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眼娘摸索着抓起季杰的手,“不兴说客套话,得敞开肚儿吃,撑得哎哟哎哟才算数。”
一屋子人笑起来。
春香是干活的行家里手,城里人早就用上了煤气,干净省力火候足,不一会儿就下熟一锅饺子,季杰探头竖脑赶过来帮忙,春香一把推出厨房,“去去去,和咱娘说会儿话,这里的事用不着你操心。”
鸿兴楼置办回来的盐焗鸡、酱鸭,春香快刀斩断装盘,另一只炉灶里火焰蒸腾,焖肉扁豆香气四溢,还剩一道菜,丝瓜炒鸡蛋,春香一刻忙不停,丝瓜去皮切片,鸡蛋打匀,下油锅爆成金黄色,连同姜丝葱花一块翻炒,适量加水,小火焖一会儿,大功告成。
小圆桌摆在炕上,饭菜满满当当,季杰咽着口水说:“这么多吃得了吗?”
外头有人接话,“不是还有我吗?”
瞎眼娘打趣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瞧瞧,一准是熙姑赶饭口来了。”
果然是熙姑,后头跟着大美女蚕玉。
嘻嘻哈哈上了炕,小乔逗趣蚕玉,“说好不回来,莫不是闻着味找上门儿,鼻子好灵气。”
熙姑啐道:“灵气你个老母,还不是小媳妇离你半步睡不着觉,我这是物归原主,你懂不懂?”
蚕玉娇羞嗔怪:“干娘又在说闹话。”
瞎眼娘故意问:“刚刚听你喊我老母,真是越活越年轻,今儿是不打算回去了,被我攥住手我可不能放你走,我呀搂着你这个老妖精睡一晚也就知足了。”
一屋子人笑出声。
熙姑看见季杰惊吓出声,“你谁呀,木头人似得,你这是打哪儿冒出来的?”
小乔说:“干娘,这是我兄弟,好多年没见面,今儿喜庆,咱们喝一杯助助兴吧。”
熙姑拍手叫好:“无酒不欢,我赞成,可有一样,我不吃荤菜,有啥就口的东西没?”
小乔忙说:“有有,菜园子里种着黄瓜,我随便揪一根回来下酒。”
蚕玉提醒,“大晚上吃生的可不好,闹心。”
小乔挤眉弄眼,“才不是呢,干娘可喜欢黄瓜了,有时候晚上搂着睡。”
熙姑作势欲打,啐道:“撕不烂你这张臭嘴,你啥时候看见我晚上搂着黄瓜睡,这不糟践人嘛。”
瞎眼娘不懂里面玄机,“大妹子,至于上火吗,搂着黄瓜睡也不是说没有道理,饥渴时咬一口得劲。”
熙姑气得红眼张飞,“老嫂子,你跟着瞎起什么哄,年轻人的世界你不懂,你以为黄瓜单单用来吃的嘛?”
瞎眼娘欲探究竟:“不就是一根黄瓜吗,还能干嘛?”
小乔挤眉弄眼笑,“可不能再说了,别把老娘给架飞了,我倒酒喽,这可是正宗的即墨黄酒,干娘,今晚不醉不归。”
熙姑豪爽说:“醉了也好,喜欢找不见北,回去后,你干爹看见我躲远远的,惹我不高兴,大嘴巴呼上去,打得他学驴叫,嗷嗷的,真解气。”
蚕玉心疼说:“打他干嘛呀,天天坐着轮椅,怪可怜的。”
熙姑啐道:“你不懂,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他这是自作自受。”
小乔打圆场,“干娘,不愉快的事咱不提,来来,喝酒,一醉方休。”
酒席吃到半道,忽闻院子里有女人哭,一声高一声低。
屋里的人吓得不轻,瞎眼娘哆哆嗦嗦问:“听声音,搁咱很近。”
熙姑惊呼:“快看,玻璃窗上瞅咱们呢。”
一屋子人个个心惊胆战毛骨悚然,小乔跳起来,“才几点啊,鬼就出门。”
春香本来是炕底下站着,这会儿嗖的一下窜炕上,抱着瞎眼娘,尖叫:“我滴娘呀!”
季杰嗖地下炕,他和小乔一前一后冲出去。秋月恰好隐去云层,天地乌暗,冷气嗖嗖。模模糊糊光影,站着一位披头散发浑身臃肿的女人。小乔外热里冷,莫名惶恐,弯腰抖手摸刀。
季杰悄无声息摁住他,附耳低语:“她来了……”
来人正是石姣姣。
季杰心碎哽咽,万般纠结,“姣姣,你咋来了?”
姣姣凄厉的嗓音,“我为什么就不能来,今晚我是来告别的,不行吗?”
小乔心肠冷硬,咬牙切齿,“我问你,是谁把你领这儿来的,你说,看我不杀了狗日的。”
姣姣不理会,哭声间歇,如泣如诉,“灵魂指引我来,你管得着吗?”
小乔怒视:“你……信不信我打你……”
季杰赶紧上前护着,他轻轻搂住姣姣,温柔说道:“快进屋里吧,外头冷。”
姣姣状如僵尸般不哭不笑不语任由季杰搀扶着走进屋里。熙姑惊跳起来:“姣姣,你怎么来了?”
石姣姣不说话,甩开季杰捆绑的手腕,自己慢慢挪到炕上,也不知是谁的筷子,她只管拿起来挑一个饺子送进嘴里,漠然地嚼着,看见黄酒,她举起来,季杰赶紧夺下。
熙姑狐疑问:“你俩咋回事啊?”
春香啐道:“不要脸啊,自己有老公,竟敢明目张胆勾引男人,要不是你怀着孩子,我真想抽你两嘴巴。”
熙姑冷静分析说:“这不是胡闹吗,作为长辈,姣姣我得说你两句,好歹你是个知识分子,也算半个名门望族,你这么做对得起金所长吗?”
姣姣忍无可忍,猛拍桌子,“干嘛都赖我呀,我为了谁,这一切还不都是臭要饭惹的祸。有本事把内情说出来,让大家伙评评理,但凡是我的全错,我立马走人绝不死皮赖脸逑在这儿……”
小乔张嘴发威,姣姣怒指:“你闭嘴,冷血的玩意,我不想听你讲话。”
蚕玉紧紧拽住小乔的衣袖,示意他闭嘴。
瞎眼娘唉声叹气说:“这女娃心事大着呢,小杰,咱是庄户人可不能对不住人家呀。”
春香气得柳眉倒竖,“季哥,你说话呀,你到底做了啥理亏的事,在我眼里你不是那样的人,要想证明自己的清白,你就得一五一十把事情从头到尾讲个明明白白。你不说,你走啊,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季杰猛地抓起酒瓶咕嘟咕嘟灌几口老酒,抹把嘴,从黄杏姻缘说起一直到流落到鲁大木器厂,再到姣姣仗义执言冒着坐牢的风险把琦瑶偷出来送还给他,所有一切,无保留无添加,一股脑都摆在众人的面前。
除却小乔面冷心热,其他人无不肃然起敬泪流满面。瞎眼娘虚空抓挠,“小乔,你不是有一帮好兄弟,金所长这般人渣难道你们就对付不了吗?”
熙姑内心清楚,麒麟街上上下下几百号商户无不敬畏金所长的恶行,吃拿卡要纯属家常便饭,赶上心情不好,随便拿捏罪名,拿出手铐逮谁抓谁。她叹口气说:“小杰,吃完饭你跟着姣姣回去吧,现在你是她唯一依靠,苦难不会没有尽头,总有一天,冰雪消融春暖花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