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槐树底下好乘凉
原来柳漳福无意看到柳漳沅丢在道上的成段的死长虫了。哎呀,这小子大吃一惊,车子一摇,差点摔倒了,幸亏这小子身手溜,他急忙用长腿支住了。而柳漳沅却哈哈地大笑着领了他的狗回家去了。
“怎么了?”位秀儿听到动静急忙从屋里趿着拖鞋呱嗒呱嗒地跑了出来,而她的眼却不由自主地向大槐树这边扫了一眼————没人了。
“你看?”柳漳福蹁腿下了车子。“这肯定漳沅子这小子弄这死长虫,故意吓我的”
“你还说呢今头午没把我吓死,我这魂还没有回过来”位秀儿见他的怀里鼓鼓的。“幸亏有漳沅子”她把蚊帐顶子上落长虫,柳漳沅砸死长虫的事讲了一下。
“嘿,这小子还有做好事的时候?少见,肯定是我爷爷昨晚烧了高香了”他把车子推到屋门口,一打撑子。“秀儿”他低声笑着说。“快回屋,我买得肉包子,可他娘的烫死我了”他用手拍了拍他的鼓鼓的扎在腰里的背心。“娘跟燕玲子在后面呢”他拉着位秀儿就进了屋。
这小子在集上等着包子熟了掀锅,可他哪里知道柳漳沅在家里把位秀儿的香嫩的肉包子吃了个饱。
午后,柳广明和柳漳福————也就是柳广俊外号镰刀头的儿子,柳燕玲的哥哥都在那编自己的活计。虽然他们都是编匠,却编的东西不一样。漳福只会用大条子————即粗点的桑条、荆条和枝子槐条编笆。这笆就是用在地排车厢两头,相当于挡板的作用。编笆的主要工序是先编一个笆板、再用绳子绑成弓形,然后是花纬(过一径编一)、再用上纬(用细条)最后是盘沿。别看他看上去是如此一个老实的庄稼,他也经常使诈————用杨树枝或棉柴梗做径条的帮径————不仔细看瞧不出来。
而他的族叔广明却编一些细话计象罩篱(用去皮的柳条编成的捞水饺用的,也就是相当于现如今的不锈钢漏勺)、圆形的或方形的干粮浅子、篮子、垛篓(放在自行车的后座上,一边一半)和拾粪用的粪臭子(也就是粪篓子)。有时他也用大条————用牛角三角錾子把一根条一劈为三————编草筐。虽然广明老汉心善,但是他那位小脚老太婆却从没有为他生过一子半女,目今唯一的养女在外省工作(而且她亦没有给丈夫生过儿女只好收养了男人弟弟的一个儿子)。
或许是天太热的原故,今天下午镰刀头在田里摘了一会棉花边芯(这叫打边芯,当时还不行用助壮素或矮壮素的)就把老婆撇在了棉田里,独个回家来了。他来到老槐树下,从铁桶里拿起铁瓢,舀了满满一瓢水就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个饱,然后把瓢向桶里一扔回身坐在那根裸露在柳漳君家基台上的粗大的树根上。
“妈的,也太热”他说着从口袋里拿出烟袋子。他从烟袋子里拿出一张用台历纸撕成半大的纸,一会就熟练地卷成了一支喇巴烟,他把烟扔给了广明。“哥,歇一会”接着他又给自己卷了一支。但是此时儿子漳福却看了他一眼。“你妈的腿,你看我干吗?”他笑骂着。“难道让老子给你卷不成”他非常疼爱自己的这对儿女。自从为他娶了这房媳妇后,他就觉得自己的任务一下子就完成了,闺女不愁嫁,更何况她才十六七就已是如此水灵灵的了。
漳福嘻嘻笑了一声,走过来从他爹手中拿过烟袋子去,自己也卷起喇巴烟来。
“我说,老四,”广明深吸了一口烟说,“昨晚老九来我家叫我们起子弟兄今晚到他家去一趟,再说说小五十四和凤莲侄女的事”老九是族里行九的柳广善而小五十四是他们的拐腿十二叔继忠的儿子广孝,行五十四的。
“这事最就该办了”镰刀头吸了一口烟,又吐了一口痰,然后说。“什么鸟事妈的,小叔娶侄女,这不是老虎拉碾乱套了吗?也不知拐子叔怎么想的?先不说小的,难道他和自己的侄做亲家称兄道弟也?也不怕别姓人笑话”
“不仅笑话他,是笑话我们这一大院的人自古道同姓通婚,其族不蕃何况是叔侄”广明看上去非常气愤。目前在族里他这一辈六十多人中他最大,因去年行一的广任已经去逝了,他的亲大哥————他亦无子嗣,也就是说柳家真正的长房嫡系到他这儿已经失传了。但是维护全族人的体面和尊严,他却觉得责无旁怠。“自从太始公迁徙定居至此处时,就严申同姓不婚,他老人家是有亲身体会的。我们太始公的父亲就娶了一个同姓之女,结果共育八子,仅太始公一脉迁来此地血胤得以延续”
“老封建”儿子漳福嘟哝了一句。
“说什么呢?”镰刀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刚掉了屁蛋子,就乱咬了起来”
“你以为现如今还是从前”漳福说。“五十四叔跟凤莲妹子,咱不说太远的,他们出了八服十服是有的。说血缘关系,只是同一个太始公而已。他们不行,那怎儿还有表兄妹表姐弟结婚的呢?”
“你懂个粪啊你那是亲上加亲,能跟这一样!”气得镰刀头直哆嗦。“你这个狗日的王八喂的,再在这儿胡咬咬,老子用荆条子抽死你”
儿子看了他一眼,低下了抽起自己的烟来————他是非常了解自己的父亲的。
“孩子小,别这样整天个吆五呵六的”广明老汉说。“漳福子,一些事你不懂。我给你讲几个例子啊原先就在我们家东有一家姓举的,就因这种事,没出二十年这不绝户了。再说个目今的,北湾上姓连的,怎么样呢?还不服气,又给闺女找了个同姓上门女婿,这不又是两丫头片子,过了这么些子年,她的肚子也没见再动”
“你不是连个丫头片子也没有吗?”漳福却心里嘀咕着。
这时,一个老汉子赶着一辆车牛来到这里。那老汉一见到他们连忙从车辕上跳丁下来。“二舅好,四舅好”
“是大星子啊去哪儿?”镰刀头问。
“还不是为大妮子的事我这去十姥爷家”他心疼地看了一眼车厢里被她用绳子绑着的已熟睡的女儿。
“还不见好?”广明说,“我早说过这事你得来找你十姥爷,可你这孩子总不听说”
“家里的娘们总让看先生,这不这几年草药洋药吃了不少,没见一点好”来自临村的段星子愁眉苦脸地说。先生是对教师和医生的通称,这里是指医生。
“屁话”镰刀头说。“啥事都让娘们作主,还有个好没辙了,才想你神仙姥爷来早干什么了”
段星子有点不自在地说:“现在我们能把锁养在家里,可是将来我们死了,总不能也带上她吧”说完,他叹了一口气,然后又赶着牛车拐进了小胡同,缓缓向南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