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想到她的胆子这么大,每个人都看得出隆绪对我的宠爱,可是她却敢,美目圆瞪,似是要看一场好戏。
隆绪看着我,轻轻笑着,他知道我不愿,却还是问我道:“凝儿,淑妃在向你挑战呢,你接不接?”
我站起来,抿嘴笑道:“两位娘娘的本事,凝儿自问是比不上。”
我知道他不可能永远护着我,我可以保护好我自己。他今天让我出现在这里,一方面是要告诉所有人我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另一方面也是在逼我。他不许我逃避,他要我站在他身边。
隆绪哈哈一笑,用手刮了刮我的鼻子,“凝儿过谦了,我也很久没看到你跳舞了,今日又是皇后寿辰,你就去吧。”
我笑着点点头,他又忽然拉住我,眉尖蹙起:“你身子行吗?”
我颔首。
底下卓翰高声道:“淑妃嫂子,凝儿的舞技我和皇兄都是见识过的,恐怕今日你这大辽第一舞妃的名号可要不保啦。”
淑妃咬唇瞪了他一眼,还是固执地看着我,“那要比试过了才知道。”
我没有回答,转身离开隆绪的身边,对着皇后福了福身,“娘娘千秋,凝儿也为准备寿礼,就献丑舞一曲,恭祝娘娘风华永驻。”要我和庄妃一样说什么‘凤凰于飞,琴瑟合鸣’,我是办不到的。
皇后温和一笑,柔声道:“那就多谢妹妹了。”
我冲隆绪笑笑,在他宠溺的目光中,走下场去。
经过卓翰桌边时,我停下,“凝儿素闻王爷精通音律,不知有没有这个荣幸请王爷伴奏?”
卓翰无奈一笑,也听出了我故意与他疏远,只得扬声道:“去取本王的箫来。”
我盈盈下拜,“就《洛神赋》好了。”
我站在场中,稳了稳心神。淑妃就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正一脸挑衅地望着我。虽是脸上带着笑,可手却紧紧掐着腕子上的一串手珠,估计是把它当作我的脖子了。
卓翰取了箫放在唇边,一曲悠扬的《洛神赋》融入夜色,我握了握手掌,心里紧张的厉害。虽是我已经有勇气面对,可是到了面前还是胆怯。拿不定主意到底是要跳得好还是不好。跳不好恐怕是徒增笑柄,跳的好了恐怕今晚的主角我是当定了。
正思踌间,忽闻悦耳琴音,穆易抬头冲我一笑,低头专注抚琴。
我心一松,洛神赋,赠洛神。
我凝神,静静想着那临川招展的衣袂,月夜里的香雪海。
披罗衣之璀粲兮,珥瑶碧之华琚。戴金翠之首饰,缀明珠以耀躯。践远游之文履,曳雾绡之轻裾,微幽兰之芳蔼兮,步踟蹰于山隅。于是忽焉纵体,以遨以嬉。左倚采旄,右荫桂旗。
如破茧而生的蝶一般旋转舞动,灯火辉煌中只见隆绪如子夜般的眸子盈满笑意,温煦俊逸的面容,看见卓翰的邪魅如花妖的眼里绽放的华彩,看见穆易淡泊宁静的笑容……
忽觉脚下不稳,两颗藏蓝的珠子滚到我脚下…是淑妃的手珠。
一瞬间,她张狂的笑颜竟变得有些狰狞,卓翰惊慌的表情和穆易骤然停下的琴音。我心一横,一脚踏在那珠子上,使尽全身力气纵身跃起——粉白色的长裙如蝴蝶一般在暗夜中划过寂静的夜空,盈盈落下。
我俯在地上,青丝白衣,分外鲜明,玉颜朱唇,诛一世繁华。
我知道,我赢了。
等了许久,隆绪沉稳有力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绝妙。”
这时所有人都如梦初醒,掌声如雷,经久不息。
我已不用去看那淑妃的表情了,心情愉悦地仰头望着隆绪。
他眼里爱意流转,发出的光亮让我忘却了身边的一切,仿佛世上只有我和他,他俊颜含笑,温和爽逸,他启唇,道:“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一场危机如我所愿地化解,可是,更大的危机还在暗夜中潜伏着,等待着。
肩膀处的伤已经大好,可是一到阴天还是隐隐的疼,我没有告诉隆绪,只是叫书儿道太医那里寻了些草药,沐浴时就敷在肩上。
秋狩那场晚宴之后,一切风平浪静。皇后打发人赏了些东西给我,邀我到她帐子里坐坐,我收了礼,却以身子不适为由留在帐子里休息。
直到隆绪回驾,我也没见到他的那几个妃子,每日躲在帐子里练字、作画,不然就是向书儿学些女红。
我从来是不碰女红的,因为师父是男人,我也觉得没有什么用处。现在却是为了打发时间。五色丝线分成两股,在素净的帕子绣上两朵并蒂莲,怎么看怎么觉得好。
卓翰见过一次,非央着我给她绣一个,我笑他大男人用绣花的帕子,答应绣个荷包给他,这才哄走了这个王爷。
画儿她们几个听说我受了伤,每日轮流寸步不离地服侍我,一盅盅的药膳、补品像水一样灌下去,没几日我就觉得自己胖了很多,便死活不要再喝那些东西,她们也见我气色确实好了,这才放了我。
一日我正在院子里赏梅,棋儿慌慌张张地从前院跑来,气喘吁吁地道:“小姐,公主来了。”
书儿与我都是一惊,不过她倒是老成,拉着棋儿问道:“铁镜公主?”
棋儿叉着腰摆摆手,跑的太急了,还是有些呼吸不顺,“不是,是四公主。”
我一边喝茶,一边打量着这个景宗皇帝最小的女儿,耶律淑哥。卓翰跟我说过,景宗一共有四个公主,长公主耶律观音女,嫁给了北府宰相萧继先,次女长寿嫁北府宰相萧排押,三女延寿嫁东京留守萧恒德,不过双十年华就已去世,眼前这个就是景宗生前最疼爱的小女儿耶律淑哥。我不知道她来找我究竟何意,索性就装作品茶,默不作声。这是我第一次与她见面,上次的秋狩几位公主都没有伴驾。
她坐在对面,面色绯红,显然是急忙而来,方才棋儿来找我时也是神色慌张,似是有事发生。
可她进了屋也只是品茶不语,几次借着喝茶的时候偷偷看我,我都佯装不知。
终是她忍不住了,把茶杯往桌上一放,开口道:“凝初姑娘,本宫今天来是有事相求。”
我凝眉看她,不解道:“公主千万不要这么说,但不知凝初有色好么可以帮忙的地方,只要力之所及,定然相助。”
隆绪对他这位皇妹也是赞誉有佳,况且我也是直觉上觉得她是个很好的女子。
她见我话语真挚,一反刚刚进门的拘谨,眼眶也慢慢红了,“我也是没有办法才来找姑娘的。”
“公主若不嫌弃就叫我凝初吧。”我坐到她身边,抽了帕子递给她。
“凝初。”她叹了口气,“保定州失守了。”
我心一惊,保定州在长城以南,藩属燕云十六州,一直都是宋辽两国的必争之地,数十年来你争我夺也是频频易主,怎么今日她会与我说此事?我不言,静等着她。
“我家将军奉旨驻守保定州,可不知什么原因,本固若金汤的城池竟在一夕之内混入数千宋军,我夫见敌人来势凶猛便弃了城。这本无大事,可是可后来有酒妓说是我夫在她酒肆里将城地布防图卖与汉人,人证物证俱在,皇兄一怒之下便锁了他,判了斩刑……”说到这儿她已是泣不成声,眼泪滚滚而下,未几就湿了帕子。
我叹了口气,给她换了条帕子,让书儿她们退了下去,方道:“公主真是高看我了,这时凝初哪有插嘴的余地,公主应该是回去好好求求皇上和太后。”
“我怎么没求过,皇兄这次勃然大怒,见都不肯见我。母后那里…她本就不愿我嫁给卢俊,此次更不会帮他了。还说‘死了便罢,再指一门婚事’……”
我揽着她的肩膀,心下也明白了几分,想必是实在没有办法才来找的我。可我又怎么能帮她呢?军令如山,国法也不容情。隆绪也知道如此,所以才不见她的吧。
她见我不言,晃着我的手急道:“他是冤枉的,肯定是有人陷害他,你帮我去求求皇兄,卢俊他怎么会叛国,这是多大的罪呀……”
我看着她,半晌轻声道:“若是他真的……”
她一愣,泪水中扬起苦涩的笑颜,仿佛是看到了绝境后的生路,或者是彼岸的风景,飘忽的眼神游离不定,“他不会的,他最大的志向就是守护我,他怎么可能…背叛我深爱的国家…即使…他真的叛了国…我也不悔…同死好了……”
同死,不能同生,但求同死。
绝不一个人苟活于世。
一个是守护妻子愿望的丈夫,一个但求同生的妻子,我不相信事实真如我所见的那么残酷。可以得到这样美好的女人深爱的男子,真的会是一个背叛国家的人吗?
我咬唇,“带我进宫吧。我尽力而为。”
她一听,直直望着我,原本灰暗的眸子亮了起来,连声道谢,吩咐身边的人置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