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活在世,免不了吃喝拉撒睡。别管是皇帝老儿还是凡夫俗子,谁也躲不开这五件事。但人活着,难道仅仅只为了这五件事吗?答案自然是否定的。吃饱了喝足了,肚子痛快了,八卦新闻侃够了,人民群众还能做些什么?
您说拉灯睡觉?瞧瞧,想歪了是不。还有一件关乎到个人幸福的大事呢,泡澡。关于泡澡的轶事,就是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咱们别的不提,单说说历史上那位有名的圆嘟嘟胖乎乎的人家人爱贵妃娘娘,最喜泡澡。试想一下,娇娇柔柔的二八佳人跳进华清池里,左搓搓又揉揉,在热水里舒舒服服地泡上一泡,找几个利索的宫娥擦擦背,捏捏肩,清清爽爽赛过活神仙。这可不是瞎编乱造的,有诗为证:‘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
眼下虽然过了春寒,且南掌柜也不是双腿经常拌蒜的杨家娘娘,但他还是不能免俗地跑了一趟悠然池。毕竟在家里洗澡不得劲,木桶太小,南归总是伸不开胳膊腿,每次洗澡都觉得不能尽兴。以往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时常带着洗澡用的家伙悄悄去悠然池泡澡,只因那时澡堂子已打了烊,洗起来比较痛快,不会被阿猫阿狗盯着自己的身子瞧。
这不,今儿晚上南掌柜又踏着月色来到了悠然池。他掀开帘子一进门,王老板就迎了上来:“南掌柜,您来了。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好叫伙计替您点上檀香。”
“有客?”南归通过王老板那有些局促的表情猜测到里面可能有客人正在泡着。
“我知道您不喜欢泡澡的时候有人在身边,今儿太不凑巧了,威震镖局的威武大爷正在里面,您要不,明日再来?”王老板小心翼翼地问道。
南归迟疑了片刻,见时候还早,估摸着雁落刚进城,起码要半个时辰之后才能到猫耳胡同。反正在里面泡着的是他的哥们威武,应该没那么无聊八卦打探自己的隐私:“不折腾了,就盆池子吧。”
到池子泡澡有两种方式,可供选择。一是合池子,也就是一堆人挤在大池子里,跟煮饺子涮羊肉似的泡着。还有一种是盆池子,也就是单间,一人一小池子泡着。盆池子贵得很,一般人家还真消费不起。南归这人十分讲究,若不是瞅着悠然池用的是活水,就是打死他,他也不愿进公用浴池半步。饶是活水,他也不想和人同泡着。细一琢磨,也是,本是来放松享受顺便洗洗身上的尘土,若是进了合池子,估摸着身上的土没洗干净,到沾上那里面的黑泥白泥。
王老板亲自领着南归进了池子,里面水汽弥漫,白蒙蒙,热腾腾。南掌柜一边褪掉袍子,一边朝盆池子走去。只见在合池子里边儿上坐着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那男子光着身子,一个伙计正给他搓后背呢。
“我倒是哪位爷儿这么有钱,大晚上的来盆池子泡着,一听声儿,原来是南大掌柜。”威武挥挥手,示意伙计先退下。他侧过头,笑嘻嘻地望着南归。
“威武大爷怎么躲清闲来了,这几日没出去走镖?”南归打趣道。
“寻我开心是不是?”威武一起身,身上的水珠子稀里哗啦地散落到地上:“过不了多少日子,我师父六十大寿,所以局子里的生意就先停了,大家都忙着准备好好闹腾一番呢。”
“你可别忘了给我送上帖子。”南归拍了拍威武的肩膀,冷不丁地瞥见他胳膊上有几道血印子,不像是猫抓的,到似被人挠了几下:“你这是怎么弄得?该不是……”
“呸呸。”威武脸一黑,没好气地说道:“什么时候你也开始说这些有的没的了,我胳膊上这几道印子,的确是人弄的,但不是你想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这是被轰天爆竹铺里的少爷阳奕给抓的。”
“阳奕?”南归惊讶地望着威武。
“别提了,都怪我心软,找事给自己添堵。”威武挠了挠头继续说道:“前些天我师娘去炮竹铺里订过寿用的炮竹,一进门就瞅见阳奕和彤若在吵架,声音特大,彤若气得拿着炮竹就往阳奕身上扔,阳奕那只猴子腿脚还挺灵,一溜烟翻墙跑了。我师娘是个热心肠,拉着彤若不停地询问。彤若一开始不肯讲,架不住我师娘没完没了的追问,她神色暗淡的说,‘自打阳奕过完十八岁生日,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吵吵着要自己负责经营炮竹铺,他这孩子平日里就没好好练过手艺,哪能把炮竹铺交给一个嘴上刚开始长毛的娃子呢。自打这以后,他就天天跟我吵架拌嘴。’
我师娘一听这话,就劝彤若说,‘男孩子家都有这个过程,别慌别慌,阳奕这孩子命苦,爹娘死得早,身边没个能给他做榜样的爷们,不如把他送到我家镖局,让威武好好地管管他,保准不出几日还你一个棒棒的小伙子。’
第二日清早天刚亮,阳奕就冷着脸来了。一开始我没太在意,就让他跟着几个小徒弟一起练武,说是练武,其实也就活动活动胳膊腿,找点事做而已。谁曾想,阳奕这小子把镖局的后院折腾得是鸡飞狗跳,他先是爬树捅鸟窝,然后钻狗洞摘蘑菇。到最后,非说我家后院里长着的野草是什么何首乌,愣是把墙根给掀了。我一气之下,给了这只猴子一巴掌,他倒好,死命�孔盼腋觳玻�张口就要咬。我下意识地一甩袖子,好嘛,他竟然生生地把我的衣袖给扯了下来。我胳膊上这伤,就是这么来的。咱爷们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挂过彩见过红,没成想,竟然栽在一只泼猴手里。”
“后来呢?”南归抿嘴一笑,低声问道。
“哪还有什么后来,我让人把彤若请来,让她领走了这个宝贝少爷。”威武冲南归翻了翻白眼。
“我昨儿个见他,倒没瞅出什么异样来。”南归皱了皱眉头,雁落今天跟着阳奕去城郊送货,千万别出什么岔子,唉,还真是没一件事让自己省心。
“成了,别净说别人的闲事,这几天猫耳胡同可都传遍了,南大掌柜热吻雁落姑娘。”威武坏笑道:“咱们兄弟一场,你给我句实话,到底是瞎编乱造的还是确有其事?”
“你觉得呢?”南归反问道。
“本来我不信,但这故事传的是有鼻子有眼儿,说你和新任知府清光争姑娘,还在茶馆门口吵了起来。临了,知府大人强吻了雁姑娘……”威武见南归的脸色有要冻结的趋势,他赶忙收了口:“得得,别跟我这儿翻脸,咱兄弟明白了。”
南归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一想起雁落以及清光那个混蛋,他就没什么心情泡澡享受了,匆匆用温水冲洗身子之后,便离开了。刚走到霜叶茶馆门口,就见一个黑影从槐树后面走了出来:“南掌柜,是我。”来人正是彤若彤老板,南归冲彤若微微点了点头。
“雁落妹妹今晚上住我那儿,就不回来歇着了。”彤若有气无力地说道。
“又住?”雁落已经连续两个晚上夜不归宿了,就算生自己的气,也不能跟自己玩躲猫猫的游戏啊。更何况,今晚上南归准备来一个爱的告白,认认真真、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把自己的心意告诉给雁落。现在可倒好,这家伙不回来,难不成,要自己对着月亮瞎哼哼吗?
“南掌柜……”彤若突然感到一阵阴风嗖的钻进了自己的脖领子里,多日不见的南归式冷眼冰刀重出江湖,似乎这次已经不是薄薄的冰刀,而是孔武有力的大砍刀了。
“我去接她回来。”南归冷声说道。
“别……”彤若焦急地挡住了南归的去路:“雁落妹妹不是为了躲开你才不回茶馆的,是我要她留下来陪我,最近阳奕天天跟我吵架,我晚上……唉,当着雁落的面,他还能收敛点。”
“这……”南归有些为难,他已经忍了一天多,为得就是今晚‘好好’的和雁落谈谈,难不成,又要被放鸽子?
“我知道南掌柜在担心什么。”彤若浅浅一笑:“知府大人强吻妹妹,只会让妹妹更讨厌他。比如昨晚上她就跟我说,要去找沈承希,让他做几个童男童女给知府送去。我刚才出门的时候她还让我转告你,那件事,她的确有点困扰,但是没有觉得不舒服,你也不用道歉。”
南归猛地想起自己曾跟雁落说过‘那个吻,是我主动的。即使让你困扰,或者觉得不舒服,我也不会道歉。’之类的话,现在雁落这么回答自己,应该是……应该是……南归不敢再想下去,他怕控制不了自己情绪闯进炮竹铺里抢走雁落。
“好,今晚就麻烦彤老板照顾她了。”南归冲彤若点了点头:“请告诉雁落,明天一早我去接她。”
“嗯。”彤若笑呵呵地瞅着南归:“这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反正我说了,南掌柜千万别生气。雁落妹妹性子执拗认死理,我猜她也明白自己的心思,只是因为曾受过伤,总是下意识地想躲在壳儿里保护自己。这是人之常情,南掌柜还请有点耐心,别逼得太紧,反正她已经落在你的手心里了,跑也跑不掉。”
南归望着彤若,陷入了沉思。彤若冲南归摆摆手,转身朝着自家店铺走去,才走几步,她突然扭过头,飞快地说道:“南掌柜,还有一事,你该不是故意激怒清光,让他当众非礼雁落,好让雁落彻底恨上他吧?若真是如此,彤若十分佩服你。”彤若说完这话,吐了吐舌头赶紧跑了。留下南归哭笑不得地站在门口,好嘛,合着自己在众人眼中,是一个阴险狡诈的人。
不过,别人怎么看不重要,自己要赶紧回去安排一下明日的行程,早上接到雁落之后去做什么呢?总不能直接上客栈开房吧……不经意间,南归又开始回味那个亲吻了。
是谁说过,男人都是用下半个身子思考的呢?
立夏前后,种瓜点豆。这不,刚进入夏季,太阳就毒得跟蝎子似的,蛰得人睁不开眼睛,脑袋瓜子上还噌噌的往外冒汗。
早上南归一起床,就感到滚滚热浪扑面而来。还没到伏天就这么热,这要是到了七八月,估摸着叶城变蒸笼了。等过了六月,就带着雁落去避暑……南归一边想着一边收拾妥帖,缓步走到了茶馆一层。
“季宝,熬点绿豆汤吧,这天儿太热了。”程贝贝翘着二郎腿,斜坐在椅子上呼呼地喘气。
“哪至于啊。”季宝抿了抿嘴唇:“今儿个刚立夏,这要是到了伏天,你还不一头扎进冰窟窿里。”
“要真有冰窟窿就好了。”程贝贝咧开嘴冲季宝哈哈坏笑了几声:“倒别说,只要见着南掌柜,我这心里就凉快了许多,他那双冰刀眼和冷面孔,真是居家旅行、杀人越货必不可少的宝贝啊。”
季宝眼尖地瞅见南归,他一低头,赶忙三步并作两步奔去了灶房。倒是向来没眼力见儿的程贝贝依旧叨叨唠唠、没完没了。南归走到程贝贝身后,冷不丁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程贝贝一扭头见到南归正面无表情地瞅着自己,吓得他差点从椅子上跌下去。
“既然闲着无事,不如去后院擦墙。”南归说完便一甩袖子出了茶馆。留下程贝贝一个人耷拉着脸,一副欲哭无泪的模样。这么热的天,擦什么墙啊,南掌柜这分明是要让自己中暑……程贝贝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巴掌。
南掌柜此时正迈着轻快的步子,嘴角微微上扬,心情愉悦的前往轰天炮竹铺接雁落回家。他见院子后门虚掩着,轻敲了几下之后推门而入。
一进门,他便听到一连串银铃般的笑声。
“雁落妹妹穿上这套衫子,好似刚过门准备回娘家的小媳妇。”南归耳边传来彤若又脆又亮的声音。
“又打趣我,还不是你非逼着我穿上这套能透出亮儿的衫子。你要是再糗我,以后我再也不帮你了。”雁落似嗔似笑地说着。
“透出亮儿才好,有些人眼拙,看不出雁落妹妹的好。非要给他点甜头,逗逗他,他才能……”彤若突然住了口,雁落不解其意,好奇地问道:“他才能怎样?”
“你少给我这儿装糊涂。”彤若伸手弹了弹雁落的额头:“人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他这种子早就播下了,至于能不能收获,可全在你。”
“彤若。”雁落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什么种豆种瓜的,说得我跟傻子似的。他……他也没亲口对我说什么,何况,一个吻,也不能代表他对我有意……”
“你不是傻子,难道我是?”彤若伶牙俐齿地反驳道:“你想让他说什么,站在猫耳胡同门口,大吼几声我喜欢雁落?他那个人,就一冰冻闷葫芦,平日里别说吻别人了,根本不不让人近身,人家现在对你是又抱又搂,又亲又吻,这难道还不能说明什么?!我知道你心里气他那天为何不安慰你,他又不是沈承希余若书,对这种事,根本就没什么经验。据我估计,他当时被气得说不出话来,恨不得一刀捅了你那个发小,然后把你扛进洞房。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对你的心意连我们这种旁观看热闹的都感觉得到,你要是再跟我这儿装蒜,我可直接把你打晕了,送进他房里,让他看着办。”
“你若是敢打我,他肯定不会轻饶你。”雁落脱口而出道。
“瞧瞧,你可算找到靠山了。”彤若伸手就挠雁落的痒痒肉,两个姑娘笑作一团。南归站在窗外轻咳嗽了几声,屋内的笑声戛然而止,片刻功夫,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雁落红着脸低着头站在了门口。
南归一怔,直直地凝视着雁落。眼前这个姑娘一身漂漂亮亮的鹅黄色对襟宽袖衫子,袖口领口全镶着一道紫色的绣花宽边,下面一条天青色暗纹长裤,一双坠珠开口绣鞋。头发松松绾成一个圆髻,上面插了一支白玉簪子,这一身装扮真叫南归傻了眼。之前撮合余若书与小鹿子那次,雁落也曾精心打扮过,但那次的打扮过于盛气凌人,与这次的娇俏可人大不相同。南归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凑到雁落身边,抬手帮雁落捋着头发,想借此掩饰自己泛红的面颊:“这么早就换上夏装了,也不怕着凉。”
“嗯?”雁落见南归露出少有的羞涩表情,不禁玩心大起。她侧过头,笑咪咪地瞅着南归的眼睛:“不好看吗?那我换下来好了。”说着雁落转身要走,南归下意识地拽住了她的胳膊。
他被雁落这突如其来的大胆问话弄得哑口无言,只好苦笑着叹了口气:“这都跟谁学的,油嘴滑舌。”
“你不喜欢?”雁落飞快地问道,随即窘迫地低下头假装玩着衣角。
南归绝对没想到,短短两日未见,雁落这嘴皮子溜得赛过胡同口耍花腔逗人乐的那些团(tuàn)柴。他舔了舔嘴唇,突然压低声音说道:“你说我喜欢还是不喜欢?”
这……不愧是南归南大掌柜,这花皮球又给雁落踢回来了。雁落支支吾吾地说道:“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哪知道你喜不喜欢?”
“你啊……”南归说着捏了捏雁落的鼻尖:“该装糊涂的时候不装糊涂,不该装的时候瞎装糊涂。”这话里带着浓浓的宠爱味道,听得雁落是心花怒放,但又不敢表露出来,她扭过头,假装欣赏后院里种的那几棵摇曳多姿的柳树。
“那天我没说话,是……”南归突然说道。
“我没生你的气。”雁落忸怩捏捏地说道:“只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被清光那个混蛋给……非礼了,我心里不是滋味儿。”说着雁落慢慢抬起头,盯着南归的脸,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那种表情,若是出现在其他姑娘脸上,南归铁定是直接甩袖走人,‘你心里的滋味,关我什么事’。但现在可不一样了,南归急忙伸手半搂住雁落的肩膀,缓缓说道:“那天都怪我,和清光这仇,我记下了。雁落你……你只要记得之前的那个吻就好。”这已经是南归能说出口的,最肉麻的情话。他觉得自己真的尽力了,若是雁落还听不懂,他也没什么办法。
雁落脸一红,猛地想起那个下雨夜,和南归的热吻。这两天晚上,小姐妹彤若反复敲打自己,不停地普及恋爱知识,弄得自己就是再想装迟钝混日子也不可能。比如昨晚彤若躺在床上说得第一句话就是:“雁落,你到底喜不喜欢南归?你若是不喜欢,我也就不费什么口舌了,也别再耽误南归的时间。明儿个我就让阳奕去转告他,你以后就住在我这儿,帮我看店。你和南归之前的那笔帐,我帮你去解决。”
姑且不说彤若能否解决掉那笔帐,单她上来这一句‘你到底喜不喜欢南归’就把雁落问住了。说不喜欢,那绝对是骗人的,可这喜欢二字,却又无论如何说不出口。雁落也很恼怒自己这种优柔寡断的性子,但面对爱情,她总会感到一丝胆怯。
彤若焉能洞察不到雁落心里的小九九,她伏在雁落耳边,小声指点着好姐妹,那些主意弄得雁落脸红心跳加速,她侧着身子倒在彤若怀里,引得彤若一阵大笑。
“今儿个立夏,天气真好。”雁落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
“嗯。”南归心知,不能逼得太紧,虽说这话茬是雁落挑起来的,自己不过是加以利用罢了,但点到为止,适可而止这些道理他还是懂的:“按理说立夏应该吃些五色饭,再拌碗扒糕,但这平日咱们也常做,没必要非今儿个吃。最近店里生意闲,不如咱们去芦葭湖走走,我带着鱼竿呢,若是能钓上几条大鱼来,晚上咱们烧着吃。”
雁落听后兴奋地点点头,这还是她第一次和南归出去玩,能不能钓上鱼反而没那么重要了,大不了晚上下馆子去。
南归带着雁落,手里提着钓鱼用的物件,慢悠悠地朝芦霞湖走去。二人一路上走走停停,一会儿看看耍戏法儿的,一会和偶遇的熟人聊上几句,等到了目的地,已经过去了大半天。
长空澄碧,艳阳高照,鸟语花香,正是出游的好时候。南归钓鱼,雁落就坐在他身边静静地瞅着湖面。绿水盈盈,轻风徐徐,有美男子相伴在侧,雁落觉得,生活无限美好。钓鱼这项娱乐虽然有点大叔气,不像是寻常年轻男子会选择的爱好,但南归毕竟不是一般人。他好钓鱼,虽在雁落的意料之外,但细细一想,却也在情理之中。
能沉得住气在湖边纹丝不动呆上几个时辰,这种心胸和性子,想来也只有冰山男才能做得到。一开始雁落还能沉住气,可随着时间的推移,那鱼竿根本就没动弹过一丝一毫,雁落只觉上下眼皮开始打架,周公大人提前拜访。
南归注意到雁落有些乏了,他侧过头,轻声说道:“是不是倦了?”雁落赶忙冲南归眨眨眼睛,示意自己还精神得很。南归神情有些黯淡,他从未和女子单独出来约会过,更不知道这约会都要做些什么。眼下雁落就坐在自己身边,可自己愣是没了词,连句俏皮话都想不起来,只能傻傻地盯着鱼竿发呆。自己如此无趣,雁落一定觉得很闷,南归沮丧地想着。
正在二人绞尽脑汁、拼命寻找话题的时候,鱼竿一弯,水哗哗的响着。经过这艳阳的照射,水面翻滚着朵朵金花。南归手上一抖,拿捏好力道一拉竿,一条金色的大鲤鱼就窜出了水面。雁落高兴地大叫着:“老天爷,这鱼跟脸盆差不多大。”
南归斜眼瞥见雁落乐得只蹦蹬,不由得嘴角挂上了点点笑意。他稳稳握住鱼竿,高高地一甩,一条足足有十斤重的大鲤鱼就上了岸,落在了雁落身旁放着的木桶里。雁落低头想凑近观察鲤鱼,却被鲤鱼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脸,南归温柔地帮雁落擦着额头的水渍。
二人距离很近,似乎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南归望着雁落红扑扑的脸蛋,心思一动,他一只手轻搂着雁落的腰,另一只手慢慢在雁落的嘴唇上摩挲着。
“和上一次的情景很像呢。”南归的声音有些沙哑。
雁落立马想起了不久前那个热吻,她一下子羞红了脸,不停地躲闪着南归的目光。
“这一次,可不许再说忘记了。”南归浅浅一笑,低下头,慢慢地吻上了雁落。
“大白天的,你们也不避避人。”一个男声突然响起:“南掌柜,就算是要种瓜种豆,也选个清净的地方嘛。”
南归的唇仅仅在雁落的唇上停留了短短的一瞬,就被人无情地打断了。这个没眼力见儿的男人正是南归的好哥们――威震镖局的现任总镖头威武大爷。
“威武爷今儿个很闲嘛。”南归面露不忒,他揽着雁落的腰,冷冷地瞅着威武。
威武歪嘴一乐,丝毫没有要道歉的意思。他笑咪咪地望着雁落,中气十足地朗声说道:“雁姑娘,我师娘一直惦记着您呢,说您做的驴打滚比胡同里卖的好吃多了。什么时候您赏个脸,再给我师娘做点,喂喂她的馋虫。”
“一定一定,我今晚上做好就给大娘送去。”雁落红着脸,忙不迭地点着头。她没想到自己和南归亲热会被人撞见,偏偏那人还是南归的好友威武。
南归不满地哼了一声,好不容易有和雁落独处的机会,却总是被莫名其妙的打断,他心里有气,言语自然不善:“一张口就会指使人,还真不客气。”
“岂敢。”威武抱拳冲南归一弯腰,郑重其事地说道:“敢问南大掌柜,可否行个方便,让雁姑娘为我师娘做上几个驴打滚?威武在此先谢过了。”威武故意装腔作势取笑南归,南归焉能不知。
“瞧你这样,哪像管着三四十号人的总镖头……”南归撇撇嘴,算是答应了下来。
威武不以为意,他哈哈一笑,斜眼一瞥,正好看到雁落身边放着的木桶:“鲤鱼?”
雁落不明所以地点点头,威武眼睛一亮,弯腰凑近盯着木桶里那条鲤鱼猛瞧着:“好家伙,这鱼底有十几斤吧。”说着他直起身子,有些讨好地对南归说:“南归兄弟,这鱼能不能让给我?”
“不能。”南归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别急得摇头嘛。”威武眉毛一挑,伸手轻轻捶了捶南归的肩头:“咱们兄弟俩谁跟谁,一条鱼而已,难不成你还要跟我生分?就算哥哥求你了,你也知道,我家那位老爷子要过寿,师娘非要让我们去找条过十斤的鲤鱼来,说是讨个彩头。我和几个兄弟翻遍了叶城,也没找到大鱼。若是从其他的地方买回来,又怕到时候鱼死了,更不吉利。这不,师娘叉着腰伸手一指我鼻尖,非让我到湖里来摸鱼,咱兄弟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这滑不留手的玩意。我正愁没法交差,没想到,天上掉下了大鲤鱼,楞让兄弟你钓到了,这就是缘分。”威武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其目的直指南归为雁落钓上的定情鲤鱼。
“少拿老太太和老爷子压我,吩咐你的事,你没办好,管我什么事。”南归扭身拽着雁落要走,威武赶紧拉住了木桶,“放手。”南归皱了皱眉,瞪着威武。
“兄弟有难,你不能不帮。”威武哭丧着脸,唉声叹气道:“这几天我算是要多惨有多惨……今儿早上阳奕那个死小子来送炮竹,他非要在后院里表演一番。表演就表演吧,可却把老太太的几盆牡丹给燎了,溅出来的火星子还把我晾在院里的一件上好袍子给烧出大洞。事后这小子拍拍屁股走人了,留下我被老太太骂得是狗血淋头。老太太非说我糊弄她,说什么轰天炮竹铺家的炮竹,怎么会走火花,定是我练功时候玩什么抡火球。我又不是耍把式卖艺的,玩什么火球!”
“阳奕这孩子,最近越来越没分寸了。”雁落颇为同情地对威武说:“赶明我腾出空儿来去跟彤若说说,不能这么惯着他。”
南归抿嘴微微一笑:“恐怕彤若制不住他。”
“怎么会?”雁落嘟了嘟嘴:“再怎么说,彤若也是他的姐姐……”
“姐姐?”南归低头伏在雁落耳边嘀咕了几句,只见雁落脸色大变,她仰着头,眯着眼睛喃喃说道:“不会吧?”
“到底是不是你去问问不就知道了?”南归摸了摸雁落的头,又耳语了几句,雁落带着满腹的疑虑转身前往了轰天炮竹铺。待雁落走远之后,南归才把注意力重新放到威武身上:“让你发愁的事情恐怕不是阳奕吧。”
威武呵呵一笑,他冲南归眨眨眼睛,算是默认了。
“说。”南归双手抱在胸前,靠在了一株柳树上。
威武大爷索性席地而坐,一五一十地把最近发生在他身上的奇怪事儿讲给了南归。
再说威武大爷的烦心事之前,咱们先来了解一下他这个人。
正所谓,忆往昔,峥嵘岁月稠。
威武大爷长南归三岁,叶城本地人。幼年时父母皆殴,便被叔叔威东海接进了镖局,自幼习武。威东海并无子嗣,待他金盆洗手之后,总镖头这个位子便落到了侄子威武身上。
威武人如其名,生得高大壮实,不光武艺高强,还心思缜密。不似一般的镖头,就知道打打杀杀。威震镖局行事风格,完全秉承老祖宗立下的规矩:“行走江湖,三分靠武力,三分靠面子,还有一分,自然是运气。”
武功当然重要,谁会花银子请棒槌来护镖,但良好的人际关系也必不可少。镖局无论立在哪里,都要上下打点。这说的不是受贿那套,而是说,要在当地公家和民间都叫的响,叫的亮,总要得到当地衙门主事大人的支持以及乡绅百姓们的捧场才行。正所谓礼多人不怪,面熟好办事,威家老祖宗就深得其中的奥妙。
亮镖之后也不是就没事了,还要调查运镖的线路,了解哪些路上有贼人,哪些路上有匪徒。运镖,总会行到偏僻的地方,所以要一路上喊镖号。就跟曾经有个什么什么教,总喊星宿老仙,法力无边一样。为得是警告心怀叵测之人,此镖是威震镖局运的,若是开眼就别往刀刃上撞。
饶是如此,还是经常能遇到劫镖的歹徒。比如走到孤坟荒庙,十有八九里面潜伏着若干假和尚。假和尚好对付,大不了干一架,以武力取胜即可。可怕的是远离城镇,开在大山或是野地里的酒家客栈,就跟西游记里说得似的,里面准藏着美艳狠毒的白骨精。这里的白骨精说得不是妖孽,若是妖孽也容易,念念咒,撒点黄酒,再不行磕几个头,烧三株高香,再奉上若干纸钱,定能让那些小妖们美得屁颠屁颠。人扮的妖孽才可怕,什么衣不遮体的美妇人、个头小小的娃子、拄着拐杖的大娘……这些人通常属于摸门儿的,他们负责评估运镖的人马,若是容易得手,便会通知躲在暗处的匪人。
即使遇到贼人,大干一场,还不能把人打死或是打残了。打死打残,这梁子就结下了,免不了来个报仇雪恨的。人在江湖飘,那能不挨刀,就是武功再高,也有落单的时候,说不准夜里解小手被人给抹了脖子,或是水缸里下了毒。镖局的原则是,打跑了贼人即可,万不可弄出血债来。
就算把东西安全送到顾客手上,这镖也没走完呢。想想这一路上交了几个朋友,又和什么人结了梁子,该如何应付,是打套点心匣子送过去,还是托人去说说好话,这里外里,全都是学问,只有事事想的周全,镖局才能立住脚,总镖头才能扬名立万。这碗饭,看着容易吃,其实,不亚于皇帝的宝座,烫屁股得很。
威震镖局声名远播,自然不需要威武来帮着打江山,立牌子,他只要能维持现状即可。武艺自是没的说,单来讲讲他对朋友的一副古道热肠。
威武与南归,是不打不相识,那时南归刚到叶城,还未站稳脚跟就扛下了猫耳胡同大总管一职。胡同里响起了不少反对之声,想来也是,谁愿意让一个半大的孩子来管理呢。那时威武已经随叔叔保了好几趟的镖,其能力得到了诸位英雄好汉的一致认可。正所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就在南归来到猫耳胡同的前一个月,威武成了镖局的总镖头,人人尊敬的大能人。
南归成为新任霜叶茶馆掌柜之时,他刚好保镖回来,众人请他拿主意,他也没什么废话,直接杀去了霜叶茶馆。二人闭门较量了一番,谁输谁赢大家并不知晓。反正自那之后,威武便和南归成了朋友,得到了威武的支持,南归算是在猫耳胡同扎了根。
严格来说,威武大爷还是南归掌柜的恩人呢,当然他们俩是英雄惜英雄,自然不讲这些客套话。有趣的是,威武是南归的好友,却和余若书十分不对付,他时常嘲笑余若书一身酸腐气,满口之乎者也的假道学。所以,通常是有余若书的时候见不找威武,有威武的时候瞅不见余若书。再加上威武大爷生意十分兴隆,不似余若书那个浪荡公子,所以威武和南归聚在一起的时候不算多,但二人的友情却从未淡过。
言归正传,此时威武大爷面露愁容,似乎还带着几丝窘迫,这副神情可是十分少见:“南归,我不知触了什么霉头,这几天,接连收到了这样的信笺。”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沓子花花绿绿的信纸。
南归接过随手翻看了几封,这不看不要紧,一看,楞然把冰山南大掌柜逗得是前仰后合,开怀大笑:“情极不能羞,乍调筝处又回眸。正不在相逢合欢频,许并坐双行,也都情分。织女机边,一线秋河,夜凉人涉,早是含情迎接……敢情,这都是写给威武大爷的情信?威武啊,你这是惹到了哪家姑娘,人家都含情迎接了,你就别再半推半就,欲说还休了……”
“得得。”威武毫不留情地瞪着南归:“这话哪像是冰刀眼南大掌柜说出口的,也不怕折了你的光辉形象。你啊,就别逗我了,赶紧想想,怎么帮我解决这件事。这信天天顺着门缝塞进后院,我起得最早先拾到了,要是给底下的兄弟们瞅见,我这脸往哪搁,还不被他们笑死。你看,这信也没署名……”
“想查出这信是谁送的并不难,但查出来之后呢?你准备严词拒绝这位姑娘?”南归轻轻抚着额头,有谱有派地说道。
“这……”威武一时语塞:“我也没想好。”
南归见威武涨红了脸,露出难得一见的局促,不由得心情大好,谁让这家伙打扰了自己和雁落的约会,这下也该自己逗逗他:“成,这事我管了,你先回镖局等我信儿吧。”
威武挠挠头,他见南归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似乎对于抓住给自己写情书的女子十分有把握,他也不好再多问什么,毕竟论起才智计谋,南归可是猫耳胡同里一等一的人物。
“这鱼,你拿去吧,就说是我和雁落孝敬大娘的。”南归说着把木桶交到了威武手上,威武点点头,算是谢过。
与威武分开后,南归施展轻功,片刻功夫便到了轰天炮竹铺。此时已是月上柳梢头,他刚想敲门,却见门虚掩着,一双手噌地朝他伸了过来。
“嘘。”雁落轻轻打开门,放南归进了店铺。
“成了?”南归见雁落跟做贼似的,猫着腰、高抬腿,一双圆眼睛溜溜乱转着,十分可爱。他心思一动,便牵住了雁落的手。雁落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她咳嗽一声,又马上咬着嘴唇止住了。南归握着雁落有些颤抖的手,心里泛上了阵阵甜蜜,仿佛这双手有某种神奇的魔力,可以让自己心跳加速,血液上涌,浑身上下都充满了一种无法言说的幸福感。
“不知。”雁落冲南归挤挤眼:“等了老半天,也没见有什么动静。”
“别急。”南归柔声说道:“都这么晚了,你一定饿了,一会带你去吃包子炒肝可好?”南归一边说着,一边把雁落轻拥进怀抱里。雁落没有躲闪,而是任其为所欲为。南归身上有种淡淡的香味,那味道让雁落变得反应迟钝,脑子里一片空白,但心里却是暖洋洋的。
这就是,恋爱的感觉吧。雁落迷迷糊糊地想着,突然房门打开了,阳奕小跑着到了后院,随后彤若也从房里走了出来。南归赶紧把雁落拽到了阴暗处,二人对视一眼,然后便目不转睛地盯着后院那片空地。
只听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南归下意识地捂住了雁落的耳朵。
伴随着轰隆隆的爆炸声,幽蓝深邃的天空被一片冲天的火光点燃了。那是如此夺目耀眼的红色,美好得令人惊叹。烟火在空中飞舞旋转着,把整个叶城照得亮如白昼。
“这是你做的?”彤若又惊又喜,她傻傻地望着站在身边的阳奕。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阳奕骄傲地拍了拍胸脯,含情脉脉地瞅着彤若:“彤若,我喜欢你,一直都喜欢你,以后换我来照顾你吧。”
彤若没有说话,她低下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肩膀上的重担,独自一个人挑了许多年,正如刚才雁落所说,是时候,为自己活着了。
“为什么烟火只有一种颜色?”彤若轻声问道。
“还记得小时候,你带着我去庙会看烟火,咱们走着走着就被人群给冲散了。那时候我特别害怕,大声地叫着你的名字,可四周却都是陌生的面孔。我猛地一转头,看到一抹鲜红色一闪而过,我下意识地追了过去,果然是你。”阳奕缓缓喘了口气,继续说道:“那时候你正焦急地找我,一边找,眼泪还一边不住地往下掉。从那时候起,我就告诉自己,总有一天,换我来照顾你。”
彤若微笑着,她没有说什么,而是把头轻轻地靠在了阳奕的肩膀,阳奕伸手揽住彤若的腰,二人幸福地凝视着绚烂的烟火。
不必言说,也知晓对方的心意,这就足够了。
与此同时,雁落和南归躲在暗处,二人相视一笑,随即扭头注视着灿烂的夜空。院子里茉莉花开得正盛,一朵朵白色的小花缀满了茉莉枝梢,若是竖起耳朵甚至能听到茉莉花绽放时发出的沙沙声。一阵微风拂过,满园的花香让人好似置身于梦境之中。
在这醉人心脾的香气中,雁落有些害羞地踮起脚跟,继续他们在湖边被打断的事情,轻轻地吻上了南归的唇。仅仅是双唇相碰,便让她的心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呆在南归身边越久,雁落觉得自己越像个孩子,被宠爱着、呵护着,虽然是以某种看起来冷漠的方式。没有山盟海誓、没有生死相许,但却感到安心踏实。霜叶茶馆,越来越像是雁落苦苦追寻的一个名为家的地方,而身边这个清冷的男子,总会为自己端上一杯热茶,微笑着注视自己……
南归看到雁落的眼角闪着泪花,不禁心疼地把她搂在怀里。南归觉得,雁落就跟她养的那只小猫似的,把自己的心一块不剩的叼个干净。两情相悦,无用的废话何必多说。南归认为,爱一个人,用行动证明就可以了,甜言蜜语他说不出口,也不想说。可惜,遇上迟钝的雁落,他的满腔爱意无处消解。某个时候他很担心,自己这辈子会一直和雁落杠下去,看看到底谁先服软认输。但随着雁落这个吻,他心里的一颗石头落了地,总算是有进展了。看来把她娶进门,指日可待。南大掌柜这算盘打得甚好,只是他似乎忘记了,这世间的事儿,怎可能都称他的心如他的意呢,这是后话,按住不表。
解决掉阳奕和彤若之间的爱情小插曲之后,南归和雁落并肩返回了霜叶茶馆。夜已深,二人均无睡意,只好坐在一层喝茶嗑瓜子闲聊,聊着聊着,南归就说起总镖头威武大爷的烦心事来了。
“所以,你让我去扮他相亲的对象?”雁落迟疑了一下,轻声问道。
“别担心,到时候你蒙着面纱,没人认得出来,只不过是演场戏,目的是把那个姑娘给逼出来。”南归端起茶杯,随意抿了一口。
“可万一那个姑娘不出现呢?那这戏该怎么演?”雁落追问道。
“依我对她的了解,她肯定会来。”南归伸手捋了捋雁落额前的碎发,目光柔和地注视着她。
“你已经知道那人是谁了?”雁落好奇地眨眨眼睛。
“差不多吧。”南归看到雁落的表情,跟只见到胡萝卜的小兔子似的,既可爱又冒着几分傻气,他心思一动,故意凑到雁落身边,压低声音说道:“你想不想知道这里面的奥妙?”
只见雁落狂点头,南归嫣然一笑,甩了甩袖子便张开了口:“七八年前,龙王爷住进了叶城,无论高楼还是四合院,全都被水给淹了。像茶馆这种两层的小楼,水齐腰深,那些只有一层的门脸全都被没了顶。木桶当船,能在街上滑着走。别说是做买卖了,连日常生计都发愁。我那时忙着去照顾大杂院里的大爷大妈们,这猫耳胡同里的英雄好汉便全归威武管理。
人要是倒霉,喝凉水都塞牙,位于猫耳胡同东南角的聚贤烤鸭店在发大水的前一天,从外省进了一千只鸭子,本想趁着端午节发一笔小财,可成想却遇到了天灾。那时候人都泡在水里头,谁又闲心下馆子吃烤鸭。可这天儿越来越热,这些鸭子要是卖不出去,就全馊了坏了,到时候损失可不是一星半点儿。
聚贤烤鸭店是侯寡妇开的,她身边只有两个刚满十六岁的双胞胎女儿,哪里遇到过这阵势,全都闷在家里嗡嗡地哭。眼瞅着这些鸭子要砸在手里,侯寡妇为了这事着急上火,嘴里起了好几个大泡,她家隔壁一位小哥劝侯寡妇去找找威武,兴许能有办法。
她这人一向胆小,虽然在猫耳胡同里开店,却从不敢招惹江湖上的人,见人先低头弯腰,就是欺负她她也不敢还手。就这么一个老好人,被逼到走投无路,只能忐忐忑忑地随着那位小哥去了威震镖局。
威震镖局是套古香古色的四合院,这大水一来,把值钱的不值钱的玩意通通冲了个干净。威武和他手下的那些人顾不得自家院子,全都去照顾胡同里有需要的人家了。侯寡妇带着两个女儿一进门,便瞅见威武大爷正扛着木板要出去。侯家两个小姑娘下意识地瞅了威武一眼,这一看,吓了她们一跳。威武好几天没正经睡觉了,灰头土脸不说,还胡子拉碴,身上穿着的袍子也被刮破了好几个大洞,简直跟手里拿着铃铛行走街头要饭的没两样。
威武当时正忙,可能语气有些生硬,不过还是把侯家这三位女子请进了屋。一进屋,侯寡妇见里面的家具全都破破烂烂、乱七八糟的,瓷碗缺了口,椅子少了腿,要多寒碜有多寒碜。当下她心里一凉,这威武爷自己个儿家都弄成这样,哪会有闲心去管鸭子的事儿。她虽然把来意一五一十地告诉给了威武,但却没抱什么希望,完全是死马当活马医。
没成想第二日清早,威武派了几个兄弟,拉着侯寡妇一家连带那一千只鸭子,火速奔往了临近的镇子,并且仗着威武的面子,借住在一家饭馆里。烤鸭是肯定做不了了,只能做酱鸭子,镇上的百姓一听说是威武介绍来的,全都跑来捧场,只用了五日功夫,那一千只鸭子竟然全都卖光了,非但没折银子,还小有盈余。等他们一行人回到叶城,龙王爷起驾回宫了,大水退去,又是一派生机勃勃。
侯寡妇带着两个姑娘跑到威震镖局门口等威武,一见到威武,赶紧双手奉上用红纸包的四四方方的三十两银子,说是谢恩之礼。一瞅见银子,威武当时就翻了脸,压低嗓门对侯寡妇说道,‘祖宗早就立下了规矩,出门在外靠朋友,能帮把手绝不瞪眼瞧着。您现在塞给我银子,这不是存心让我难堪嘛。我威武是诚心帮您和孩子,不谈钱,谈钱就伤了和气。还是说,您没把我威武当朋友?’威武这番话把侯寡妇说得是面红耳赤,当即紧紧攥住威武的手,唤了一句威武侄子,这事情才算是圆满。”
听了大半天,雁落才有些明白这里面的曲折:“所以,你猜写情书的人是侯家两姐妹中的一个?”
“嗯,我认得情书上面的字迹。”南归点点头:“与过年时候侯家贴对子用的字迹一样,只不过,我猜不出是姐姐还是妹妹对威武有意。总而言之,明天那场戏你端坐着不动就行,剩下的见机行事。”
转眼就到了第二日,太阳毒得很,晒得胡同里那些爱疯跑的小孩全都打了蔫,坐在石墩上一边扇着蒲扇,一边大口地喝着绿豆汤。假相亲的地点在恒昌酒家,早上程贝贝刚进门,就被南归抓过去耳语了几句。半个时辰之后,大半个猫耳胡同全都知道,威震镖局的总镖头威武要相亲了,听闻姑娘是从外省来的,长得别提多俊。
雁落早就做好准备,换了一套新袍子,用白纱遮住脸,低着头,顺着墙角抄近路跑去了恒昌酒家。她一进门就撞见了韦蒜苗,韦蒜苗瞅见蒙着面纱的雁落,先是一怔,随即吸了吸鼻子,这股子若有若无的香味似曾相识,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闻过。他好奇地打量着雁落,直到掌柜韦兴白踹了他屁股一脚之后,他才一边揉着屁股瓣一边请雁落上二层雅间。
韦蒜苗一掀门帘子,雁落便侧身进了屋。威武已经在这里等候多时了,他见雁落进来,赶忙起身相迎:“南归怎么没来?”
“他说自己就不凑这个热闹了。”雁落用袖口擦了擦额头的汗,这大热天的,自己全副武装,快赶上胡同口卖的八珍烤鸡。
“他没少凑过热闹。”威武哼了一声,体贴地坐到雁落身边,帮她摇着扇子,雁落仰起脸冲他感激一笑。
就在二人友爱互动之际,门帘子一下被掀开了。侯家两姐妹嗖的窜了进来,一个夹住雁落的胳膊往外拽,一个按住威武的肩头不让他动弹。
“你们这是干什么?”雁落大叫道。
“少废话,你跟我走。”侯暮恶狠狠地说道,她一掐雁落的腰,趁雁落疼得呻吟之时把雁落拖出了雅间,留下侯晨一个人面对威武。
侯晨喜静,侯暮喜动,这两姐妹虽是双胞胎,但性子却南辕北辙,差距甚大。这不,侯晨面对心仪的男子威武,却只会低着头,依依呀呀说不出话来。威武也觉有些尴尬,他别过脸,假装盯着窗外瞧。
过了一柱香的时间,侯晨幽幽开了口:“威武大哥,今天的事全怪我和妹妹太鲁莽,我们一听说你要相亲,慌了神,才……才会跑来折腾的,你别介意。你是个大好人,我们怕你被外乡的姑娘骗了。我娘说,外面的姑娘都水性杨花得很,她们只顾盯着男人的荷包,不会做家务,更不懂得关心人。”侯晨见威武面无表情,以为他动了气,忙改口道:“你别气,错都在我,要不,我让妹妹去把那个姑娘叫回来?”
“为什么?”威武突然转过头,目光炯炯地盯着侯晨:“我要听实话。”其实他刚才看到侯晨留下,而侯暮离开,心里产生了一丝窃喜。他对侯晨一直也有那么点意思,否则不会三天两头往烤鸭店跑,次次都吃两三只鸭子,以至于他有时候觉得,自己说话声都是嘎嘎的。比起过于热情的侯暮,他更喜欢善良不爱说话的侯晨。所以当南归对他说,写情书之人必是她们姐妹中的一个时,他曾小小的期待过,那个姑娘是侯晨。没想到,还真让他给料中了,毕竟威武爷也老大不小,再不讨房媳妇,会被老太太碎碎念死。现在不妨顺水推舟,抓紧时间解决个人问题。
侯晨没想到威武会如此直截了当的提问,她脸一红,小声说道:“我……我就想陪在威武大哥身边,给你洗衣服做针线活,伺候你吃喝,陪你说话解闷儿。”
威武哈哈一笑,他一伸手,便把侯晨拉进了自己怀里:“还要帮我生娃子。”
侯晨更窘了,红着脸在威武的怀里点了点头。二人缠绵够了,才想起侯暮和雁落。
威武一拍脑袋,自责道:“惨了,要坏事,侯暮拽走那个姑娘,是雁落。”他没时间把整件事细细地说给侯晨听,而是飞奔着跑出了雅间。
只见雁落和侯暮正站在楼梯口说着什么,一见威武,雁落赶忙冲他挥挥手。侯暮眉头一皱,她使坏伸出了脚,本是想害雁落在威武面前跌倒出丑,谁知赶上了寸劲儿,雁落脚下拌蒜,身子一斜竟然从楼梯上摔了下去。
与此同时,威武伸出手想拉住雁落,却擦着手指头尖错过了。只听扑通一声巨响,雁落从二层滚到了一层,威武和侯氏姐妹赶紧跑到雁落身边。
“雁落,雁落。”威武焦急地唤着她的名字。
雁落双目紧闭,躺在地上,完全没有任何反应,侯暮下意识地摸了摸雁落的后脑勺:“血,她流了好多血。”
“天啊!”侯晨把手放在雁落鼻子下面,只觉出的气多,进的气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