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让……过一下过一下……”刘涛一边欠着头打招呼一边靠着墙边前进。“刘涛!小便记到冲厕所哈!”陈文光怕刘涛睡得晕头晕脑又忘了规矩忙偏头向他提醒了一句。“嗯,知道!听到了!”刘涛刚走到厕所边,听到陈文光在叫自己忙转头应道。刘涛把头刚转过去那一瞬间,却看到第四铺的大九条也就是老鬼正瞟着自己。大九条怪异的目光把刘涛吓了一条,害得刘涛方便时都一直在想:“怎么怪怪的?这人怎么回事儿?”
从厕所回铺位时,刘涛像是刚参加了文艺汇演;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上厕所,他总觉得被无数双眼睛在看着,以至于他边走边不时回头瞅一眼。“还好,都在看电视、望天花板、侧着脑袋小声聊天……”看到没人注意自己,刘涛心里才自然一点。挪到铺位前刘涛刚要躺下去,却在抬头时又看到了大九条的目光,“咦!怎么他还在……”见老九条还在偷瞄自己,刘涛感觉心里很是不自在,于是飞快的钻进了被子里。
“吴叔,那个大九条是做什么的呀?”刘涛躺下侧过头,悄悄的问起胖子。胖子虽然看着年青但已经40岁;而刘涛从小在家就受严管,对年龄大的人有时会不自觉的用出长辈称呼;除非别人让他叫小,就如同四哥;但后来熟悉了以后,刘涛同样会私下叫声四叔以示尊重,这也是刘涛偶尔会招人喜欢的原因之一。
“怎么?”胖子放下画报偏头看着刘涛问道。“我觉得大九条好像怪怪的!”刘涛小声说道。“怎么怪了?”胖子又问。“不知道,就是觉得……”刘涛又说。
“你没事别和他说话就是了……”“他如果和你聊天,你千万别什么都对他讲……”胖子继续道。
“……”刘涛。
“我说真的,你刚来,少说话多做事,时间久了你就慢慢就会明白……”胖子还是没说为什么,也不提大九条老鬼的案由,只是一味的叮嘱着刘涛……
“一定记住我的话……”
听着胖子有点郑重其事的叮嘱,刘涛不得其解,转过头又望着头顶的天花板开始发呆,一边回想着大九条的神情:“那感觉像是什么?像杨联防审问自己时的那种怀疑?像黑市贩子和自己杀价时的那种狡黠?还是像去抢劫时伙伴们的那种凶狠?不对不对,像是都有点……”
“睡不着啊,小弟娃儿?”胖子看刘涛头偏在一旁发愣,便放下画报问起他;见刘涛不答话又不言语,便小声地自言自语起舍房的注意事项来……
听着胖子好心的嘀咕,刘涛才明白了监舍晚上入睡之前是不能在厕所大号的,入睡是以关电视作为时间段;关电视之前大号,会受到集体谴责;如果是因为病痛不得已,那也得掏钱第二天给监舍买上若干价值的卫生用品;又没钱又病痛的第二天就会通包监舍的内务或受其他什么惩罚,总之规矩存在就得遵守。如果非要在入睡之前大号还必须给四哥打报告,以便四哥提醒大家做好掩臭的准备。而前三铺也只有四哥是真正不受限制的,老李和陈文光要大号也得先请示四哥;遇到四哥心情不好或是想装装怪,只要他装睡着,这两人便只能夹住或先掏钱。
不过前三铺有上了厕所就走这个特权,有守金鱼缸的起着抽水马桶的作用。其他人上了厕所就必须要自己冲,走后再由金鱼缸检查一遍;遇着和金鱼缸地位相仿的或是从不理会金鱼缸的人上了厕所没冲干净,他就会用出义正言辞语气;如若不理会,他便会拉着人找老大评道摆理。当然,如果偶尔能从你手上接过半只烟抽,那他还是会乐意为你效劳。
听到这,刘涛想起没听懂晚饭前陈文光教规矩时说的金鱼歌和金鱼缸,便好奇的请教起胖子来……
金鱼缸其实就是便池,金鱼就是便池里的黄白之物。金鱼歌是80年代许多监管场所所特有的,其实就是起到提醒每个人的作用。老式的监管场所基本都是解放前或解放后不久修建的,住人是没有关系,但下水道确是差得不行;老式便池的管道又细又窄,经常出现的状况就是下水道堵塞,大便冲不下去。在押人员们本来就没地方活动,大部分人又很少吃到油水,大便自然就干燥,如果不注意疏通堵塞便是常有的事。在这种情况下,为了屋子里面空气能舒畅一点,监舍里就把冲刷厕所专门列为了一项内务,安排专人负责。那时还没有抽水马桶,只能用桶接满水放在便池旁边,一有人大号便反复用碗舀水去冲,一个碗就那么大一点儿,水少了自然就不管用。“金鱼繁殖我繁殖”就是便池里的金鱼要是冲不走堵着了,守金鱼缸的人就该挨打了。那时,只有一些大城市和级别高一点的监管场所条件好一些,部分的还能享受单间待遇,是普通在押人员和犯人所羡慕的。
广八条见胖子和刘涛一直在小声聊天,画报已放在了一旁;他以为胖子不看了,便伸过头小声哀求胖子借起画报来了。“吴哥,画报借给我看一下嘛!”“吴哥……”
睡在几个老大的的头下,说话时声音小声是必须的,如果影响到几位老大休息就会被赶到后边的底铺;遇着牢头想整人,第二天忘了把这人调回原铺,那这人就可能永坠地狱不得翻身……
“看嘛,看嘛……别搞烂了哈。”胖子不耐烦的警告了广八条两句,然后随手把画报扔给了他。胖子本来就有点注重隐私,看本画报却被广八条偏着脑袋偷窥了一晚上,使得他心里早就有点不自在,也没有了再看的心情……
胖子把画报扔过去后,用手撑着铺面坐了起来;然后侧起身背对着刘涛在自己的私家枕头中摸索了起来……“在找什么好东西?”刘涛斜眼看着胖子的动作,有点不解。(里边的枕头都是借管教的针线缝个口袋,然后把不用的衣物之类塞进去自己做的,那时还不准送枕头进来,怕用它捂死人。)
胖子摸出东西后,一边转着身子一边对刘涛说道:“小弟娃儿,来,你写个字……”“什么?……写字?”刘涛有点不明白的问道。
“吴神仙,要起卦了哇?”四哥听见俩人说话,偏过头来嬉笑起胖子……
“来,来,我看你心神不定,写个字我给你看看……”胖子没搭理四哥,继续对刘涛说。
“老弟,你吴哥难得开一卦……”四哥也对刘涛笑道。刘涛见四哥在跟自己说话,忙仰头朝四哥恭维的笑笑。“原来胖子要给我算命啊!”刘涛心里有点明白了。
刘涛以前在外边就经常看见测字算命之类的,这会儿见胖子叫他写字便问起胖子:“吴叔,是不是不易经、八卦的那种算法嘛?”其实刘涛挺喜欢算命的,小时候就经常把外婆家那本称骨算命的五行称命书拿出来玩,每次总想给自己算点与众不同的出来,看是不是能够和自己平时幻想的一样,可每次算出来的又都觉得不好。儿时的每个小孩都会有不同的幻想或梦想;以前读小学时在上学的路上,刘涛就经常遇见那些把手指比成手枪的模样的小孩子,边走边“啪、啪!”幻想着当将军打仗;不过梦想就不一样了,那是自己将来的奋斗目标。
胖子听刘涛什么易经八卦的乱问,知道他是一知半解啥都不懂,便把刚拿出来的小本子和圆珠笔笔往铺上一放,问道:“你到底写不写?不写算了!”“喔,要写……写什么嘛?吴叔!”因为忙是自己喜欢的事物,刘涛的兴趣很快提了起来,坐起身来问胖子。
“吴叔?……喊吴哥……”四哥见胖子瞬间提升了辈分,于是笑着不满的训斥起刘涛。“嗯,四叔……”刘涛偏头答应时也乖巧的称呼起四叔,他心想:“反正都是年龄大的人,怎么喊都是应当的又不吃亏。”
四哥听到刘涛恭维他四叔,开心的一边笑一边叮嘱起胖子:“哈哈,哈……”,“老吴看着点风门哈,放人进来时叫声我,先睡一会……哎……昨晚耍太久了……”四哥笑了一笑心情也愉快起来,他又叮嘱胖子几句才转过头躺下,哼哼唧唧的拉过被子盖住了脑袋。
四哥的头铺在里间铁栅栏门一旁的墙边,头顶巡逻道的铁栅栏大窗户和监舍门上的小风门都看不见他,所以蒙头睡觉也没人知道。监舍夜晚从不熄灯,灯光晃着眼睛也不容易睡着;其他人在明处虽不敢把头藏在被子里,但也各自想着自己的花招;比如报纸遮脸,硬烟壳做的护目镜;更有小幺鸡之类的贫困阶级直接就用草纸撕两个圆圈圈,涂点口水粘在眼睛上掩耳盗铃,因为睡着后一翻身纸圈圈就掉了,他醒了又得粘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