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峨的大山直插云霄,重峦叠嶂着延伸向视线的尽头。苍松翠柏迷离在晨曦飘渺的雾色中。新秋碧绿的枝叶上挂着晶莹的露珠,在微风中舒展起身姿,迎接东方初临大地的第一缕晨光。
一段豪放清亮的山歌响起,绕着山峦盘旋三折,回荡着经久不散。鼓动起粗狂的带着泥土气息的山野情怀。
啪啦啦……一群林中宿鸟被惊飞起,扑打着翅膀飞离开去,飞起落下重复间,就宛如在树梢间跳跃前行。大山终于苏醒,小鸟儿鸣叫着,似乎在欢娱的回应着早起者的歌唱。
咚!咚!咚!一阵洪亮的钟声响起,沉重厚实,凝聚在山峡之间久久不散。这是从对面山腰上的禅林古寺中传来的。禅林寺在这一片是很有名望的,香客们都说这里的菩萨很灵,签也解得好。所以就算从最近的镇子到寺里去,路上也要走上两天的时间,他们还是不辞劳苦也要上山。对虔诚的香客来说,无非就是想要求个灵验,求个解脱心安。菩萨灵那是保佑心不亏的,签解得好,那是帮着赎罪的。现在这两样都有了,禅林寺的香火想不旺盛也不行啊。
就这样寺院到今天也有了近五六十年的历史,前年山腰处还建起个亭子,供香客们歇脚之用。不久就有附近的村民依靠着寺院的名气作起小生意,从最近的双峰县城出来直到山腰处一路都是。象抬轿子的上山的,开茶庐的,卖水果的等等,甚至还有伐木搭建的小旅馆。这都是些靠力气,靠实惠赚钱的小买卖。这也给原本静寂的几十里山路,带来了几分热闹。
有了香客就有了生意人,有了生意人也带来了他们的家眷,和受雇做事的伙计。时间一晃就到近午时分,正是人多好生意的时候,这不汤九妈又在扯着嗓子招呼她家小子了:“九吖子哎!你扎死鬼崽子!只晓得跑起出去玩,回来帮忙晒!”她那一口纯正的本地口音,喊的大概就是说她家小九,一天到晚就知道玩,要他赶快滚回家来帮忙。
那边在路边小树林里赌博小摊耍大小的汤小九,远远听到老妈的招呼,也不回身只反手冲着那声音的方向摆手道:“好咯!好咯!我还才出来,等下就回来帮忙。”
汤九妈一听就火了,转身就回她家搭在路边的临时小茅屋里拿家伙,旁边的两个姐姐见了连忙将她拦下。七女儿抓住了老妈手里的藤条,八女挽住了老妈的胳膊道:“您别急,我去叫他回来就行了,现在生意正好的时候,赚钱要紧。”汤九妈一听也是,这几年这嫁妆是年年要,还是生意要紧。还好的是这几个丫头各个水灵,聪明又能干,十村八里的谁不知道她汤九妈呀!她想着有些开心。
汤小九的父母不是苯人,他们本是住在山边的猎户。本来生活过的那是忒紧,后来看到人家都做起了这小买卖,他们也就跟着在路边摆起了小茶摊,跟着还摆了个水果摊。没办法啊,生活所迫,他们也只有比其他人家更辛苦些才行。两个女儿出去了,汤九妈也放下藤条,却叹了口气:“总算是好了,等到明年这日子就能轻省得多。”
汤九妈现在只不过四十七八岁,可就面上看去,却能找出最少五十八九岁的年纪。她二八年华就嫁给了汤爸,那时侯汤爸还算是有几个钱。凭着勤快,打猎剥皮的手艺好,他们的小日子还真让人羡慕。那年汤爸要不过是二十多岁,也是个英俊高大讨姑娘喜欢的主。汤妈想起那日子,就打心眼里笑出来。这好日子怎么总是那么短,大概一年半后他们得了第一个闺女,跟着几乎是每年一个,到了汤小九这前边八娃都是丫头。
汤妈想到这,又有点想要阉掉汤爸的感觉。跟着她又摇了摇头,阉掉自己的老公?那以后自己的日子可就难办了。外边有人喊了:“伙计!伙计来添水啊!”
跟着就是埋怨的声音:“搞什么鬼?怎么做生意的?怎么没人招呼?老板娘!老板娘!”
汤九妈这才从回忆里惊觉过来,赶忙的答应:“诶!来了来了!这就来了!”嘴里招呼着走出了小茅屋。做生意就是这样,你得大气些,不能跟顾客计较。
那边赌摊上汤小九还围在那没动身,七姐站在他旁边居然也没吭声。要她们来抓这小子回去那可是个好差使,这里边的乐子可是几个姐姐最喜欢的。女孩子出嫁前最喜欢的还能是什么?当然是打扮了。这一要打扮,那就得要有些零花钱。可家里穷啊,怎么办?这个就得靠眼前蹲在地摊前傻喊的精瘦小子了。
汤小九现在刚十四岁,长得是剑眉星目,个子也已经比他姐姐高。可就是脸瘦了些,皮肤黑了些。这小子一天到晚在外边瞎倒腾,他能不黑吗。七姐已经是个出落得水灵的大姑娘,虽是这粗贫人家出身。可那高挑的身材,纤巧的模样,惹得在旁边看赌博的人都溜眼打量着她。看来她也是该与其他姐姐一样,能嫁户好人家的了。这会她就在等小九收工,也好分上点了。
从镇子过来赌摊子只有这么一个,也只有三张桌子,而且生意还不大好。为什么?因为这里来往的大都是去拜菩萨的,那他们哪里敢在这赌啊。当然这个是指的大多数,那正牌赌徒到了哪,他还真离不开这口乐子。
汤小九从小就机灵,那贼亮的眼珠子一转就有一个鬼点子,学东西那更是溜溜的快。这还不算,最主要的他还有个从前有着同样嗜好的爹。打小九一出生,八个闺女一个儿,他爹能不心疼吗。从小除了打猎,到哪都得带着他,可真算是对赌坛接受过幼儿教育的。就连开口喊的第一个字就“大”,这跟到后边才学会喊爸妈。至于喊姐姐这类的,那都是学会喊“骰子”“‘下好离手”“开了”“下注了”等等这些东西之后的事。
到了汤小九长大些,他老爸是戒掉了赌,可小九却好上了。开始的时候,两口子逮着就打,每回都是屁股开花。可到了后来,这家伙还能给姐姐赢些水粉钱,他的这些姐姐们当然就给他打掩护了。就这样汤小九也有一手不错的抛骰子的本事,栽他手里的赌客也不算少。到现在家里老爸的酒钱都归他包了,还能不时买点什么补的孝敬老妈,两口子也就不好管得那么紧。可这终究不是个好事,汤小九的父母都想让他学点真手艺,他们总不能照顾他一辈子。
这会七姐已经给那些赌客看得有些脸红,不由得催促起来:“阿九,你快着点,妈在那发火了。”
汤小九今天已经赚了三四十文钱,手风正顺得没话说,这时候要他走好比要他的命。听七姐在催,他扭头看了看姐,伸手到怀里掏出今天的收获数了数。除了本钱其他的分出一半递到七姐面前:“姐,这三十文钱你拿着。你给老爹打壶酒,再砍一斤猪肉给老妈,其他的你就和八姐分了。告诉老妈我一会就回来,嘿嘿。”他贼贼的笑了两声,转身又加入了赌局。
七姐拿了钱也不再催他,高兴的打酒买肉去了。这是老规矩,小九在这赌她回家帮忙挡着。不过今天小九给的钱特别多,买了东西还可以剩下十几文。这些钱和八妹两人分下来还可以买很多东西,说不定还可以留下些,她当然高兴了。
挤在那继续赌钱的汤小九挽了挽袖子,吼了起来:“来,来,来,我们继续啊!我这把买大,快点!快点都下注啊!”
作庄家的堂倌李通宝也是个瘦不拉讥的,可他却又有双大眼睛,一对浓眉。这些东西装到他脸上,将个脸显得更加瘦了。听着汤小九喊他也才反应过来,心说:“汤家姐妹真是一个比一个出落得水灵,刚才怎么忘了打招呼,哎呀!错过!”
心里想着眼睛看向了小九,手底下不经意的动了动。就象是招呼下注,可那袖子已经碰过了骰盅。
汤小九眼睛贼亮,虽然嘴里在喊下注,可眼睛就没离开过那盅,李通宝的那小动作当然没有能逃出他的眼睛。当下抬眼一看对方,那边微一点头,跟着就喊了起来:“下啦!下啦啊!下好离手!”
这两人互相配合也不是一两天,一个眼神足以明白一切。李通宝不过是个堂倌,庄上赢的钱那都是老板的。所以他总要找个让让他赢,这样到了外边再两个人分。这个人当然就是汤小九了,这不但是因为他们两本就很熟,还因为小九他本就有这个本事赢。
找这搭手的可不是那么简单,太菜的你就是让他赢,一两回还可以。可要是次数多了,那老板的眼睛可不是吃素的,除非你不想继续混。所以光是熟悉可相信还不行,那人还得有这个本事。真是一行有一行的路子,不到里边那还真是弄不明白。小九心领神会嚷得更起劲了:“快着点啊!快下!快下啦!”大小就是这么简单,输赢也不会太大,非常适合小本赌客。
堂倌李通宝又嚷了起来:“好了!好了!开了啊!都下好没有?要开了啊!开了!开了!”
一连串的大声招呼,将赌客的心都抓到了嗓子眼。
那可是玩了命的喊着大大小小的,小九当然也不会落于人后,手指着骰盅施法似的吼着:“大!大……”
不用说,他这把又进了十文钱,刚才花掉的算是回了大半。非大即小,反正赢的也不是他一个,高兴的哀叹的都有。旁边的小胖子可能是气昏了头,肥肥的小手掌猛的往桌上一拍。啪!就是一声响。李通宝楞住,桌面上立刻就安静下来。
那边看场子的几个大汉立刻就发现这边没了声,立刻过来两。赌摊不大,可这打手还是有三四个的。这桌的赌客都看着小胖子的圆脸,那意思等他下边的话做去留的决定。小胖子是个香客,他是上了香还了愿下来这里。他本是是想小赌两手就走,可这往跟前一站,那就是两个时辰没挪地。那一耍起来,腿脚都灵光不起来。何况这里的赌注对他来说,那是太小意思。现在大家都看着他呢,就等他一叫板,那可就有好戏瞧。
小胖也发现了自己的大动作,看着李通宝瞪着自己的眼睛,立刻赔起了笑脸:“呵呵,你看我这……我这太激动了不是。”话一出口众赌客立刻了然,轰然做声:“切!瞎闹什么?来来继续!继续!”
李通宝和汤小九倒还真捏了把汗,刚才确实动了盅,还以为给这家伙看出来了。
李通宝心里松了口气,嘴上忍不住轻骂了声:“靠!也不会手轻着点。”当下也不再理他,又卖命的吆喝起来:“来了!来了!开摇了啊!大家准备好!下住!下注!”
新的赌局在吆喝中又开始了。
七姐提着整一斤猪肉,打着四两老酒已经回到了他们家小摊。今天可是得加点好菜,多亏了小九,要不靠家里赚的那点钱,一年也不定会有肉吃。
这年月日子不好过啊。明朝到了朱翊钧这辈,国运已经沉迷,特别是张居正登仙之后,那似乎稍见中兴的国运又再次沉沦下去。这可不是好兆头,民间私下传说那段时间是回光返照,弄得是人人自危。就这点变化汤小九也能感觉出来,不过他是从吃用上边感觉到的。从八岁那年开始,那是一年不如一年,老爸老妈叹气的时日也更多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