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盼盼离开莲城老家进省城早报社实习那次,搭乘的是火车。列车一进站,她内心就在忐忑:那个说话时候带点腼腆的男子田原,假若此时知道我也来早报社,不知有怎样的表现?……唯愿不见到他,见了岂不难堪得要命!
盼盼当时完全没想到刚拉着行李箱走出车门,那男子健朗的身影就快步来到了身旁。
“小学妹,我来接你了。”说着,他伸手挽过盼盼的行李箱。
盼盼吃了一惊,赶紧将身子稍侧一下,说:“哎,田原学兄,你怎么……怎么会来?”
“社长知道你今天到,派人迎新,我就争取来了。不好吗?”田原笑着答话。
很明显,经过报社两年历练,他已经成熟了许多,很大方而且很自信,和盼盼心目中的腼腆男子有了极大区别。
“也不是,我是听人说你在报社工作出色,毕业才两年,就晋升成早报首席记者,哪有功夫来车站。”
“嗨嗨,你当那算大事吗,小学妹!我猜一准是彭慧敏嘴快传给你的——无论怎么,它不会影响我来接你——喏,上车。”他拉开自己开来的采访车门,让盼盼上了车,放稳行李包,即刻驱车上路。
“从莲城到省会,长途汽车很多,你怎么偏偏坐火车?”田原用这话打开僵局。
“我妈说火车安全,不像汽车那么颠簸,我尊重她的意思。”
“呵,我开这半新采访车,沿路咚咚咚的,你一定觉得更颠簸,是吗?”
“不,这里离麓山近,空气好,凉风吹得惬意,我并没有那种感觉。”
“是吗?希望以后我们长期同做采访,你都保持这种心态。”田原眼光灼热地望着盼盼。
盼盼将视线投向窗外,她想起了两年前在湘大的一次集会,那是湘大新闻系学生听英国约克大学来华交流的j.雷曼教授新闻学报告以后主办的讨论会。田原在会上发言谈新闻选题,说了段动情的话:“做新闻工作就要勇敢报道真实社情,放弃或曲解攸关民生、攸关社会实情的选题、内容,显然不符合新闻公正透明原则,违背新闻职业良知,就会误导他人,就是犯罪!”……他态度真诚,透着一种讨人喜欢的淳朴,这给盼盼留下了极深印象。
他还保留着那份单纯与热情,今天这话只是鼓励我和他一样做新闻罢?那没问题。——是不是另有意思……盼盼想,便低下头不作回答。
“到了,小学妹,随我下车。“报社的场地并不宽阔,田原拖行李箱带盼盼拐湾上一个台阶,指着面前排列的单间套房说:“这里是单身新职工宿舍区,我已经向管楼房的林阿姨给你要了一间,不知中意不?”
“哎呀,这么整齐,麻烦了。”盼盼走进套间,干净的地面、清洁的单人床、书桌以及盥洗间的用具都给她经人认真收拾过的感觉。她想,这肯定是田原做的,可惜他不知道这是在浪费心力!
“看看外面,”田原将套间一侧的窗帘掀开,迎面是一个草坪,相当开阔。“累了可以在窗口看绿草,听虫鸣。这有点像海子诗句写的情景:面向大海——下边怎么说?”
盼盼笑笑:“不就是‘春暖花开‘四个字吗,你是在 明知故问!”
“我知道可能会惹你讥笑,但我就喜欢春暖花开,希望同你一道过那样的日子,等你说这样的话好久了!“田原硬着头皮辩解,很无奈。
“谁会讥笑你!你得知道,此处没有大海,现在是炎夏,更不会春暖花开。“盼盼把声音放柔和,有点担心太大声会教田原难受。
她曾经两次感受田原与此类似的暧昧表情。一次在好友彭慧敏介绍她给田原主编的莲城《健体晨刊》插图。
盼盼起初想推辞:“我只在初中前学过画,那点三脚猫功夫能插什么图?“
“你准行!我偷看过你课堂笔记里给说废话的老师和几个班级活跃分子画的漫画,这不,我手上还有现货!”说着,她拿一张从盼盼笔记本扯下的画稿在手上晃荡。
盼盼大窘,“亲亲姐姐,千万别对他人说,那是闹着玩的。被画的人知道一定恨得要把我五马分尸。”
“要我答应,你就唯我马首是瞻,听我的话,立刻画插图。“慧敏看着狼狈的盼盼捧腹大笑。
盼盼赶紧点头。
“未来四天是你考验期。”说罢,惠敏丢下一叠纸张和文字资料。
四天不到,她向盼盼索稿。
“要命哟,我眼睛都熬疼了。那么大一堆,总得再修一下吧。”
“还修什么修,就这么通过,拿走啦!”惠敏不容分说,卷起插图稿。
隔天,盼盼刚出图书馆大门,听见有男生带着试探口气叫她:“舒盼盼——”
盼盼一眼认出了对方是发言谈新闻选题的男生,却不明白对方怎么能认识自己。
“你是谁?怎么叫人家名字?”盼盼有意掩饰,快速提问。
“我叫田原,彭惠敏告诉我你背浅色羊角书包,要我在这里等你。还好,我没叫错。”
“你有什么事告诉我?慧敏呢?”
“她,她爸催她赶去听一场课外的专业课,她又催我送一份我们的《健体晨刊》给你,说你会希望第一时间知道刊物信息。喏——”田原说着,匆忙掏出期刊,用两只手递给盼盼。
“谢谢。”
“应该……应该谢谢的是你,你的插图非常……非常有想象力,非常好,比我的文字说明更能动人。那个用朝霞衬托的球员騰跃带球画,超过一般专业设计水平,我做刊头了。“
盼盼觉得田原一直边说边思考,紧张兮兮的,好像怕说错什么。她想笑,又想起曾经听说过男子在女孩面前拘谨不安,其实是男子对那女孩倾心,所以,田原的情绪迅速感染了她本人,她竟也别扭起来。
幸好田原说完这话,旋即转身离去。——这小子当时很胆小,他总怕自己言语行为不得体,在对方面前丢丑,不知道对方的心其实正被他搅乱。
盼盼觉得,如果继续谈话,可能会在这个男子面前脸红心跳,被路人讪笑。而那时自己还在上大二,刚进二十。妈曾经叮嘱:不要私自和男子有什么感情纠葛。自己和别人不同,自己的婚事妈已有预案,决不应当违背妈的心意。假若老妈知道这次的事,一定寝食不安。
以后,《健体晨刊》又出过两期,每期都由彭惠敏将主编田原写就的文稿交给盼盼,再从盼盼书包里掏走画稿。
田原毕业离校前的一个周末,惠敏强拉急于回家的盼盼去酒店。
“今天的活动很有意思。”
“慧敏,我真的没工夫消遣,我家哑妹发热,好像肺炎,我妈等我拿主意。”
“今天酬劳你吔——”
盼盼无可奈何地同惠敏走进一间较大酒店包厢的时候,那里面已经坐着三四个人,都表情开心。有位长者上座,惠敏附耳告诉她是市体委负责人,参与《健体晨刊》策划。田原坐在长者身旁,另几位都是年轻陌生面孔。
田原用主编身份简短致意以后,请长者发言。那长者举杯祝酒,说了些赞扬学生刊物在市体坛产生正能量的话,接着从提包里取出一沓红包交给田原,让田原分发。
“各位同窗,无论跑销售的,跑印刷的,还是做美编的都为三期刊物付出了辛劳,这红包太小,区区数百元,和劳动付出很不相称。请不要嫌弃!”田原一面分发一面说。
由于记挂哑妹,盼盼对活动没有表现出太高热情,她的红包是惠敏从田原手中接下的。
菜肴还未上齐,盼盼就告辞:“我吃好了,得走。”
“多坐坐嘛!”长者说。
“谢谢您,我不能再陪。”
慧敏想送行,盼盼连忙打手势制止。
哪知刚到酒店门,忽然听到背后有人叫:“小学妹,好想和你说说话,就要走?”是田原紧张的声音。
盼盼心里咯噔一下,生怕田原说出自己难答的话,便沉住气,回过头来说:“有什么要补充吗,田原学兄?”
“下周我就去省城早报上班。这段我编文字,你画插图,配合得极好。真希望有机会再和你合作。”
“你毕业进了省报,还怎么合作?”
“我们可以通信吗……仅仅作一般校友?”田原讨好地露齿微笑,盼盼感觉他的牙齿特别白皙。
“不,不,我妈会生气的。现在能说的只有bye——“
盼盼走出巷口,发现田原依旧垂头站在酒店门旁,心底忽然生出一阵凄惶。
“别了,田原学兄,我们都不要做其他的梦,好吗?”
她没有停步,顾自沉默着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