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费曼笑闹中的智慧非同一般的智慧
作者:白二十四 时间:2020-09-30 19:44 字数:6845 字

诺贝尔奖害人不浅

加拿大有个规模很大的物理学生协会,经常召开会议、

发表论文等。有一次,温哥华分会想请我去和他们谈谈话。

负责安排这次活动的女孩跟我的秘书联系好,没知会我就

老远飞到洛杉矶来,直接走进我的办公室。她是个俏皮漂

亮的金发女孩(这点对事情很有帮助,理论上不应该造成

差别的,但事实上却有影响)。令我印象深刻的是,温哥

华的学生出钱促成了整件事情,他们在温哥华对我招待得

很周到。于是,我知道要发表演讲,同时又享受到乐趣的

秘诀了:等学生来邀请你。

在我得到诺贝尔奖之后几年,有一次,加州大学欧文

分校的物理社邀请我去演讲。我说:“我很乐意去,但我

只想对物理社的学生演讲,因为——我不想太没礼貌——

从过去经验,我知道会有麻烦。”

我告诉他们,过去我每年都到一所中学跟他们谈相对

论之类的东西。但是拿了诺贝尔奖之后,我毫无心理准备

地像往常一样跑到这所中学演讲,却有300个学生挤在那

里,结果一团混乱!

诺贝尔奖后遗症

我有三四次这种受惊的经验,像个白痴一样,一时之

间无法意会过来。当伯克利大学邀请我去做物理演讲时,

我准备了一些颇为专门的题材,预期听众都是物理系学生。

但是等我到达会场时,发现偌大的演讲厅里挤满了人!事

实上我知道,懂得我演讲内容的人不可能挤得满一个演讲

厅的!我的问题是,我总是希望能让听演讲的人开心,但

是如果每个人再加上他们的兄弟姊妹都跑来听,我就没辙

了,因为我不知道究竟来了些什么人!

学生明白我没法简简单单地跑到一家学校,跟物理社

的学生演讲后,我说:“我们来想一个很沉闷的题目,取

个很沉闷的教授名字,只有那些真正对物理有兴趣的学生

才会来的,这才是我们想要的听众,好不好?你们不要大

做宣传。”

于是,校园里贴了几张海报:“华盛顿大学华伦教授

将于5月17日下午3点于D102教室,发表质子结构的演讲。”

等我上台后,我说:“华伦教授临时有事没法来演讲,

所以他打电话给我,问我能不能来谈谈这个题目。刚巧我

对这个题目也稍微作过一些研究,所以我就来了。”简直

是天衣无缝。

但是不知怎的,这个社团的辅导老师发现了我们玩的

把戏,大发雷霆。他对学生说:“你们知道吗?如果大家

知道费曼教授要来,很多人都会想来听他演讲。”

学生解释:“正是因为这样,我们才那样做呀!”但

是教授仍然大为光火,因为他事前对这个玩笑竟然毫无所

悉。

知道那些学生碰上了这么多麻烦,我决定写信给那位

教授,向他解释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要求他们依我的

安排,否则我不肯演讲,是我叫学生不要告诉任何人,我

说我很抱歉,请原谅我等等。这就是我得了那该死的奖之

后,所要忍受的麻烦事!

去年阿拉斯加大学的学生邀请我去演讲,除了地方电

视台的访问之外,整个过程都十分愉快。我不想接受采访,

那没有什么意思。我来是要对物理系学生演讲,仅此而已,

如果城里每个人都想知道我讲了些什么,学校报纸刊登报

道就够了——我得了个诺贝尔奖,大家还是必须来采访我

这个大人物的,对不对?

我有个很有钱的朋友,他提到这些捐钱设立奖金或赞

助演讲的人时说,“小心观察,看看他们到底做过什么违

背良心的事情,需要靠这来减轻罪恶感。”

我的朋友山德士(Mattsands)有一度想写一本叫《

诺贝尔的另一个错误》的书。

可否不领奖?

有很多年,每逢诺贝尔奖揭晓的日子快到时,我也会

注意一下谁可能得奖。但一段日子之后,我连诺贝尔奖“

季节”到了也不知道。因此,我真是搞不懂为什么有人会

在清晨3点半或4点钟打电话给我。

“费曼教授吗?”

“嘿!为什么这时候打电话来烦我?”

“我想你会很高兴知道你得了诺贝尔奖。”

“是,但我在睡觉!如果你等到早上再打来告诉我,

不是更好吗?”我把电话挂断。

太太问:“那是谁呀?”

“他们说我得了诺贝尔奖。”

“唉,理查德,到底是谁呀?”我常开玩笑,所以她

学聪明了,从不上当,但是这回被我逮着了。

电话又响了:“费曼教授,你有没有听说……”

极失望地说:“有。”

然后我开始想:“我要怎么样才能把这一切就此打住?

我不要这些麻烦事!”第一件事是拔掉电话线,因为电话

一通接一通进来。我想回去睡觉,但发觉再也睡不着了。

我下楼到书房去想:我要怎么办?也许我不要接受这

个奖了。然后会发生什么事?也许根本不可能那样做。我

把电话重新接好,电话铃声立刻响起,是《时代周刊》的

记者。我告诉他:“听着,我有麻烦了,所以你不要公开

下面这段话。我不知道应该怎么摆脱这些事情,有没有什

么办法可以让我不去接受这个奖?”

他说:“先生,我恐怕无论用什么方法,都会比你乖

乖领奖惹来更多麻烦。”显然如此。我们谈了十几二十分

钟,内容还蛮精彩的,他后来也没有把这一段披露出来。

我向这位记者道谢,把电话挂断。电话立刻又响起,

是报社记者。

“好的,你可以来我家,没关系,好的,好的……”

其中有一通电话是瑞典领事馆打来的,他打算在洛杉

矶办一场招待会。

我觉得既然决定领奖,就得忍受这些麻烦了。

领事说:“列一张你想邀请的贵宾名单,我们也会列

一张贵宾名单,然后我会到你的办公室去比对两张名单,

看看有没有重复,然后再拟定邀请名单……”

青蛙仪式

于是我拟了一张名单,大约有8个人——住在我对街

的邻居、我的艺术家朋友左赐恩等等。

领事带着他的名单来我的办公室:加州州长、这个长、

那个长、石油大亨、某女演员——加起来有300个人!不

用说,两份名单一点都没重复!

然后,我开始有点紧张。一想到要和这些权贵显要会

面,就害怕。

领事看到我在担心。“噢,别担心,”他说:“他们

大多数都不会来。”

这下可好,我从来没有安排过像这样的宴会:邀请的

来宾是你预期不会来的人!我不要向任何人打躬作揖,让

他们有幸受邀,同时又能拒邀,这真是太蠢了。

那天回家时,我觉得懊恼极了。我打电话到瑞典领事

馆说:“我再想了一下,我就是没法忍受这个接待会。”

他很高兴,说:“你说得对极了。”我想他跟我殊途

同归,他大概想的是“要为这呆子筹办宴会,真是麻烦透

了。”结果每个人都很开心:没有人想来参加接待会,包

括得奖的贵宾,主人更是乐得轻松了!

这段时间,我一直都有心理调适的困难。你知道,在

我成长的过程中,父亲一直对皇室和伪君子不以为然(他

从事卖制服的生意,很清楚同样一个人。穿上制服和卸下

制服有什么差别)。事实上,我一辈子都对这类事情冷嘲

热讽,因此我有很强烈的感觉,我不可能泰然自若地走上

台去觐见瑞典国王。我知道这很孩子气,但是我的成长经

验就是如此,所以这会构成问题。

别人告诉我,瑞典有个规矩,就是领完奖以后,要从

国王面前倒退着走回自己的位置,不能转身。于是我告诉

自己:“好吧,看我修理他们!”于是我在楼梯练习倒退

着跳上跳下,打算藉此显示他们的规矩有多荒谬。我心情

恶劣的很!当然,这种行为十分幼稚可笑。

后来,我发现规矩改了,领完奖后可以转身,像个正

常人一样走回自己的位置,鼻子朝正前方。

我又很高兴地发现,在瑞典并不是每个人都这么把皇

家仪式当一回事。到了那儿我才发现,他们跟我站在同一

阵线,例如,瑞典的学生会为每位诺贝尔奖得主举行一些

很特别的“青蛙仪式”。

当你拿到那小小的青蛙后,你必须学青蛙叫。我年轻

的时候,十分反文化。我父亲有很多好书,其中一本是由

希腊名剧作家阿里斯多芬(Aristophanes)所写的古典希

腊剧《青蛙》:有一次,我翻了一下这本书,看到里面有

只青蛙讲话。书里写的是:“布悦克——科耶克——科耶

克——”我想:“青蛙不会这样叫的,这样形容青蛙真是

奇怪!”于是我自己试着那样叫,试了几次之后,发现这

跟青蛙的叫声确实很相似。

这很有用,后来在学生为诺贝尔奖得主举行的仪式中,

我可以表演唯妙唯肖的青蛙叫声!而倒退着跳来跳去,在

这时候也恰好派上用场。这部分我很喜欢,仪式也进行得

十分顺利。

颁奖前的煎熬

尽管玩得很高兴,我却一直有心理障碍。我担心的是

在国王的晚宴上要发表的谢词。他们颁给你诺贝尔奖的时

候,同时也会给你几本厚厚的精装书,是有关过去诺贝尔

奖的历史,里面记载了历任得奖人的致谢词,好像那是多

了不得的一件事。于是你开始觉得谢词的内容有一点重要,

因为会印在书上。我当时不了解的是,几乎没有人会注意

听谢词的内容,更没有人会读它们!我当时完全不知所措

了,我就是没办法只说“非常谢谢”的类似客套话。这样

做很容易,但是我必须实话实说,真相是,我并不真的想

要这座诺贝尔奖,当我根本不想要拿奖时,我怎么还能说

谢谢呢?

我太太说我紧张得不像样,成天为了演讲的内容忧心

忡忡,但是我终于想到个法子可以让演讲内容听起来完美

无缺,但同时也是我的由衷之言。相信台下的听众完全无

法想像我为了准备这个演讲,经历了什么样的煎熬。

我的开场白是:对我而言,从科学研究的发现中所得

到的乐趣,以及从别人可以利用我的研究成果等等,我已

经得到了我的奖赏。我试图说明,我已经得到了我所期望

的一切,因此,其余的事物相形之下,也就无足轻重,我

真的已经得到了我的奖。

然后,我很快地说,我接到了成叠的信件,让我想起

过去曾经认识的许多人,包括童年好友的来信,告诉我他

们早上看到报纸刊登的消息时,跳起来大叫:“我认识这

个人!他小时候常和我们一起玩!”这些信件表达了热情

的支持与爱,我为此谢谢他们。

演讲进行得很顺利,但是对于和皇室相处,我一直有

些困难。在国王举办的晚宴上,我坐在一位公主的旁边,

她曾经在美国上大学,因此我误以为她的心态会跟我一般。

我以为她和别的年轻学生没什么两样,就谈到有关在晚宴

之前国王和皇室其他成员必须站立很久、和所有的来宾握

手的事。我说:“如果是在美国,我们会让这件事情更有

效率,我们会发明一个握手机。”

“对,但在这里不会有什么市场,”她不安地说,“

皇室的人没那么多。”

“恰好相反,市场大得很。起初,只有国王会有一部

握手机,而且我们可以免费送他。然后,其他人当然也会

想拥有这种机器。问题来了,谁才被批准拥有握手机呢?

当然,首相可以有一部,参议院议长也可以买一部,然后

重要的资深议员也可以买;所以市场不断扩大。很快地,

你不需要大排长龙等着和机器握手了,你送你的握手机去

跟别人的握手机握手就可以了!”

诺贝尔也疯狂

邻座还有一位女士,是安排这次晚宴的负责人。女服

务生来替我倒酒,我说:“不,谢谢,我不喝酒。”

这位女士说:“不,不,让她倒。”

“但是我不喝酒。”

她说:“没关系。你看,她有两个瓶子。我们知道88

号来宾也不喝酒。”(88号坐在我后面)“两个瓶子看起

来一模一样,但其中一瓶没有掺酒。”

“你怎么会知道?”我惊叹。

她微笑:“看看国王,他也不喝酒。”

她还告诉我他们那年碰到的种种困难。其中一个困难

是,苏联大使该坐哪个位子?像这种晚宴的问题总是在于,

谁要坐得比较靠近国王。诺贝尔奖得主的位子,通常要比

外交使节团离国王近一点,外交官的位子就依他们驻瑞典

时间的长短来决定。当时,美国大使驻瑞典的时间比苏联

大使长,但是刚巧那年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梭洛可夫

(MikhailSho1okhov)是俄国人,苏联大使因为必须替

梭洛可夫翻译,所以想坐在他的旁边。因此,问题就在于

要怎么样才能让苏联大使坐得离国王近一点,而又不会冒

犯到美国大使和其他的外交使节团成员。

她说:“你应该看看由此而引起的一场混战——信件

来来去去,电话响个不停——最后我才获准安排苏联大使

坐在梭洛可夫先生邻座。大家终于同意的安排,是当晚苏

联大使不会正式代表苏联大使馆,而只是梭洛可夫先生的

发翻译。”

晚饭后,我们走到另一个房间,大家三三两两交谈。

有一位丹麦的某某公主在其中一桌,一群人围绕着她。我

看到那桌有个空位,就坐下来。

她转头对我说:“噢!你是诺贝尔奖得主。你是做哪

方面的研究?”

“物理。”我说。

“噢,没有人懂得任何关于物理的东西,所以我猜我

们没办法谈物理。”

“刚好相反,”我回答:“有人懂得物理时,我们反

而不能谈物理。没有人懂的东西才是我们可以谈论的事情。

我们可以谈天气、社会问题、心理,我们可以谈国际金融

——但是不能谈黄金买卖,因为大家都懂黄金买卖了——

所以大家都可以谈的事情,正是没有人懂的事情!”

我不知道这些人是如何办到的:他们有一种让脸上出

现寒霜的方法,她正是个中高手!她立刻转过头去跟别人

谈话了。

回归自我

过了一会儿,我明白他们的谈话完全把我排拒在外,

便起身走开。坐在同一桌的日本大使起来跟着我。他说:

“费曼教授,我想告诉你一些关于外交的事情。”他讲了

一个很长的故事,提到有个日本年轻人进大学念国际关系,

想要对国家有所贡献。大二的时候,他开始有些微痛苦,

怀疑自己究竟在学什么。毕业后,开始在大使馆工作,更

怀疑自己对外交有多少了解。最后,他终于明白,没有人

懂得关于国际关系的任何事情。想通了这个道理之后,他

就有资格成为大使了!“所以,费曼教授,下次要举例说

明每个人都在谈论大家都不懂的东西时,请把国际关系也

列在名单里头!”

他是个非常有趣的人,我们就谈起来。我一直对于不

同国家和不同民族如何有不同的发展,十分感兴趣。我告

诉这位日本大使,我一直对一件很不寻常的事情感兴趣:

日本如何能这么快速地发展成这样现代化的世界强国呢?

“日本人能够做到这地步,跟日本人性格或作风中的哪一

面有关?”我问。

大使的回答深得我心。他说:“我不知道。我只能假

设,但我不知道那正不正确。日本人相信他们只有一种出

头的方式,就是让子女受更多的教育,比自己受的教育更

多。对他们而言,脱离农夫的地位,成为知识分子是很重

要的事。所以每个家庭里都勤于督促小孩,要在学校有良

好的表现,努力上进,因为这种不断学习的倾向,外来的

新观念会在教育体系中很快地散播,也许那是日本快速发

展的原因之一。”

整体而言,我的瑞典之行还算相当愉快。我没有立即

回家,而到瑞士的欧洲粒子物理研究中心(CERN)去演讲。

当我在同行面前出现时,身上还穿着国王晚宴中的那套西

装。过去我从来不曾西装笔挺地发表演说。我的开场白是:

“你知道吗?很滑稽,在瑞典的时候,我们坐在那儿讨论

得了诺贝尔奖以后会不会有什么改变。事实上改变已经出

现了:我还蛮喜欢这套礼服的。”

大家都以嘘声回报。维斯可夫(VictorWeisskopf)

跳起来把外套脱下,说:“演讲的时候不要穿西装!”

我把礼服外套脱掉,松松领带,说:“在瑞典过了这

一段时间以后,我开始喜欢这玩意儿;但现在我回到这个

世界、一切又正常了。谢谢你们帮我回复本来面目!”他

们不要我改变,所以在欧洲粒子物理研究中心,他们很快

地就把瑞典对我的影响消除殆尽了。

当了“后备”名人

得到一笔奖金也很不错,我这才能买下海边的一幢房

子。但是,整体来说,我觉得如果没得到诺贝尔奖会更好,

因为得奖以后,再没有人会在公开场合率直待你了。

在某种层面来说,这个奖会令人坐立不安;但有一次,

我确实从中得到一点乐趣。得奖之后没多久,巴西政府邀

我和温妮丝担任里约嘉年华会庆典的贵宾。我们欣然接受

邀请,而且玩得很愉快。我们一支舞接着一支舞地跳个不

停,又观赏了街上盛大的游行,队伍中著名的桑巴乐团演

奏着美妙的节奏和音乐。报章杂志的摄影记者不停拍照:

“看!美国教授和巴西小姐共舞。”

成为“名人”很好玩,但是我们显然是错误的名人,

那一年没有人对贵宾大惊小怪。后来我才发现,我们受邀

是怎么回事。原来,他们最初是邀请著名的女明星珍娜露

露布丽姬妲,但在嘉年华会展开前夕,她回绝了邀请。负

责筹备嘉年华会的巴西观光部长有几位在物理研究中心工

作的朋友,他们知道我曾经参加桑巴乐团表演。既然我刚

得了诺贝尔奖,在媒体上也有曝光,在一阵慌乱惶恐中,

观光部长和他的朋友想出了让一位物理教授来取代珍娜露

露布丽姬妲的疯狂点子!

不用说,这位观光部长因为那年嘉年华会办得太糟,

丢掉了他在政府部门的饭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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