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飞出了天然居,心中盘算如何改头换面,才不至再让人跟上。正犯愁之际,陆飞发现一个年轻的乞丐正在沿街乞讨,身上破破烂烂,左手拄着一根棍子,右手则端着一个破碗,身材与他相仿。陆飞暗喜,这不正是我想要的装束吗?有了这套行头,不但没有人注意我,反而还会躲着我走,安全系数大大增加。想到这,他便踱到那年轻乞丐面前,从包袱里取出一两碎银放进他的破碗里。那乞丐略一错愕,旋即双膝跪地,纳头便拜。还不待陆飞说话,便又爬起来,将陆飞领至偏僻处,甚至机警地看了看四周,见无异样,冲他耳语道:
“这位公子,有甚要事尽管吩咐。”
这回轮到陆飞错愕了,尽管那乞丐一身酸臭气直往鼻子里钻,但他还是忍住,皱着眉头道:
“你小子倒是机灵的很,本公子看你可怜,有心救济你几个,能有甚要事找你?”
“公子不须瞒我,不找我办事,能出这么大价钱?”那乞丐拿着银子掂了掂,还放在大牙上咬了一口,见是真的,又道:“趁现在四下无人,公子但说无妨。”
“也好,本公子也不与你多费口舌了,你只需帮我办一件事便可。”
“何事?”
“将你这身行头卖我。”
那乞丐眨巴眨巴眼,好像没听明白,上下打量了一下他,又问了一句:
“我没听错吧?”
“当然没听错,你可愿意?”
“我这身破衣烂衫的一文不值,哪里用得了一两银子,公子不是拿我开涮吧?”
“本公子哪里有时间跟你嚼舌头,你倒是换还是不换?”
“你若穿了去,我怎么办?”
“本公子还能让你光着屁股在大街上讨饭不成,我这里有几件换洗的长衫,你挑一件穿了去,不就是了。”
那乞丐咧着嘴挠后脑勺,嘴中吞吞吐吐的,似乎不太愿意,
“你若不愿意,把银子还我,我去找别人。”说罢,陆飞便要动手抢银子。
“我没说不愿意啊,只是在大街上人来人往的咋换啊?”
“这倒也是,你也是个要脸的,说吧,去哪里换?”
“离这不远,有一处废弃的老宅子,我们去那里任何?”
“随你便是。”
那乞丐领着陆飞穿过两条街来到一处废弃的老宅子里,那乞丐并没有将自己身上的那件换给陆飞,而是从一处墙洞里掏出一身旧衣物给陆飞换上,虽不及他身上的那身旧,但陆飞还挺满意,审视着这身新装,开起了玩笑,
“没想到,你这个小花子还攒了点家当。”
“平时舍不得穿,就藏在这里了,看你穿着还挺合身。”
“看我像不像你们圈中之人?”
那乞丐又围着他转了一圈,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不像不像。”
“如何不像?”
“好像缺点什么?”
“什么?”
那乞丐忽地眼前一亮,好像想起了什么,转出去好一会才回来,两手已托着一坨泥巴,说着就要给他往身上抹,陆飞忙伸手挡住,
“你这是干什么?”
“公子太干净了,哪里像要饭的!”
“也是。”
那乞丐在陆飞的身上胡乱抹了一气,临了还在他脸上抹了两把,方才罢休。看着自己的杰作,那乞丐才点点头道:
“这才有点意思。”
“如此,那咱就告辞了!”陆飞挎上包袱,拎起宝剑就要走,却又被那乞丐叫住。
“公子可曾见过叫花子拎着包袱和宝剑上街的?”
“这倒不曾见过。”
“还是。不如先藏在这里如何?”
“这种地方如何藏得住,让人偷了去如何是好?”
“公子若是信不过我,你自管全带在身上。”
陆飞心说,我这包裹里还有七八十两银子,那宝剑是母亲送给他的,还是定情信物,藏在这里,实在是担心的很。又不知这个要饭的是否可以信得过,但又转念一想,在这人地两生的京师之地,他有能信得过谁呢?若是带出去,确实扎眼的很,哪里有带着银子和兵器讨饭的,实在说不通,索性豁出去信这小子一把。
“也好,本公子暂且信你一回。”
那乞丐接过包袱和宝剑找了一处更加隐蔽的墙角藏了起来,陆飞又道:
“东西若是不见了,我第一个便要找你算账!可能你还不知我的厉害,”说着,随手从地上捡起一块青砖,只见他轻轻一拍,那青砖已是应声而断。那乞丐看得目瞪口呆,说起话来,都有些结巴了。
“岂、岂敢、岂敢!”
陆飞拍拍手上的土灰,便要拔腿,那乞丐小心道:
“敢问公子要往何处去,可用小的带路?”
陆飞一想也是,京师这么大,我倒是如何去找他们三人呢?这岂不是大海里捞针吗。或许这乞丐熟门熟路的能帮上忙。再说了,把他带在身旁,省得他再惦记自己的银子。如此一想,便抱拳道:
“还不知这位兄弟尊姓大名?”
“公子高抬了,卑贱之人哪里有什么名字,小的姓于,在家排行老四,他们都叫我于四,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在下免贵姓陆,单名一个飞字。”
“原来是陆公子,恕小的冒昧,不知陆公子穿上这身行头所为何意?”
“实不相瞒,我在京师结了一些仇家,恐被他们认出,所以乔装改扮,掩人耳目。”
“若公子有用得着我于四的地方,尽管开口,于某定当竭尽全力!”
“我这里还真有事情想请你帮忙。”
“公子请讲。”
“在京城里我与几位朋友失散,多方寻找也不见踪迹,不知于兄弟可否帮得上忙?”
“公子你算是找对人了,若说别的事我帮不上忙,单是这寻人的勾当娴熟得很。”
“喔?”
“公子有所不知,我们可不是普通的叫花子。你可知当今江湖上的第一大门派衲衣帮,我们便是衲衣帮的弟子。帮中弟子众多,分布各州各县,有百万之众!专司送信、走镖、寻人,平时若没甚生意,就自顾自在街上讨些营生。”
“莫不是寻人也要花些银子?”
“哎,公子早已付过了,就不必再破费了。”
“只是怕你嫌少。”
“公子放心,只多不少。”
“如此甚好,只是不知何时才能寻到?”
“公子只需将要寻的人的体貌特征告诉小的,快则一两日,慢则六七天,只要他们在京城,一准能找到。”
“你可需要帮手?”
“公子不必操心,小的自有安排。正巧,今日夜里总坛要召开推选帮主大会,总坛弟子尽数到场,还有各州的分坛坛主也要来,公子何不去凑个热闹,正好我也去多找几个弟兄去帮你寻人。”
“我又不是你们帮中之人,恐怕多有不便吧?”
“有我于四在,保管进得了总坛大门。”
“也罢,所幸现在无事,我就陪你走一遭。我倒要开开眼界,你们所谓的天下第一帮到底是个什么阵势?”
二人出了老宅,在一家小摊上随便吃了点东西,见天色渐黑,于四带陆飞来到东城一座大宅前,门前有八个壮汉站着,身上虽打着补丁,却挺干净利落。见于四来没有拦他,可陆飞待要过去时,却被拦住了。
“你是何人,怎地这么面生?”
于四忙上前陪笑道:
“兄弟,他是我今天刚收的徒弟,我带他来见见世面。”
“老四,你蒙谁呢?自己还没出师呢,收哪门子的徒弟啊?不许进!”
于四见四下无人,机警地从衣袖中掏出几文钱偷偷地塞进那汉子的手中,又道:
“那也得先让人家见识见识,不是吗?”
那汉子又上下打量一下陆飞,暗中掂掂手中的钱,无奈道:
“进去吧!只有一点,不许乱说话,出了什么叉子,别说是我放你们进来的,知道了?”
“兄弟,你就放心吧!”
二人这才进去,这会子已经从四面八方来了好些人,在当院已经密密麻麻地站满了大约一千多号人。于四和熟识的同门打着招呼,别人问起陆飞时,他只说是刚进帮的兄弟。这些乞丐身上都打着补丁,有一块二块的,也有三块四块的,但是补丁的位置也只限于膝盖、肘部、肩膀这三个部位。陆飞好奇,低声问于四这里面有什么讲究。于四压低声音告诉他:
“补丁越多,那他在帮中的地位就越高,最高也只能打六块补丁,级别不同颜色也不同。本帮的帮主是六块黑色补丁,总坛六位护坛使是五块紫色补丁,各州府的分坛坛主则是四块褐色补丁,州以下各县的堂主则是三块青色补丁,堂口以下便是二补、一补和白身了,有补丁的皆用土黄,白身则是刚进帮的弟兄,若想晋补就要根据贡献和能力追加了。像我这般就是跟着堂主做了几单生意,才晋成一补的。”
“那岂不是一补以上的帮中弟子都在这里了?”
“公子又不懂了。京师以外只有堂主以上身份的弟子才能参加,而总坛则不同,一补以上的弟子都可以参加。否则,单是总坛这个院子哪里盛得下举朝一百万的弟子。”
“这就是了。只是这补丁简单的很,若显少了,自己将就着补上两块也就是了。”
“公子又说外行话。凡是带补丁的衣服都是帮中定制,而且记录在册。私自加补在我帮中可是重罪,一旦发现首先要依据帮规责打六六三十六棍,然后逐出衲衣帮,永世不得再入本帮!你当那是好玩的。”
陆飞正待再发问,忽见人潮涌动起来,众弟子振臂齐呼,节奏齐整,直到前面的高台上走上来七个人,中间一个为首的站出来双臂高举,台下众弟子的呼声噶然而止。谁知此举却把陆飞害了,方才众弟子呼喊时,他觉得好玩就也跟着呼喊,也没人提醒他,众人停时,他却没停,依着惯性又“呼”了一声,一千多号人没了动静,单就他这一声却极为刺耳。众人笑着朝着他这边看过来,搞得陆飞满面通红,恨不得立时有个地缝钻进去。于四更是急得压低音量道:
“我那个大爷,您可稳着点儿!”
幸好台上的首领却并未被这个小插曲影响,清了清喉咙开始讲话:
“弟兄们,自五年前一别,今日方才齐聚总坛,实乃我帮一大盛事。自我帮成立一来,已历一百三十九年,七任帮主,从当初的七人发展到今日的百万之众。今年又逢推选帮主,不才年事已高,五年前就欲金盆洗手,只因众弟兄信任雷某,才拖延至今。今日叫大家来就是为了选举一位德高望重的新帮主,统领我帮。自认为有能力担当者可毛遂自荐,当然,众弟兄也可推举。闲话少叙,现在开始!”说罢,便回到了中间的座位坐下。
“雷帮主不到五十岁就要金盆洗手,是不是早了些?”于四嘟囔道。
不但于四惊讶,台下的众弟兄也是一片哗然。纷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陆飞不明缘由地捅了捅于四,想问个清楚。于四却正情绪激动地和旁边的弟兄争论得面红耳赤,哪里还顾得上他。这时,雷帮主右手边一位长须汉子长身而起,走到台前示意大家安静,待众人的情绪渐渐平息后,然后道:
“弟兄们,雷帮主武艺高强、德高望重,自继任我帮帮主之位以来,已有二十余年,所铸成就,大家有目共睹,而且雷帮主正值壮年,精力旺盛。宋某以为只有让雷帮主继续留任才是众望所归,不知宋某之言可符合众弟兄心意?”
台下的弟兄们哪里有不同意的,又齐声高呼“帮主继任,众望所归!”
雷帮主又走到台前,起手抱拳环视众弟兄道:
“感谢众弟兄对我雷伏虎的信任,我雷某何德何能敢叫众弟兄如此抬爱,只恐有负重望,辱没了我帮的威名,还请众弟兄三思而定!”
“雷帮主就不要再推辞了,能担当帮主之位者舍雷帮主其谁啊?”
“惭愧惭愧……”
“太好了!雷帮主留任当真是众望所归呀!”于四搂着陆飞的肩膀嚷道。
陆飞对眼前的一切似懂非懂,也只是跟着瞧瞧热闹。似乎这一切都在顺利地进行,推选新的帮主仿佛也只是走走形式,雷帮主继任帮主之位也像是也成定局。然而事情却并非如有些人想象地那样简单。方才姓宋的长须汉子现在郑重道:
“众弟兄若无异议,本护坛宣布,雷伏虎雷帮主获本帮弟子全数通过,荣膺本帮第八任帮主之位!登位仪式现在开始……”
“且慢!”
这一声犹如晴天霹雳,让所有在场的人都惊愕不已。谁有如此胆量敢在此时此刻叫停,循着声音大家一同望去,原来是台上的一位护坛使。就在大家还没回过神的时候,那位护坛使已经走到台前,面对雷帮主冷冷道:
“廖某不才,有一事不明,想请教雷帮主!”
“廖坛使有话请讲!”雷帮主仿佛预感到了什么,不动声色道。
“本帮第二十二条帮规如何讲?请雷帮主明示。”
“本帮第二十二条帮规讲上届帮主须经本帮弟子全数通过方可继续留任。廖坛使有何异议吗?”
“正是!我廖某反对!”
此语一出,台下又是一片哗然,于四又开始嘟囔起来,
“这时怎么回事,才好好的。”
且看台上也是有些混乱,众其他五位护坛使一下子围到廖坛使身边,纷纷指责他:
“姓廖的,你到底想干什么?”
“雷帮主待你不薄,你怎可如此行事?”
“你莫不是吃错药了,这是撒得什么疯?”
而廖坛使对其他五位护坛使的诘问丝毫不为所动,依旧神气十足道:
“宋坛使,下面该如何进行啊?”
只见宋坛使铁青着脸,直勾勾得盯着他,一字一顿道:
“若有帮中弟子存有异议,可以武艺论之。胜者可担任本帮帮主。”
“好!那咱就来个以武定输赢,谁赢了,谁就是一帮之主!”说罢,便闪到台子一侧拉开架势,等待雷帮主的应战。有几个护坛使纷纷要求上去应战,却都被雷帮主拦下了,
“统统退下!”
众护坛使不敢违命,纷纷退到一旁观战。只见雷帮主踱到高台另一侧,面无表情,负手而立,虎目如电,稳如泰山。而早已拉开架势的廖坛使显然已经被雷帮主的气势所震慑,有些吃不住劲了,大吼一声便抢攻过来,雷帮主左拆右挡,化解了他第一招,廖坛使一招不成,有生一招,招招不离要害,斗了三十几个回合也不见胜负。渐渐地雷帮主的动作有些慢了,廖坛使看在眼里,进攻更加急迫,有些想早些结束这场战斗。陆飞在台下看得真切,心说,姜还是老的辣,这回廖坛使有险了。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见雷帮主脚下一滑,向后面倒去,廖坛使哪里肯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一记豹冲直取雷帮主下颌。众人一片惊呼,谁知雷帮主使得竟是诈着,廖坛使取胜心切,中路现已漏出破绽,雷帮主一记朝天椒直蹬廖坛使面门,廖坛使猝不及防被踹了个满脸花,大叫一声跌下台去。胜负已分,宋坛使顿时神采飞扬重新来到台前,也不看被踹到台下的廖坛使如何,便道:
“廖定书下台,雷帮主胜!”
台下一片欢呼,掌声、叫声不绝于耳,可见雷帮主在帮中的威望是无与伦比的。陆飞也为这场精彩的比试由衷地喝彩。宋坛使又道:
“可还有不服的?”
不待众人说话,刚被打下台的廖坛使,手上胡乱抹着脸上的血迹,歇斯底里地嚷道:
“我不服!”
“哼!你已经没有资格不服了!即便是你这个护坛使也怕是做到头了!”宋坛使冷笑道。
“我是没有资格了,可我的兄弟还有!”
“谁?”
“我!”
伴随着这个“我”字,一个身穿乞丐服的二补弟子跳到台上,双手猛一抱拳,
“在下不才,愿跟雷帮主比划比划!”
众人大愕,可更加惊愕的是陆飞。这个声音他太熟悉了,十几年来他与这个声音朝夕相处,他是谁?他就是陆府的管家方德!记得陆飞从家中出来的前夜,父亲就告诉他,送信的差事本来打算让方德去办的,谁知他请了长假,更加令人费解的是,竟在这里碰到了他,他什么时候加入的衲衣帮?怎么跟廖定书搅在了一起?又为什么要抢帮主之位呢?一大串的问题直冒出来,让他怎么也想不明白。雷帮主同样抱拳道:
“请!”
方德也不答话,双拳齐出,直取雷帮主面门,此拳法看上去虽平淡无奇,却极为沉重,雷帮主果然不是等闲之辈,微错步法,闪过双拳,闪电般拿住方德的手腕,使出一招小擒拿手,反向扼腕,并顺势退出,力道虽小,却似千斤重。只见方德竟飞出十步开外,更加令人想不到的是,方德没有倒地,在空中使了个鹞子翻身,稳稳站住。面对大家惊讶的表情,他冷冷道:
“想不到大名鼎鼎的雷帮主竟也会使太极的招数?”
“哼!也不是只有太极才有擒拿!”雷帮主不屑道。
“如此,在下就得罪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