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胸中怒火何时消
从墙头上跳下来的正是连祖的养子霍良子。他原本是他的一个家人的儿子,可在很小的时候,他的父母就生无名热死去了,于是连祖夫妇收养了他。在他二十来岁时,连祖让他恢复了本姓,并在村中用土坯给他盖了个小院子。但他还是经常过来。眼看就要给他找媳妇了,大运动又开始了,所以到现在仍是光棍一根。
“是你这个王八喂的”连祖笑骂着说。
“这可是你自己骂你自己的”良子也笑着说,挥动着他那双血淋漓的双手。“我可是你从小喂大的”
“你这行子没大没小的那边没有门?”连祖白瞪了他一眼。
“那有爬墙快,翻过来就是还给我当爹呢,这点道理都不通。我说老爹,不过今天我手气倒是怪好的,打了四只野兔子,还有一只对眼穿”
“别瞎吹你”
“不信过去看看就知道了我骗你有什么用,老头一个没啥用?”良子笑着说。“我娘还给我做衣做饭呢”
“娘的屎,这是跟你老子我这样说话呢?”
“老的不装老的,少的能装少的”这时文祖从屋里走了出来。
“大爷好”良子赶忙笑着说。
“你看你这双手,快先洗洗,血糊漓的那边有脸盆”文祖说。
“那边还有一只野兔子没剥皮呢我娘说我干老头子在这边,我翻过来叫他过去看看我打的对眼穿。”他把头转向连祖。“我说,别成天笑话我的枪法怎么地了”
“别瞎说呀先,过去看看就知道了。你的枪法还是老子教的,你能吃几碗干饭,老子还知不道哥,走喝一点解解馋。”
他们进了连祖的院子里。连祖的老婆正向墙钉那剥下的几张兔子皮;光祖却蹲在院子当中的水缸前,在水盆里收拾鱼。而光祖的那条大狼狗,歪嘴虎子却在墙边那棵铃枣村根旁吃那些兔子内脏。在枣村的叉子上吊着一只死兔子,而树身上插着一把锋利的尖刀。
“光叔,你的腿倒挺长的你怎知道有肉吃。还没煮,你倒先闻到了香味。”
“就行你小子来?”光祖笑着说。他今年四十来岁,也是光棍子一条,因此他的穿的,也都是他的嫂子,连祖的老婆缝做的。“今天放羊,看到排渠里的水快干到底了,就顺路逮了几条鱼回来。我那边缺盐少醋的,就拿过来了,顺便蹭连哥一壶子酒喝喝”
“再蹭我的兔子肉吃吃最主要的是没有酒了,对不?”
“你瞧你这个孩子,怎么越大越不长劲了”连祖的老婆从板凳上下来,把锤子放在窗台上。“他也是你的叔呀有这么说话的吗?怎么跟你爹一道的”
良子却冲光祖做了个鬼脸,吐了吐舌头。过了一会,毛氏端着茶盘从屋里出来。“哥,快坐正要开饭,良子和小弟就一前一后的来了。”
文祖笑了笑,坐在小方桌旁的马扎上。她放下茶盘,就走到水缸边另一个盆子前准备洗泡在里面的那几只剥好的兔子。
“娘,等会我剥了这只,我弄就行”
“我还以为你挂在那里,放着呢”她笑着对干儿子说。
“我是让爹看看我打的对眼穿”良子却看了一眼连祖。“我就怕他老人家不信”
“对眼穿?谁知道你咋弄的”光祖却笑着说。“还知不道你小子,把它踩在地上打得吧”
“光叔,别不信,有空比比枪法就知道了咱们可说好了,我要守着你再打个对眼穿,歪嘴黑虎子可就归我了。可又说起来,你能追上个兔子踩在脚底下。兔子又不是死的,而且你老也不是虎子。”
这时,他娘哼了一声,他赶紧住嘴,冲连祖苦笑了一下。“爹,看看对眼穿,我打的。要不我早给剥了”
“老子又不是没打过,有什么看头?去,快收拾了,别耽误吃饭快旁黑天了”
“这可是你不看的,以后别再说我的枪法了”良子走到树跟前,拿下尖刀,却没有立即开剥。他有点不放心地摘下那只野兔子,提着它的耳朵走到连祖前。“看好了,老爹。”还真是对眼穿,眼珠子都打没了。“我打的对眼穿,真真正正的对眼穿有我文大爷今天做证呀”
“娘的,快去收拾吧”连祖也坐在马扎上。
“大爷您老这会可真做证”说着,他又把它挂了回去,开始收拾了。
“别把皮子弄坏”他娘在一旁说。
“知道了”
“这弄这有啥用,这又不是冬天的毛。”连祖说。
“你的那件袄里子,还差几块皮子就够了。等到冬天,得明年才做好今年就穿不着了。”
“哥的呢?”
“好了”
“以后不用先考虑我的,去年的还没有穿破。”文祖从茶壶里倒出了小半茶钟水,然后拿开壶盖,又把那小半钟茶水倒了进去。他给连祖倒了一杯,自己倒了一杯,他轻轻端起茶杯,放在鼻子下闻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才呷了一小口茶。“香醇”
“这又是我哥邮来的吧”良子说着,把兔子的内脏掏了出来,扔给了虎子。“这歪嘴还真能吃的。”
“是呀”连祖高兴地说。“前个你又没来,难道还让老子给你送过去点不成?”
“我喝啥茶都行反正我又喝不出好的歹的来,都是酽的”他又摘下剥好的兔子,来到水盆边,开始洗了起来。“白开清水更好喝”
“前些天,连哥给的茶还放在那儿。”光祖却笑着说。“我又没有文哥的文化高,对这道子也不在行。对咱来说,只要比草帽子茶好喝点就行。”他端着盆子,把水倒在西墙根那棵小梨树那里。
“他光叔,都制干净了?”连祖的老婆问。
“行了我去做”
“还是我去吧坐在这儿和你俩哥喝点茶。这鱼好熟”
“中”光祖也坐在马扎上,他却从口袋里拿出他的旱烟袋子。
“这里不是有吗?”连祖指了指桌子上的烟盒。
“还是这个够劲”光祖解开袋口,捻了满满一烟锅子烟,又摁得结结实实的,划了根火柴点了起来。
“真呛”文祖说。而光祖却笑咪咪地吸着。
“就像辣酒一样,不够劲还叫什么烟。”他又吸了一口。
“连少爷在家吗?”门口有人问。
“李四哥呀”连祖他们连忙起身迎了出去。李四哥是他们家的四个大家人中的第四位,名叫李幼天,现在住南边的李家庄。
李幼天看到他们,赶忙扶着车厢挡板从马车上颤颤地下来,他的儿子想扶住他,却被他推开了。幼天咳嗽了几天,想吐出来,看了他们一眼,却又把痰咽了下去。
“四哥,还咳那药没吃吗?”文祖拉住他那干瘪的手。
“已经大好了只是偶尔咳几声,文少爷您老不必在心光少爷也在这”他冲光祖笑了笑。“娃,把面给少爷扛进去。”他对自己儿子说。
“四哥,我没告诉你不要再来送的吗?”文祖说。“你们家孩子也不少,家里也不宽裕。留点白面过年过节用吧”
“文少爷,我这狗骨头肚肠好,吃啥都行的”幼天又咳了几声。“文少爷您老怎么惯呢?”当年李幼天也是叱咤风云一样的人物,在柳府,除了七个管家就是他们四大家人,可现在已是老态龙钟了。“今天,二娃子去磨面,我送过这袋子过来,顺便再来看看两位小少爷。我真怕,有那么一天,那帮子老哥们老姐们都到那边等我呢我在这边也挺孤闷的,我也快要和他们拉呱解闷去了,就是放心不下两位小少爷。过几天,见到了老爷,顾不好你们,我怎么说呀我”他的眼圈一红。
“你这条老狗,得硬朗地活着”连祖红着眼说道。“争口气,我们不能这样就走,那帮狗日的还没完蛋,不能这么就便宜他们。”
“对,都得好好活着”他吃力地笑了笑。“我还想多吃连少爷您几回瓜呢”
“你不说,我又忘了你进去坐坐,我这就摘几个瓜来”
“我去吧”光祖说。
“不行,我在那里布了线枪。”连祖转身就走了。“打不找狗,可别伤了自家人”
“四哥进房吧”文祖说。“良子打得兔子,光弟捉得鱼,待会儿我们喝一点”
“不用麻烦了,文少爷天快黑了,家里人还等着。”他把另一只手从衣袋里掏出几张钱。“这点钱,少爷您收好了吧,这也是我最后的一点心意了”
“四哥,这些年,我们已经用了你们不少了你还是买点东西将养身子吧再说我也看病,多少有点进项,够用的了”
“您怎跟我们比”他把钱硬塞给了文祖。“都是我没有遵照老爷的吩咐,没有把您照顾好,让你和连少爷受了这些年苦。”这时,他看见儿子走了出来,一只手提着个空面袋子,另一只手提着一只剥好的兔子。“谁给你的胆,拿少爷家的东西,你这个小种”
“是良子硬给我的”
“四哥您又来了”连祖的老婆笑着走了出来。“让他吃饭再走,可这倔孩子不坐。那几只都让良子切完了,要多给你一只。四哥怎不进院坐坐。”
“少奶奶您好我这也就要回去了”他又吃力地笑了笑。“还麻烦您送他出来,这不折了这小种的寿吗?”
“这什么年代了,还说这些”她说。“进院吧他爹呢?”
“给四哥摘瓜去了”文祖慢慢地说,又扶着他坐到了马车上。“不进去就不进去吧四哥就这样”
“还是文少爷理解我”他舒了一口气。
连祖扛着一袋子瓜转过了墙角。“那些老面瓜还不太熟,只摘了几个,其它的就是几个甜瓜跟脆瓜的”他把袋子放到了车厢里。
“连少爷您也太客气,就不怕撑死我”
“你这条老狗,要争口气。若不争气,我可不给你送瓜去吃的”连祖说。
“天快黑了,不坐就早些走吧”文祖却说。
“走好”连祖紧紧抓住了他的手。
“嗨,走了”幼天推开了他的手。当儿子把车赶出庄子时,幼天从袋子里拿出一个甜瓜。“还是柳家的瓜甜呀”他闻了闻瓜,随后却又是一阵剧烈地咳嗽。
“爹,给我一个瓜也尝尝”二娃听到幼天不咳了就说。“驾”他用鞭子抽了一下马屁股,那马就小跑了起来。但是幼天却没有回话。“爹,给我一个”他仍没有回声。他回过了头,却发现李幼天靠着挡板子,闭上了眼睛,手里还拿着那个未吃开的瓜。
“爹,你这又怎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