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
阳春二月了,南方早已春耕繁忙,可在东北小城里依然北风呼啸。唯一与寒冬有所不同的是,这北风中已没有刀割皮肉的感觉,包含着那么一丝温柔和绵软,看来严寒真的是走到了头。
周同等就餐的客人们离开之后,就动手打扫餐馆里的卫生。这家餐馆,父母经营很多年了,本想着让周同逐渐地接过手来,自己不再那么操心费力,也好让儿子早日有个担当。可是,不曾料想,周同却和高翔搅在一起,帮着他经营管理翔泰酒店。
这让父母很生气。
给朋友帮忙无可厚非,父母不愿意让周同和高翔继续来往的原因,是他们得知高翔有黑道背景,觉得这样下去会对周同不好。
现在,周同可以不必再去翔泰酒店了。不久前,翔泰酒店转包出去,却被仇家打砸洗劫一空,已经停业一段时间了。
今晚来就餐的只有三位客人。原本打算早早打烊,好回家看场足球联赛的揭幕战。没想到这几个人竟如此难缠,不喝到酩酊大醉不罢休。送走客人,已到深夜,揭幕战早已结束。周同悻悻地收拾完餐桌上的残羹剩饭,拿着笤帚扫起地来。周同不打算回家了,正琢磨着在包间里凑合一夜了事儿时,餐馆的大门被悄无声息地推开。一阵凉风“嗖”得刮进来,瞬间裹走了不少的温暖。
周同打了一个寒颤,还以为这门是被北风儿吹开的,忙直起身子去关门。可一抬头,猛地发现标哥那张惶恐无比的面孔,从门外轻飘地移进来,不由地倒退了几步。
“哎呀,妈呀!搞什么鬼,吓死我了!”周同随口骂了一句。
标哥慌忙伸出手指放在嘴边,示意周同不要出声。他匆匆环顾四周确定没人后,一把夺过周同手中的扫帚扔到一边,气若游丝般说道:“先别干活了,走,走,走,我给你说件要紧的事儿。”说罢,标哥急匆匆拉着周同就往二楼上走。
此时,周同明显感觉到标哥拉他胳膊的那只手,不住地哆嗦着……
这都深夜了,标哥神经兮兮地出现,又是如此这般的惊慌失措,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周同内心里敲起了鼓,忐忑不安起来。
到了餐馆二楼,标哥拽着周同来到走廊尽处的一个包间里,随手关紧房门。周同疑惑地想问他怎么回事儿时,标哥神情紧张地用颤抖的语调吐出一句话。
这句话,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刘一刀……就在刚才,被人给宰了!”
咋一听,这句话微弱里透漏出星点的狂躁,狂躁中又包含着那么一点儿的兴奋。标哥紧缩着的嘴轻声地说,生怕一不小心,就让丝丝扣响玻璃窗的北风,给刮飞了一般。
周同敏锐地捕捉到这气若游丝一般的话语,着实吓了一大跳!他慌忙问道:“这、这,这是谁干的?!”
标哥下意识地扫视着包间(他是真害怕被别人听见),确定无人之后,忙把嘴巴凑到周同的耳边,狠命地压低声音,说:“是,是,是高翔!”
啊!听到“高翔”这两个字,周同顿时愣在那里……
“唉,什么叫‘冤家路窄'啊!”标哥顿了顿,用稍微缓和的语调接着说道:“就在刚才,也就是一个小时之前吧,刘一刀从夜总会里出来,刚刚拐进一个背道里,却偏偏碰到了高翔……”
背道阴暗处,一个巨大的身影忽地闪现出来,拦住了刘一刀的去路。此时醉眼惺忪的刘一刀,摇晃着那颗连脖子都快支撑不住的脑袋,不耐烦地嚷嚷道:“你他妈是谁?快闪开!竟敢挡老子的道儿!”
拦路人沉默着……
刘一刀就感觉有些奇怪了,缓了缓神儿,睁大醉眼一看,面前斜背着个挎包的人正是高翔,不觉一乐,“原来是高大经理啊!久仰久仰。怎么样,翔泰酒店经营的还不错吧?!哈哈哈……”
高翔铁青着脸,冷酷地说:“刘一刀,你我没有深仇大恨,为何总是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陷害我!你究竟安的是什么心?!”
刘一刀见高翔这么说,心里顿时明白了。翔泰酒店被打砸洗劫的事儿,高翔他一定是查清楚了。
“哼!高翔,既然这样,你我都是明白人,咱就把话挑明了吧!你他妈的之前处处与我作对,欺负得我抬不起头来。在你眼里,我连一只苍蝇都不如!这些旧账,我记的门清,都放在心里。‘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现在,我就让你知道知道老子的厉害!赵三爷和你们老大的事情,咱先搁在一边不提。就咱俩的恩怨来说,今晚我得给你提个醒:从今往后,你小子可要小心着点儿了,翔泰酒店不过只是个开头,老子不把你作弄得腚眼朝天,我就不叫刘一刀!”
说道嚣张之处,刘一刀满嘴酒气乱冒、吐沫星子横飞,显然不把高翔放在眼里了。
“既然这样,刘一刀,看来,这个世界上有我就不能有你了!好吧,今夜就是你的死期。”
说这话的同时,“噌”的一声,高翔就从挎包里猛然抽出一把明亮锋利的尖刀来。这把尖刀在瑟瑟寒夜里,幽幽地泛着蓝光,被绵柔的小北风一吹,一股子死亡的恐怖气息,一下子就冒了出来……
刘一刀一见利刃出鞘,寒光逼人,登时惊得酒气全无,浑身寒毛乍起,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他完全没有料到高翔会抽出刀子,瑟缩着不知如何是好。方才那股子狂妄叫嚣的劲头,此刻却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高翔根本不给刘一刀反应的机会,干净利落地向前一个直刺,那柄尖刀犹如银龙一般“噗”的一声,就钻入刘一刀的左胸。
这一凶猛的直刺,简直是“稳、准、狠”,一下子就刺入要害部位。
而这条刺入心脏的“银龙”,被温热的肉体、新鲜的血液滋润了,顿时增添了无穷的活力,变得狂躁不安起来。但见它扭动着坚韧纤薄的身躯,在刘一刀的胸膛里左突右冲,剜出了一个大血口子。
而后,嗜了血的“银龙”迅速地抽出身来,“嗞”的一声,一股子鲜艳夺目的殷红色血液尾随着喷射而出,溅了一地。
方才那副狂妄嚣张的面孔,此刻满是惊诧错愕的表情。红润的脸色转瞬之间就化为蜡黄灿白,被棉柔温婉的北风给结结实实地凝固住。刘一刀的身子就像是被抽去骨头一般,随着“银龙”的抽出,一下子栽倒在地上,不停地抽搐着、挣扎着,试图重新站立起来。
动作麻利的高翔迅速扑上去,接二连三地一通猛刺,动作那叫一个快。瞬间十几刀下去,刀刀刺中要害……
标哥瞪着一双惊恐的大眼(周同一直以为标哥是条硬汉,没想到今夜他的整个行为,以及在叙述高翔事件时竟是如此的惊恐,就让周同有些轻视了),喷着咸涩口臭的嘴巴,贴近周同的耳朵悄悄地说着,“高翔跑到我家,将沾有血迹的衣服脱下来,换上了我的衣服。临走时,他还对我说,给刘哥他们打声招呼,防着赵三儿那伙儿寻衅报复,他要出去避避风头。”
周同忍受着标哥嘴里喷出的阵阵口臭皱着眉头听罢,缓缓地坐在椅子上,大脑里一片空白……
“这可如何是好!”
周同茫然的脑海里,不知为何忽地闪现出翔泰酒店灭火器爆炸的场景来。
“哎!要不是发生这件事情,高翔也许就不会想到将酒店转包出去;要是不把酒店转包出去,酒店就不会被人给洗劫砸烂!也就不会引出杀刘一刀这门子事儿!哎!高翔杀人这件事儿,归根结底还得怪我啊!”
一系列的因果推理,让周同陷入深深地自责之中。
可是转念一想,所谓“人在江湖飘,谁能不挨刀”。即便不发生“洗劫打砸酒店”这一事件,肯定还会摊上别的什么事。何况,有刘一刀这个死对头在,高翔恐怕就不会有好日子过。将来不管张三李四,不论时间早晚,发生你死我活的事件或许就是“飘在江湖上”的宿命了。
标哥见周同呆呆地木然地坐着,也就不知所措地找把椅子木然地坐下来,两人同时陷入了沉默。
周同的头脑里不停地思考着——所谓的“冤家路窄”,果真如此吗?
高翔带着利刃,深夜里碰到刘一刀,这绝非偶然!
看来,高翔早就做好了打算,他认定双方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定要置刘一刀于死地。要是刘一刀不除,说不定这小子今后还会做出对他自己极为不利的事情。
标哥深夜来到餐馆,就不打算回家了。一旦日后案发,警察找到他时,他就说那天晚上一直呆在周同家的餐馆里,在时间上造成根本就没见到过高翔,高翔也没到过标哥家的假相。
而高翔之所以会跑到标哥家,是因为标哥就一人住在郊外单元房里,嘴巴严实,又是刘哥的嫡系人马。这样做,就是为了尽可能防止走漏风声,也可让刘哥早早知道怎么回事儿,好做准备。
周同沉默着,猛然想起一件事情来,忙盯着标哥问道:“你,你把高翔换下的血衣扔到哪里去了?”
“我把它一把火给烧了!”
“在哪里烧的?烧掉的衣服灰儿,你怎么处理的?”
“在厕所里烧的。你知道,我家的厕所没有窗户,只有一个排气孔儿。我把厕所门儿一关,谁也看不到火光。那些灰儿,抽水马桶冲走了……”
标哥有气无力喃喃地说着,惊恐的眼睛张望着窗外,身躯始终保持着一种防备的姿态,好像窗外随时都会闯进来什么东西似的。
就在这时,突然“啪”的一声,包间的玻璃窗被一阵紧似一阵的小北风给吹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