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王玉梅看着自己碗里的肉，张敏有点不自在，端着碗离开桌子来到二子姐弟面前，把肉夹给二子姐弟碗里。

　　张敏在大队当赤脚医生。什么是赤脚医生？就是背着药箱，脱着赤脚走在田间地头为社员看病的医生。为什么脱赤脚呢？因为那时候穷，买不起靴子，其次是因为，社员们下田都脱赤脚，这样，医生也脱赤脚，就能和社员打成一片。

　　张敏每天驮着药箱光着脚走田埂跑地头，风雨无阻，还经常半夜出诊给人看病、接生，也很辛苦的，也需要营养。

　　二子和二子姐都很懂事，坚决不要张敏碗里的肉。他们正在推让，这时候，王玉梅指着张敏碗里的肉问李氏：他们都不吃肉，干嘛盛许多肉给他们？

　　他们碗里肉不多啊，都是一样的啊！

　　就不一样！把碗端给李氏看：我碗里肉少，指着张敏：她碗里肉多，用手指划着：我碗里肉小些，她碗里肉大些！

　　张敏气的把碗放桌子上：你怎么不说你做事比人家少，光比吃的？你哪次吃少了？你每次吃的也都别人多！

　　王玉梅把筷子往地下一砸撵过去：谁做事少，谁吃得多！

　　大牛怕她们吵起来，急忙阻拦说：好好好了，张敏做事少，吃的多！又把张敏推屋里，眨一下眼睛骂给王玉梅听：你闭嘴！

　　张敏在里屋坐着生闷气！

　　李氏看看王玉梅说：都是一样的啊！

　　王玉梅鼓着嘴说：就不一样！说完，看着大牛夹给李氏碗里的肉不挪眼。

　　李氏知道王玉梅是想她碗里那几块肉，就把大牛夹给她碗里，还没吃的肉都夹给了王玉梅碗里。

　　王玉梅贪婪地对李氏碗里看着，生怕李氏夹漏了一块。

　　大牛看了，心里很不舒服，不高兴地用力把碗往桌子上一搁说：太不像话！

　　王玉梅看见大牛瞅着她，知道是说她的，就也把碗一往桌上一搁唏：你说谁的啊？

　　就说你的！大牛气愤地说。

　　二牛怕王玉梅和大牛吵起来，赶紧说：哥哥他不是说你的，指着外面的猪说：说猪的。

　　蠢货，别说话！王玉梅很很地瞅了二牛一眼。

　　二牛不敢做声了。

　　王玉梅又质问大牛：你说谁的？

　　张敏怕一家人为这点小事闹翻了不好，从房间里跑出去，推了一下大牛对王玉梅说：他真不是说你的，是说我的，说我的！

　　大牛准备说：我就是说她的！可他只说出个“我”，张敏就打断他的话，大声说：田里秧苗长的青呼呼的可好了。

　　大牛还想说什么。

　　张敏又大声说：那菜园里扁豆花开得可好看了，粉嫩粉嫩的。

　　大牛还想说什么。

　　张敏又说：我刚才走田里的时候，看见三个大蛤蟆和一只乌龟在打架，可有意思了。

　　二牛觉得好笑，笑着问：蛤蟆和乌龟怎么打啊？

　　张敏说：蛤蟆用脚踹乌龟啊，乌龟就用嘴咬啊。

　　李氏说：这蛤蟆也聪明，一个蛤蟆打不过乌龟就三个打一个。

　　大家就说起蛤蟆和乌龟的事，把刚才的不愉快就都忘记了，王玉梅也忘记了大牛和她争执的事。

　　可李氏没有忘记一件事：大牛张敏没有吃到肉，她要让大牛张敏吃一回肉。

　　第二天，李氏从箱子底下翻出用红布包了一层又一层的一枚银耳环。

　　这是李氏的妈妈临死前送给李氏的。

　　这是李氏最珍贵的一件物品，看见它，李氏就象看到她死去的妈妈一样，感到十分亲切。

　　可是，今天，为了能让大牛和张敏能吃到肉，她豁出去了，一狠心把珍藏多年祖传的银耳环拿街上卖了。

　　李氏用卖耳环的钱称回一斤老骨，决定让大牛张敏二牛等再好好地吃一回老骨肉，喝一回老骨汤。

　　尽管前一天吃了肉丝面，可二子还是很馋。见李氏称回老骨，二子早早地侯在锅台边上。

　　王玉梅在外面玩儿，听说李氏买了老骨，赶紧回家，喜笑颜开地围着老骨看了又看，摸了又摸，又想起什么，问李氏：哪来钱买老骨啊？

　　李氏瞅一眼王玉梅说：捡来的！

　　王玉梅很高兴，拍一下李氏肩膀说：老的，以后多捡一点钱买肉回来，我支持你！

　　就是捡到钱，按理也该交给失主啊，哪能都买肉给你这个好吃女人吃？还有，李氏这么大年龄，又起早摸黑地为家里操劳，王玉梅应该以三儿的名义叫奶奶，可她一点也不尊敬人，不叫奶奶，叫“老的”你看她可有孝心？

　　李氏听了王玉梅的话，有点不高兴，没有理她，把老骨洗了放锅里炖汤。

　　王玉梅也没有再说啥，只是候锅台边，等着吃老骨肉，喝老骨汤。

　　老骨要很长时间才能熟，她等不及，一会儿揭开锅看看，一会儿又揭开锅看看，这样，揭早了锅盖，冒掉了热气，老骨更难熟了。

　　李氏拿了几根小木头塞锅洞里，让它自己慢慢烧，然后，把门前空场扫干净。大牛、张敏将堆在门前空地上的稻把拆开，铺地上用竹鞭敲打来脱粒。王玉梅一贯很懒，听说要做事就说手疼脚疼肚子疼的，反正是找理由不做事。

　　今天，王玉梅说她手疼，不想去打稻，不过，她说她贤惠，就是手疼也要做点事，她要去给大家炖肉。

　　二子心想：你真奸猾，哪事轻巧做哪事。可是，后来二子才知道，他低估了王玉梅。

　　大牛张敏也看不惯王玉梅。可王玉梅是新媳妇，谁也不好说什么。

　　王玉梅去厨房塞火炖肉。

　　其余人在火辣辣的太阳下用竹鞭打稻来脱粒。

　　二子因为马上就有肉吃而特别高兴，特别有劲，不停地帮忙给麦子翻边好让大人们打得干净一些、快一些，并把已经脱粒的稻竿抱到旁边堆好，同时，迫不及待地等着吃老骨肉喝老骨汤。

　　做一会儿事，二子就探头问王玉梅：老骨好了没有啊？

　　王玉梅总说：没好，没好，还早呢！

　　其实，肉已经好了。王玉梅望着锅里的肉，眼珠子快掉锅里，颈子伸老长象鹭鸶似的。

　　她一会儿趁大家没注意偷偷地夹块肉吃、喝口汤，一会儿又趁大家不注意偷偷地夹快肉吃再喝口汤。怕大家看见，偷喝偷吃的时候，还给自己找借口说：试试咸淡！

　　这样七试八试，十试二十试的，锅里的老骨肉和汤都被试光了。

　　她看看锅里都是骨头，也觉得不好交差，就往锅里加了满满一锅水。

　　等王玉梅说老骨好了的时候，二子和姐姐都不约而同高兴地伸出二拇指和三拇指说：耶——

　　大牛、二牛和李氏等也扔了竹鞭兴致勃勃地来到锅台边。可李氏揭开锅盖一看，就愣住了。

　　大牛等都往锅里看去，只见锅里尽是白骨，一点肉也没有了。大家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高兴劲一点都没了。

　　二子知道，锅里肉不会飞了，肯定是王玉梅偷吃了。那个艰难困苦的年月，一年也就能吃到几回肉。李氏好不容易买一回老骨炖汤，现在肉几乎都给王玉梅一个人偷吃了。二子气不过大声喊：王玉梅！

　　大牛听见二子直接叫王玉梅名字，本来想说二子几句，可看看王玉梅做的事也确实不值得让人尊敬，就没有言语。

　　王玉梅听听见二子大声叫喊她的名字，吓了一跳，待回过神来，瞪着二子说：你这个小畜生，敢叫老娘王玉梅？

　　你才是畜生！二子气愤地看着她说问：你不是王玉梅吗？如果你不是王玉梅，那我就骂王玉梅是鸡，是狗，是癞蛤蟆也与你无关！

　　张敏听了，心里好笑，但怕王玉梅翻脸，大家弄得不愉快，就忍住笑，假装愁眉生气，假装用力地揪住二子耳朵说：你这孩子真的变坏了！然后，假呵斥二子道：别乱说话！

　　二子不服地推开张敏的手大喊：她就是大畜生！她也太好吃了吧？

　　王玉梅看着锅里清汤寡水炖着的光骨头，瞪着二子抵赖说：你这小畜生敢乱咬人，看我撕烂你的嘴！说着就挽起手袖撵过来。

　　看到她张牙舞爪的样子，二子吓得赶紧躲到他妈身后，见王玉梅还是撵过来，二子怕王玉梅打他妈，怕张敏不是王玉梅这个好吃懒做的母老虎的对手，就又跺到他爸大牛身后。

　　大牛见王玉梅撵过来，就回头指着二子骂：骂别人是畜生的，自己就是畜生。大牛明里骂的是二子，其实，他主要是骂王玉梅的。大牛骂完，用蔑视和讨厌的眼光看着王玉梅。

　　王玉梅见大家都在用眼睛声讨她，不敢再撵二子，停下脚步看着锅里的骨头说：我可没吃哦！我好意给你们炖汤，还冤枉人了，真是好心没好报，烧香惹鬼叫！又发毒誓说：我要是吃了，就死哥哥{大牛）、死嫂嫂（张敏）、死侄儿侄女（二子和二子姐姐）。

　　你这叫发誓吗？你这就等于承认是你吃了，等于是变着法子骂我们！你发誓就发誓说你要是吃了死你自己啊！张敏说。

　　我没吃！王玉梅发誓说，我要是吃了，不死你们，死我自己行了吧？

　　二子知道她偷吃了，不信他的毒誓，用鄙视和讨厌的眼光看着她。

　　张敏琢磨这王玉梅说的“烧香惹鬼叫”，心里很不舒服，说：行了行了，你也别发毒誓了，你刚才说烧香惹鬼叫，谁是鬼呢？你骂谁呢？

　　大牛怕张敏和王玉梅争吵，就推开张敏说：行了行了，她已经偷吃了，也不能还原了。

　　没想到，大牛这句话说坏了事。

　　王玉梅听见大牛的话，就撵过来揪住大牛的衣领质问大牛：你说清楚了，我偷什么了？

　　大牛知道自己说漏了嘴，好人没做到还做了坏人，忙改口说：不不，不是偷！玉梅吃家里的老骨肉那不叫偷！

　　可王玉梅听了更加生气，瞪大眼睛说：今天你给我说清楚！什么叫玉梅吃了？你看见了？

　　张敏问：那不是你吃了，肉长脚跑了？肉长翅膀飞了？

　　王玉梅被张敏逼问的无话可说，急了，就说：我，我烧肉又不是看肉的，肉掉了与我何干？我怎么知道肉跑哪儿去了。

　　看着大家都蔑视地看着她，王玉梅又改口说：肉就，就能长脚跑！就能飞！见大家不相信，又补充说：肉就是不能飞、不能跑，也能溶化在汤里啊！

　　肉又不是盐怎么会溶化？张敏问。

　　盐能融化，肉温度高了就也能溶化！王玉梅强词夺理地说。

　　看来今天的理是说不清了。大牛怕和王玉梅吵翻了脸不好，就说：今天算我错了，我对不起你，行了吧！

　　王玉梅说：什么叫就算你错了？就是你错了！

　　大牛不想多事，就说：是我错了，是我对不起你！好了吧？

　　这还差不多！王玉梅松开揪大牛衣领的手说，我大人不计小人过，我宰相肚里能撑船，我这人大度，就不和你计较了。

　　自己偷吃了老骨肉不道歉，还要别人向她道歉，真是岂有此理！

　　可谁也不想再生事，都不再说话。

　　肉是没了，好在还有一锅汤。老骨的鲜味和营养多在汤里了。

　　二子赶紧舀了一碗。王玉梅也拿个碗过来，准备舀汤。

　　二子瞅着她问：你还好意思？

　　王玉梅嘴里骂着：你个龟儿子也敢欺负你二娘，锅巴还跑饭头上去了呢！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还就不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说着，王玉梅左手端碗，扬起右手就想打给二子一个嘴巴，可看见大家都同仇敌忾地愤怒地看着她，她怕吃亏，就没敢动手，可手举起来了，又不好随便放下来，就将举起的手放头上假装抓痒，左手拿着个空碗站那儿说：太欺负人了，太欺负人了！别以为我王玉梅就好欺负的，不是吹牛，我动起手来厉害着呢！三五个人不在话下！

　　大家不管她，各人都舀了一碗老骨汤喝。二子也舀了一碗老骨汤喝，他喝了一口，发觉那汤一点肉鲜味都没有，又品尝了几口，还是觉得一点鲜味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