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万紫荷可不敢再玩失踪了，作为后备处级干部，他得时刻小心点儿，处处察言观色，决不能出现任何纰漏。这一点，万紫荷是绝对做得到的。

这次回家，万紫荷显得比任何时候都兴奋，脸上的笑容始终就没有消失过。他把家里的活里里外外干个遍，实在没什么干的，就把女儿和妻子刚挂在衣架上衣服拿去洗。刘婷婷急了，说：

“那是昨天才穿的，是干净的。”

“那我不管，”万紫荷说，“我看见衣架上有衣服就受不了，我就觉得挂在那上面的肯定是脏的。”

“那是干净的啊大哥。”刘婷婷苦笑不得。

女儿万沐春拿眼睛瞟瞟万紫荷，又瞅瞅刘婷婷，挤眉弄眼地说：“看看吧，这党员就是和群众不一样。干什么都积极，连干净的衣服都积极地去洗。”

万紫荷假装瞪她，说：“住嘴啊，当心我不干了。”

刘婷婷马上说：“谁也没让你干啊。”

“就是，”万沐春说，“净干些重复活。妈，你没觉得我爸这次回来不对劲儿吗？”

“我早就发现了，我就等着你爸主动坦白呢。哼，说说吧老万同志，为什么这么积极？是有什么喜事还是干了坏事儿？”刘婷婷拍拍打打地说。

万紫荷躲闪着：“别瞎闹，孩子在呢。”

万沐春高声说：“我没看见。”

“呵呵，你说，你怎么了。快说，不说的话，我们娘俩儿一块折磨你。”刘婷婷笑眯眯的。

万紫荷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担心把自己列为后备处级干部的事儿说出来，这娘俩儿再不小心说出去，事情不太好。他不想张扬，在事情最终还没有落实的时候。假如自己当真有一天被提拔为处级干部，那时再说也不迟。于是，万紫荷只好编造了一个善意谎言。他说：

“我们单位在我去之后发生了很大变化。局领导亲自去视察，还当着全体职工的面表扬我呢。”

“就为这个？”刘婷婷瞪大了眼睛。

“不会吧老爸？你不至于幼稚到这份上吧？”女儿万沐春不屑地说。

“怎么不至于？这是荣誉。荣誉你懂吗？”万紫荷不高兴。

“得得得。”女儿撅着嘴，生气走了。

“真的是为这个？”刘婷婷还是不信。

“真的。就是这样的。”万紫荷肯定着。

“切，就你们那破医院，就是弄出个花来也是白扯。没用。”刘婷婷信以为真。

“我要是弄出个花来怎么办？”万紫荷真想说出后备干部的事儿。

“哈，你要是弄出花来，我们娘俩儿就给你当绿叶。”刘婷婷用了激将法。

女儿万沐春在卧室里喊：“我才不当绿叶呢。给幼稚的老爸当绿叶，我闲丢人。”

万紫荷冲刘婷婷说：“嗨——现在的孩子怎么了这是？”

万沐春依着门边说：“爸，现实点吧。荣誉那东西有什么用啊？不当钱花不当饭吃。就说我吧。你现在给我荣誉什么的，行，我可以接受。但那东西能不能保证我考上名牌大学？肯定不能。那对不起，算了，拜拜。”

万紫荷心里一惊。他没想到小小年纪的女儿会有如此现实的想法，照此下去，那荣誉岂不是被抛到九霄云外了？都去追求实惠，那精神生活不就空虚了？人到什么时候都要有精神支柱，失去这根支柱，人就会垮掉。现在80后、90后的大孩子的思想观念都已如此，长久下去，这个社会将会怎样？万紫荷不禁打一个冷战，他不敢多想了。

回到梅城是6月29号，星期一。万紫荷起个大早，第一个来到医院上班。

卫生员还没有来。万紫荷把自己办公室的门大敞四开着，开始打扫办公室。末了，他又拿起拖把，把一楼的走廊擦个遍。湿漉漉的走廊灯光下泛着光亮，只有走廊尽头的他的敞开着门的办公室才有晨光泼洒在那片走廊上。看着那一缕橘红的晨光，万紫荷心里涌起一股暖流。那暖暖的晨光在幽暗的走廊显得无比夺目。那来自自己办公室的晨光是否意味着什么？是预示着自己仕途的腾飞还是好的兆头的开始？怎样都可以的。不过眼下，万紫荷真切地盼望那缕暖暖的晨光能给自己带来好运，哪怕是一点点的都行。比如，让夏景臣消失、让自己调离这个单位什么的都的可以的，只要是能让自己高兴的事情都是好运气的代表，至于是否能提处级那还是未知数。因为走廊的湿的，万紫荷拿着拖把，站在走廊的另一边痴痴地想着。

从大门进来的穿堂风很快将走廊吹干，上班的职工也陆续进入医院。万紫荷又赶紧擦拭门厅。此举他是特意做给职工们看的，他要让职工们看看他们的书记在亲自擦地，在主动给大家做表率。这是无形的形象宣传，是拉近领导与群众距离的有效手段。果然，职工们大吃一惊，纷纷动手抢万紫荷手中的拖把要擦地。万紫荷告诉大家，走廊已经擦完了，各自打扫自己的办公室吧。这样，大家才渐渐散去。

周一的行政查房结束后，副院长李树民敲门进来。

他眨着小眼睛，笑嘻嘻地说：“怎么样啊万书记？”

万紫荷一愣，问：“什么怎么样？”

李树民说：“就是纪委查夏景臣的事儿。”

万紫荷放下心。他谨慎地说：“不知道呢。你听到什么消息了？”

李树民诡秘地说：“我倒是听说点，也是小道消息，准不准的可不好说。”

万紫荷探去身子，很是认真地问：“说说看，透露点儿？”

李树民一本正经地说：“我听局纪委的人说，局党委正在研究医院的班子，夏景臣可能要被免职。我还听说，夏景臣也在四处求人，准备调离呢。”

万紫荷眼睛一亮：“消息可靠？”

李树民显得很有把握：“八九不离十吧。”

万紫荷“噢”了一声，又问：“那谁能当院长？”

李树民快速地眨着眼睛，很腼腆地说：“我倒是想试试，但不知道万书记肯不肯帮忙。嘿嘿。”

万紫荷惊奇地问：“我？我能帮上什么忙？”

李树民开诚布公地说：“只要万书记推荐我就行。现在不是党管干部吗？你的话就管用。”

万紫荷眼珠一转儿，说：“那你得先打听清楚夏景臣是不是象你刚才说的那样。如果是，老弟我没说的，保证推荐你。再说，你也早该提院长了。这么办，好不好？”

李树民连续说了一串的“好”。

万紫荷想了想，又说：“你最近忙不忙？这几天，咱们班子召开一次半年民主生活会，好好唠唠。”

李树民磕头虫似的说：“不忙不忙。万书记的工作我必须支持。你说什么时候开会，我保证参加。”

万紫荷故意说：“那你通知一下夏院长，准备开会。”

室外的太阳已经升到半空，炽热的阳光透过窗玻璃照射着万紫荷的后背，是他浑身有些灼热。他下意识地回头看看，太阳光顺着窗户，正好斜直地照射在他的办公桌这边。这片斜线照射的阳光好像有意和室内固有光亮划着界限，那又白又亮又热的光在万紫荷的办公室里自然地划出一个锐角，三角形的光区里可以明显地看到细微的漂浮的尘埃颗粒。万紫荷由衷感慨到，看是纯洁的空气，只要有阳光的照射它就原形毕露，它原本的丑陋便一览无余了。世界上丑陋遍地，就看是否见得了阳光。假如没有阳光，那些丑陋就会永远堂而皇之地侵蚀人体。这个社会简直可怕极了。

动物界的弱肉强食同样适合人类，只是人类间的争夺比动物多少含蓄一些罢了。郑晓晓、苏天放不就是争夺的典型吗？虽然他们没有明目张胆地争夺，但暗地里使用的卑鄙手段比动物的直截了当还可耻。人类表面越显示着平静，私下里越是恶毒手段开始酝酿的时候。那么自己下一步要提拔处级干部时是不是也要卑鄙些呢？万紫荷不敢想下去。其实他不是不敢想，而是已经想好了基本对策，只是不到关键时刻不可使用而已。在涉及自己切身利益的时刻，万紫荷绝不会袖手旁观。不过，现在的万紫荷重点是要谋划一个万全之策。他给自己确定的万全之策的基本思路是：保全自己、推销自己、战胜自己。万紫荷仔细想了想，似乎好像再没什么特别办法了。

不得以，他又想到刘书记的话。回家的这几天里，万紫荷也在反复咀嚼刘青山那天谈话的内容。对于这些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多年的老油条的话是不可轻信的，虽然表面上阿谀奉承，但背地里还是一定要多长个心眼儿的，而且一般人是很难揣摩这些城府极深的人的话的。他不知道刘青山的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药。假如卖给自己的是迷魂药呢？那岂不是把自己当足球踢吗？因此，眼下决不能可刘青山一棵树吊死。他想到苏天放说的林道朋。他认为和此人接触的时机到了。

刘春梅打来电话时显得不怎么高兴。主要原因是本来想第一时间把万紫荷被列为处级后备干部的事告诉他，结果，他却关机三天。刘春梅的热情被一点点浇灭，上午来电话的时候也没了往日的心情。

“人家把事儿给你办了。”她有气无力地说。

“是吗？谢谢，谢谢啊。”万紫荷极力讨好。

“我听韩晓云说，虽然你们局报上去五个人选，但主要还是倾向你。你自己可得把握好啊。”刘春梅还是有气无力的。

“韩晓云真是这么说的？”万紫荷怀疑。

“是啊。她说我大哥一早就这么交代的。”刘春梅不紧不慢地说着。

“噢。那怎么感谢大哥啊？”万紫荷有点激动。

“到时候再说吧。有我在，估计没事儿。”刘春梅的口气缓和了点。

“要不晚上我请你和韩晓云吃饭吧，不好问大哥的事儿，就顺便问问她。怎么样？”万紫荷希望刘春梅答应。

“好吧，我约她。地点你定吧。哎，不过，吃完放你——”刘春梅故意不往下说。

“我明白。嘻嘻——”万紫荷腼腆地同意着。

冷静下来之后，万紫荷立刻有了一个想法：如果刘书记真是这么说的话，那么自己就应该马上趁热打铁，向刘书记表示一下态度。局党委刘书记出门为自己挣口袋总比自己努力强。他于是快步赶到工商银行，取出五千块钱，又找个邮局买个信封，将钱装进去，直奔国土局。

刘青山还真在办公室没出去。万紫荷敲门进来后，站在办公桌前向刘书记问好，主动退到沙发上坐定。

刘青山打量他一番说：“有事啊紫荷？”

“啊哈，没什么事儿刘书记。我是来感谢您的。”万紫荷讨好着说。

“喔？我有什么可感谢的？啊？呵呵。”刘青山不以为然地笑着。

万紫荷怕有人进来，就直接说：“是这样刘书记。我来市局时间也不长，但刘书记对我照顾的很好，我已经是非常感谢了。这回刘书记又把我列为处级后备干部，更让我感激备至啊。没有刘书记您，就没有我万紫荷的今天。以后，还有劳刘书记多指教。”

说完，万紫荷把信封双手递给刘青山。

刘青山推辞着说：“不行不行，这是干什么。”

万紫荷说：“刘书记嫌少是吧？冲梅子咱也不外。这是老弟的一点意思，您帮我这么大的忙，老弟不表示点心情，过意不去啊。咱们来日方长怎么样？”

刘青山嘴上说着“不好意思”，办公桌的抽屉却已经拉开了。

万紫荷把一摞钱端正地放进去，转身要走。

刘青山却叫住他。只见他哈腰在地下翻着什么，不一会儿，两盒包装精美的极品铁观音茶拿了上来。他说：“你拿着，回去喝。”

万紫荷立即说：“这是干什么啊刘书记，我哪能拿您的东西？”

刘青山假装一瞪眼儿，说：“瞧不起我是不？拿着。你的事儿，我会考虑的。好好干。”

万紫荷只好收下。刘青山又给他找个包，让他把茶叶装进去带走。

临走，万紫荷又不放心地问：“那其他方面，比如市里，咱用不用打点打点？”

刘青山眼珠一转儿，说：“目前还不用。你听信儿吧。”

出了国土局的办公大楼，万紫荷长出一口气。他觉得自己这件事儿办得漂亮，即让刘春梅有了面子，又让刘青山感到欢心。更重要是通过刘春梅拉近了他刘青山之间的关系。自己今天抛出的是诱饵，有刘青山在，自己一定能钓到大鱼。

万紫荷没有回到医院。他在街上给苏天放打个电话，约他中午吃饭。苏天放高兴地答应了。

吃饭地点定在华联商厦对面的辛鑫饺子馆。万紫荷找个临窗的餐桌坐下，点了四个可口小菜和四样水饺，又要了四两白酒和四瓶啤酒等着苏天放。

苏天放几乎是一溜小跑地来到辛鑫饺子馆。他坐下第一句话就说：“想死你了哥。你的电话怎么还关了？”

万紫荷“呵呵呵”地笑：“我回家了，不关机干嘛啊？”

苏天放看看桌上的酒菜，不无惊奇地叫着：“呵，都四样四样的，讲究，讲究。”

万紫荷得意地说：“哥们儿，这叫事事如意，四平八稳。”

苏天放好奇地数了数，大笑一声说：“真是啊，每人四样双份，可不就是四平八稳嘛。好。和哥儿在一起就是长见识。”

“来吧，”万紫荷举起酒杯小声说，“今天这酒，一是祝贺你的论文在市里和局里实现了双赢；二是祝贺我被列入处级后备干部的行列。干！”

“干！”

悦耳的玻璃酒杯的碰撞声在喧闹的餐厅里听得格外清楚。两个人的心情也因此格外的舒畅。

苏天放抢过酒瓶斟满酒，激动地说：“这杯酒，我敬大哥。一是祝贺你，二是谢谢你。没有你的帮忙，老弟的论文是不会引起注意的。弟弟这回一下子出名了。这都得感谢你给弟弟出了好主意。来，咱哥们，干！”

喝光了杯中酒，万紫荷一本正经地说：“现在还有两件事要办。一是找子梦，让他找机会让你和单局接触上；二是你得帮哥个忙，找林道朋，让他把哥的事儿当事儿办。子梦我去安排，我直接挑明了说。林道朋得你去办，千万别办砸了。现在对我们来说，事不宜迟啊。明白吗？”

“明白明白。你怎么安排，我就怎么办。”苏天放点头说。

“你想想，只要能把林道朋约出来就行。子梦方面，我自有办法。”万紫荷认真地说。

苏天放刚要说什么，万紫荷的手机响了。他示意苏天放不要出声。

“万紫荷，你在哪？是不是又和你表妹在一起啊？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那天在得月楼遇到的那个女的，你说是你表妹。狗屁！我知道她是谁了。你和郑晓晓一块忽悠我，你他妈也不是好东西。有你这么干的吗？啊？我信任你，只要晓晓说和你在一起，我真的很放心。你就叫嫂子这么放心吗？你怎么能这么干呢？我家晓晓现在要提副局长了，在这个时候你怎么不提醒他点儿？你够意思吗？我告诉你万紫荷，明天你把你那个什么表妹找来。要不然，咱们没完。”

“哎，嫂子，嫂子，嫂——”

于美兰气哼哼地挂断电话。

“谁呀？这么横儿？”苏天放吃惊地问。

“还能是谁？晓晓他老婆。妈的，她老公搞破鞋我还有罪了。这哪说理去？”

“来，喝酒喝酒，不用管她。”

“怎么不用管啊？她明天要见黄秀芬。”

“啊？那可毁了。”

好端端的一顿酒让于美兰搅了局，万紫荷心里很窝囊。可是如果明天于美兰真的来了怎么办呢？万紫荷有些头疼得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