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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章 众泼皮机关算尽 小义士路见不平
作者:金木土 时间:2020-10-02 22:33 字数:17739 字

七年以后,也就是到了公元一九九二年,钟英风已经长成一个英气勃勃的小伙子。

这些年他跟随曾经蜚声川陕两省,解放前夕就已消迹江湖,归隐林泉的隐侠南天枫,在山野荒林中一边拦羊放牧,一边刻苦习练武功;内外兼修,练就了一身上好的峨嵋派功夫。春节刚刚过去,那天清早,师傅就把他叫去当面:“英风啊,七年多时间,师傅已经穷毕生所学,尽都教授给你。你现在的内外功夫都已经有了相当的基础,今后只要勤加修习,就可以巩固提高,更上一层楼。这么长时间你背井离乡,抛亲别友,跟随师傅孤处深山,淡泊清寒,实在也不容易!现在你已师满有成,不负辛苦,收拾一下,可以回家了。”

钟英风听师傅让自己回家,既是高兴,又是难过,当下双膝跪地,哽咽着说:“师傅,你待孙儿恩重如山,如同再造!天地之情,孙儿尚未抱答万一!你就让孙儿再陪你一段时间吧。”

南天枫其实另有打算,另有安排。他扶起钟英风,笑道:“知恩图报,其实也是人之常情。你若真的有心报答师傅,师傅倒是有一个心愿,不知你能不能依允?”

钟英风诚诚恳恳地表示:“师傅请讲。师傅有什么吩咐,孙儿就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南天枫说:“事情其实也不难:我有个侄儿,叫南双和,住在大刘庄;离这儿大概有一百多里吧。他家栽种了几亩果树,现在已成林挂果。年前,他就托人捎信给我,说是一个人经营不过来,让我给他找个勤劳可靠的帮手,帮他经营一段时间。我虽然答应了,谁知年令大记性不好,一时间竟把这件事给忘在了脑后——”

钟英风已经听出师傅话中的意思,急忙应道:“师傅,那么,孙儿就去南大叔那儿,帮他干活。虽然我不懂得怎么经管果树,但力气还是有的。”

南天枫满意地点着头:“我也是这么想的:你去最合适。一来可以弥补师傅受人之托,却未能忠人之事的过失;二来也算是你对师傅的一点报答。时间只是一年,年底你就可以回家与父母团聚了。”

钟英风说:“请师傅放心,孙儿一定会尽心尽力。”

说话间,师奶已经做好了早饭。他们一直就是这个习惯,早晨九点左右就要吃饭,饭后收拾收拾,带点干粮,这便赶着羊群上山;下午四五点左右拦羊回圈。多少年相因不变。吃着饭,南天枫又神情庄重地说:

“英风啊,你要走了,师傅总觉得放心不下,有些话还得再次提醒你。而今天下大治,海内升平,凡事都有了规矩,有了法纪约束;比不得那种战乱年代,群雄并起,无法无天!习武之人,只能尽其所学,报效国家,也可能会有一番建树,一番作为。绝不可以自恃武功,随心所欲!如果走了斜道,功夫越高,为祸也就越大!忍让谦和,虚怀若谷,行侠仗义,济困扶危,这才是武林风范,武林本色。”

钟英风说:“孙儿一定牢记师傅的教诲。”

南天枫又说:“师傅知道你心中的疙瘩还没有解开。可是你应该知道:天不藏奸!三尺之上,自有神明。作恶之人,恶报只是在迟早之间。而且,法制社会,依法治国,也不可能容许奸恶之人横行霸道。敢于欺天昧心的人,哪一个会有好下场!你年纪尚轻,阅历极少,今后做事,一定要谨慎,要三思而行,绝不可意气用事,贻误自身——”

钟英风十四岁起就跟随师傅一起生活,南天枫眼看着他长大成人,对他的心胸秉性了如指掌:他刻苦勤奋坦诚磊落率直仗义,的确是个好青年。但姐姐的死对他的刺激太大了!他一直念念不忘,耿耿于怀;仇恨的种子已经深埋心底,难以磨灭。而这一点也是南天枫最放心不下的。他爱徒弟,老两口全都把他看作亲孙儿一样。只担心他师满回家后,睹物思人,勾动起亲情旧恨,一时间无法自控而干出傻事来。这些日子他一直在思量着:徒儿已经长大了,成人了,总不能就这么着一直把他留在身边,一直让他居处于这荒林长草之地。他应该回归社会,回归自然;应该去奋斗人生。但是,万一他要是控制不住自己——这件事一直困扰着他,成了他的一块心病。经过反反复复地考虑,他就想到了这么一种既觉得可笑,却又似乎很实际的办法——给徒儿联姻。南双和有个女儿,叫南芸;时年二十,高中毕业,聪明秀气而又通情达理。按说他们两人也很般配。若是能促成这桩婚事,婚后让钟英风暂且先住在南芸那儿。离家乡远了,纵使有报仇雪恨之心,条件却不便利。再说,有了妻子和老人的拦阻规劝,也就有了约束有了顾忌,就会多几分考虑。男人大都有这种心性:成婚后就有了家的概念,有了责任心;家庭的温暖也就有可能会消解容没他心中那层仇恨的坚冰。他把这种想法告诉了南双和,南双和也表示赞同。但是他们相约:不能把这种意图告诉钟英风和南芸。婚姻随缘,儿女的婚事只能让儿女做主,不能勉强包办。相处后他们就会相互了解,就会做出选择的。

南天枫虽是有关爱之心,却不能言明真相,只好找了这么个借口让他到南双和那儿去。

钟英风深感师恩厚重无以报答,别说是让他去南大叔那儿帮着干一年活,只要师傅吩咐,就是让他干十年八年,也毫无怨言。“师傅,请你放心,孙儿不会让你失望的。”他深情地望着南天枫,一脸离别的愁悲,“只是——孙儿走后,你老人家如此年龄,一个人上山拦羊,实在有些不方便!”

南天枫哈哈笑道:“你尽管去吧。师傅已经找到了买家,把这群羊全都处理了。师傅今年已经八十三了,应该过几天安闲日子啦。尽管去吧——”

吃过饭,师傅就摧着钟英风上路。钟英风含泪给师傅师奶磕了几个头,这便收拾衣物,依依告别。临行时,师傅拿出一张欠条递给他:“这是高源县城东街的那家名叫“清真轩”的羊肉馆欠咱的买羊款,你拿着。到了你南大叔那儿,安排就绪后,抽时间去县城一趟,把这笔钱要了。先给你父母寄回去三千,其余就留在你身边,应个急需。”

“师傅,这——还是留着你自己用吧。”钟英风推辞着不愿意接。这几年师傅已经让他给父母寄过两次钱了,每次都是三千。他实在觉得不能再打扰师傅了。

南天风说:“拿着,这是师命!”

钟英风不敢违抗。接了欠条,匆匆起程。

光阴如流,岁月似梭,不知不觉,来到南大叔家已有两月时间。眼见得*浓浓,草绿花香,鸟鸣青枝,燕衔新泥,大地又显得气象万千,繁华似锦。

昨夜晚钟英风又梦见了父母和姐姐,不由得就勾起思乡之情;展转翻侧,难以成眠。想来离家这么多年,父母还不知是怎样思念儿子呢?待忙完了这一段时间,应该回家去看望一下父母了。如此,就记起了师傅所给的那张欠条。他决定去县城一趟,把那些钱要了,给父母寄回去一些,再写一封信说明情况,安慰一下父母。收拾准备了一下,一大清早他就告诉南大叔,要去县城办点事情,这就到丰安镇,坐汽车去了县城。

高源县城虽说不大,却也繁华热闹。

下了汽车,按照师傅所说的方位,钟英风一路打问,就找到了那家羊肉馆。说明来意,又拿出师傅所写的一纸短信和老板打的那张欠条,老板已是深信不疑。得知他是隐侠南天枫的弟子,更见得热情有加。炒菜置酒,招待钟英风吃喝过后,这就付清了欠款:共是五千六百块。接过钱来,当面点数清楚,道谢了老板,这便出了羊肉馆。

钟英风点钱时,坐在另一张桌子上吃饭的几个年轻小伙子全都看在眼里。先是交头接耳地嘀咕了一阵子,看着钟英风出了店门,当即放下碗筷结了帐,一路尾随而去。

行走在宽坦整洁,高楼新厦鳞次栉比的大街上,钟英风简直就有一种恍若隔世般的陌生感。岁月更迭,山河变异,原本是情理之中的事;但数年之间,如此般突飞猛进,实在是大大超出了他的想象之外!七年多时间,他一直居处深山,极少外出,对外界的沧桑巨变知之甚少,这会儿放纵情怀,游目展望,顿觉心绪开阔,神思飞扬。

沿着大街一直走去,不意想却就到了邮局门前。心中高兴,寻思着就要进去买邮票邮信寄钱。走近一看,邮局的大门是关着的。找了个过往的行人一打问,人家说是星期天,不上班。这些年跟随师傅,清早间赶羊上山,傍晚时拦羊归圈,年复一年,就这么简单地、机械地重复着,把星期几不星期几的全都淡忘在了脑后;不仅暗自好笑。想来钱是不能寄了,只有另寻日子,再作打算。看看时间尚早,也难得能来一趟县城,不如趁此机会转悠转悠,领略一下祖国建设的大好风貌。这就信由脚步,依街而行。“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看着那五光十色,琳琅满目的街景风情,顿觉心旷神怡,感概之情油然而生——

钟英风满心欢愉,目不暇顾,正行走间,泠不防就有个年轻小伙子摇摇晃晃地迎面而来,一下子就和他撞了个满怀。虽然感觉碰撞之势极是轻微,但那青年却好象受到重大冲击一般,身子晃荡了几下,就斜斜歪歪地到了下去;口中哎哎哟哟不住地呻吟呼叫。钟英风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赶忙弯腰将他扶起,满脸谦意地说:“对不起!没有留意。”心想大街之上,人来人往的,不经心发生了这么点小事,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说几句好话,赔个不是,让对方消消气,不就了结啦。至于谁对谁错,根本就不必计较。

岂料想那青年并不买帐!他满嘴的酒气,看样子是喝多了,不问情由,歪起脖子,凶巴巴瞪着一对小眼睛就骂了起来:“对不起个球!你他妈的——眼睛瞎——瞎啦!往老子身——身上撞?”

钟英风见他张口就是一连串的脏话,心中已经老大的不高兴。心想这年轻人也太有点不讲道理!分明是你酒喝的多了,把握不住自己,撞在了别人身上,却还这么凶呼呼地胡乱叫骂?本待分辨几句,转念又觉得他毕竟是喝多了,酒醉无态,骂两句也犯不着当真。依然那般谦谦和气地笑道:“小师傅喝多了,走路可得小心点。”放开那青年,自顾要走。

不料那青年却猛地出手,一把揪住他的衣领,狠劲地摇晃道:“你——你他妈的!想——想溜是不是?没——没门!”

钟英风略一愣怔,心想这青年人好没道理,这般气势汹汹,不是明摆着要寻衅闹事?按捺住心性,莫名其妙地问:“你——你要干什么?”

“干——干什么,剥你的皮!放你的血!”青年一只手紧抓着他的衣领,一只手凶狠地对着他的脸面指点着,“你——你他妈的把老子摔了那么个大跟头,说一声对——对不起,就想走?狗球!没那么容易!”

钟英风久居深山,专心致志于习武练功一道,对世态变故交往应付一类的经见极少,也不知道他如此凶狠,如此咄咄逼人,究竟还要干什么?茫然道:“那又怎样?”

青年又狠劲拽拉着钟英风的衣领:“怎样?你他妈的碰伤了老子,就得给老子赔损失!这点道理,难道还得老子给你解释?”他显得理直气壮,而且又是那般不可一世的无赖相。

钟英风明白了。他淡淡地一笑,分辨道:“小师傅,你可能搞错了?不是我撞了你,而是你撞在了我身上。”

“放你妈的狗臭屁!”不等得钟英风说完,青年已是凶相毕露,显出一副打架斗殴的势头,暴怒地吼叫着,“分明是你把老子碰的在地上翻跟头打滚,你他妈的还嘴硬,还想狡辩?背着牛头不认脏!看你这副山狼相,准是个吃过饱饭没挨过饱打的东西!你说,赔还是不赔?”这时间语言流畅,条理清晰,全无了一点醉态。看样子他那喝多了的势头,纯粹就是装出来的。

如此一来,钟英风也就清楚了他的意图,明白了他的用心。想来这家伙肯定是个地痞无赖,街头混混!见我这一身穿着,便认为绝对是个老实巴交,没有见过世面的乡巴佬、山里娃,于是就玩了这么个花招,想敲诈几个钱花。真可谓是天地之大,无奇不有!不由得暗自好笑。眼见得这家伙狂妄自大,目中无人,一时间气血翻涌,就想给他点小小的苦头,让他知道天下之人并不尽都好欺。正待动手,忽地就记起师傅那“习武之人,必须要能容人忍事”的教诲来,顿时就觉得胸怀坦荡,心波不兴。于是又那般和颜悦色地解释说:“小师傅,何必生那么大的气动那么大的肝火!你我都是过往行路人,无冤无仇的,纵然就是有个什么闪失,我想师傅也能宽宏大量,忍让为先,不可能为了这么指尖大的一点儿事情和人动真个的。”

“狗球!”青年依旧那般凶神恶煞似的紧采着他的衣领,“你他妈的碰伤了人,还会说骚轻话!”

他不想再和他纠缠;其实和这种人也讲不清个道理,反倒惹一肚子的闲气。但他也清楚,一旦被缠上了,决不可能轻易脱身的!只有给他点小小的警示,让他知道山里娃并不就那么软弱好欺任人摆布,也可能会使他有所收敛。说着话,他就抓住青年采着衣领的那只手,略微一用力,青年便痛的哎哟一声低呼,当下放手招架。钟英风笑道:“对不起啦,以后见。”转身自顾而去。

青年略一楞,好象有什么重要物件被人抢走了那般急不可捺不顾一切,扑过去又一次紧紧抓住钟英风的衣领:“好你个狗东西!想就这么溜走不成?你也没有打听打听,老子是干啥吃的!就那么几句漂亮话能哄得住?”

钟英风感到有点奇怪?心想这青年看起来衣着端正,倒是象个读书人一般,却怎么就如此不讲道理,不知进退?也可能他真的没钱花了,穷极生疯,就这般死乞白赖地和人混缠。不如就给他几个钱,免得当街上闹闹腾腾,让人看着耻笑。于是就问:“你说这么个哄法不行,还需要怎样个哄法?”

青年气汹汹地说:“陪老子的损失!”

钟英风笑道:“那你说,陪多少?是陪三十呢?还是陪五十?”他有心让着他,这时间反倒不急不燥,只希望尽早了结这场麻烦。

“放你娘的狗屁!”青年破口大骂,看起来越发凶狠,“你把老子碰成这么个样子,三十五十就能打发?哄孙子哩?他妈的就是给老子三百五百,老子还不一定答应呢!老子这一身肉,就值那么几个子?”

钟英风这才意识到问题并没有那么简单。看来这家伙存心是想敲诈勒索,强夺硬缠,简直无法无天,欺人太甚!心中就有了几分火气。若论他的功夫,要想摆脱这种纠缠,实在是轻而易举的事;但是,他不愿意和他动手较量,不愿意轻惹事端。他还没有经见过这种波皮混闹的场合,气恼之下,却又童心大起,倒要想看看这家伙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当真闹得不可开交,总应该有个说理的地方。他不再担心惹事,也就任其自然,满不在乎:“小师傅,做事可得讲良心,说话也要有凭据,可不能胡搅蛮缠,把世事也给看扁了!”

“他妈的,少说那些扯淡话!”青年恶狠狠地吼道:“你只说,赔还是不赔?”看来他存心就是想闹事打架的。

钟英风也不明白究竟是什么原因,只是冷冷地说:“既没伤着又没碰着的,赔什么?”

“好呀,你他妈的不仁,也就别怪老子不义啦!你想糊弄老子,老子就叫你——”青年一边吼叫,忽地伸手,就向钟英风的口袋掏去。钟英风早有准备,挥臂拦挡时,一下子就抓住了青年的手腕。这时间他已被那小青年缠得烦恼,有心要给他一点小小的苦头,杀杀他的凶焰,让他的头脑清醒清醒。当下催动内力,只那么随便一捏,小青年便痛得呲牙裂嘴,好似手腕处的那截骨头就要被捏断一般,急忙挣扎扭摆着要想甩脱。可是那只手腕就如同被铁箍给卡住了,无论怎么用力,就是抽不出来。慌急间,只好松开钟英风的衣领,挥拳便打。钟英风趁势又抓住了那一只手腕。同时用力,小青年更见得疼痛难忍,叫着骂着蹦跳着,抬脚就在钟英风的腿上乱踢,好似耍猴戏跳大舞一般。

街面上已围聚了许多看热闹的人,见小青年那般狼狈相,便是一阵哄然大笑;有人便指指点点说怪话。这当儿,人群中忽地就窜出三个年轻人来:一位瘦瘦高高的个头,嘴唇上有两撇小胡子;一位白白净净的脸皮,留着象女人一样的长头发,看起来不男不女的,就象个人妖;一位胖乎乎的很是结实。三个人扑过来后,白净脸和胖小子一边一个,先就拉住了钟英风的两条胳膊,仿佛要挟持绑架他一般;瘦高个则斜着身子挤向钟英风和那个气势汹汹的小青年中间,看样子好象是来拉架劝解的。

这一伙就是在羊肉馆吃饭的那几位,尽都是些惯盗惯偷。他们长期纠集在一起,游转于车站、商店、和热闹繁华的地段,寻找目标,配合作案,坑害的人的确不少!而且作案的手法也相当老练。一旦瞅准了对象,能偷的就偷,不能偷的,就坑,就骗,要不然就制造事端,趁机哄抢。在羊肉馆吃饭时,他们发现店老板给了钟英风五千多块钱。

“哥们,看到了没有?这他妈的可是一块肥肉,一桩不可多得的大生意呀!”胖小子按奈不住兴奋。

几个人尽都眼馋起来。再看那种英风,完全就是一个没有见过世面的山狼、土包子,稍微糊弄糊弄,大概就会晕头转向,连北也找不到了。

“好机会,好机会!简直就是天赐良机!他妈的,送上门的买卖不做,那可就太有点对不住自己,对不住上帝了。”瘦高个也连声感叹。

如此以来,几个人嘀咕了几句,这便一路暗中跟随,想找个机会下手。可是那钟英风既不去商场超市,也不进出热闹繁华场所,就那么傻儿巴即的一个人在大街上东瞅西瞅地信步游转,怎么也找不到动手的机会。几个人全都急坏了。心想:他要是游游转转地去了亲戚朋友家,或者还有几位同伙会聚在一起,这一场好梦可就全泡汤啦!情急无奈,只有采用这么一种迫不得已的办法:先由一个人出面,找个借口,逼着缠着钟英风和他打斗在一起;其他几个假装拦挡劝解,分散钟英风的心神,趁着撕缠拉扯的混闹时机,把东西搞到手。

钟英风自然不会清楚这其中的险恶用心。但见几人如此之举,已经察觉出他们可能就是一伙的。难怪这小青年肆无忌惮恣意妄为,原来是有恃无恐!心中先自多了几分惊惕。

瘦高个使着劲地斜插于钟英风和那位装醉汉的小青年中间,上半边身子已经把两人隔开:“算啦算啦!都是哥们弟兄,有事好好商量,何苦动手动脚的。”胳膊同时向两边推着挡着,作出一副当真拉架的势态。钟英风本来就不愿多生事端,只是忍不住气愤,给了他点颜色。见有人出面劝解,也不管他存心如何,当既就顺水推舟,松开双手。

小青年一抽脱开手臂,当既又猖狂起来。好象是吃亏受了辱那般愤怒难当,叫骂着又扑向钟英风:“狗杂种!你把老子碰得象驴一样在地上翻滚,说不定肋子都碰断了好几根!你他妈的不给老子看病赔损失,还打老子?老子和你没完!”恶狠狠地挥拳又打。

瘦高个急忙把他挡住,转过身子又对钟英风说:“兄弟呀,你看你把人家撞得也怪可怜的,就给几个钱,让他去看病吧。”

钟英风说:“给几个钱事小,但是非曲直,必须说清:是他自己不小心,摇摇摆摆地就撞在了我身上,而且很是轻微,他就这么凶呼呼地和我纠缠不休!我看,或者还是别有用心。”

“好你个狗东西!狗杂种!你他妈的撞了人,还蛮不讲理?老子和你拼了!”

小青年如同疯狂一般,舞动双拳再次扑撞过来。瘦高个一把就将小青年推开:“我们在这儿正调解哩,你还扑啦个球!”

“你他妈的算个啥玩艺!还不是和那小杂种穿一条裤子,放一样的臭屁!”小青年好象暴怒异常,不顾一切,纵身舞拳,又猛扑过来。瘦高个转身正要和钟英风说些什么,不料想那小子却从后面狠扑狠撞,硬冲硬拼。瘦高个正好就站在钟英风和小青年的中间,小青年这么狠劲地一扑,正好——其实也是势必就撞在了瘦高个的身上。在外人看来,一个人在疯狂暴怒时有此举动也不为怪。这一撞之势好象极其猛烈,撞的瘦高个踉踉跄跄站立不稳,扑前两步,一下子就和钟英风碰了个迎面。瘦高个两手抓住钟英风的肩膀,支撑着急忙往后退。刚挺起身,尚未站稳脚步,小青年又狠扑猛攻,砰地又撞在了瘦高个的身上;瘦高个再一次被撞得跌爬进了钟英风的怀中。小青年就在后面扑着叫着紧拥着瘦高个,张牙舞爪地伸手只顾向钟英风打去。瘦高个抓着钟英风的肩膀尽力挣扎,却脱身不出。就这么胡乱地混缠在一起,无法开交。

两边的白净脸和胖小子一直就那样拉着钟英风的胳膊不放,好象是恐怕他趁机逃走了一般。这时候见小青年缠闹得凶猛,似乎也有点气愤不平的愠怒,尽都斜身跨前一步,喝喝骂骂地拦挡小青年。可是,另一手抓着钟英风的胳膊还是不肯放开。如此以来,左右两边有胖小子和白净脸遮挡着,迎面有钟英风,背后有扑打叫骂引人注目的小青年,堪堪把那瘦高个围裹在了中间。一场表演可以说是配合得尽善尽美天衣无缝!就在这混斗纠缠吵闹忙乱之际,瘦高个扭动挣扎着,看似欲想挺身摆脱出来,一只手却就趁机巧巧妙妙,轻如游蛇般地伸进了钟英风的口袋。

钟英风根本就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只是提防着他们花招玩尽后就会原形毕露,共同围攻自己。全然没有想到,也丝毫没有觉察到那只罪恶的黑手已经伸进了他的口袋,摸向他的钱包。

恰恰就在般时刻,只听得围观的人众中有一个年轻人高声叫道:“小伙子,小心钱包!”

钟英风恍然惊悟,猛一用力,便甩开了白净脸和胖小子;翻掌回护,倏地就抓住了瘦高个的手腕。这一招奇快无比,动作只是在霎那之间,大出所料。而情急之下,出手已用上了几成功力。瘦高个的手指刚刚触摸到那厚厚的一沓钞票,还没有来得及拉动,便听得有人呼喊。就那么略一惊诧,已觉手腕被人抓住,一切都来不及了!慌乱中只感到一阵阵剧痛钻心,骨节好象就要被捏断捏碎了一般,实在难以忍受。眼见得阴谋已被揭破,功败垂成,无力回天,只得松开那一沓钞票,软绵绵地空手缩回。

经年轻人那么一提醒,围观人众也已看出了其中的奥妙,一时间讥笑嘲骂之声大起。胖小子和白净脸虽然极力掩饰,纠缠叫骂混淆视听,但毕竟是众目睽睽,也不敢太得放肆。钟英风一见钱没有被掏走,心里已宽松了许多。想来和这些人也争斗不出个什么名堂,手臂一扬一送,瘦高个便被推得倒退出几步,碰得装醉汉的小青年趔趔趄趄地差点翻倒在地。

瘦高个长期流窜江湖,经多见广,应变奇速,刚一站稳脚步,当即回身一掌,“啪”地抽打在了小青年的脸上:“你他妈的是狗咬拉屎的,不识人敬的东西!老子好心帮你调解,你他妈的反倒打起老子来了!”

小青年也不甘示弱,抡起拳头就冲着瘦高个打来:“操你八辈子祖先!你凭什么教训老子——”两人这么一打闹,围观者又把注意力集中在了他们身上。胖小子和白净脸见状,也一起扑过去和小青年动手。

小青年似乎觉得他们人多势众,难以对付,扭转身疾步而去。走了十多丈外,又回过头来,指着瘦高个他们凶狠狠骂道:“走着瞧,老子跟你们没完!狗杂种——”

事过人散,钟英风怔怔地站立良久。心想这帮家伙也太狠毒,竟能生出这么阴损的方法来谋算人!也说不清楚他们怎么就会知道自己身上带着这么些钱的?其实也怪自己见识少,粗心大意不知提防。若不是那个年轻人仗义提醒,恐怕已经遭了暗算!心存感激,这就想到应该找那个年轻人当面致谢。这时间游目四顾,哪里还有踪影?其实他跟本就没有来得及看清那青年的面貌,甚至连声音也是听得恍恍忽忽的,此刻既就是站立当面,也是对脸不相识。不由得就生出几分遗憾,几许懊悔。

经过这么一番闹腾,满腔的兴致也已荡然无存,低头只顾依街而行,也说不清究竟要去什么地方。

走过一段路程,心中犹自翻腾着刚才发生过的那一幕情景,乱糟糟地无法平静。忽地,就听得一个甜甜润润的嗓音柔声问道:

“小师傅,要不要理个发?”

抬头看时,已经走在了一家发廊门前,一位二十岁左右描眉涂唇打扮得极是风致的女子俏生生站立当面。钟英风稍有犹豫,那女子又柔声道:“小师傅,应该理个发了。瞧你的模样倒是挺英俊的,只是这头发——”钟英风尚未答言,那女子又接着介绍说:“本店设施齐全,技术一流,服务周到,而且——”她嬉嬉一笑,丢下个媚眼,压低声音,似乎很是亲切地说,“包您满意。小师傅,先进去坐坐,喝杯茶。满意了,你就光顾;不满意,全当是歇了一会脚。”说话间,已挽起钟英风的手臂,热热情情地招呼他进店。

钟英风哪里经见过这种场面,虽然对女子的那份热情感到局促、不习惯,但又觉得这无非是城里人招徕生意的一种方式,用不着大惊小怪的,免得让人笑话。想来好长时间都没有理发了,这几日也忙得没有顾得上洗头,头发肯定是脏乱不堪,倒不如趁此机会洗理一下,也就不再那么糟糟乱乱的。于是就没有推托,随着女子进了发廊。进去后那女子并没有端水倒茶,随即就把他安排在了一张圈椅上。对镜一看,头发的确脏乱,毛毛燥燥的如是一团枯草;虽然穿了一身新西服,但那件淡灰色的线衣却已陈旧,皱皱巴巴的极不配套;脚下则穿了一双帆布低腰黄胶鞋,不伦不类;难怪那装醉汉的青年说我是“山狼”呢。

这时间,一个女人就过来为他套上围肩,开始理发。这女子比起在门外招徕客人的那位女郎年龄大一些,收拾打扮得也是花枝招展,身体上散发出一股明显的脂粉气味。不象乡村理发店那样,她理发几乎不用推子,只是用一把梳子一把剪子,极其娴熟地在头上刨着梳着剪着。梳剪过一阵子,这就去冲洗;冲洗过后又坐回圈椅,再次比划梳剪,然后抹上发油一类的东西,开始吹风;吹过风便喷洒一种什么水亮发定型。做完这一切,就放下椅背,让他仰身斜躺,一双手指在他的鬓角和鼻梁处揉捏了几下,大约就是按摩吧。虽然极是简单,但头发经过这么一番修理,的确是整顺美观了许多。再看镜中,自是容光焕发。

“菲菲,领人。”理发的女子一边挥掸他身上的发屑,丢个眼色吩咐刚才领他进来的那个女子。看样子她大概就是这家发廊的女主人。叫菲菲的女子一直就坐在发廊里,再没有出去迎接顾客。这时间也没有顾客进来。听到招呼,她就款款地扭动腰肢,飘摆而来;眉目中已见得柔情似水:“小师傅,请——”

钟英风不明就里,茫然道:“这——还要干啥?”妇人嘻嘻地拍着他的肩头:“去呀。冲浪——这年轻人,还挺会逗乐子的。”

钟英风久居深山,对纷纭复杂的世情了解极少,根本就不清楚“冲浪”这种暗喻性的行话的更深含义,还以为这家发廊另有洗澡间,难怪她们说“服务周到”。城里人不比乡下人,就是会想着法儿的赚钱!心想冲个澡也行,清爽清爽轻松轻松——于是就懵懵懂懂地跟随着菲菲小姐,去了后面的一个包间。

包间很小,里面放有一张单床和一对沙发茶几;床上铺摆还算整洁,茶几上放有水壶和茶杯,除此以外别无它物。看起来倒像是一处简单的卧室,似乎与冲澡之类的并无什么牵涉。钟英风正自疑惑,要想问个究竟,却就见那菲菲随手关了房子门,转过身笑盈盈地望着他,一下子就扑进了他的怀中。钟英风那里经见过这样的场面,当即就惊了个脸红心跳手足无措,慌乱中只是闪避后退:“你——你——你这是干什么?”他不明白一个年轻女子怎么就能这般轻率鲁莽地投入一个素不相识的男人的怀抱?不仅不合于情理,而且简直就是胡来,不知廉耻!

菲菲满脸堆欢,又一次拥身而入:“小师傅,你这又是怎么了?你不是需要我么?——放心,我不会多收的——”她还以为钟英风这么躲闪推脱,是担心她事后胡乱开价。

“不不不!”钟英风慌乱地只顾伸手拦挡,“不需要,不需要!姑娘,请你自重点,让人看见了,多不好意思!”菲菲已经看出他当真就是个情窦未开的乡巴佬,越发激起春qing无限。房子很窄小,钟英风闪闪躲躲地退了几步,便已无处可退。菲菲柳腰轻摆,一步跨前,伸出双臂就搂住了钟英风的脖子,一张粉嘴在钟英风的脸上便是一阵热烈轻浮地狂吻——

钟英风又气又急,此刻也顾不得什么轻重,一把抓起菲菲丢倒在床上,败逃似地出了房间。

“算帐!算帐!”

钟英风气呼呼地冲着女老板。

妇人正自对着镜子描眉画眼,一见这般情景,还以为菲菲没有接待好,惹得他生气,忙赔笑说:“小师傅,是菲菲那丫头没招待好,惹你生气了?她就那么个小孩子脾气,别见怪。我这就去说说她。”

钟英风没好气地说:“我是来理发的,不是来干这种事的!算帐,多少钱?”

这时间菲菲也垂头丧气地跟了出来。妇人已经看出了一点头绪,当下脸一沉,冷生生地说:“这可是你自己情愿的!我们也没有拉你,没有拽你,你发的哪一门子脾气?”

钟英风余气未消,不以为然地回撞了一句:“我情愿干什么了?笑话!”

妇人更是不依不饶,理直气壮:“不情愿,你跟她去后面干啥?去小包间又要干啥?你说,你说呀!”她那一张利嘴久经战阵巧言善辩,反倒问得钟英风张口结舌,无以答对。想来和这种人也辩驳不清什么道理,——其实也不过就是那么几句气话,根本也没有什么道理可辩;只是催她赶快结帐,清了钱尽早离开。他好象受了什么侮辱似的,满肚子的窝囊愤慨,难以平静。

“急什么?”妇人白了他一眼,故意慢吞吞地拿腔作势,“钱吗——钱总是少不了;开店哪有不收钱的道理?”

钟英风一进发廊,妇人瞅着他那一身打扮见他那一番举止,便有几分瞧不起眼。但她开发廊容暗妓,还不都是为了钱。这年头,管他什么乌龟王八蛋的,只要给钱!钱就是“上帝”。她们只认钱不认人。此刻见生意未成,钱没挣到,反而受了这小子一番奚落抢白,生了一肚子闲气,更是恼恨难消。心想哪里就见过这么个不识好歹的侃头子货!死抠!你舍不得花钱,老娘偏偏就要让你多花点,花得你心痛,肚子鼓!谋画已定,当钟英风再次催她结帐时,这就带理不理,懒洋洋不屑一顾地报出一个数字:“开吧——总计一百三十五元整。”言语间无疑带着一种轻蔑,一种挑衅。

钟英风愣怔道:“怎么,仅仅是理了个发,就这么多钱!这是那儿的价格?”妇人傲慢地冷哼道:“这就是老——”不知怎么的,她硬硬把“老娘”两字压了回去,“这就是我这个发廊的价格。谦贵么?谦贵就别到这儿来,别充大肚子!这儿是发廊,不是你们山沟里那一块钱就可以理一次的小摊。懂吗?”她语带讥嘲,完全是一种居高临下的轻薄相。

“不懂!”钟英风气愤地说,“发廊又怎么了?发廊就可以漫天要价?凭什么?”妇人见他不服气,还想争辩,当下就摆出一副和人吵闹的架势:“凭什么?你想知道么?也行,老娘就一笔一笔地算给你听:听好了——修剪费十元;洗理费十元;吹烫整型费十元;美容按摩费十元;仅理发这一项,就应收四十元。”他估摸着钟英风根本就没有进过发廊,谅也不懂,因而就这么着现编现造,信口雌黄。

钟英风的确是第一次进发廊,什么收费规则收费依据的,一窍不通。心中虽然不服,却又无法分辨,只能气呼呼地干瞪两眼。

妇人拖腔带调地继续说道:“还有——包间费五十元;特殊按摩费四十五元;特殊服务费——这一项吗,老娘见你穷酸,就给你免了。总计一百三十五元,一分也不能少!”

钟英风听得满肚子都是气。心想今天是怎么啦?尽遇了些麻烦事!刚才是那几位泼皮纠缠,现在又遇到这么一个蛮不讲理的泼妇!就是争辩下去,又能有个什么结果?还不是争争吵吵让人耻笑。想来气愤,其实多说更是无益,全当是花钱买了个教训吧。于是就掏出五十块钱放在桌子上,转身走人。

不料想那恶妇却存心挑衅,不依不饶,一步跨出,挺身拦在钟英风当面:“怎么?五十块钱就能了事?你也有点太小看人了!”

钟英风说:“你算了四十块钱的理发费,我给了五十,还要怎样?”

“还要怎样——”妇人仿佛已经看到了他的弱处,昂首挺胸,阴恻恻地逼视着他,“那只是理发一项。包间费呢?特殊按摩费呢?你舒服了,快活了,难道还想赖帐不成?世上大概没有这么便宜的事情吧?”

钟英风见她这般平白地污蔑自己,当下就忍禁不住,抗声道:“我怎么地舒服快活了?那种卑鄙无耻的勾当,我连看都不愿看一眼!”

这句话好象刺中了那女人的痛处,暴怒之下,“呸”地一口就唾向钟英风:“好你个小杂种!不要脸的小死狗!你竟敢骂老娘?竟想赖老娘的帐?看老娘先撕烂你的嘴!”叫骂声中,纵身扑起,双手成爪,径直就向钟英风的脸上抓来。菲菲也在一旁指手画脚地高声叫骂。

钟英风一见那恶妇如同疯兽般的凶狠,不敢招架,也不敢拦挡,只能闪身避让。那女人一扑落空,更见得雌威大盛,火劲更高;不待站稳,扭身又狠扑上来。钟英风又闪向一边。那恶妇全力以赴,只管逞凶斗狠。再次扑空后,当下收脚不住,斜身前冲几步,却就撞在了墙边的一个脸盆架子上。脸盆中有大半盆脏水,她正自恼恨气怒,顺手端起,猛地就泼向钟英风。口中依旧不停地呼叫乱骂:

“你欺负老娘,想占老娘的便宜,老娘和你——和你拼了!”

冷不防一盆脏水当头浇下,扑簌簌遍身流淌,真如落汤鸡一般。钟英风不由得气填胸臆,怒起心头!真想一掌就打她个仰面朝天。转念又觉得堂堂一个男子汉怎能和这么一个泼妇争斗高下?那不太得让人耻笑了!如此一来,也就强压怒火,随手抹去满脸的水珠,转身就向店外走去。这当儿,就见里面的那间房子中忽地窜出一条壮汉,挥拳急扑过来。

钟英风两眼尤自水珠迷朦,那状汉又是从侧背处扑出,来不及闪避,竟被一拳击中;直打得踉踉跄跄退出几步,方才站稳脚步。那状汉一击得手,急步紧跟,随即又是一招“黑虎掏心”,恶狠狠地对着中英风的胸肋处打来。钟英风急忙闪身避让,高声道:“你为什么打人?”

壮汉道:“老子就打你了!你还能怎样?”说话间手脚不停,紧接着又是一招“灵童献果”,双掌翻飞,径取钟英风的腮跟处。钟英风低头避过。壮汉一见几招扑空,当即随势变化。身子微矮,单腿斜出,一招“秋风落叶”之势,呼地就扫向钟英风的下盘;凌厉而又迅猛。这几招一过,钟英风已看出此人身怀武功,非同寻常!不敢大意,当即敛神运力,扎势招架。

这壮汉便是那恶妇的丈夫胡二保,人称“混世魔王”,也称“泼皮牛二”。他仰仗那么几招拳脚功夫,又纠集得几位狐朋狗友,结拜盟誓,称兄道弟,这便张狂自负,横行乡里,一时倒也无人招惹。这一日正在屋里闲睡,听得妻子和人争吵,翻身跳起,也不问青红皂白,冲出来便是一阵猛扑猛打。更兼那钟英风年轻单薄,看起来文文弱弱不堪一击,胡二保哪里会把他放在心上?虽然接连几招都没有得逞,也不细想。此刻见钟英风握拳扎势,气昂昂地看似要和自己搏斗一般,更加凶焰识张,狂傲不已!喝吼一声,双拳舞动,脚下生威,硬生生地又扑了过来。

钟英风正准备出招,忽然间就想起师傅的诸多教诲来。心想自己虽是学了一身武功,原本是为了行侠仗义,为了日后能够寻找那恶贼何军,替姐姐报仇雪恨,怎能和这些泼皮无赖一般见识,一争短长?那样岂不是有违师傅的心愿,有违谦和忍让的武德?意念及此,当即把一腔的怒火吞忍回去。看来这家伙的武功也不过如此,谅他也奈何不了自己。这就平心静气,随着胡二保的拳法招式,一味地避闪招架。

胡二保运足气力,只想一拳就将钟英风打翻在地,然后任由他摆布羞辱,替老婆撑腰张威。尽管他招招凌厉,式式奋勇,使尽了所有的本领。然而那钟英风却就在眼前飘来闪去,不慌不忙地和他转圈子,怎么也抓不住、打不着。只气得满脸紫胀嗷嗷嚎叫:“好个小杂种!你他妈的莫非是兔子变的?就这么着给老子蹦来蹦去,难道老子就拿你没办法了?”喝叫声中,随势就抓起一把铁管靠背椅,对着钟英风斜劈猛砸过来。钟英风紧忙闪退,这才勉强躲过。门外围观的人众看着这般场面,已是一连声地唏嘘惊叹,愤然不平。

一击不中,胡二保再次抡起铁管椅子,劈头盖脸地又向钟英风猛砸过来。好象和他有什么深仇大恨,必欲置其于死地而后快。就在这当儿,却见一个和钟英风年龄不相上下,也是瘦瘦高高的年轻人挺身而出。他不慌不忙地来到胡二保身旁,突然出手,便已牢牢地抓住了那把铁管椅子。

胡二保正打得疯狂,还以为是哪个多事的赶过来劝解,根本就不屑一顾,只管抡动椅子行凶。哪料想青年这么一搭手,铁管椅子便沉重得举不起,甩不动,好似被什么东西给粘住了一般。若论胡二保的功力,寻常人别说是出手拦挡,就是和身扑入,他也可以把他举起来甩出很远。这时间一见抡不动椅子,倒也感到有点惊讶!仔细一看,原来是一个毛头小青年。当下怒气冲冲地喝问道:“你——你是干什么的?”

小青年嘻嘻笑道:“我——我是过路的。”

围观的人全都为这小青年捏了一把汗,担心他这么做,不是在自讨苦吃?可那小青年却泰然自若,面无惧色,好象全然没有把眼前的这位恶汉当作一回事。

胡二保见他那种嬉皮笑脸的油滑相,已经是满肚子的恼火,恨声恨气地问:“你——你究竟是干啥的?”

青年不但不惧,反而逗乐子似的模仿着胡二保的腔调:“我——我究竟是过路的。”那副神态当真让人不可思议?也说不清他究竟是什么来头,看起来胆子还蛮正的。

胡二保是蛮横惯了的,对这么一个毛头小子也就不放在心上,怒气冲冲喝骂道:“过路的干你个球事!你他妈的也是狗逮老鼠多管闲事!”

青年笑道:“路不平,众人踩;事不平,众人管!我看你他妈的欺人太甚,就想管一管你他妈的这球事!你他妈的怎么一张口就骂人?”他依然学着胡二保的那种神态;胡二保骂了一句“他妈的”,他一连串就骂了三个“他妈的”,象小孩斗嘴劲那样,显然是嘴上没有吃亏。胡二保见他那副满不在乎的滑稽样,分明是存心戏弄自己!大怒之下,悄然松开铁管椅子,出拳便向小青年的脸上打去。两人近在咫尺,这一拳去势极其迅猛,想来定会打他个措手不及。谁料想小青年脚步未动,身子微晃,却就轻巧地避开了这一招。

钟英风见那小青年仗义出面,打抱不平,虽然心存感激,但也替他担心。眼见得他那么一闪一避,已看出此人功底深厚,绝非等闲。心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这恶虫今日大概是遇到对头了。如此想来,也就放宽胸怀,站避一边,静静地望着他如何样来对付胡二保。

小青年能够如此轻巧地避过这一招,胡二保也感到惊疑。但他一向狂傲自大,目中无人,面对这么一个单单薄薄的毛头小子,怎能就此罢休。当下脚踏斜步,拳舞对花,呼地一招“怪蟒探林”,单拳直取青年肋下。这一招已经运足了十成的劲力,志在必得。奇怪的是,那毛头小子竟轻飘飘的如是一片树叶,拳势未到,却就象随着那股掌风似地飘落在了一旁。只见他不慌不乱,依旧那般嘻嘻笑道:

“你这人也太不讲道理!你他妈的行凶作恶,我好心过来劝解一下,免得你小子栽跟头吃亏。你他妈的不识好歹,反而凶巴巴地打起我来了!这不成了一条见人就咬的疯狗么?”

门外围观的人众被小青年那种诙谐风趣的神态逗引得哄然大笑;钟英风也是忍俊不禁。听那小青年虽是和胡二保调侃,但言语之中,分明表示他已经看出了自己的功夫并不在胡二保之下,只不过是藏而不露罢了。不禁赞叹他的武功胆识,更赞佩他的豪气和智慧。

胡二保此刻已恼怒如狂,哪里还顾得许多!只是舞动双拳,凭着那股蛮劲,扑缠着小青年拼斗。然而不管他怎么凶狠如何出招,小青年却好象见机在先早有准备,招式尚未用尽,他便如风随影般地飘闪在一边,就是伤他不得,打他不着。如此忽上忽下忽前忽后,扑来闪去地折腾过一阵子,就把那胡二保累了个气喘吁吁手忙脚乱,由不得破口大骂:“日你先人!你们两个小杂种好象就是一个娘胎里剥出来的,就会和老子玩这套把戏!老子——”

骂声未落,“啪”地一声脆响,脸上便火辣辣的着了一巴掌。这一下可把胡二保给气坏了,破着嗓子怒吼:“老子操你祖先!你个贼皮子东西,今天老子要是不放出你的血来,你他妈的就不会知道马王爷三只眼!”倏地从衣下抽出一把尺许长的短剑,抖动出一团寒光,也不拘什么招式,只是拼着力气向小青年的腹部刺去。众人见状,当即一阵慌乱,有人就禁不住失声呼叫:“小伙子,小心!小心——”

钟英风也是大吃一惊,急忙跨前一步,意欲出手相助。可那小青年却就不谎不忙,不惊不乱,依旧那般嬉皮笑脸地看着胡二保。待得胡二保一剑刺出,收势不及之际,他已轻身闪动,蜻蜓点水似地飘落在了胡二保的左侧。胡二保还没有回转身来,小青年嘻嘻笑着,伸手便向胡二保的腋窝下点去;仿佛小孩童玩耍一般,尚自带着一股调皮轻佻。腋窝下是人体的一处笑穴,有时被他人戏逗着一胳指,就忍不住发笑。若是被重指法点中,非得大笑不已。小青年心存戏弄,没有用几分功力,胡二保还是觉得麻痒难耐,“嘿——”地就干笑出声。那种笑态狼狈得实在无法用文字形容!

“操你先人——”胡儿保气恼得暴跳如雷,挥剑又向小青年刺去。小青年飘闪着在胡二保身后绕了大半圈,绕到了胡二保的右侧。嘻嘻笑着,伸出双指又点向胡二保的右侧腋窝。看起来他出手的动作轻描淡写寻寻常常,可是胡二保却就躲避不过。胡二保又那般怪模式样地干笑一声,转过身挥剑只是乱劈乱砍。如此几个来回,胡二保便被搞了个头晕眼花手足无措。看来小青年似乎已经觉得把胡二保戏弄的差不多了,忽然一招“横扫千军”,轻轻巧巧就把胡二保撂到在地。

青年朗声大笑道:“哈哈——我没有看到马王爷三只眼,却看到了驴王爷四条腿!这可不能怪我哟!驴王爷自己要给大伙表演狗刨功法,谁能拦挡得住!”门外顿时笑声大起。有人还跟着喝倒彩吹口哨。钟英风也是情不自禁眉飞色舞。看着小青年不畏强暴挥洒自如智勇兼备,不仅赞佩有加,而且也深愧不如。

胡二保直气了个半死。这些年他横行霸道恣意妄为,从未遇到过对手,不料今天却就栽在了这么一个毛头小子手中。这一腔气恨真如烈焰翻腾江河奔流!怒吼一声,挺身跃起,挥动短剑,冲着小青年嗷嗷地只是猛扑猛刺!好象已把生死置之度外,非得要拼他个鱼死网破。

俗话说:“一人拼命,十人难挡。”胡二保如颠如狂形同疯兽,横扫竖砍,全无了一点招式,更谈不到什么剑法套路。如此以来,反倒逼得小青年手忙脚乱,险象环生。钟英风一时也惊得膛目结舌,失声急叫。

小青年好象被胡二保那种疯狂样给镇住了,吓呆了,眼瞅着胡二保挥剑砍来,却愣愣怔怔地不知闪躲。胡二保心中大喜,急冲一步,看着一剑就能把小青年劈翻在地。门内门外尽是一片惊慌呼叫之声。

就在这千钧一发,万分危机之际,猛然间就见那小青年纵身轻跃,移步换形,迅捷无比地落脚在了胡二保的身后。借着胡二保那股前冲之力,双掌同时向他的背上拍去。

胡二保正自得意,忽地眼前却就不见了小青年!大惊之下,哪里还能收势得住。就在这当儿,只觉得背后一股急劲掌力突袭而来,身不由己,踉跄前冲,轰然就撞翻在一张圈椅之上。圈椅受到撞击后,载着胡二保猛地转动,“砰”地一声闷响,便把胡二保的一颗肥头狠碰在了理发台上;震动得台面上摆放的摩丝茼、发乳瓶、梳子剪刀之类叮叮当当掉落满地。胡二保的女人看得目瞪口呆,惊慌中尖起嗓门跺着脚就大呼小叫起来:“打人啦!打死人啦!流氓打人啦!抓流氓!抓流氓——”

胡二保毕竟非同寻常,虽败却不服输,一个鲤鱼打挺,翻身站起,举剑又狠扑过来。青年此刻已收敛笑容,不再游斗。看着胡二保扑过来,一脚飞起,端直就踢在了胡二保握剑的那只手腕上;短剑随即脱手掉地。胡二保气汹汹地尚未回过神,青年纵身又闪向他的背后,双手抓着胡二保的两肩,迎着他那正自尖呼怪叫的女人猛力一推:“快去!你老婆要抓你这个大流氓呢!”胡二保无法自控,一个肥大的身子径直迎对着那不可一世的泼妇扑撞过去。

那女人正自手忙脚乱地只顾呐喊,冷不防胡二保就跌跌撞撞地猛冲过来。以她这般身手,自然是无法闪躲,当下就被胡二保撞翻在地。胡二保虽然惶急,无奈却就收脚不住,眼睁睁的与老婆碰在一起后,也紧跟着倒了下去,恰恰压在恶妇身上。

恶妇脚蹬手刨地一阵挣扎,怎么也脱不出身。气得伸手就在胡二保头上乱打:“你这没出息的货!没用的东西!压死老娘了——”看着如此情景,门外已是欢笑声大起;钟英风也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心想这青年还真的会戏弄、会折腾人!

胡二保滚动着站起身,看样子已经筋疲力尽。但他仍不甘罢手,折转头又狠扑过来。这种生拼死缠的无赖劲,当真很少经见。那恶妇见状不妙,趁此机会急忙溜回了里间,再也不敢露面。

小青年笑道:“这驴王爷还真他妈的有点大无畏的拼缠精神哩!”此刻出手已不再留情。看着胡二保扑近,一招“秋风扫落叶”之势,伸腿又把胡二保踢翻在地。如此再上再打翻,跌过五六跤之后,不管怎么挣扎也爬不起来了,躺在地上只就那么瞪着眼怒冲冲的发狠,呼呼粗喘。小青年走过去拍拍他的肩头:“驴王爷,为人不能太张狂!你就那么一身脏肉,那么几下鸡刨狗扑腾的本事,也敢如此任意妄为横行霸道,真他妈的不识好歹不知天高地厚!常言道:‘人狂没好事,狗狂挨砖头,’我看你他妈的挨砖头的日子不远了!”

胡二保又待发作,但却无力支撑,还是强忍了下来;脸孔气憋得如同猪肝。小青年又拍了拍他的肩头:“别生气。只怪你他妈的瞎了眼,胡张狂!”转身拉着钟英风说:“走吧。你这一个发可是理得够热闹、够轰轰烈烈的!”

围观的人众也一哄而散。

出了发廊,青年就问钟英风:“他打你,你怎么不还手?看得出你不是打不过他。”钟英风说:“你的功夫真好!那家伙也够凶狠的!”青年说:“恶人怕斗,恶狗怕揍!这号东西,你越是怕他,越是忍让,他越是狂妄。”

钟英风笑了笑,不再做声。心里却很是佩服,竟似有一种亲切感。

青年见钟英风一身水湿,笑道:“去我那里洗洗,换件干净衣服吧?这么个样子,走在大街上,还不让人笑话。不太远,一会就到。”

钟英风点点头。见他豪气磊落,武功不凡,而且又与自己年龄相当,正也有心结识。青年随即拦了一辆人力三轮车,说声:“宏达公司。”三轮车轻巧地转了个弯,载着两人向西而去。

这时间,一位戴副大片眼镜的青年也伸手拦住一辆三轮车,跳上去就对蹬三轮车的人说:“看到前面车上的那两个年轻人吗?”车夫说:“看到了。”戴眼镜的青年说:“紧紧跟着!多给钱。”车夫脚下用力,瞅着钟英风和小青年所坐的那辆车,一路紧跟紧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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