好了,吓着雁落了。她被知府非礼,心里肯定郁闷加憋屈,人家站在这儿等着您说句宽心贴己的话。可您倒好,跟冰柱子似的,纹丝不动,嘴巴紧闭,连个安慰的眼神都没有,怨不得雁落颠了。就算是家养的鸟,也底时不常地逗逗才行嘛。”
“呃……”南归蹙了蹙眉,沉默不过是在自责而已,原来这样也能被误会?那怎么办?去追回雁落,把她扛进屋,一不做二不休,先吻了再说?反正,宽慰的话自己说不出口,要不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的心意?
季宝瞅着南归那副纠结的样子,不由得重重叹了口气,平日里精明能干的南归南大掌柜,怎么遇到感情事就跟个愣头青似的呢,完全丧失了判断力和决策力。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爱情的魔力?能够让一个人变成呆子傻子疯子,也许,还包括孙子。饶是天上地下人前人后皆为巨型冰山的南归也会为了一个姑娘而变得痴傻呆乜起来。果然,这爱情,沾不得,碰不得,惹上身,就是符咒黄酒也驱不走。
“晚了。”季宝抛出这么一句不咸不淡的话之后,就浅笑着离开了。南归迟疑片刻,一扭身进了屋,总不能一直站在外面让这帮子吃饱了混天黑的家伙瞧笑话。至于雁落,她去找小姐妹彤若诉诉苦,抱怨一下也好。等晚上她回来,自己再去找她谈谈也不迟。
谁知道,南归这一等就是一夜,雁落这个不让人省心的家伙愣是在彤若家住下了。南归从程贝贝哪儿得知这个消息后,撂下茶杯就想出去把雁落找回来,一出门正好撞上阳奕。阳奕神神秘秘地伏在南归耳边说:“雁落让我转告你,明儿个中午,炮竹铺后院见。”
“何事?”南归一时没反应过来。
阳奕歪嘴一笑,坏坏地说道:“南掌柜大可以不来。”说完这话他哼着小曲离开了。
南归突然有一种落了地的凤凰不如鸡,谁都可以捏上一把之感。因为雁落的关系,自己苦心维持了多年的冰山形象算是彻底消失殆尽了。眼下在胡同诸位英雄好汉的眼里,南归觉得自己成了一被爱折腾得晕头转向的小傻瓜。
可问题是,自己非但不觉得腻味烦人,反而是心甘情愿自我毁灭。南归一夜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时而担心雁落是不是还在生自己的气,时而傻笑着回忆那个热吻。无论如何,明儿个也要把关系和雁落挑明了,不能让她再这样装傻混事。这女孩一天没娶进门,自己这颗心就一天落不了地。
南归丝毫没有察觉到,在他心里,已经自动把雁落划成未过门的媳妇。谁能料到,一个吻会有这么大的魔力,能让百炼刚化为绕指柔。南归自个幻想了一晚上,直到公鸡唱晓才昏昏沉沉的睡过去,待再睁开眼,已经是晌午了。他起身梳洗完毕,还特意在手腕处涂了点麝香,并立在铜镜前面照了半天,见一切准备妥当才迈着轻快的步子下楼。
程贝贝和季宝见南归一脸喜气,并没有因雁落一夜未归而甩脸色,不禁大感诧异。程贝贝正要开口试探南归,却听南归自言自语道:“夏天就要到了,是带她去看海,还是去避暑?”
好嘛,敢情南大掌柜已经开始计划度蜜月了,这想的还真够长远。只是前有眼冒绿光大尾巴狼沈承希,后有泼辣傲娇嘟嘴东北虎清光,南掌柜是不是高兴得有点早了?但这话,程贝贝是死也不敢说出口的。他和季宝二人恭恭敬敬地把南大佛送出门,见其走远了,季宝才笑着对程贝贝说:“我现在觉得,南掌柜并不是如来佛,雁落才是真观音。”
“呃?”程贝贝似懂非懂地瞅着季宝。
“瞧着吧,不出两个时辰,咱们掌柜准垂头丧气的回来。”季宝一扭身,拾起鸡毛掸子照着程贝贝的后腰戳了一下:“赶紧忙活着,免得等他回来把你当炮灰。”
季宝猜的没错,南大掌柜在处理感情问题上,那绝对是一等一的新手菜鸟。他乘兴而去,到了轰天炮竹铺后院,没见着心上人雁落,倒遇上了小姨兼继母艾琴以及同父异母的弟弟艾卓。
南归那张脸立马冻上了,他甩袖要走,却被彤若挡住了去路:“先别急着走,南掌柜。今儿个请他们二人来,是我妹妹雁落的主意。她让我转告你,要走要留全凭你自己,但起码要跟他们说清楚,就是死,也要做个明白鬼。另外她还说,无论你做出什么决定,她都绝对支持。”
“她人呢?”南归环视四周,并没有寻到那抹熟悉的身影。
“别惦记了,她一早就随阳奕去城郊送货,晚上才回来。”彤若突然压低声音说道:“南掌柜还是先处理眼前的事情要紧,你啊,就把心放进肚子里,我这个妹妹,跑不了,也不会跑。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你底给她点儿时间,让她好好想想。”彤若说完这话冲南归点点头,便带上了后门。
南归轻叹了口气,他慢慢转过身,直视着艾琴:“你怎么还不死心,我是不会随你回去的。”
“我今儿个来,不是求你跟我回去。”艾琴苦笑了一声说道:“雁姑娘特意让谢小姐把个中曲折说给了我们,以前的事,都是我们的错,你恨你怨都是应该的。我们不该强人所难,正如雁姑娘所说,不能以爱的名义去要求你什么。这些年,苦了你……我……对不起死去的姐姐。艾羽,不,南归,我们再也不求你原谅了,再也不求你违心的去看看你爹爹了。”艾琴一边说着,一边不住地抹眼泪。
“南归……”艾卓有些别扭地瞅着南归:“掳走雁落,威胁雁落,全都是我的主意,与娘亲无关。我……我并不是真的要对她怎么样,只是很嫉妒她。你……明明是我的哥哥,却从未对我笑过,也没跟我说过一句关心的话,我只是想引起你的注意,没想到却弄巧成拙。昨晚上我想了一夜,终于想明白了。不是我把你当哥哥,你就一定要把我当弟弟的。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找你或是雁落的麻烦。我们已经找了马车,一会儿就走,不会再来叶城。”艾卓的声音有些哽咽。
“唉……”南归无奈地皱了皱眉头,这些年他一直埋在心底里的恨,随着艾琴和艾卓的这番话,开始慢慢瓦解了。并不是说一切都烟消云散,只是没那么固执己见。这些年,艾琴照顾疯癫的爹爹,照顾那个濒临破碎的家,想来也付出了不少的努力。自己是逃走了,可弟弟艾卓却只能每天陪在爹爹身边,听着他一遍又一遍地诉说过去的日子,想来也很痛苦。
“娘走了以后,若不是你,也许爹爹早就死了。”南归轻声说道:“没什么原谅不原谅的,这是你选择的路,你觉得快乐就好。至于我的想法,并没有那么重要……”
“南归……”艾琴拖着哭腔唤道,这是南归第一次,第一次承认自己在艾川身边是有价值的,艾琴一时感动得说不出话来。她一直在等着南归原谅自己,或者说,她一直在等着某种自我救赎。嫁给姐夫,并让南归目睹他们的欢好,这个重担一直压得艾琴喘不过气来。
多少次,她觉得快要崩溃了,心里有个声音不停地谴责自己。所以,她固执地认为,若是南归原谅了自己,心中的那个声音就会消失,夜里就不会再从噩梦中惊醒。直到南归说出了这番话,一语点醒梦中人,她才真正明白过来,需要的是自我的宽恕。
“到饭点儿了,不如去烤鸭店里吃点东西填饱肚子再走吧。”南归迟疑了片刻,才有些不情愿地说道。
艾卓听罢狂点着头,傻傻地冲南归笑着。
三人便出了炮竹铺,朝烤鸭店走去。一路上艾卓噼里啪啦说个不停,从学堂里念的书到周末参加的蹴鞠比赛,仿佛要把憋在心里的话一股脑倾泻出来。南归撇撇嘴,艾卓这孩子,还真是蹬鼻子上脸,自己刚退了一步,他就赶紧凑上来。这种浮躁的毛头小子,真是自己的弟弟吗?南归颇为怀疑地瞅着艾卓。
这顿饭吃的决算不上宾主尽欢,但也算不上剑拔弩张,总体说来,很平淡。毕竟这疙瘩结了那么多年,不是一句两句话就能化解的。但起码这次大家都掌握了相处时的度,不会再有越界这种事情发生了。临走时,艾卓扭扭捏捏地唤了一声:“哥哥保重。”然后就一溜烟窜上马车。
倒是艾琴面色平和地说道:“那位雁姑娘,很像姐姐,既热心又活泼。”
南归听后两眼突然泛上了一层水汽,他吸了吸鼻子说道:“娘亲比她漂亮多了。”
艾琴没再说什么,笑了笑转身要走,只听南归在她身后小声说道:“请告诉爹爹,我很好,希望……他也好。”
艾琴扭过头,冲南归淡淡一笑,抬腿上了马车。南归半倚着一株桃树,眯着眼睛目送他们离开。谁知刚行了几步,就瞅见谢婉儿不知从何处奔了过来,车夫赶紧拉拉缰绳,停了马,艾卓掀开窗帘冲谢婉儿嫣然一笑。
“别忘了你说过的话。”谢婉儿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六年之后,我娶你。”艾卓一边说一边探出半个身子抚摸着谢婉儿的头发:“你要乖乖地等我回来,不许惦记其他的男人,连我哥哥南归也不例外。”
“哼,谁喜欢老男人啊。”谢婉儿攥住艾卓的手大声说道:“你也一样,不许惦记其他的姑娘大妈。”
两个半大的孩子勾着小手指,南归颇为尴尬地立在一旁。
“我没听错吧,老男人,南归是老男人?!哈哈哈……”余若书神不知鬼不觉地站在南归身后大笑道。
南归扭过头,见余若书正搂着未婚妻小鹿子,二人脸上全挂着看好戏的表情。
“我道是谁,原来是妻管严余若书。”南归冷冷地说道。
“南归,咱们兄弟一场,何必说这种口不对心的话,其实我知道,你巴不得天天被雁落管着呢。”余若书说完这话就躲在小鹿子身后,一副我有老婆我怕谁的架势。
南归揉了揉太阳穴,自己的一世英名,算是全毁了。
等害得自己冰山不像冰山,飞刀不像飞刀的雁落回来,这笔帐,一定要好好地算一算,一个吻恐怕不够,那就多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