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曲凌，前来领教！”

曲凌手持长戈扫向寺人披。寺人披剑也未抬，探手抓住戈头，向后一送，，戈杆噗地插进那人的肚腹，当场毙命……

剑客山丘身高过丈，抽空子从身后偷袭。寺人披一剑后削，连人带剑扫出丈远。另一名刺客的长矛还未及递出来，蓬地一声，头颅早飞上半空……

下面轮到九哥出战，八人舞动着长剑，围着寺人披不住地游走。

寺人披却只瞧定了大哥子，笑问：“令师可好？”

大哥子道：“家师在年前就逝去了！”

寺人披眼光一黯：“可惜了！”随即说，“你们又何苦卷进来？”

大哥子道：“只要勃离先生还我门中的信物，我等即可离去。”

寺人披一愕：“什么信物？”

大哥子甚是诧异：“难道介子推从未向先生提起过么？”

寺人披皱起了眉头，刚欲说话，却又止住，只是瞧着前方。远处，有人狂奔而来。

九哥们见是介子推赶来了，都暗暗松了口气。

介子推抱着敬文风风火火地闯来，人未到就喊道：“先别动手！”

魏武在旁大叫：“介子推，你到底想帮谁？”

介子推没有理他，走向前把敬文递给寺人披：“大哥，你带二五走吧！文公跟前我自然会去交代。”

寺人披默默地接过孩子：“令师临终前可对你说起过什么信物？”

介子推猛然省起：“不错，他让我从你这里收回本门的信物。是一柄短剑，名叫吞火。”

“你说什么？”

他立时看见寺人披的脸色变得煞白，眼眸里满是惊愤。介子推心弦徒乱，他从来没见过寺人披这般失态过。

四

临近黄昏，大山处于最透明的空气中。远处的湖面升起明亮的淡粉似的薄纱，让人心醉神迷。

水塘依旧漂浮着绿萍的哀伤。恶来看着沉浸在悲痛中的老翁，轻声问：“难道说寺人披和九哥间，以往有纠葛？”

老翁叹息着：“你还没想到么？九哥门中的信物——那柄叫吞火的短剑，便是插在寺人披小腹里的那把。”

恶来惊了起来：“这么说，当年暗算寺人披的，便是九哥的人？”

老翁道：“那人就是家师高野子。”

恶来张大了嘴巴，傻了一会儿，才摇摇头：“想不到，想不到。”

老翁苦笑一下：“寺人披遇刺，九哥的来历复杂着呢，远没表面那般简单。要追寻因由，还要提一下三十多年前，晋国当时最有名的两名兵法技击家，一个便是魔仙儿的父亲卫天，另一个叫段飞的，却是我的师祖。我才知道，原来昔年的恩恩怨怨却是由这两男一女身上引发的。”

“你要到哪儿去？”卫天问段飞。

“我不是要到哪儿去，我是哪儿都想去。”段飞说，却又问，“你呢？”

“我和你不一样，不是要到哪儿去，是哪儿都不想去！”卫天说。

从艺满下山的那天说的不同的话，可以看出卫天和段飞性格和志向上的差异。

他们都是晋国人，回到晋国时，偏偏同时又碰见了柔仪——这个让他俩心动的女子。

一场悲剧便这样慢慢酿成了。

柔仪没有坐下来。她将目光投向远处，河滩、树林和那起伏苍青的远山，以及那边她无法看见的苍凉。

段飞正一把一把地扯着河岸上的野草，并把它们撕碎。他说：“告诉你吧，我从来就没把卫天放在心上。在山里学艺时，虽然学的剑术截然不同，但我自信能胜他很多。那是个胸无大志的家伙。”

柔仪却没有说什么，只漫不经心地听着。风吹在她的脸上。她想起了卫天的眼。那眸子真黑，深得让你投进去，就再也浮不上来。那会是个很有内容的人。

月光似水，虫儿鸣唱，夜风吹动桑叶，浪涛似的一阵阵地响。

柔仪看着卫天，问他：“说说你和段飞在山中学艺的事儿？”

卫天笑笑：“段飞比我聪明，比我有悟性。我不过是练得扎实。”

柔仪轻笑着，月光洒在她身上斑斑点点的。她想起了段飞的剑。那剑光也像月光，从所有的地方向你飘来，无法阻挡。

“柔仪，还记得那条河岸么？我会在那里等你。”

“我不会去的。”

“不管你去不去，我都会等的……”

天下着雨，段飞撑着伞孤零零地站在雨里，等着。

雨渐渐有些大了，雨滴在伞角串成了一条线。

天色渐暗，没有别人来，看样子是不会有人来了。

屋子里，段飞盯着卫天：“为什么，为什么要是你？”

卫天一只手递了出去：“师弟……”

段飞却霍然转过身去，把他晾在了那儿：“三天后，我会在死崖上等你。别忘了带你的剑来。”

他大步走出堂屋，黄色的落叶在他的脚下迅速地闪开，一团团地在他身前身后飞舞着，像千百只纷飞的蝴蝶。

死崖，山风呼啸。

段飞一身黑衣，左手持剑。卫天一袭白袍，右手拎剑。

这是他们之间第一次真正的较量。

怒吼，暴喝！一剑划下，血流红于二月花。

静止。空气凝固了。

卫天说：“要做到惟我独尊，独步天下谈何容易。你知道咱俩身上有什么不同么？”

段飞脸色惨白。卫天说：“就是我执著于剑道，你却执著于叛逆！师弟，你输了！”

最残酷的惩罚不是来自野兽，而是来自人，来自亲人。

段飞在暴风雨中嘶吼着，狂奔着。他觉着天地也疯狂了。

其实，段飞是个可悲的人，他聪明，有才华。但他不该和卫天同长在同一个时代，更不该同时遇见柔仪。他不是个凡人，但也不是天才。只要有天才在，杰人就摆脱不了普通的命运。

“柔仪，我回来了。”卫天走进来，凝视着对方。

“卫天，我一直在等你，我知道你会来找我的。”柔仪的眼泪唰地流下来，她像叶子一样飘过来，投入卫天的怀中。

卫天紧紧抱住她，抚mo着她柔软的脊背。

“走吧柔仪，一切都过去了！”

一场雨后，天仍然有些阴。段飞坐在离河畔不远的船上静静地垂钓。卫天顺着河堤走来。

河岸有几株老柳垂向湖心，随风摆动。

段飞的手一抖，水面一下子被撕破了，一条活蹦乱跳的鱼窜上空中，拼命挣扎。

段飞得意地笑笑，慢慢收了线，把鱼稳稳地抓在手里。

卫天站在岸边，带着一种空落落的心情盯着湖面。湖面映出了船和段飞的倒影。

段飞忽然开口：“听说晋献公意欲召你进宫做上卿？”

卫天道：“我回绝了！”

段飞哦了声：“是么？这倒是很奇怪。”

卫天道：“我生性崇尚淡泊，难以为官，倒是师弟你合适做。”

段飞淡淡地说：“你这是在讥笑我么？”

卫天忙道：“师弟你误会了，临下山时，师父他老人家便曾言道你若投身庙堂，必然会成为风云人物！”

段飞哼了一声：“你不是说我执著于叛逆么，又岂能甘于安分？”说到这里，微微一笑，“不知师兄可曾听说过高野子这个人？”

卫天道：“就是那个血刺客？暗杀道上有名的高手？”

“你果然见多识广。”段飞说，“我已决定收他入门墙，创立九哥组织。我想，一个剑客只有在不断杀人的过程中，才能领悟到最好的技巧。”

卫天吃了一惊：“你要做杀手？”

段飞大笑：“你怕了？怕我将来会用杀手的手段来对付你？”

卫天道：“我只是不明白，杀手的剑法还能不能称作剑道。”

段飞呼地抬起左手，手里是一柄短剑：“卫天你给我记着，十年之后，九哥将用这柄剑来洗雪耻辱。你好好等着吧！”

……

绵亘无极的群山，默立欲泣的苍松翠柏，徐徐岚风呜而歌。

一只苍鹰在天上盘旋……

寺人披将孩子轻轻放在地上，沉声说：“敬文，回到车上去！”

敬文看看他，又瞧瞧介子推，不明白这俩个大人之间为何突然变得肃严？

猛听寺人披又喝了一声：“快去！”

他只得乖乖地向后跑，东关五伸出手去：“这边来，我抱你上去。”

寺人披眼前闪动着二十年前的那一幕：那一夜，月黑风高，他看见师父卫天和一个黑衣人绞在一起，似一股旋风般卷过庭院、树丛、湖面……

敬文已在车上坐好，一双大眼睛里流露出了几丝委屈。他不明白父亲为何不让介子推抱他，那位叔叔对他极好的。

介子推此时却想起了高野子临终前的言语：“九哥是你师祖段飞创立的，到你身上已历三代……”

梁五在一旁道：“勃离，小心些！”

寺人披眸子里燃着怒火——那晚上，卫天与黑衣人同时毙命坠崖的情形，他永远也忘不了。就在他心慌意乱的一瞬间，有人从草堆里一跃而起，一道寒光直朝他的胸前刺来……

魏武看着寺人披和介子推相持着，甚是得意。这种情形正是他想见到的。

寺人披的额头上隐隐渗出汗珠来，心潮翻滚：“没想到我二十年来苦苦追查的凶手，竟然会是我生平知己的师父。

介子推的心一直在哆嗦，他平生第一次感到了命运的可怕，天呢！难道说二十师门结下的恩怨，就是为了要他们之间的这一战？

寺人披霍地扬起剑锋：“介子推，出手吧！”

在场的每个人都在想象介子推和寺人披的这场决斗，会演得如何激烈，但事实上，两人却一动不动。

他们只是相互盯着，隔得很远，虽然扬着剑锋，姿势却没半点改变。这情形一直维持了半柱香的时间。

人们正在猜疑中，蓦地一声炸响，寺人披和介子推的身后各自腾起一片泥雾，两丈多高。

雾散，两人的姿势已变，拄剑而立，胸前背后慢慢漾出了血圈。

听寺人披干咳了两下：“子推，二十年来，你是第一个伤得我的人！”

介子推的身子跟着晃了两晃：“可我毕竟还是输了。”

寺人披慢慢转过身去，对东关五说：“我们走！”

东关五小声问：“你的伤碍事？”寺人披只是摇了摇头。

便听魏武大叫：“谁也别想走！”

寺人披听了这话，脸色一变，血水沿着嘴角渗出。东关五急问：“勃临，我瞧你伤得不轻。”

寺人披点点头，沉声说：“先离开再说。”

东关五一皱眉：“魔仙儿呢？要是她在，局面就好控制。”

寺人披道：“她早就寻你们去了。”

便听梁五叹道：“可惜她漏网了。”

寺人披一愕：“什么？”他看见梁五微微一笑，探手一剑，已扎进他的腹中。

抽剑，寺人披大叫一声，向后踉踉跄跄地跌出几步。

介子推惊叫道：“大哥！”

寺人披一甩长发，吼道：“二五？”

东关五阴笑道：“勃离对不住了，文公传下话来，非杀了你才可免去我俩的罪过。”

梁五冷冷地道：“没我兄弟俩，谁还能引你出洞呢？”

寺人披只觉眼前一黑，差点儿背过气去。

听东关五道：“你知不知道二十年前，是谁让九哥灭你师门的？就是我们兄弟俩。献公曾以重金纳聘卫天为宫廷剑师，他竟敢拒而不受，不是找死么？”

梁五也道：“不错，卫天恃才放荡，竟敢对国君不敬，罪当凌迟。”

寺人披听得冷汗潸潸，心想：“错了，一切全都错了。”他握剑的手第一次颤抖得厉害。

听魏武狂笑道：“寺人披，没想到你也有今天。”举剑上前。介子推赶忙扯住他的袖子：“且慢！”

魏武怒道：“你找死！”袍袖一抖，介子推一个踉跄跌了出去。九哥的人唰地围了上来，魏武指着介子推道：“你难道不想见你老母了吗？”

哇地一声，敬文看到这情形，坐在车上吓得放声大哭起来。寺人披脸色本来就惨白，猛听到哭声，更无血色。

就听梁五怪笑道：“不想寺人披父子今日同时命丧于此。”

敬文！寺人披大叫一声，向车子冲去。堪堪扑到，敬文的身子已呼地向后飞起，被一条软索缠住，飞向东关五。

寺人披左手一挨车棚，只捞了个空。还未等他的手收回，啪地一声，棚里已弹出机关，牢牢嵌住了他的左腕。他死力一挣，竟没挣脱。

哗然一声，两柄快刀从棚里刺出。寺人披百忙中长发一甩，砸在快刀上，右手的长剑狠命劈下。

远远地，东关五双手举着正在哭喊的敬文，大叫：“寺人披，你还敢顽抗！”

介子推怒道：“东关五，你好卑鄙！”一口鲜血狂喷而出。

寺人披霍然转身，双眸竟变成了血色：“敬文别怕，爹来救你！”一咬牙，右手长剑扬起，狠狠地斩在自己的左臂上。

臂断，他的身子箭矢般飞向东关五。东关五没想到寺人披竟然如此亡命，一时间早忘了闪避。寺人披身子未到，长剑已先掷了过去，将他拦腰断成两截。

一眨眼寺人披已抢到，伸出右手抱住敬文，一个踉跄滚向一边。

不防魏武从旁边窜出，一剑刺来。寺人披急闪时，肩头依然被削中，血肉淋漓。他忍痛飞起一脚，正踹中魏武的小腹，后者立时晕厥。

蓦地，人影一闪，梁五的软索已套中寺人披的头颅，向后死勒。

介子推大叫：“勃大哥！”

寺人披猛地将敬文扔向他，伸出右手，扯住了铁索。两人一下子僵在了那里。

介子推抱起吓得哇哇大哭的敬文，就见寺人披的身子像风中枯叶般瑟摆着，小腹、左臂血流如注。

寺人披眼前逐渐昏花，他知道自己受伤太重，已支撑不了多久。

他拼着最后的气力，嘶吼一声，右手重重地拍向胸前。就听身后的梁五闷哼一声，慢慢松开了双手，身子滑了下去。

寺人披的最后一击，竟然拍动了插在他胸口二十年的短剑。

没有一丝云。

山风呼啸，吹动着寺人披的白发。他全身血淋淋的，身躯依然站得笔直。

他看着苍天，眼中满是悲愤的神色，热量正一点点从他身上流失，他眼前一片混沌。

介子推悲声喊：“大哥！”敬文哭得更加凄厉。

寺人披看着介子推，蓦地拔出了插在他心口二十多年的吞火剑，道：“没有人能杀得了寺人披，兄弟，你也不能！”

他挥剑朝自己的脖颈砍去。那颗头颅喷着热血，高高飞起，飞过众人，飞出了几丈远。

风声忽然消失了，孩子竟然也煞住了哭叫。四下里死静一片。

场中，寺人披的尸身依然屹立不倒。山，永远不会倒下。

“大——哥！”

介子推的双膝扑地，把头狠狠地向泥土里按，血泪俱下……

尾歌

我不知道魔仙儿是什么时候来的。我看到她时，她正弯身捧起寺人披的头颅。

她小心地给他拭去泥土，像是怕一不留心，就碰痛了他。

然后，她走过众人，一直走到寺人披的尸身前。从他手中拿下那柄短剑。她走得很轻飘，不急不慢的。

最后，她才走向我。她的神色很平静，一直没哭。

她走到我跟前，我呆呆地瞧着她。当时，她若用剑来杀我，我是不会抵挡的。可她没有。

她只是扬了扬剑，说了一句话：“介子推，你记着吧！二十年之后，有人会把这柄剑送还给你的！”

她的话声很平静，不见激动，可我却觉得全身都是寒意。

我知道，魔仙儿已把寺人披的死因全部都推在我的身上。她是不会让我痛痛快快地死掉的。

然后，她拉起了敬文的手，说：“孩子，走，回家陪你爹去！”

没有人说什么，也没有人阻拦他们。所有人都被适才那惨烈的一幕惊呆了。

就这样，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母子在我面前越走越远，越走越远。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二十年了，这一幕时常会在我眼前出现，好象那还是昨天才发生的事。

只不过，那个孩子的身影却愈走愈高了。我知道，今天，那孩子已经长大了……

晚风轻轻摇荡着岸畔的芦苇，发出唰唰的细响。湖边分外静谧。

老翁转头看着恶来：“其实，打你一上山，我就猜到了你的身份。敬文，你这双眼睛跟勃离的神似。”

恶来（敬文）依然盯着湖面，若有所思。

老翁问：“这些年来，你和你母亲去什么地方安顿了？开头几年，我还曾去找寻你们，却半点踪迹也没有，后来也就死心了。”

恶来终于开口了：“我是从五岁起开始练剑的。娘亲对我很严厉，稍有懒怠便会招致责打。那时候，她整个人都变了，变得偏激，像是已是为了复仇而生的了。”

老翁道：“她想必活得很苦。”

恶来说：“她在自己的房中给父亲立了牌位，每天里除了督促我练剑外，就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停手地擦那把短剑。二十年的岁月，就是在她的冷漠、仇视、痛苦中流失了。”

老翁道：“其实要报仇，便应该让你早些来，用不着等这么久的。”

恶来道：“在复仇这种事上，她是很沉得住气的。直到今年，我的剑术有了小成，这才放我下山来。”

老翁道：“你早来也是一样。你可能不相信，这二十年，我无时无刻不在等这一天的到来。日子长了，竟给自己套上了一副枷锁，这事一天不了结，我就一天不得轻松。”他的眼角已有些润湿：“真的敬文，我活得太累了。”

恶来用怜惜的眼光看着老人：“你说得不错，我这次下山来，就是为了了结这场恩怨的。”

老人慢慢合上了眼：“来吧，不管你怎样对我，我都甘心情愿地接受。”一顿，又道，“我只能感谢你母亲，她让我多活了二十年。”

恶来笑了：“介叔，你错了。”他慢慢伸出左手去。

老人睁开眼来，见他手中是一只玉镯。他浑身一震，这东西他并不陌生，是魔仙儿送给寺人披的订情信物，寺人披曾一度把它送给了自己，但后来他又给了敬文。

恶来说：“她没给我那把短剑，却让我把这个送给你。她让我转告你，你是个好人，好人是不会受到伤害的。”

玉镯轻轻放在老翁的手心里。老人脸色慢慢涨红，突然咳嗽起来。他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

恶来道：“也许过了二十多年，我母亲她终于想通了。而我……”他笑了笑，“我从来就没有恨过介叔您。”

老翁眼中泪花婆娑，他看见寺人披、魔仙儿、解张、阿丛、高野子……的影子一个个地从他眼前闪过。他长长出了一口气，全身松软下来。他呻吟着说了一句：“二十年了，我还是第一次觉得这么轻松。”

恶来却已转过了身，向外走去。

他听到老翁说：“敬文，我终于可以隐居了。”

夕阳下，他沿着湖岸边走。天地间，美丽、广阔。

晚霞与松林，暮霭一并映在湖中，重重叠叠，参差错落，像重彩泼墨。

他回过头来，看见老翁与他的小屋已成了黑点儿，禁不住叹道：“娘亲，恕儿不孝，我不能遵从您老的意愿了。”

他笑了笑，从怀中掏出一柄短剑来，自言自语道：“我从来就没以为剑是一件好武器！”

一抬手，他就把剑扔进了湖里。啪地一声，激起了一小簇水花，随后又恢复了平静。

然后，他拍了拍手，说了句：“如今，恶来也一身轻松。”

天边，夕阳如画。

他迎夕阳走下去。

（完）

1996年6月纪念与好友王全喜共同组织摇滚乐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