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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正文 第八章:金童玉女,剑胆琴心
作者:wswm 时间:2020-10-04 00:47 字数:4605 字

萧云作为一个女孩儿,情感毕竟细腻些。再加上她从小和明了生活过六年,思想自然容易转的过弯来。她爬上炕,一头栽在母亲的怀里哭了起来。“娘!你为甚不早点告诉我们?早知是这样,我说死也不会离开娘,让您一个人在这山林古庙,独守青灯,耗尽青丝。”

明了抱住了萧云,眼泪如麻,这时她落下的也许是喜泪。一个母亲生过一儿一女,但这双儿女却从未叫过她一声娘。这难道不是一个母亲的悲哀吗?雷儿还不会说话时就离开了她。云儿虽是她带大,可在这青灯古佛的庙里边,她呀呀学语的时候喊她是师父。今天她是第一次听到女儿喊她“娘”,她能不高兴吗?但她流下的也是苦涩的泪水。是啊,为什么不早点告诉他们,她是他们的生身母亲。偏偏要在黑五类最倒霉的时候,告诉他们,她是他们的血缘母亲。难道明了不明了,是个糊涂的母亲?十七年的孤独寂寞都忍过来了,还在乎这一声娘吗?其实明了自有她的苦衷。她有一个不能向外人启齿的苦衷,这苦衷更难于向儿女们启齿。她明白,这声娘是她一生中第一次听到,也是最后一次听到。

萧璞见苏雷还在傻愣愣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说道:“雷子!你呢?难道你不愿认你亲生的母亲吗?不错,你是我一手带大的。可以说,你是生长在蜜罐里,从小过着优越的生活。你的自我感觉一直良好,有一个值得让你骄傲的父亲,一个抗击过德国鬼子,杀过日本鬼子,打过美国鬼子的革命的父亲。还有一个高级教师的知识分子母亲。可这美好的一切,转眼成了梦幻,是水中月,镜中花。你没办法走出这个困惑,或者说,你根本不想承认这种让你感到残酷的现实。是吧?可是,我从小怎么教育你们来着?做人,是要讲根本的!”末一句话,萧璞说得很严厉。

苏雷呆滞的目光转向了萧璞,他这时不知是该叫妈妈呢,还是姑妈?干脆他什么也不叫,说道:“我丝毫不怀疑这铁的事实。因为我不但有佐证,还有旁证。”萧璞哼哼一笑,“哦!怎么说,你是早就怀疑你的出生了,做了调查?”苏雷说:“不是!在这以前,我丝毫也没怀疑过,你是我们的亲生母亲,因为我们跟你长的太像了。我的佐证是,你常在我们耳边唠叨的那句话,叫我们‘夹起尾巴来做人’。现在,我们的‘尾巴’终于露出来了,原来我们是地地道道的反革命的狗崽子。还有一个旁证是刚刚得到的,就在这十分钟之前,我和萧云在飞云洞碰到一个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家伙,他企图欺负妹妹,被我俩暴打了一顿,吓得他直喊‘团座饶命’。现在我明白了,因为我长的像那个国民党上校团长——萧玉成。我现在才理解,我们为什么会长的像您,是同一血脉塑造了我和妹妹。”

明了猛听到苏雷说在山洞里碰到一个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家伙,情知是碰上了徐六子那个杂种。一时怒气攻心,拍着炕桌叫道:“雷儿!你们怎么不打死那个狗日的!”萧璞也怒气添胸,狠狠的嚷道:“是啊!你们咋就不把那王八羔子给我打死。”萧云吃惊的看着母亲,在她的印象中,明了从来是温良恭俭让的。她只以为是母亲听了自己被人欺负,所以才怒火攻心。可见天下母亲为了儿女都是一腔热血。明了似乎觉得自己有些失常,马上镇静下来,念了声佛,“阿弥陀佛!佛门净地,岂可打打杀杀,放他去吧,佛祖会惩罚他的。”

这时,山门被擂的咚咚作响。明了揩了眼泪说:“你们坐着别动,我去看看。这个时候不会有香客拜佛烧香,很可能是有施主需要急救。”明了开了山门,三男俩女,五个红卫兵走了进来。两个男的搀了一个跛腿的男的,一个女的扶着一个吊着胳膊的女的。那个吊胳膊的女的,明了认识,她是本县县委书记的二千金,席二姑娘席孝兰。正是她,去年带了一帮革命小将,来这里砸四旧,立四新,闹了个“天翻地覆慨而慷”。想不到事隔一秋,这帮子小将又故地重游来了。

明了此时的心情挺好,因为女儿叫了她一声“娘”。所以让她忘乎所以了,说话就略带调侃,“阿弥陀佛!小施主们,缘何到我空门来?我这里确已空空如也了。你看老衲,一领破衲,一双芒鞋,已沦落到了无产阶级的地步,这贫尼也能和贫农划等号了吧?求求你们,就不要再革贫尼的命了。”

席孝兰剑眉一扬,骂道:“老秃驴!少废话。我们被保皇派给打了,县医院是老保窝子,把我们给撵出来了。我们到你这里治伤是瞧得起你,给你创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明了到底是一片佛心,见他们有伤在身,面对恶言倒无心计较了。赶紧说:“小将们,快,西厢房病室里请。”

苏雷还立在禅房里发愣,他看着墙壁上斗大的一个“悟”字发呆。想当初,自己也是一个叱诧风云的革命小将。也曾经砸菩萨,烧四旧,揪地主,斗富农,抓特务,打右派,是响当当,硬梆梆的革命造反派。是红彤彤,金闪闪的革命接班人。可这一切竟是一场梦,却原来自己是一个不折不扣,地地道道的反革命的狗崽子。是一个彻头彻尾,彻里彻外的封建余孽。他不明白,人的出生为什么一定要打上父母的烙印?父精母血缔造了这个生命,当他呱呱坠地的时候,把父母的原罪也一起随着那声啼哭宣告了罪业的开始。“老子革命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他现在是个“混蛋”了。他真的浑了。他听到外边的一帮小兔崽子们,漫骂他的母亲是“老秃驴!”要她“戴罪立功”。苏雷心中立刻荡起一股冲天怒气,他看着壁上挂着一口青萍宝剑,上去摘下宝剑,噌棱一声,抽出了一股青锋。

苏雷冲出禅房,用剑锋指住几个红卫兵骂道:“小兔崽子们!你们以为自己是天生革命是不是?你们凭什么恣意侮辱人格?你们又凭什么可以罪加于人?”那时的红卫兵都是些灌了枪药的火铳,一触即发。他们见屋里冲出一个手握利器的男人,两个家伙就捋胳膊,卷袖子,上来要和苏雷交手。其中一个骂道:“呀!我说这老秃驴今天说话夹枪带棒的,原来屋里养了个野男人!”你想,这话不是分明是火上浇油么。苏雷一听,更是恶向胆边生,举剑就刺。

萧云见哥哥拔了宝剑冲出禅房,情知不好,就跟了出来。她一个箭步窜到苏雷跟前,右手叼住苏雷的手腕,一抬左臂,磕在了苏雷的右肘关节上,苏雷手中的宝剑锵锒落地。萧云脚尖一挑,剑飞空中,然后扬掌接剑在手。她把一股青锋隐在肘后,左手的两个指头点住了几个红卫兵,“来来来,杀鸡焉用宰牛刀。我只用这只左脚和你们过过招,多添一个指头也算我输。”

明了和萧璞一起喊住了兄妹俩,“云儿!雷儿!不要胡来!不得对施主无礼!”萧云和他们是同学,几个家伙被萧云的阵势给镇住了。想不到在校文静娴雅的萧云,怎么一下子变成了母夜叉孙二娘。萧云见他们不敢动,冷笑一声:“成天要革别人的命,今天轮到革你们的命也怕了?你们不是成天叫‘革命的不怕死,怕死的不革命’吗?来啊!”

席孝兰豪爽的一笑,“嗨!萧云,原来是你。大家都是造反派,一家人么。”萧云怒气未消,把宝剑横在掌中,冷眼横眉的说:“你们大概不知吧?这柄宝剑才是造反派的老祖宗呢!它杀过贪官的头,剜过鞑子的心,血腥气重着呢!这几天剑在匣中,呜呜作响,我就知道它要喝血了。来,你们哪个来以身试剑?”说完,萧云一甩腕,宝剑飞出,扎在了廊柱上的一条标语的“命”字上,剑柄悠悠乱颤。萧云的话虽有夸张,但这柄青萍宝剑,确实是当年闯王军中用过的兵器,是杏林寺的镇寺之宝。

经过苏雷和萧云这么一闹,几个家伙不再张狂了。明了把他们请进病室,先给那个腿上受伤的男的看了伤。还好,他只是外伤,清创,消毒,缝合了六针,打了绷带。再看席孝兰的胳膊,明了捏了捏,席孝兰痛得龇牙咧嘴,明了说:“哎呀!姑娘,你这胳膊怕是骨折了。忍住痛,待我给你仔细检查检查。”明了一手拉住席孝兰的手腕,一手在患处拿捏,“是桡骨断了,忍住痛,我先给你复位,然后固定。”为了分散她的注意力,明了和她攀谈起来:“兰儿姑娘,令尊可好?”“什么令尊?”席孝兰一脸茫然。萧璞好笑,“就是乃父。”席孝兰的回答更是令人啼笑,“我只有奶妈!”萧云捂了嘴直笑。席孝兰看着萧云,“笑什么?我就是有个奶妈么!”萧云忍住了笑,“是问你的父亲好?”席孝兰不快的说:“你又不是不知道,今年初我就发表声明,和他断绝了父女关系。大字报不是请你给我抄的么。”

明了感慨的说:“闺女,你父亲可是个好人呐!”席孝兰有气的说:“什么好人?咱们县的第一号走资派!”明了问:“不是说他已恢复了工作?被任命为县革委会的主任?”席孝兰气愤的说:“这是资产阶级复辟了么。走资派还在走,我们造反派还要跟他们斗争到底!”

说话间,明了已为她接好了断骨,上了夹板,缠了绷带。说:“兰姑娘,好了。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回去还要好好休养。”夸赞说:“将门虎女啊,真有乃父风范。记得圆觉师父说起令尊大人的故事,说他带着县大队在这一带打游击。一次他和通讯员和鬼子遭遇,两人打到弹尽粮绝,双双跳崖。你父亲大难没死,被乡亲们救起,抬到杏林寺。他右腿多处骨折,肋骨断了三根,是师父为他治的伤。当时他也是谈笑风生,师父说他是云长在世。兰儿姑娘,能有这样的英雄父亲,是你前世修来的福分啊!兰姑娘回去代我向令尊大人问好,就说明了记着他的教诲呢。”原来,六五年圆觉圆寂后,时任县委书记的席忠平到寺里来吊唁大师,曾握了明了的手说要她继承圆觉的衣钵,好好为人民服务。当时明了深受感动。

席孝兰看着苏雷呶了呶嘴,“他是谁?”萧云说:“我哥。”“那个呢?”“我妈。”席孝兰说:“一看就是大城市来的。”又嘿嘿的笑着说:“我还以为是你那个呢?”萧云生气了,扳着脸说:“哪个啥?找打!”席孝兰笑了起来。她是个见面熟,对苏雷说:“大哥,听萧云说过你,也是造反派。刚才的事是好人打好人,误会。听说武汉的武斗很厉害,都动枪动炮了。是吗?”苏雷说:“没外界传的那么邪虎。”

明了拿了几包消炎药分给他们,“这是三天的消炎药。一定要服用。你呢,回去最好打一针破伤风。兰姑娘呢,最好到县医院去拍个片子,看骨头接好了没?不要落下残疾。当年的医疗条件简陋,你爹才落下了残疾。”席孝兰不高兴的说:“别提那个走资派,我这次回去还要找他算账。”说着,领了她的四个残兵败将,呼啸而去。临出门,回头对苏雷说:“我今天要是有挺机关枪,把他们都嘟嘟了。”

明了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摇了摇头,心想:她有那么一个老革命的父亲不想认,我这个“反革命”的娘倒有人叫了。尽管雷子还未开口叫她娘,但刚才他为了捍卫母亲的尊严,不惜以剑试血的冲动,分明是个孝义三郎。

萧璞叹道:“咳!这帮孩子,怎么受的教育?她爹席忠平,我知道,是个聪明人,怎么就生出这么一个糊涂蛋的闺女?”萧云说:“咋说呢?其实席孝兰也挺可怜的。人们都传说,她是保姆生的。她和父亲的关系弄得很僵,她一直和奶妈住一起。父亲被打倒的那阵子,学校的红卫兵组织不要她。一气之下,她就发表声明,和父亲断绝一切关系。拉了一帮子二五秆子,扯起造反大旗,要和走资派血战到底。”

萧璞抬腕看看表,叫道:“呀!快四点了。我得先回去,老母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又对兄妹俩说:“雷子,云儿,你们在庙里多住几天,不要嫌庙里的饭菜没油水。吃的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说完,匆匆地走了。

明了伫立在山门外,目送着萧璞远去,久久不愿回头。苏雷忍不住,叫了声:“妈!”明了低声说:“你妈走远了。”苏雷哽咽的说:“我是叫您呢。”明了激动的回过头来,泪水已经是把衣衫打湿几遍了。她记起,雷儿学说话,开始发音的第一个音节,就是短促的声音:“妈!妈!”。世间有许多亲切的呼唤,只有“妈!妈!”是婴儿本能的呼唤。一声亲切的呼唤,间隔了十八年。当她又一次听到后,儿子已是身高力壮的大汉了。她一下子抱住了儿子,哭着说:“雷儿,是妈对不起你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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