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空格外晴朗,就跟刚在水里洗过一样。暑热已经开始消退,正是出行的最佳天气。李庆军随着孙晓珍等到彩霞山进行了一次实地考察。县委张书记头天晚上就答应把县委唯一的那辆吉普车派给他们用一天。
这天李庆军可没敢睡懒觉,天一亮他就起了床,洗漱完毕,李庆军到食堂打了碗豆浆,要了两个馒头,匆忙吃了点儿早餐。招待所食堂开饭早,他吃完早餐马上到县委大院门口去等孙晓珍。虽然孙晓珍头天就已经告诉他机关早上八点才上班,可是他还是怕自己给弄晚了,一再地自我提醒:千万不能让领导等自己。
孙晓珍八点准时来上班,看见李庆军早就站在门口等她,就笑着跟他打招呼说:“看来你真是比我还着急。不过我们还得再等一个人,等他来了我们才能走。今天需要他来当向导,否则我们恐怕找不到路。”
五分钟之后,“向导”来了,李庆军一看,原来是个五十开外的瘦高个老头……穿一身半新的中山装,头戴一顶前进帽。面容再和蔼不过。总是那么甜甜地微笑着。从他那两道深邃的目光里则可以看出他是一位饱经事故,历尽沧桑,大智若愚的长者。
孙晓珍向李庆军介绍说:“这位是县外贸公司的王副经理,也是未来彩霞山知青茶场的带头人。场长王达昌同志。”然后又把李庆军向王达昌做了介绍。因是初次见面,也没有过多地详谈。礼节性地握手之后,便转身朝着县委的那辆唯一的小车走了过去。
司机郝刚按照县委办公室的吩咐,把吉普车加满了油,开到县委大楼的台阶前面等候,三个人陆续上了车,吉普车便驶出了大院,拐过丁字街,穿过长兴桥,再拐上梧桂公路,飞快地向北驶去。约莫半个小时光景,汽车把他们几个送到了莫圩区的下兰大队。北面不远处,一道有西往东逐渐抬高的巨大山梁挡住了他们的视线。正是重阳时节,晴空万里一望无边。那山梁背后的更远处,一座方圆数百里,主峰直插蓝天的巍峨大山展示出它朦胧的身影。这里再往前走已经没有通车的大路,吉普车只得停在了下兰供销社的院里,司机郝刚决定就在这儿等他们。其余人下了车,王达昌头前带路,三个人穿过一段田基小道,来到了山脚下的那个小村子。所遇到的人都跟王达昌亲切地打着招呼,嘘寒问暖。有的还要和他多聊上几句,好像他们之间的话一辈子也唠不完。王达昌告诉孙晓珍和李庆军:从这儿上彩霞山最近,大约只有五里多的山路。全都是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沿着村后的山坡崎岖而上,在低矮的灌木丛和荆棘当中穿行。直到翻过村后的山梁,才能看到对面坡上那高大茂密的云杉和油松林。山路从那坡下分出许多支岔,分别通向不同的方向。今天若不是有王达昌领路,李庆军和孙晓珍真的就不知道走哪条路才能到达目的地了。
这彩霞山方圆三四百里,坐落在桂东北梧州、柳州、桂林三地区交汇处。主峰仙人峰海拔一千七百四十六米,其地理位置应该是在大瑶山境内。周围奇峰绝壁高入云霄,沟壑断谷其深无底,丛林繁茂、飞瀑倒悬。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砍凿出这人烟罕至之处的绮丽风光。山谷中仙猿悲啼、苍鹰盘旋、山岚阵阵,蛙鸣声声,好一派阴森幽静的去处。半山以上常年云雾缭绕,迷迷朦朦。惟有如今重阳之季得以一展仙姿。其东南部湄河县境内百十余里,则多平缓开阔的山坳沟坡。这里气候温和、空气湿润,是典型的亚热带山地。参天的油松云杉、挺拔的古樟铁黎、粗大的毛竹棕榈,还有那漫山遍野的无名杂木,被穿饶其间的细蔓粗藤横七竖八地捆绑着,撕扯着,象一张无边的巨网把彩霞山与外面的世界隔成决然不同的天地。这山上林间小路纵横交错,举目不见天日,方位难辫。幸亏王达昌自幼在这山脚下长大,知晓进山的道路,把林晓珍和李庆军一直领到山上。
李庆军意想不到的是,翻过第二座山梁,眼前突现一处三百多米宽,长约五华里的平坦地带。它藏在这群山环抱之中,山外人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它的存在。这一平川之地为彩霞山的开发建设提供了得天独厚的有利条件。它的西段是毗邻数百亩的水稻田,中段靠山旁有一座三十米方圆的老式四合院,青砖青瓦,天井用五彩鹅卵石铺就的花纹图案,甚是好看!正房和两边的厢房均都是单层建筑,完全不同于当地的民间建筑风格。看得出,它的原始主人应该是一位隐居山林,具有陶渊明性格的士绅。四合院外有两排共四座泥砖瓦房,每座都是四大间。这是早先的彩霞山农技学校的教室和宿舍。说是学校,如今早已没有了老师和学生,只剩下那十多间教室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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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舍百无聊赖地守在没膝深的杂草丛中。宿舍里那些笨重的双层木架床无法运走,闲置在那儿为蜘蛛拉网创造了便利条件。而教室里的桌椅则只剩下那些早已损坏不能使用的,杂乱无章地堆在一处,反正是派不上用场,也就没有必要去修理。
农技校南边五十来米远的地方有一张长方形的鱼塘,大约三四亩大小的面积。那鱼塘里的水可能是微生物太多的缘故,水中看样是缺氧,成群的红鲤白鲢时不时就把脑袋贴到水面上来呼吸新鲜空气。鱼塘的另一头紧靠路边是一座里外三间的牛栏。牛栏的屋顶同样盖着青色的瓦,天长日久风吹雨淋使得那瓦变成了黑色。牛栏的墙是用泥砖砌成的,无情的岁月在上面留下了斑驳破旧的痕迹。
王达昌把孙晓珍和李庆军领进了那座四合院。这院里如今还住着六七个人,算是农技校的留守人员。他们在这山坳里种田、放牧,还真有点儿陶渊明故居的意境。进得院来,王达昌把二人介绍给一位闻声出来迎接的姓张的主任。那张主任是这儿的头,四十五六岁的年纪。身上穿一件洗得发了白的士林蓝唐装上衣,上面还打着三、四块补丁。下身穿的裤子看上去能有八成新,显得又短又肥。他那头发绝对不是到理发店去理的,不知是找谁给乱剪一气,弄得平头不象平头,分头不象分头。两边鬓角已经花白,胡子也不想着抽空修理修理。整个地老气横秋,土里土气,横竖看不出半点儿文风武相,兴许就是从村子里临时找来看房子的吧。可能是先前得过吊线风,嘴角稍稍有点儿歪。岁月的风霜在他脸上、额上刻满上皱纹,见面一笑,那皱纹就越发深得厉害。不过,他那双眼睛却迥迥有神。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孙晓珍似乎对他早有了解,交谈中很是随意,毫无拘束。
一开始,这位张主任并未引起李庆军太多的注意。几句话过后,话题进入了知青茶场的建设,他竟对未来的茶场从场部选址、组织机构设置、人员安排、生产建设和未来的发展规划等一系列重大问题,似乎早就胸有成竹,此时和盘端了出来,听得李庆军真是出了神,佩服得五体投地。他把自己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位张主任的讲述中,生怕自己的耳朵不够用给拉下什么。按照张主任的设想:“茶场初期应分开三支队伍。第一支开荒种茶,进行生产管理。头五年每年开垦五百亩梯地种上茶叶。按技术要求进行田间管理和采摘加工。从第三年开春起就会小有收入。以后逐年增加。采取这种以茶养茶的方针,五年后就能达到稳定增长。”
“第二支队伍是搞基本建设。头两年主要是建宿舍食堂仓库和办公室。第三年要建茶叶加工厂、修公路,建水库电站,同时还要考虑逐年增建家属宿舍、托儿所、幼儿园和其他文体福利设施。到第二个五年以后,则要兴办学校、商店、卫生院及各种服务设施。”
“第三支队伍是后勤保障。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我们不能永远伸手朝国家要供应粮。彩霞山上可供开发的水田、旱地资源非常丰富。可以逐年发展农副业生产。我们也要学习南泥湾,争取尽快实现粮食油料自给自足。后勤队伍可以不断发展壮大,开展多种经营。可以建苗圃栽种水果、种植中药材。开发其他林产品、养猪、羊牛、养鸡养鸭养鱼等等。如果以后每年接收一百名知青来参加开发建设,再逐步选送优秀青年出去培养,十年或者再长点儿时间,彩霞山将会发展成为一个以茶叶生产加工为主业,兼有其他农林副产品的生产基地,成为令人向往的社会主义新山镇。而一开始,首先要把吃的问题安排好,成立集体食堂,农技校可以把现有的熟地划给茶场一部分作为生活用地,蔬菜完全可以自给有余。粮食近几年还按指标供给,暂时的困难是不难克服的。”
李庆军对这位张主任不得不肃然起敬了。他简直就是一位出色的设计师!经孙晓珍书记在回来途中的介绍,李庆军才知道:这次要在彩霞山上开发建设知青茶场,最初的动议就是这位张主任向县委建议的。县委张书记还亲自带人上彩霞山来考察了两天,得出的结论是这一方案基本可行,既可缓解城镇青年的就业压力,又能锻炼培养一代有为新人,为社会增加财富。
张主任名叫张继业,别看其貌不扬,他可是有着二十多年党龄的老党员,曾担任过莫圩区委书记。“大跃进”时被反了右倾,虽说侥幸没戴上帽子,保住了党籍,却被贬到这彩霞山农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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技校来当了个管总务的角色。老婆跟他离了婚,唯一的一个儿子也被领走了。六零年挨饿时农技校被迫解散,他自愿留在这彩霞山上领着几个人留守务农。这儿的人都尊重他,一直称他为“主任”
李庆军他们由张主任领着在农技校后面的山坡上转了一上午。中午张继业招待他们吃了一顿别具一格的午饭:一色的野生淮山切块煮的汤,加了油盐葱姜,那味道真是美极了。李庆军连着吃了两大碗。张继业笑着对他说:“我没有什么好东西招待你们,这东西彩霞山上到处都有,愿意吃的我管够。
野生淮山在当地的土名叫“参薯”,据说还是一种强身健体的中药。李庆军以前也见过这东西,但从来没吃过。
午饭后稍事休息,张主任又领他们到东边的旺水河上游察看地形。旺水河是彩霞山区南麓众多溪流汇聚而成的主要河流之一。它的下游在离县城不远的地方汇入湄河。这旺水河从那万刃峭壁中间的密林峡谷中奔流出来,自北向南流到离农技校大约四里多路的地方拐了一个大弯。朝着东边的悬崖奔去。神女溪就从那悬崖顶上飞流而下,汇入旺水河,形成一条八米多高的巨大瀑布。瀑布下面旺水河的拐弯处,是一个三丈多深的深潭,潭水呈墨绿色。瀑布溅起的水花在空气中化成了一大片水雾,把周围的一切都笼罩在迷幻的世界里,终日发出雷鸣般的轰响。这就是彩霞山中最有名的景观之一——仙人潭瀑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