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8日   小雨

蒸笼般的病房让我生不如死，即使一动不动，身上依旧汗如雨下。我决定出去走走，到了院子，忽然欣喜的发现，院子里的那棵香樟树开花了，我记得小乔跟我说，香樟树的花期一般为7月下旬，大概是今年雨水充足，气温又过早的提升，所以它也耐不住寂寞了，今年早早的就开了花。

几个白色的小花瓣托着黄色的花蕊，就像是托着全世界的感觉，在雨中格外的娇媚，我越看越是喜欢，刚想伸出手来采几支，一个声音却响了起来：“你觉得它们漂亮吗？”我愕然地转头一看，继而吓了一跳，竟然是赵艳！

忽然想起上次她在雨中发疯的样子，我不自觉地退了几步，让自己离她更远，见她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我，似乎是在等我回答她的问题，于是点点头说：“很漂亮啊，我想采几支回去，小乔说，香樟有醒脑提神的功效。”

   “提神？醒脑？在这所疯人院？哈哈哈哈……”她忽然笑了起来，笑声由小到大，从低至高，最后尖锐的声音甚至穿的我的耳膜都疼，我决定离这个疯婆子远一点，可没等我跑出几步，她的话又传进了我的耳朵：

   “所有用血和肉浇灌喂养的东西，都有着最毒的心和最美的外表……”她在我身后喊道。

她真的是病的太厉害了。

——————————————————————————————————————————————————————————————————--——

6月22日多云

原来我们的厨师师傅性李，而原来我们私下对他的称呼是“胖子大厨”。

无所事事的一天，我想找个人聊天，院子和病房里全都是些不着边际的家伙们，我自诩没有能力与他们无法沟通，我想找个言语正常一点的家伙陪着我打发一下时间，鬼使神差的就溜达到了厨房。

好吧，我承认是几天前“疯子二号”对我说的那几句话的作用，好奇心人人都有，不过我想我没有猫那么倒霉，“他说晚上不能来厨房，可没说白天”，我这么安慰着自己。

可爱的胖子大厨正在用一把看起来很重又很钝的斧头在砸骨棒，从旁边的盆里捞出一个，放在砧板，一斧子下去，啪嗒一声断开，筋还连在上面，于是我明白了“骨断筋连”这个成语的意思。

他没有发现一个人正在观察他工作，自己在那干的起劲，嘴里吹着悠闲的口哨声，还时不时抬起手臂，用沾满血丝的套袖抹一下脸上的汗水，于是脸上也变成红色，胡子也变成红色，红色是开心的颜色，除了血。

我想我不该打搅人家工作，刚想转身离开，他却发现了我，喊了一句：“嗨，哥们，你来厨房干什么？”我羞愧的转过头去看他，但愿他别以为我实在偷窥他。

“哦，是你呀，你叫许诺是吧？早晨没吃饱吗？”他看到我似乎很开心，没有恶言相向或是白眼以对，先是把斧子扔到一边，接着从脏兮兮的裤兜里掏出一盒烟，抽出其中两支，犹豫了一下，还是又装回去一支，剩下的一支放到嘴上点着，于是他的嘴巴也变成红色，先是刚喝完血。

烟是“红双喜”，喜庆的烟盒被捏在喜庆的手里，喜庆的心情抽着喜庆的烟，多喜庆的一个人。

   “我吃饱了，”我犹豫着开口说：“有点无聊，溜达到这来了。”

“无聊那就聊聊，俺们那旮旯，这个季节还窝在火炕上不敢出门呢，”他深吸了一口烟接着又吐出来，小回笼，鼻子吸进去的是纯白色，嘴里吐出来的是青白色，不过都是飘渺的感觉。

“你是东北人？”我好奇地问他。

“嘿嘿……”他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家乡话总也改不过来，哎，许小哥，你觉得东北话好听不？”我点点头表示对他的肯定，他一下子兴奋起来，说：“我也觉得东北话是最好听的，东北人也是最好交往的，不像这里的南蛮子，心眼贼多……哦，对不起，俺不是说你，南方也有好人，别介意。”

说完他就自我解嘲似地哈哈笑了起来，我也尴尬的陪着他笑。

聊了一会，我把目光转到他工作的砧板上，厚厚的一个大木盾，上面还有些暗红的颜色，好像是刚才剁骨头留下的，见我对砧板感兴趣，他兴致勃勃的说道：“许小哥，有件事问你啊，你觉得我做的菜好吃不？”

“非常好吃。”我由衷的赞美：“特别是你的骨汤做的非常好。”

“好吃吧？”他得意的笑了：“那可是我的拿手菜，选用最新鲜的骨头，最好是刚宰杀，第一时间剔完肉的骨头，放在水里浸泡半天，肉色变成白的，然后用文火慢炖四个小时，汤色由清变白，再由白变青，最后还要炖成白色，这样的骨汤才是最美味的，因为骨头里的营养都被催出来了。”他满脸兴奋之色。

我装作受教般的点点头，同时心想：“我不是厨师，你说的这些我听不懂，但是对于别人得意的事，你要不遗余力的表现出自己的赞美，别人高兴，自己也不会损失什么，这是至理名言。”

又拉了一会呱{拉呱这个词是跟他学的}，我就告辞离开了，厨房的血腥味太重，白的的地板也好久没有冲洗，我感觉脚底板和鼻子都黏黏的不舒服。

他送我走到门口的时候，这个胖厨子半是认真半是玩笑的开口说了一句：“不知道人骨炖出来的汤，是不是白色……”

我愕然转头，他却已经钻到了内间。

不知道疯病会不会传染，在疯人院工作久了的正常人，会不会被同化。

————————————————————————————————————————————————————————————————-————

6月25日  小雨

昨晚用用香樟树的花祈求了一个多小时：别下雨别下雨……今天早晨一看，院子里还是湿漉漉的，妈的，王雨教给我的咒语不管用。

她说用一朵还未完全盛开的花骨朵放在上一次的还未蒸发完雨水里，许愿会实现，咒语是“夜之神，雨之神，花之神，以骨之名，请赐予我一个愿望，我远匍匐在你们的脚下，终身侍奉。”反复念三遍，然后把花骨朵捞出来重新埋到树底下，于是我就摘了一朵，想了一下，我有三个愿望，于是又摘了两朵。没有找到雨水，灵机一动，去垃圾堆旁边的那个小水潭用杯子舀了一点，动作有点大，躲在水草里准备吸血的几只水蛭慌忙的逃开，黑色的细长条身体像黑绸带，不过游起来很漂亮。

咒语念了三遍之后，拿着不锈钢汤勺然后跑去树下挖坑葬花，暗想：土很松软，花朵的尸体不是很大，小勺便可。结果一勺下去，挖出一个小铃铛，铜质的，不过生锈了，我心里有点暗喜，意外收获啊意外收获，因为这不是我许下的愿望。

可是今天早上发现还是下雨了，不知道是不是我昨晚太贪心的缘故，跑去问张勋怎么回事，他说：“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不该是你的也不要强求，会把命赔进去的。”我看了一下他手里的书，谢天谢地，不是生死簿也不是圣经。

第一个愿望是：愿我能记起我以前的事情，我忽然对自己的过去很感兴趣。第二个愿望是：早日从这个院子出去，做个对社会有用的人，第三个愿望是：老张头在阴间走的顺利一点，我听说生前心愿未了，死后不愿投胎，但愿他不要那么想不来，死了就死了吧，没什么好留恋的。

回到病房的时候，水杯已经干了，大惊，发现王连生的嘴角有亮晶晶的一线口水，他倚在chuang上一脸痛苦的表情，一会的功夫就跑了三四趟厕所，还老说自己嘴里有股莫名其妙的臭味，莫名其妙这个词是我加上的，他不会用这个词语，只是说奇怪的臭味，奇怪的臭味。

“肚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这句是他的原话。

“但愿不是水蛭的卵。”我暗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