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崎浩想着杜花开是柳府之人,现下仍是罪犯,也不能明目张胆地带她回丞相府中,只得将她通过下人的手送进寻常农家的家里,捏造了一个身份。日子过去大半月,他日日梦见柳府大火的情景,他没有见过柳府真正燃起来的样子,却觉得梦里面的场景分外真实,他不得不想起柳海棠,心里没由来地发慌。
“难道是海棠她有遗愿没有完成,希望我去做?”他冥思苦想了好几日,还是觉得自己应该把杜花开接回浮肿,毕竟她是海棠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在海棠已经不在了的情况下,他应该照顾她。这样想着,高崎浩便派人去接回了杜花开,对外只说这丫头长得不错,倒是个好帮手。
而另一边,乌琊厘谷风景秀丽,山涧溪流流动不息,溪边野花开到尽致,茂密幽林遮住了想要偷渡进来的阳光。河边一男子正手持棍叉往河里戳去,忽而一个箭步飞跃,如蜻蜓点水般自河面一趟而过,手中的棍叉上已有目标被束缚其上。
“抓到大鱼了!”男子轻呼,清秀的面颊上透着方刚之气。男子又重复了刚才的动作,多捕了几条鱼作为日中的食物。
距离河边不远的山洞里,一青衣女子正在沉睡,额前的发丝扬落下来,稍微遮住了脸颊,无端地透露出一股风情。昨夜燃着的柴木早已熄灭,空留了几抹火星点点。男子提着几条鱼进来,找了个角落搁置,目光瞥向女子,怔了怔,转身又出去了。
晨间的光亮也晕染了山洞内的景象,单薄的草席上,青衣女子安然睡着,角落里的鱼儿意犹未尽地挣扎着,似乎是想逃出去,不甘偏安在渺小的山洞之中,渴求获得更多的光亮。女子柳眉微蹙,一个翻身,睫毛微微抖动,抬手挡了挡暂不适应的亮光,接而坐起身,稍稍扶扶额,将散落在额前的发丝别到耳后。
鱼的腥味扑鼻而来,注意到前面角落的几条鱼,柳海棠大抵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因为几乎每天的生活都是如此,她猜过不了一会林玄一就该回来了。当然,不是空手,而是带着野果归来。又香又甜的大野果,比以前在将军府食过的果子还要好。一想起这些,柳海棠不争气的肚子又在叫嚣着不满了。
隐约有黄鹂鸟的叫声,柳海棠站起身走了出去。山洞外亮堂堂一片,高大的树木散发着生生不息的绿意。几只飞鸟掠过,在头顶的天空留下一片惊鸿。
林玄一还没有回来,柳海棠干着急又不敢乱跑。已经有一月的时间,林玄一将她照顾得很好,她的脸已经拆掉了白布,身上的伤虽然接近痊愈,但到底是大病初愈,不适合随意走动,以免发生意外。
溜达了半炷香的时间,再折回山洞时,草席上摆放着一些新鲜的野果,环顾四周,着实没有任何人的影子。看来刚才,林玄一回来过。柳海棠轻笑,像是食不知味的喃喃。
几经绕转,终于跑到河边,河面上飘荡着些叶子顺着风向不知游往何处,四下张望,并没有看到林玄一。
“在找什么?”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柳海棠一跳,背后几步远的大树上,浓密的叶子遮挡住了男子的身体,不仔细看完全看不出粗壮的树枝上有人。
“林玄一?”居然在树上,柳海棠嘀咕了一句,向树走近几步想看看林玄一到底在何处,树上却探下一只头来。
“别找了,我在这边。”旁边的一棵大树某根枝干突然抖了抖,几片叶子飞落下来,然后一个人影跳落在她的面前。
白衣翩翩,恰似仙山少年。
“出来透透气也是好的,你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再调养一段日子,就可以痊愈了。”林玄一的声音落在耳边,柳海棠屈身坐在河边的小石块上,目光停落在远方。
林玄一走过来,找了旁边的一个小石块坐下,林玄一待在旁边,柳海棠突然有些不自然的恍惚,她说不清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那日将军府几百号人被困在府中,实行火刑。昔日威武的柳府火光滔天,火海瞬间向他们袭来,一如那帝王的冷酷、绝情。那火烧了衣服,灼伤了皮肤,感觉自己即将被火熔化,是那么的痛,那么痛……
什么囤积钱粮,欲图谋权篡国,莫须有的罪名压至将军府,足足毁掉了所有人。当时杜管家和杜花开不在,想必后来也是难逃干系要受到牵连的吧。如果这一切不是有人暗中陷害,半生戎马的大将军忠心铁胆又怎么会迎来如此惨烈的下场……柳海棠沉浸在几个月前的回忆里,不可自拔。
“你在想以前的事?”林玄一间她神色有异,开口问道。
柳海棠想得出神,林玄一看着发呆的她竟觉得有些好笑,甚至好奇,好奇这样一个女子身上究竟还有哪些吸引人的地方才。他救下她的时候,面容已看不清,身体也几乎全被烧坏,可就是在那样的情况下,他还是选择救了她。他不觉得她被烧得血肉模具的身子可怕,只是心里忍不住对她以及对柳府的人感到怜惜,好好的一家人,死得这般凄凉。
“啊?什么?”林玄一抬手在她的眼前摇摆,柳海棠终于回过神来,一脸无知的看着旁边的男子。
“我在想,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不悲伤寒窗。”林玄一指了指她,心里有股说不出的心酸。有时候的自己,也会像她一样盯着河水或是天空,目光呆滞不可自拔,总是在想以前,他们为什么要那么做,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才会得到这样的下场……或许救下面前的姑娘,真的只是为了心底里那种叫做“同病相怜”的感情吧。
上天给了他重活一次的机会,他也选择给这位姑娘重来一次的机会,什么都不为,只为自己的心。不想再追溯从前,现在的他,只想放荡不羁,潇洒自由的活着。可是他不知道这位姑娘会怎么想。
柳海棠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脸,这张和原来判若两人的面容,陌生地连自己都不认识了。柳海棠盯着自己倒映在水里的影子,低声道:“我想去弄明白将军府被处以火刑的原因,想来想去都觉得这其中是有问题的,我没办法阻止自己不去想,我相信我爹是被冤枉的,他不会背叛皇上,只有皇上对不起我们将军府。”
林玄一在柳海棠诧异的目光中突然笑出声来,而后顿了顿道:“我相信你。”
“跟我学武吧。”柳海棠更加诧异的神色逗笑了林玄一,林玄一站起身来解释道:“姑娘家家的出门在外总归是不安全,我玄一大师收你为徒教你武功不好么?”
女子嘴角浮起一抹浅笑来,盯着林玄一的侧脸直到他害羞似的不好意思起来。“那我是不是要叫你师父?”
“如果你愿意叫。”男子故意调侃道,“不对,是必须叫。”
“那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林玄一没想到自己的玩笑话柳海棠竟然当真面前女子双膝跪下叩首,不顾地面石子硌得疼痛,毅然决然地要拜他为师。
“……”
林玄一自认自己是受不住如此大礼,弯下腰扶起柳海棠,便没再多言语。“明日卯时,还在这里,不得有误。”
柳海棠原本以为林玄一只是悬壶济世的大夫,可事实证明完全不是如此。他不是大夫,照他自己的话来说,林玄一是江湖上隐居的侠客,所谓隐士。林玄一的武功很高,是柳海棠亲眼见到的,她不知道林玄一一个人生活在乌琊厘谷是靠什么生存,这一切都在拜他为师之后得到了解释。之前还有安同为他准备东西,可是自从醒来的第一日开始,她就未曾再见安同一眼,也越发好奇起来。
空谷之中,又能靠什么维持生命?大抵是以野味及河中的鱼来饱腹。当然,每天都是这样的生活,昔日的千金小姐也没有什么不适应。林玄一似是真的把她当作一个徒弟来待,而不是一个女子。说好的教她武学皮毛,也没有如实实行。林玄一说,正因为是女子,才要学好武功保护自己,不被其他人伤害。他不喜欢“女子无才便是德”这句话。柳海棠可谓吃了不少的苦。林玄一不是一般的严格,像当日身在闺中时,婆婆教她刺绣女红的严厉苛责,都不及林玄一的半分。
柳海棠当然不会乞求像林玄一一样学得绝世武功,只要会个一招半式,即可用来防身了。女儿家习武毕竟是少见,学也应当幼时学起,柳海棠学着林玄一出招的笨拙样,让林玄一不自觉的捧腹。林玄一无奈的扶额,伸手帮柳海棠摆好姿势。
“两脚再多分开一寸,手臂伸直,不要弯腰,挺胸,报持姿势!”偶尔肌肤相连,两个人都会迅速红起脸来,什么也覆盖不住周遭的尴尬。
柳海棠站得腿发软,偷偷瞥向林玄一,此时没有注意自己,悄悄地放松身体,林玄一一根竹棍就横了过来,柳海棠一惊,稚嫩的脸上露出些许惊慌之色。“好好练!”林玄一收回竹棍,柳海棠松一口气。“不许偷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