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陈文光去看看!”四哥听到外面的声音,第一个反应就是叫人去看看。陈文光飞快的穿上鞋往监舍门口跑去的同时,四哥和老李也从铺上站了起来。
铺上端坐的众人刚才悄声下去的嘀嘀咕咕,随着监舍外清脆的“啪啪”声又开始兴奋了起来。老李一边跟着四哥下床,一边大声的呵斥道:“小声点,都找死呀!”
监舍外明显是在处罚人,四哥站在床下用手指狠狠地指了指众人才向外间走去,虽然他口中没有说话,但大家都明白那是别把正在火头上的管教招惹来了的意思,于是刚大声起来的声音一瞬间便又消失得干干净净。
“妈的,是刘志豪,刘志豪被抓住了……”监舍门口的小风门边传过来陈文光有点失望的兴奋叫喊。听到陈文光的报告,见四哥和老李都去了外间,铺上的议论声终于忍不住地又冒了出来。
“妈的,这么快就抓住了……”
“怎么都没跑掉……”
“可惜可惜,是我打死都不会被抓回来……”
“一个小家伙,纯粹是义气用事,肯定没有策划好……”
“吴林,你知不知道刘志豪要跑呀……”
……
有的激动,有的可惜,有的兴奋,有的失望,大家各种情绪都交织在了一起,仿佛刘志豪被抓住,让大家的一个欢乐聚会被突然打断了。
晚饭的时候,舍里的每个人打饭都像是比平常认真了许多,在风门口一直赖到伙贼们反复叫喊,才端着碗走开。大家都想从监舍这仅有的对外窗口看看刘志豪,不管刚开始的时候有多兴奋,但从小风门看到刘志豪的那一刻起,大家都还是收起了那难得的笑容。
刘涛打饭时也和其他人一样,只不过因为有点近视,想看清楚一点,所以他在小风门边磨蹭了差不多一分钟的样子。这短短的一分钟,让刘涛终于,也算是第一次真正地感受到了那种被专政的震撼。
刘志豪脸朝地面趴在水泥坝子的中央,双手“苏秦背剑”势反铐在背后,裤子被褪在了大腿的位子,白净的臀部上布满了血红的肉楞子;虽然隔得有点远,但刘涛还是能感觉到那愣子冒得老高;刘志豪的双腿应该是因为疼痛而奋力张开,使得双腿间的大脚镣被拉得直直的;刘涛本来觉得那地面上的整个人趴得就像一个人字,但那两腿之间的脚镣仿佛是突然添上了一笔,让刘涛觉得那个人字忽然模糊了起来,变得不认得了。
晚饭后,在四哥的打听下,大家总算明白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刘志豪中午看病时,趁上厕所的机会躲到了那老式厕所的夹墙之间(在监舍外活动的在押人员和短劳犯们,上厕所都是直接去A监尽头的那个老式厕所)。
通常在监舍外面做事或活动时,并不像出入几道门时管得那么严,勤杂和保安不在的时候,主要就靠同行的人之间相互监督。而刘志豪打报告上厕所时,恰好勤杂、保安都不在,当时因为有三四个人一起去,高医生也就没在意。那知道回舍房报数,才发觉少了一个人。
在A8舍报告少了人后,所里很快就查明是刘志豪不见了,只是反复清点搜寻都找不到他。本来搜寻到晚饭的时候还找不到人,所里就会报监管处,进行全面搜捕了。谁知在开饭的前一刻,不知是刘志豪双腿在夹墙之间叉开站着站累了(夹墙下面就是粪池),还是天黑得早估错了时间,他居然提前从夹墙溜了出来。而他出来的那一刻,就正好遇上搜索了一下午,做梦都想立功的短劳犯组长杀最后一次回马枪。
那短劳犯的组长本来就是个老犯,人精得比泥鳅还滑,想到难得遇到个立功的机会,在整个一下午搜寻的过程中就给所里出了不少主意。后来,怕逃跑的人躲在粪池里,他还用长竹竿在男女厕所来回捅了几十次。只是千想万想,就因为夹墙下面是空心直接连着粪池,所以没去看夹墙,谁知道越危险的地方当真就是越安全,人恰好就躲在了那儿。
说起逃跑,被关押的每个人心里都或多或少的想过,尽管大家口头上不会承认。大家之所以希望刘志豪能跑掉,无非是把自己不敢完成的心愿寄与到别人身上,所以大家才会在那一刻犹如过节一样的兴奋。
晚上收舍后总结时,众人坐在铺上的表情已经安静了许多,除了看到刘志豪的惨样之外,大家应该还都有些兔死狐悲的感觉。四哥本来计划铺床后监舍里玩几个节目,算是让大家为分享刘涛的生日都做点贡献,毕竟烟和小吃买了两大盆子(那时一百元能买的东西至少要当现在五百元还多)。但是现在有点不怎么合适了,除了大家心情的原因,还因为晚班收舍时所里反复强调了要每个监舍都讨论并作好发言记录。
于是讨论完后,趁着铺被子的空闲,四哥主动示意刘涛道:“老弟,晚上怎么弄?”刘涛就算人再小,今天也看得到舍房里的情况,他正要回答四哥,胖子却抢先道:“四哥没事,在这里过生日本来就是个形式,一会儿完了把烟和零食给大家分分,心里有个意思就行了。”
刘涛心里本来也是这个意思,所以胖子刚说完,他也接着道:“对对,四哥你安排就是了。”待的时间也有这么久了,刘涛现在说话比刚来时顺溜得多,而且态度语气也慢慢拿得准火候了。
四哥见两个准师徒都这么说,便轻轻叹了口气,道:“那好,就简单点,只是老弟你……”四哥的话虽没说完,但刘涛听得出四哥是想表示个歉意,毕竟刘涛买了两大盆东西。但刘涛不能让四哥真说出来,于是他马上打断四哥的话,道:“哎呀!四哥你老人家就不要多心,只要大家心情高兴高兴就好了,玩耍的机会以后多的是。”
老李躺在铺上听到刘涛说话,笑着转过头来道:“越来越会说话了,有前途,老弟!”四哥也看着刘涛笑了起来,只是笑了笑后,他像突然记起了什么事情,忙对刘涛道:“对了老弟,今天唱歌跳舞的节目可以不玩,但拜师仪式还是要搞的!”说完,他又忙转过头叫到胖子,道:“嘿!老吴,老弟今天过生日不能一点表示都没有嘛,你这个师父今天晚上就当定了哈!”
说罢,四哥“嘿嘿”的笑了起来,他感觉对刘涛算是有了点弥补。胖子见四哥一说拜师,刘涛就盯着他不松眼,也顺势点了点头,他认为这个时候还像平时那样死梆梆的,好像真是有些不近情理了。当然,这时最兴奋的还要算刘涛,终于可以如愿了,他仿佛完成了一件特别重要的事,感觉比生日还要高兴。
尾铺的大小幺鸡和新来的罗军还没铺好被子,但刘涛已经等不及了,他端起装糖果和小吃的盆子就去挨个分了起来。铺上铺下的老老少少都停下了各自手上的动作,开始笑嘻嘻的一边打趣一边分抢了起来。监舍里今晚虽然不敢大声跳闹,但从晚饭时分便消失了的快乐气息又回来了一大半。
前三铺的东西提前就用一个小盆装了出来,所以后面众人边分边抢,边嬉边笑的行为也没人去管,也没人想去扫那个兴。刘涛把买的五包红塔山香烟留了三包给前三铺,剩下的全给大家发了,也许耿直就是刘涛的天性,他并没有为自己吃到多少而担心,看到每个人都在笑,他自己也就笑了起来。
吃得差不多的时候,拜师仪式在四哥的主持开始了。听了四哥的指点下,刘涛很郑重的点燃了三只烟,双手端握着当香,对着里间的铁栅栏门外敬告了天地,然后插上了事先准备好的靠在门边的馒头上(馒头正面已经早早的挖好了三个小孔),最后把老勤杂专门冲好送进来的新茶,规规矩矩的双腿下跪捧给了胖子,应该叫师父了。
当然,拜师的口头言语也一句没有少掉,只是在众人的围观下,担心突然被值班管教撞到,四哥让刘涛报了自己的姓名、年龄、籍贯后,用“尊师重道!绝不背叛师门……”等几句精要的代替了其他多余的口水。
所说不准唱不准闹,监舍里的嬉笑声仍然持续了很久,毕竟是难得有人过生日,能在一起度过也是一种缘分,就连沉闷了一天的新人也被感染得来向刘涛说了两遍“生日快乐!”尽管最终没有招来管教,但也引得保安来问候了几回,到四哥最后一次给头顶的大铁窗上边递烟时,电视差不多都要放完了。
刘涛除了接受几句“生日快乐”的祝福外,没有去和其他人玩耍,从晚上拜师后他便一直黏着胖子,让胖子给他讲师门的故事,好像要把之前好奇的一次听个明明白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