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总想把事实的真相隐藏起来,只向人虚构一个似曾相识的假相,越是有人来关心和追问的时候,你就编造得越是离奇和偏远,却没有想到在不知不觉中,你那些故意捏造出来蒙骗别人的谎言,竟然恰当地表白了你本来的真实面貌。
[3]百亿年前
百亿年前,我在太空中游荡,茫茫无边,冷冷清清,孤孤独独,飞驰如电。天上的繁星密密点点,无边无际,看似安宁平静,其实你倾我轧,浩瀚的星海里波涛翻腾。我的目光空高鸷远,对一切冷漠无视,我行我素,疾驰飞奔。
地球上万紫千红,光彩神画,我却丝毫不为所动。可是,就在我即将滑过地球的一瞬间,猛地被一座巍峨冷峻的山峰激发了无比强烈的冲动,于是呼啸着向它扑去。惺惺忪忪,身旁燃烧起了火焰,化作一团流光,好似粉身碎骨一般,飞快地向山峰奔去。
在那一瞬间里,我看见了用天堂、人间和地狱装饰的世界,真是多姿多变,随即被熊熊的烈火淹没了。从那时起,我就在珠穆朗玛峰的山脚下,枕着喜马拉雅山的脊骨,安静沉默地度过了不知多少年。
[4]蓝色的留恋
我所能看见的,是水晶和岩冰共同长成的山峰。山峰脚下,是绵延千万里的大高原,是钢筋铁骨、风蒙雪洗的群山。我在这儿,一躺就是不知多少年代。
在我身边,盛开着无比美丽的、蓝色的鲜花。每当宁静的时候,花朵放射出耀眼的光芒,把天空和高原群山都映成了璀璨的蓝色。山上流下来的冰雪融化的清水,简直成了蓝宝石之河,滚滚流动。
蓝色花像我一样安静,永远的生长在雪山冰峰。一棵、两棵、千百棵、无数棵,形成森林。它们离我越来越近,风吹的、雪打的、水珠、石珠碰的,渐渐的被我听到了,那是一些声音:
“呢啧……咤儿……哒啦……哆喃啦……”
“嗫唻……咤儿……嘟……呻吗呀……”
这声音是美妙的,爱听的,叮叮咚咚,有时静息了,有时又逼近来:
“呢哺……嘘哗吗……”
“呢叮……叮哺叫吗……”
终于有一天,我猛地醒悟,听懂了这些声音,都是蓝色花儿说的话!它们在问我:
“你不说话吗?”
“你听不见吗?”
啊!我会说话,也听得见!蓝色花儿多少年来叮叮咚咚问我的,原来是:
“你在这儿呆了多长时间啦?”
“你来这儿干什么呀?”
于是我慌忙回答:
“啊……我不知道,我记不清了……我不知道在这儿呆了多久了……不清楚了!”
花儿听得去了,这棵听去了,那棵也听去了,这棵又来问了,那棵又来问了,一棵、又一棵……它们都听得见了。然后,花儿盛开得更加鲜艳了,迸发出荧荧的、蓝蓝的光晕。花瓣儿掉下来,花叶子飘过来,落到了我的身上。
记得有无数个岁月,花瓣儿纷纷扬扬地飘起来,一层一层地落在我身上,盖得厚厚的,为我遮风避日。它们不时地同我说话,这棵说,那棵也说,它们都是同一棵花,都说一样的话。百千万年相即相守,彼此通懂了习性,花儿说:
“非常明白,你与众不同,为什么在这儿久久不动呢?”
“当初,我是因为向往着天下第一高峰而来的,我知道地球是世界里面全部真理凝聚的地方,地球上的第一高峰,必定是世界上的第一高峰。”
“你如愿以偿了吗?”
“没有。我以为化身为它,或者投入它的心脏,或者浮在表面,就能获得永远和真正的安然,但是在我扑向它的一霎那,由烈焰烧成的天堂、人间和地狱,将我的向往化为乌有,一切都被火焰淹没了,当我再次看清楚的时候,已经到了这般了,只是落在了山峰的旁边。”
花儿无言以对,静静地听了,静静地盛开。这儿本来就是一个寂静的世界,所有一切本身都是静悄悄的,也许世界的根源,本来就是这样寂静无声的。
世界以其奥秘孕育了生命,生命的萌动燃烧起了烈火,烈火的流窜形成了热风,叫做生命之风。这风一阵紧似一阵,吹得每个莫名之物坐卧不宁,由着各自的属性,能生根的生根,能飞天的飞天,能流淌的滚滚而去……请原谅,我可不晓得世界、生命为何物,只有如此来摹比,倒也正合自己接受。生命之风吹动了我,使我像个无根的顽石一样在山峰下摇躁不安。看看天色越来越变,大地的景色与日俱增,我便就是个真正的顽石硬物,也盘踞不住了,也一定要迸裂散开,随雪水滚下山去的。终于有一天,我高声叫道:
“蓝色花!再见了!”
“去哪儿?”
花儿惊讶了。
“那下边我看见的,不是一个放牧生命的广场吗?我的第一次奔波失败了,今日又要去一去了,此去一定在那边找个正着!”
蓝色花儿沉默了。茫茫的大高原上,映着千万里的蓝色光芒,竟然无声息地变得黯淡了。我隐约地感觉到,这是一种留恋。
赠给蓝色花儿一点愤怒,溅给我一滴蓝宝石水,从而就可以比喻那是一颗花儿流落的泪珠,晶莹剔透,随我而去。于是在这无限留恋的大高原上,升起一轮弘光波,波波折折。后来弘光波散去了,浮在大风里面,被吹走了。
[5]白绒鸟
从浩瀚的高原群山往下,到一马平川的大地绿洲,咆哮的江水奔腾汹涌,我顺着江水滚滚而下。风声呼啸,万紫千红,下面有广阔的大自然森林。南方的大海无边无际,我沿着海边的浪花徐徐而来。沙漠蒸蒸日上,森林摇摇摆摆,恐龙的故乡,蝾螈的宿居,狮象的王国,血雨腥风的生物圈。
我为了生命而奔波在大自然中——
当雄峻的山峰挡在了我的去路中时,我便被雄峻所吸引,化身为山峰上最高耸的岩尖。当肆虐的飓风卷卷而过时,我又羡慕飓风的力量,随它遥遥而去。在飞过苍荡的大森林时,我被蓬勃的绿色海洋感染了,落下去,当作最茂盛最高大的参天树。一头雄师吼叫着驱逐一万匹野马,那威风霸气又使我忍不住也要一试。忽然看见在清朗的湖水里有一对对鸳鸯在游泳嬉戏,由粉红色的荷莲花陪衬着,美丽而又温情,我又感到很美妙,“啪”的一声响,向湖里跌去。一株小小的草苗儿,开了一朵黄黄的小花,在微风里瑟瑟发抖,水珠溅上来,蜜蜂飞过来,情柔而意遐,我忍不住向小花儿靠近,忽然一只路过的大脚掌踩倒了这朵小花,大脚掌挪开后,小花儿死去了,掖在泥地里,我便悻悻地离去……我总是这样,被豪迈丰满的大自然迷住了,奔来扑去,总是见异思迁,顾此失彼,反复不定。眼看这世界里万物衍生,一代又一代,我却仍然没有一个定型,没有自家的身体,没有自主的个性,总是游来荡去。顺利的时候一荡千万里,阻逆的时候,又涡漩和跌落。即使高兴振奋,也无法呼喊欢笑,即使伤痛,或者焦虑急噪,也无法感受得到,无法体验出来。留连往返,恍惚漂泊不定。
白绒鸟飞来了。
森林的边缘是绿绿的草地和黄黄的山坡,与山谷丛林稀稀相连。涟漪无边的水泊,就围在山谷丛林的旁边,源流不断。这儿泥土肥沃,草木葱荣,水清云淡,阳光碧丽。
有一片片一群群美丽的白绒鸟从天上飞来,由远而近。东来一飘飘,西来一浮浮,坠落在水面上,跌足在山川里,丛丛簇簇地飞跑和游动。白绒鸟身披了洁白透明的羽毛,在阳光的照耀下反衬着花草的光彩,奕奕的五彩缤纷。它们漫漫匆匆,游游挪挪,好象是花草地上滚起了一波又一波的水浪。
白绒鸟随季节变化而飞迁,它们起源于一座海岛,因为它们的叫声是那般动听的“呗——咛——儿”所以后来那座海岛被叫做“呗咛岛”。为了奔向更美的生息地,它们成家成群地飞翔,游弋了遥遥万里的四面八方,来到这水草丰沛的森林边缘。它们欢声鸣叫着跳起舞来,悦耳的歌喉和翩翩的身姿振动了风波,扶苏了生机。白日,它们在原野上四处觅食,夜晚又栖息在山冈树丛中间,自由自在,美满如意,要在这里度过一个季节。
谁知不幸?一场灾难来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