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家族的小辈有七个,单只我们家就占了三个,我上面有一个姐姐,下面有一个弟弟,我在家里排行老二。我父亲有三个兄弟,大伯生有两个女儿,小叔育有一儿一女,祖父母不想偏了任何一个儿子,所以我们家族的小辈几乎都是祖父母带大的,我是唯一的一个例外。
六岁那年,祖父因病去世,祖母没法一个人带七个孩子,我们家的孩子最多,要给祖母减负,首先便得从我们家开始,父母没法,只得把我寄养在了临镇的姑姑家。我在姑姑家一住就是十多年,姑姑只有一个儿子,没有女儿,她们家的人都待我很好,但尽管这样,我还是会有一种寄人篱下的感觉,我的性格也因此而变得多愁善感。父母常年在外谋事,我们常常一年里都见不到一面,我和老家的姐弟就更不用说了,从离家算起,我和他们总共见面的次数还不到五次,我和父母间的感情很淡薄,我们姊妹间的感情就更不用说了。
我的姐姐比我大三岁,我高中毕业那年她刚好大专毕业,高考后我们有长达三个月的假期,我那个时候已经十八岁,是一个成年人了。我不想白费这三个月的假期,一心里想找份短工贴补己用,但是我人生地不熟,根本不知去往何方,我把这个想法对远在外地的父母一说,他们立马就想到了我的姐姐,要我去武汉投奔她,说她一定会好好待我的。
我们已经整整五年没见面了,在我的记忆里,她还是一个瘦高的小女孩,媚人的丹凤眼,梳高高的牛角辫,每当走路的时候,辫子就会在脑袋两旁摇来晃去,看上去特逗人。那是我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一个人出远门,第一次去像武汉这样的大城市,虽然姐姐打电话来说她会来车站接我,可是心里还是惴惴不安,我很怕自己会走丢。
我坐在乘客稀少的长途大巴里,看着窗外的原野,想了很多很多,悬而未定的高考成绩,十几年来寄人篱下的生活,久未谋面的姐姐,这一切的一切都让我感到不知所措。车子继续向前开去,很快便进入了人烟稀少的高速路段,无数的土坡山盘踞在道路两旁,苍翠的树木在风里摇摇欲倾。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这样高的土坡山,就像久居沙漠的人会把湖泊当成大海一样,不断逼近的山峦高楼让我心情激荡,也对即将到来的生活充满了好奇。车子行到长江大桥的时候,天色正值黄昏,高楼矗立如笋,霞光漫天如烧,暮色依稀,雾气蒸腾,大桥两旁斜拉的吊锁根根如柱,立交桥涡旋往复,华灯初上,城市毫不吝啬的向我展示着它最美的姿态,过不了一个小时,车子就会到武昌中心了。
“你到哪了?”手机上亮起了姐姐的短信。
“刚过长江大桥。”我回她道。
“嗯。”姐姐回我道,“我已经出发,大概半小时就能到宏基车站了,万一你到了没看到我,不要到处走,等着我来找你。”
“嗯,我知道了。”我说,“谢谢你。”
我想一般的姊妹应该很少会说谢谢,亲情也是需要用时间来滋养的,我没法跟一个我五年没见面的人熟络的像一起长大的发小。我心里还有另一种很偏激的想法,如果说父母不得不寄养一个孩子在姑姑家,那么那个孩子为什么要是我,为什么不能是弟弟,为什么不能是姐姐,她甚至比我还大三岁……
车子到宏基车站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宏基车站的后停车场很破,一只老旧的强光灯吊在进门处的铁栏尖上,在晚风的吹拂下摇摇欲倾。我左手把着行李箱的拉杆,右手提着一个大行李袋,只身沐浴在昏黄的灯光里,到处都找不到姐姐的身影,外面高楼林立,道路交错纵横,各色霓虹交相辉映,车来人往,汽笛声声,看的人头晕目眩,陌生的城市,陌生的街道,陌生的人流,我还没有向前走出一步,一种迷失他乡的感觉就已经盈满了我的心。
我很害怕,正在这时候,一个手持拖车的老爷爷朝我走了过来。他的脸上走着很深的褶,胡子头发全白,背上是湿嗒嗒的汗印子,弯驼着背,眼里满透着疲色,看上去比我还要可怜。
“女娃娃,”老爷爷用十分苍老可怜的声音对我说,“你是不是要去坐公交,这里没有车坐的,公交车站离这里很远,又是台阶又是高架桥,你这么多行李,跟本没法过去。”
宏基车站后门处的环境很杂,到处都是摆摊做生意的人,不时的还有几个光着膀子的大汉从这里经过,怯生让人害怕,老爷爷的话很快触动了我,我很想尽早离开这个地方。
“老爷爷,”我问他,“你知道公交车站怎么走吗?”
“这样吧,”老爷爷笑着说,“我把你送过去,行李我给你拉过去,你给我点辛苦钱。”
“你要多少?”我问。
“十五吧!”老爷爷勉为其难的说,“我是看你一个小姑娘站这挺可怜的,别人我都收他三十呢!”
“这么贵?”我脱口而出,十五块都可以在我们高中学校对面炒三个素菜小炒了。
“你第一次出远门吧?”老爷爷从头到脚打量了我一番,“你不知道,大城市里什么都贵,什么都要钱,还好你遇见的是我,我老头子都没有给你喊价。”
我看了看周围陌生的一切,咬咬牙点了点头。老爷爷赶紧把我的行李抱到了他的推车上,他看上去那么老,可是力气极大,推车被他拉的咯咯作响,我连跑带走的跟在他后面,心里又急又怕。我们转过一个十字路口,穿过一个地下停车场,来到一个极热闹的大街,走出老远后,又攀上一座高架桥,又沿着大道走出老远,来到了一个公交亭。
老爷爷卸下我的东西,指着公交站牌对我说:“小姑娘,这里的公交最多,你自己到那边去看,哪里都能到。”他伸出手来像我讨钱,我满是心疼的从口袋里摸出十五块钱,交给了他。公交站的人很多,我把行李提到站牌前,盯着站牌看了老半天,依旧是找不到一点头续。
这时候,姐姐打电话来了,她说她已经到宏基车站了,可是等了老半天也没看见我。
“我已经出车站了,我现在在公交站这里。”我便把刚才发生的事对她讲了,“你不是说我们得坐公交回去吗?我现在已经到公交站了。”
“你被骗了!”姐姐断言道,“宏基车站旁边就有一个公交站,哪需要走那么远?快告诉我,你现在在哪?”
“我在公交亭这里啊!”
“宏基车站附近这么多公交亭,我怎么知道你到底在哪一个?”
“那怎么办?”我急得差点哭了出来,在我们家乡,标志性建筑周围的公交站都是唯一的,我只是要老爷爷把我带到附近的公交站,他根本没告诉我我到底在哪一个公交站。
“你看看公交亭最边上的布告栏,看上面到底标的是什么?”
“中山路武昌火车站。”我照本宣科。
“那你往马路对面看,”姐姐说,“从这个方向是不是正好能看到宏基车站的大门。”
“是啊!是啊!”我欣喜若狂。
“那你站在那儿,别人说什么你都不要听,等着我过来找你!”
“好。”
我蹲在地上,手搭在行李箱袋上,看着眼前陌生的一切,心情低落到了极点,我觉得自己很没用,第一次出门就被人骗,如果没有姐姐,我可能还会被更多的人骗……
大概十分钟后,我站起身来,开始四下寻找姐姐的身影。大路很宽,无数亮着车灯的私家车滞留在路中间,路两旁的人行道上,路灯从行道树的间隙里透下来,无数的人在其间穿行逗留,他们行色匆匆,面无表情,摩肩接踵,一个接一个,我根本就没有在其间发现姐姐的身影。
我手里的电话又响了起来,在昏暗的大街上亮起了蓝幽幽的光,屏幕上显示的联系人是姐姐,我的心一下子定了下来。
“你在哪?”姐姐在电话里问我,“我已经在车站了,怎么没看到你?”
“我就在站牌后面,”我补充道,“我提着一个紫色的大箱子,还有一个格子花的大行李袋。”
我一边讲电话一边四处搜寻姐姐的身影,公交亭的宣传栏里镶着蓝天白云的环保广告,广告栏里亮着白光,将公交亭后面的那一方地方都照的很亮,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公交亭的另一边闪了过来,她手拿着电话,长长的卷发优雅的搭在背上,身形苗条,媚而萌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方落下好看的阴影,姐姐变了很多,再不是我记忆中的样子了,但我还是凭直觉认出了她。
“姐!”我欢喜的大叫,“我在这!”
“我还担心你弄丢呢!”姐姐脸上的愁云散去,脸上花般的绽放开来。
她快跑两步到我身边,接过我手上的大行李袋,带头向公交站前面走去。她比以前更瘦了,单薄的双腿瘦的只剩下了皮包骨头,和大而笨重的行李袋形成鲜明对比,每走一步,她的双腿就会在行李的重压下微微发颤……
我推着行李箱赶上她:“姐,袋子太重了,要不咱俩换吧?”
“不用了。”姐姐摆摆手,使劲全力将袋子提出老远,重重的落在了公交站的台阶上,她回过头,一边揩汗一边对我说,“已经到了,咋们就在这等车吧!”
不多时,一辆标着五三八的公交出现在了我的视野中,姐姐抢先将行李袋提到车厢空地,回身帮我把箱子接了上去。车上的人很多,我们站在行李旁,伸手抓着上面的手扶栏杆,路上堵车很严重,车子走走停停,一路颠簸在高楼林立的大道间。我像初进大观园的刘姥姥,不断隐去的高楼霓虹让我目不暇接,姐姐看得出我很兴奋,每次遇到漂亮的标志性建筑时,她都会很贴心的给我略作介绍。
我们在光谷广场下了车,姐姐说到住的地方还得转一趟公交。光谷的夜很美,广场上喷泉如瀑,花卉争奇斗艳,处处流光溢彩,标志的圆球建筑在高台上如球状的彩虹般幻彩夺目。姐姐告诉我,说光谷步行街的很多地方都在招兼职,说不定我以后会在这工作。我兴奋的说不出话,沉醉在这光影交错的时尚王国里,如果我能在这么漂亮的地方工作,那该是多么美好的事啊!
一辆双层公交在我们面前停下,人群立马蜂拥而入,姐姐带了一下我的胳膊,把我从梦里带了出来。我们很快也挤到了车厢内,这是我第一次坐这样的双层公交,车子摇摇晃晃,走走停停,让人很没有安全感,我心里怕极了,只是忍着没有说出来,我很怕别人会笑话我。
“不用怕,不会翻的。”姐姐仿佛洞穿了我的心思,“我刚开始也怕得很,习惯了就好。”
我看了看眼前这个身形单薄的女孩子,心里一下子有了安全感,虽然我们五载没见,但她似乎很明白我,也很关心我,一种久违的感动不经意间涌上了我的心头。
车子一路走走停停的向郊区开去,一过闹市区,视野顿时开阔,零星的高楼点缀在林木葱笼的原野间,空旷的黑色泥青路在昏黄的路灯下泛着一层暧昧的光泽,微风拂面,空气清新如洗。车子加快速度,也不知拐了几道弯,停在了一个人流如织的夜市门口。这里是整条公交线路的终点站,我们随着人群向下走去,路两旁是接连不断的夜市档口,衣服饰品琳琅满目,熟食飘香,灯光璀璨,虽然没有光谷步行街那么繁华,但是偏居一隅,热闹非凡,别有一番滋味。
这里是湖北第二师范学院的后街,姐姐曾生活了三年的地方,她和一个朋友已经从学校搬了出来,她们在二师旁的小区里合租了一个单间,目前正在找工作。姐姐的工作尚无着落,我的到来于她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她的朋友见到我后并不大欢喜,房间本来就不大,现在又要增加一个人,她表面上虽然没说什么,但我心里清楚,她并不欢迎我。
姐姐在她俩的床边给我打了一个地铺,经过一路上的颠簸劳累,我明明困得要死,却怎么样也睡不着,我看了看身边高高的大床,一种寄人篱下的熟悉感觉油然而生。我知道,出门在外,有个地方能落脚已经算很好了,但是我的心里还是觉得酸酸的,眼泪从我的眼角漫了出来,浸到了我耳垂下的床单上……
夜已经很深了,姐姐的朋友打起了很大的鼾,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床的另一边传来,姐姐从床上坐了起来,她没有开灯,蹑手蹑脚的跑到洗手间上了个厕所,回身躺到了我旁边的地铺上。
“睡吧!”姐姐沉沉的说,“别想那么多。”
我忍住了没有哭出来,在姑姑家的时候,很少会有人这么样的在乎我的感受,一股暖流从我的心底升起,泪眼朦胧中,我开心的笑了。
早上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我最后一个洗涑完毕,跟着姐姐和她朋友向街上走去。光谷那一块有很多的写字楼,她们也准备去那儿找工作,我跟着她们转了好几条街,等着她们会了好几个面试,可她们却依旧没有找到如意的工作。那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白领一族大多都已经下班了,我们便将此行的重点放在了我的工作上。步行街的时装店里确实有很多招兼职的,但是工资一般很低,八小时的工作时间,一天才四十块钱,而且不包吃不包住,武汉的消费水平很高,除却交通饮食等开支外,我很可能会成为一个月光族。我们返回的路上经过了很多餐厅,其中有一些小型的餐厅也要短工,他们给的薪资水平比商店的要高,一个月大概在一千八左右,还包两顿正餐,这样一个月下来,我多少也能存一千来块。我很快就通过了一家餐厅的面试,老板要我明天早上就来上班,我没想到找工作会这么顺利,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第二天一大早,姐姐和她朋友顺路把我送到了工作的地方。我们有三天的试用期,这三天主要是跟着老员工学习,我很看重这个工作,所以学的很认真,我在家里就经常干家务,所以没过一天就学会了,领班甚至还当着所有人的面表扬了我,说如果我明天表现的还是这么好,第三天就能正式的给我算工资。当天晚上,我拿着餐厅新发的工作服走在大街上,心里乐极了,我迫不及待的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姐姐,我知道她一定会为我高兴的。
我很快就在大路边看到了一个公交站,站名跟姐姐告诉我的一样,一辆标有七五六的公交在站前停下,七五六是唯一开往我们公寓的车,我想也没想,就随着人群挤了上去。我没有抢到坐的地方,只得手扶在上面栏杆上稳定身体,车子一路颠簸,停了又停,也不知过了多少站,车上的人越来越少,我终于有坐的地方了,可是我却老觉着不对劲,从餐厅到我们公寓顶多二十分钟车程,可是我至少都坐了四十分钟了,不可能还不到啊!我很快就从车窗外看到了光谷步行街的那个圆球,它依旧是那么的耀眼夺目,只是我却再也没心思去欣赏它,车子转过一个大弯,向一条宽旧的老街开去,然后拐进一个广场内,停了下来。车上已经没几个人了,大家都有序的向车后门走去,只有我一个人没有动身。
“到终点站了!”司机扭头催促道,“下车!”
“终点站不是湖北二师吗?”我问,“怎么开到这来了,这不说二师啊!”
“小姑娘,你坐车坐反了。”司机很快明白过来,“你先下车吧!现在不是我们这辆车走回程,前面有个公交站,你到那儿再去搭七五六。”
我悻悻然下了车,脑子里还是乱得像一锅浆糊,我太笨了,我跟本就想不明白,我明明是从同一个公交站点坐的车,为什么就到不了我要到的地方呢?我看了看车水马龙的街市,觉得它们真像是一座华丽的大型迷宫,大的让人害怕,辩不清方向。我很怕自己会又坐错车,所以迟疑着没有动,假使我再坐错一次车,我很可能就赶不上公交了,我很想给姐姐打电话,可是我又怕她会责怪我,一个连公交车都坐错的人是有多笨啊!她一定会为我的行为感到不耻的,我双手抱着手机,忍住了没有打。
这时候,手机自己响了起来,是姐姐,我既欣慰又害怕,我怀着复杂的心理接了电话,把方才自己的遭遇全告诉了她。
“怎么会坐错车呢?”姐姐略显不耐烦的对我说,“我不是告诉你是在关山街坐车吗?”
“我是在关山街坐的车啊!”我解释道,“可是司机说我是把方向坐反了,我现在也不知道在哪里。”
“唉!”姐姐无奈的叹了口气,“你应该走到马路对面去搭车的。”
“那怎么办?”我不安的问,“我害怕,如果我再坐错车,我很可能就回不来了。”
“你等着吧!”姐姐说,“哪里都不要跑,我来找你!”
大概四十分钟后,我从一辆新停的七五六里看到了姐姐,她跟在人群后面,正在四处的收寻我的身影。
“姐!”我冲她招了招手,“我在这!”
姐姐很快看到了我,她飞奔到我身边,把我向公交亭那里拉去。姐姐的衣服全汗湿了,额头的汗珠在路灯的映衬下闪闪发亮,我狼狈的低下头,觉得自己真的太没用了,老是给她添麻烦。
我们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点多钟了,房间里升起了老大的鼾声,姐姐的朋友早已酣然入睡姐姐嘱咐我要小声,千万不要吵到别人。我没有把发工作服的事告诉她,我甚至还没来得及换一换工作服,就冲冲洗漱完毕,蹑手蹑脚的睡了。
第二天上班,我的心情多少有点心不在焉,领班让我去厨房窗口端菜的时候,我不小心弄洒了一碗骨头汤,刚出锅的汤汁烫红了我的手,盘子应声落地,裂成了七八块。大家都回过头来看我,我站在那里,吓得动也不敢动,领班铁着脸把我训斥了一通,然后直接让我走了人。
我走出餐厅的时候,正值中午饭点,无数背着包的白领与我擦肩而过,车水马龙,太阳烧得我受伤的皮肤一阵生疼,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笨,居然连盘子也端不好。
我很早就回了家,趴在地铺上哭了很久很久,后来不知不觉的就睡着了。姐姐叫醒我的时候,已经是半晚七点多钟了,我肿着眼睛告诉了她事情的经过,心里羞愧到了极点。
“我带你出去吃饭吧!”姐姐微笑着说。
我跟着她下了楼,来到二师外面的夜市,风很大,吹得我的眼睛一阵阵涩疼。姐姐的韩粉色长裙在风里翩翩而舞,她步调轻盈婀娜,风姿绰约,气质的卷发在风里飞扬。姐姐虽然只比我大三岁,可她显然比我要优秀,在她面前,我稚嫩无知的就像个孩子。
“不要紧,”姐姐安慰我道,“人生总会有不如意,第一次出来工作,难免的事,我相信你会越做越好的。”
“我觉得我很笨,”我闷着头说,“我很没用,连路都不会认。”
“你不是笨,”姐姐宽慰我道,“你只是缺少经验,告诉你,我刚来武汉时也像你这样,什么被拖车夫骗钱啊,什么弄丟行李啊,什么坐车把方向坐错啊,这些事我都干过。”
“真的吗?”我惊讶的脱口而出,“姐姐你之前也这样吗?”
“对啊!慢慢会好的!”
我看着姐姐优雅自若的背影,心里一下子有了信心,我一定要更加努力的在这座城市待下去,我不能让姐姐失望。
我们三个第二天大早就起床了,白天时我陪同姐姐和她朋友面试,傍晚时候她俩就陪着我去找短工。我很怕自己会再打破盘子,所以没有再考虑餐饮业,光谷的门店短工工资一般,但是消费太高,我根本就吃不消,我们转了老久,也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
我们赶公交回到二师后街去吃东西,却意外的看到了一个奶茶店的招聘信息,姐姐很钟意那个工作,说奶茶店的工作一般很轻松,而且就在我们公寓旁边,以后她不用老是替我操心。姐姐她们经常在那儿买奶茶,老板很快就接受了我,我心里石头终于落了地,心想这次总算能稳定下来了吧!
奶茶店很小,墙面周围到处都是机器,中间狭小的不过一个平方,却要站下我和老板以及另外一个高大的男生。老板没让我干什么有技术含量的活,只让我帮着收钱和打包,店里的生意好的时候排长队,淡的时候一个人也没有,也许是因为不熟练,我做事很慢,那个男帮工打包五杯奶茶,我才打一杯。
日子就这样过去了三天,我做事慢,老板根本就不看好我,我总觉得自己在这里没法干长。第四天的时候,奶茶店里来了一个漂亮的小个子女生,她以前就在这里工作,这次是回家过暑假的,我就是替得她的岗位,但是我的的表现太糟糕,老板只得打电话召回了她。
“你走吧!”老板递给我五十块钱,“你做事太慢了,前三天是试用期,本来是没有工资的,我是看你姐姐的面上才破得例。”
我的第二份工作就这样又丢了,七月的艳阳像火球般的炙烤着大地,我只身走在二师吵杂的后街,心情低落到了极点。我还没到公寓的时候,眼泪就已经忍不住的流了下来,下楼的房客都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打量着我,我趴到地铺上,再一次歇斯底里的哭了起来。
姐姐她们的工作已经找好了,她们下班回来后,我便把这件事从头到尾讲了一遍,姐姐嘴上虽然没说,心里其实还是有点怪我,在短短近一个星期的时间里,我已经丢了两份工作。
“姐,”我低着头说,“我累了,我想在家休息一段时间,等高考成绩下来再说。”
姐姐没有说话,一段时间后,她给父母打了个电话,姐姐就站在外面阳台,我在屋里到底听进去了一丝半点。姐姐跟父母起了点小争执,好像是为了钱的问题,姐姐刚出学校,手上根本就没有积蓄,租房子要预先垫付三个月的房租,她手上已经没多少钱了。观关心我,
姐姐进屋以后,心情非常的低落,脸上还隐约挂着泪痕。她说父母已经同意了,叫我没事就在家里玩,不要到处乱跑。
工作上接二连三的碰壁让我精神变的非常颓废,姐姐她们去上班了,我总是一觉睡到下午两三点才醒,我再稍微用手机看下电视,她们就回来了。
时间就这样不知不觉的过了一个多星期,姐姐的朋友对我有很大的意见,她认为我不工作,这样在屋子里玩,还不如直接回老家,所以她从来没给过我好脸色。姐姐对我的态度也大为转变,她不再那么的关心我,反而刻意的跟我客套起来。我感觉她似乎有意的在疏离我,这让我感觉很不解,也很伤心。
一天晚上,姐姐的朋友一进门就对我榜起了脸,她一边收拾屋子一边暗自跺脚,皮鞋掷地的声音尖而刺耳,我这才知道,原来我已经是这么的招人厌了。
当天晚上,姐姐说要跟我们到外面走走,她带我去了她们学校,人工湖上波光粼粼,微风轻拂,我们漫步在青石板路上,各怀心事。
“你知道我朋友为什么不高兴吗?”姐姐问,“你自己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吗?”
“她好像一直都不太喜欢我。”
“你老是把房间弄得很乱啊!”姐姐不自觉提高音量,“我不知道你在家里具体是怎样的,毕竟我们从小没在一起生活,可是你现在毕竟不是在家,我们俩是和别人住在一起,你就不能稍微收拾一下吗?再说你一天到晚也没什么事啊!”
我仔细回想了一下,确实是这样,我好像从来都没怎么打扫过家里的卫生,有时候我甚至连自己睡的地铺都会忘记整理。在姑姑家的时候,我是整个家里最勤劳的人,我扫地,擦桌子,叠衣服,洗碗,什么都干,事无巨细,可是一到了这里,就算是被子乱的就堆在我跟前,我也很少回去叠。
在姑姑家的时候,我每天都过的很小心翼翼,生怕别人会有一点点的不喜欢,但是到了自己姐姐身边,我总以为她会包容我,应该包容我,所以一点也不跟她见外,我因为依恋她而开始变得懒散,甚至连我自己都没有察觉。
从那以后,我开始着意的帮着姐姐们做家务,姐姐朋友对我的态度果然大为好转,姐姐也为我的转变而深感欣慰。
时间一天天过去,姐姐们对我的态度转好以后,我就又不自觉的开始得意忘形了。很多时候,姐姐们已经下班回家了,而我却还在床上呼呼大睡,任由家里乱的像垃圾场。我过起了黑白颠倒的生活,等到姐姐们睡觉的时候,我就开始用手机看电视,常常会闹得她们不得休息。
我开始变成了一个让人十分讨厌的懒鬼,我和姐姐越来越熟,姐姐对我也不再那么讳莫如深,她开始有什么说什么。从她的话语中,我能很明确的感受到,她不看好我,认为我不单笨而没用,而且一点也不懂得人情世故。
转眼间,我的高考成绩眼见要下来了。当天晚上下班后,姐姐带我去了附近的网吧,我们很快在网上查到了我高考成绩,我考的很不好,最多只能上个三本。
从网吧出来以后,我的脸色变得异常的难看,姐姐的脸色也很难看,我知道她在怪我,我是复读生,本身就多发了一年学费,三本每年的学费通常要过万,如果我选择就读三本的话,一定会给外地的父母带来很大的经济压力。
“要不,”姐姐欲言又止,“你就像我一样,读个大专吧——你知道,三本的学费太贵了!”
我刚刚才经历了高考的挫败,姐姐不安慰我不说,还变相的在我的伤口上撒盐。长时间的相处拉进了我们之间的距离,也让我们之间的矛盾日积月累的显现了出来,她再不是初始时那个关心爱护我的长姐了,她说的不无道理,三本的学费确实很贵,可是她有没有站在我的角度是那个想过,本科生将来毕业后可以选择继续深造,但是专科生如果想考研深造的话,就必须要先深升本科。
我没有听从姐姐的建议,还是选择了武汉的一所三类本科,为了这件事,我们整整一个多星期没说话,我们间的矛盾很快由海底的暗涌转变成了海上的惊涛骇浪,战争一触即发。
姐姐的冷淡深深的伤害到了我自尊,如果我当时手上有积蓄的话,我一定会选择从那所公寓搬出去,可是现实不容许我意气用事,我只得耐着性子,在这个已经不欢迎我的家里继续住了下来。
我很快就在光谷那一块找到了一份发传单的工作,一天的工资是六十元,每天下班了就结工资。发传单不需要什么技术含量,只要是个人都能做,我的工作很快稳定了下来,这多少给我在姐姐她们面前争回了一点骨气。每天六十元以足够我每日的生活开支,一个星期下来,我手上也存下了三百多块钱。
这是我第一次通过自己的劳动获得报酬,我们每天下午五点下班,领完工资后,我就会去光谷步行街里转转。日结的兼职可以让你每天都不缺钱花,但是就是因为你每天都有钱可花,所以很难存到钱。光谷步行街里商家云集,琳琅满目的商品看花了我的眼,也扰乱了我的心。我刚开始时只是看,很少会掏钱买,后来越看越喜欢,就动了心思,今天一个发卡,明天一件T恤,后天一个背包,我很快就成了一个“天光族”。
我们住的地方本来就小,我买的东西总是不停的在姐姐眼前晃悠,刚开始时她没说什么,后来我天天买,她就开始不高兴了。
“本来你自己挣得钱,你想怎么花是你自己的事,”姐姐语重心长的对我说,“你应该知道,我们家并不宽裕,你马上报名就得一万多块,你有闲钱买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倒不如存起来到时候贴补自己的生活费,这样也能给父母减轻一点负担。”
我狼狈的低下头,暗自下定决心,以后再也不乱花钱了。我的决心总是在看到心爱的商品后土崩瓦解,我还是隔三差五的就买一些有的没的衣服饰品,姐姐的话也越说越重,我们俩常常动不动就会吵架。
三个月的暑假一晃就过去了,我顶着骄阳发了二个多月的传单,浑身上下晒的黝黑如炭,却只存到了可怜的六百块钱,我觉得很后悔,后悔没听姐姐的话好好约束自己,可是钱已经花出去了。我固执的没向姐姐认错,我们姐妹间的关系也因此而每况愈下。
我就读的大学和姐姐的母校二师很近,走过去才半个小时,每当周末放假的时候,我就会过来找她玩。距离产生美,姐姐对我的态度大为好转,每次我过来找她的时候,她都会请客带我去吃好吃的。
一次,我在商场逛街的时候看到了一个粉色皮夹,上面有饰有很好看的水钻,很小巧,也很优雅。两天之后就是姐姐的生日了,我准备买下那个皮夹,当作我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当天晚上是周六,正好是姐姐她们休假的日子,我直接坐车赶到她们的公寓,准备给她一个惊喜。
我从背包里拿出那个小皮夹,在姐姐眼前晃了晃,我想相信她一定会喜欢的。
姐姐盯着那个皮夹看了几眼,脸色突然沉下来,她十分失望的看着我,沉沉的说:“你又乱发钱了,你自己不是有钱包的吗?干什么又买一个?咋们家很富裕吗?”
我的笑十分不自然的僵在了脸上,那时候我其实已经很久没乱花钱了,我原以为姐姐已经看到了我的改变,可是我错了,在他她心中,我依旧只是个爱乱花钱的坏孩子。我没有告诉姐姐皮夹是给她买的,只是很漠然的将皮夹装进背包,默同了姐姐的训斥。
大学生活就这样不知不觉的过了一年半,这一年半的时间里,我们还是隔不久就会聚一次,可是我们每次见面都会争吵,有时是因为会面时的久等,有时是因为家里的事,有时根本就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我们越来越熟,也越来越口不择言,每次吵架的时候,都是紧最伤人的话说。我总是不停的想起姐姐初次接我的那个傍晚,她优雅的背影,柔柔的声音,以及对我无微不至的关心,我不知道是她变了,还是我变了,还是我们两个都变了,我再也找不回初始时那种亲切的感觉了。
大二下学期开学没多久,姐姐便辞退了他她在武汉的工作,去外地帮父母经营门市部,父母扩大了原来的装潢生意,又另租了一间门面卖不锈钢,要她过去管账。
送姐姐去车站的那天下午,我想了很多很多,初来武汉时的我胆小无知,是姐姐在那么艰难的条件下给了我一个安身之所,如果没有她的帮助,我很可能会闹出更多的笑话,也是她这一年多的陪伴,让我在武汉这座陌生的城市里有所牵挂,不觉孤单。
看着她提着行李渐渐远去的背影,我的心里突然像被人挖去一块般的空虚,姐姐很快检票进站,无数的人在她后面蜂拥而上,人流隔阻了我的视线,我知道用不了两分钟,姐姐就会乘上开往远方的火车,用不了半个小时,火车就会行驶出武汉,带走我在武汉的唯一亲人,,,,,,
我和姐姐虽然一见面就吵,但是吵过之后我们又总是能很快合好,大概这就是亲情的可贵之处。再深的友情也禁经不住吵,再真的爱情也经不住闹,亲情不一样,经得住吵,挨得了闹,血融于水,与生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