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十四章
作者:张尘舞 时间:2020-10-06 16:39 字数:10180 字

急救室外,杨学武焦急的踱着步,杨静瑟缩在走廊的长椅上,一句话也问不出来。杨学武忍不住又走到女儿身边蹲下身子问:“小静,告诉我,你阿姨她是自己跌倒的对吗?”面无人色的杨静哆嗦了一下,把头埋进胳膊里不吭声。杨学武痛苦的闭上眼睛,咬着牙一字一顿的说:“你不知道她怀着孩子吗?啊?”

杨静缓缓的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眼睛里面有一种杨学武看不清楚的东西,或许是一抹酸涩,或许是一抹震惊。她冲着他笑了,她嘴唇动了动,虚弱的说:“我不是故意的。”得了证实般的,杨学武的心痛苦的纠结着,他用力的抓住女儿的胳膊,大声喊道:“为什么?为什么要跟你有关系……”杨静疼得五官揪在了一起,她像只受惊的小鸟一般四处寻求救助,泪水决堤般的喷涌而出。抢救室的灯忽然灭了,带着口罩的妇产科同事小林疲倦的走出来,杨学武急忙松开手迎了上去焦急的问:“她怎么样?”

“命总算保住了。”

杨学武送了口气,继而带着期翼问:“孩子呢?”

“老杨,你不要难过啊。孩子没了,而且,你爱人的子宫也没能保住。”小林医生很是抱歉的语气。

杨学武沉默了,这时,不知从哪里刮来的一阵冷风使他打了个寒战,让他觉得头昏脑胀,胸闷得难受。

小林医生又说:“孩子并不是这次的事故导致死亡,孩子在肚子里早死了,是个死胎。估计有一个月了,孩子都已经发黑。”

杨学武一惊:“怎么会?”同时,他的内心竟然稍感轻松,为了女儿杨静,他不敢想象小小年轻的杨静如何能背负这样沉重的担子。

“胎儿死去都有一个月了,你爱人怎么会没有发现呢?孩子在肚子里动不动都没有感觉吗?”

杨学武抓住小林的胳膊追问着说:“你的意思是,即使没有这次的事故,孩子也保不住?大人也会有危险?”杨学武回头看了女儿一眼,又补充说:“给我详细的说一说,我不是搞妇产的,对这方面的也不太了解。”

“嗯,非常的危险。一般来说,胎儿在死亡后两个星期内就会自动生产下来,但你爱人的情况有点特殊,胎儿已经死去一个月了,已经凝血,即使没有这次的事故,她若不能及时发现来医院进行人工引产手术的话,照样会发生大出血,在这种情况下,子宫是很难保住的。”

“这就好,这就好!”杨学武喃喃的说。小林奇怪的看着他,以为他过度刺激神智不清了,安慰道:“事情已经发生了,别难过了。”

杨学武又问:“那……她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好端端的就……死了呢?”

小林医生解释道:“原因有很多,母体的疾病啊,染色体异常,胎盘功能不足等等都可能造成胎儿死亡。对了,还有孕妇的情绪也很重要,孕妇若是经常情绪过度激动,也会对胎儿造成不利的影响。”

杨学武心中的大石头彻底放了下来,他承认自己是个自私的人,在何韵和女儿之间,毫无疑问,他会选择自己的女儿。他不能让这件事在女儿心中留下永远的阴影,至于何韵肚子里那个孩子,去他妈的吧!

小林医生离开后,杨学武朝女儿走去,杨静低着头,眼神飘忽,不敢注视他。杨学武长叹一口气,紧紧拥住女儿:“小静,没事了。不关你的事情,何韵阿姨她肚子里的孩子本来就是个死胎,即使没有今天的意外……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

杨静一震,猛地抬起头,用小鹿受惊般的眼神看着他说:“你骗我。”

杨学武揉了揉杨静的头发,怜爱的说:“爸爸没骗你。你一定吓坏了吧?你妈妈已经在飞机上,两个小时就能到。爸爸先送你去我的办公室休息一会儿好吗?”杨静突然间就泪如泉涌,她没有杀人!杨学武的眼圈红红的,替女儿擦着泪水。卸下思想上的重担,杨静感觉疲倦万分,她顺从的跟随父亲来到休息室,她几乎是刚躺下就进入了梦乡。

杨静刚睡着,风尘仆仆带着一脸焦急的雪欣便到了,杨学武“嘘”了一声,示意雪欣轻声不要吵醒了女儿。雪欣不放心的探头看了看女儿之后,跟随杨学武来到门外走廊的长椅上坐下。

“对不起,我没能把女儿照顾好。”杨学武看着双眼充满血丝的雪欣说,他知道她一定是急坏了。

“怪也只能怪我,我不该把孩子交给你!”雪欣冷冷的说。

“雪欣,你在怪我。”杨学武不敢看雪欣的眼神,脸上掠过一丝惶惑。

“我哪里敢怪你,是我没把女儿教好。”

杨学武默然叹息。

“虽然我不知道事情的具体经过,但我相信不是女儿的过错!”雪欣斩钉截铁的说。

杨学武烦躁的扯着头发:“何韵刚动完手术还在昏迷中,小静一个字也不肯说,这个时候说什么对错未免太没有意义了吧?”

“杨学武,你连你自己的女儿都不相信吗?”雪欣咄咄逼人。

“我没有不相信自己的女儿!我……唉,我真不该把女儿带过来!”

“你这是在怪我不该把女儿丢给你?”雪欣有些不依不饶,“你那老婆什么德行啊,我真不该听信你的话让你把女儿带过去,口口声声让我放心放心,结果呢?”

“齐雪欣,现在受伤的是我老婆,怎么好像反过来似的?”杨学武深吸一口气,“雪欣,我们不要吵架好不?”

雪欣沉默了一会儿,说:“小静没有告诉你吧,上次她吃坏了肚子想要上厕所,你那老婆故意霸占着卫生间不肯出来。”

杨学武一顿,不相信的说:“不能吧,何韵……”看着雪欣怒视的目光,他不禁咽了咽口水:“她……再怎么不济也不至于这样吧……”

这时,杨静忽然打开门伸出头:“妈,你来啦?我听见你们说话的声音。”雪欣看见女儿因为过分哭泣而红肿的眼睛,心里一酸,上前抱住女儿:“小静,走,咱们回家!没事了啊!”

杨学武欲言又止,感觉这个时候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只好很套路的问一声:“我送你们回去?”

“不用了。天都亮了,我们娘俩打车回去就成。你照顾你老婆去吧。”雪欣干脆的拒绝,她嘴中的“老婆”二字听在杨学武的耳中格外的别扭。望着她们娘俩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杨学武感觉心里像岔了气般的憋闷。

无尽的黑暗,何韵拼命的挣扎着,她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哪,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什么拉扯着,身体不断的下沉,四周没有一点儿光亮,这让她无比惊慌。她努力想要睁开眼睛挣脱出这片黑暗,却是徒劳无功。

由远及近的,缓缓传来婴儿的笑声,清脆无比,这笑声像一剂良药,把何韵心底的恐惧逐渐催散,何韵顿时放松起来,可欢欣的笑声忽然戛然而止,漫天的哭喊声像潮水般涌向她,将她围困在其中。那婴儿的哭声凄厉无比,一声高过一声,何韵想要抬起手捂住耳朵,阻隔这撕心裂肺的哭声。

孩子?孩子?谁的孩子?

何韵像是被摄了心魄一般,跟着那婴儿的哭声一起流泪,漫天的绝望慢慢将她包围,何韵慢慢把身体缩在一起。

“哎,医生,她以后真的不能再生了?我儿怎么这么命苦啊?孩子好好的,怎么就在肚子里死去了呢?这女人脾气太大了,都怀孕的人儿,动不动就跟个疯子似的乱发脾气,你说这孩子哪能好得了啊,可惜了我的孙子噢……”

“妈,待会何韵醒了你可千万别提孩子的事情!”

“我才不跟她说呢,她脾气那么大,跟个泼妇一样,我上次的苦头还没吃够么……”

“妈,你小声点。这是医院,让人听了笑话。”

空气中的聒噪声实在是刺耳,何韵费力的撑开眼皮,印入眼帘的是杨学武和学武妈的身影,学武妈正在拉着医生的袖子不停的述说着什么,杨学武则一脸疲倦的站在一旁,满脸的不耐烦,对视上何韵的目光,他惊喜的走过来,把头放到她的额头上,关切的说:“你醒啦?”

“妈,何韵醒了,快给她倒杯水。林医生,我爱人她醒了。”杨学武欣喜的叫嚷着。

何韵接着便看到一位穿白大褂的医生与一位年轻的护士走到自己的床前,对她做了一系列的检查后对杨学武说:“已经没什么大碍了,需要好好的调养。调养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住院也没啥大意义,你自己也是医生。不如明后天就办理出院手续带她回家好好调养一段时间,有什么问题随时来医院,也好省去住院的一笔费用。”

自己怎么会在医院?思绪拉回,何韵猛然想起那天晚上发生的一切,她激动的伸手摸着自己的腹部,孩子呢?自己的宝宝呢?

她一把拉住欲走的医生,费力的想要坐起来,杨学武看出了她的意图,扶着她靠起来。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呢?”何韵苍白着脸,用尽了所有力气开口问医生。

小林医生看了杨学武一眼,杨学武点点头,说:“真是谢谢你了。就按你说的办吧!孩子的事情我来跟她说。”

小林医生点点后看了何韵一眼就离开了。

何韵用乞求的眼神望向杨学武,希望他可以告诉自己,自己的宝宝保住了,他正在育婴箱里呢。

杨学武缓缓的坐在何韵的床边,然后轻拥着她,耳语道:“何韵,以后,我们俩好好过日子!”

何韵的心里冰凉,她猛地推开杨学武:“宝宝呢?我的宝宝呢?”

“孩子没能保住。”杨学武艰难的说。

何韵不敢置信的瞪视着杨学武,面前的男人面色凝重,悲戚之意充斥着他全身,可他说出来的话却又是残忍无比,何韵狠狠的看着他,然后抬手给了他响亮的一个巴掌,朝他吼道:“你放屁!我的宝宝怎么会不在!他刚刚还在叫我!他叫我妈妈!他怎么会不在!你放屁!”杨学武显然没有想到何韵会在这个时候给他一巴掌,他顿时愣在床边,怔怔的看着何韵。他理解何韵的心情,但当着自己母亲和几个护士的面挨了一巴掌让他感觉很不好意思,他只好愧疚的低下头,喃喃的哀求:“何韵,你别这样!”

“呀,你这女人怎么这么霸道啊,竟然打男人耳光?你不知道男人的耳光被女人打会很晦气的吗?哎呀要死啦,你真是个没教养的,不分轻重的东西,怎么能打我儿的脸呢……”学武妈愤懑至极,一蹦三尺高。

“妈!您就别再火上添油了好不好?”杨学武一脸的哀求让学武妈到嘴的话全都咽了下去,老太太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只好抹着眼泪拎着空水瓶出去打开水去了。

何韵抬起空洞的眼看着杨学武,挣扎出他的怀抱,面无表情的说:“医生说我要隔多久才能再怀孕?”

杨学武深吸一口气,事实总归要告诉她的。

“你……再也不能生了。”杨学武别过头,不忍再看何韵的脸色。

“什么?”何韵像没听明白似的。

“你的子宫……没能保住!”

短短的几个字好似电影片花一般,一个接着一个在何韵脑海里慢慢播放着,周围安静的只剩下她平稳的呼吸声,她抬眼望去,头顶的点滴一点点流淌到自己的静脉,冰冷的刺痛着她的每一根神经。

“滚,滚啊!”忽然,何韵声色俱厉的吼道,她奋起抓住头顶上方的点滴狠狠的向地上摔去,接着便是一声玻璃破碎的声音。“啊……”何韵发出野兽般受伤的叫声,杨学武拼命的压住她,“何韵,你不要激动,孩子没了还有我,以后我们俩相依为命好好过日子,何韵……”杨学武低声下气的哀求着,此时从外面冲进来几个护士,小林医生跟随在后。“给她用点镇定剂吧。病人情绪过于激动。”小林医生说。面无表情的护士毫不留情的按压着何韵,何韵哭喊着,挣扎着,但很快她的双手手腕处被皮套束缚在床头,护士端着针管等器具走到她的面前,何韵惊恐的看着她,口中胡乱的喊叫着。护士手脚麻利的用皮管在何韵的胳膊扎了一个结,接着涂上消毒液,一管镇静剂被推入她的体内,随着剂量在针管里的消失,何韵爆发出一声哀戚的叫声,绝望又无助。她的身体开始如只垂死挣扎的虾一般痉挛着,杨学武站在一旁看着病床上的何韵,她面色白的如纸一般,眼中盈满泪水,嘴角却有些诡异的勾起。

当何韵再次醒来时,她似乎忘记了孩子的事情,只字不提,只是偶尔瞪大眼睛看着天花板。初始,杨学武还有些担心,担心她承受不住,但见她面对端上来的饭菜一声不吭的吃个精光时,那颗心终于放了下来。出院这天,她甚至对着镜子仔细的打扮了一下。下午,学武妈到菜市去买几个草鸡回来后,何韵便不知踪影,学武妈不放心的给杨学武打了电话,杨学武急冲冲的驾车回来,刚进家门没一会儿便见她悠悠的跨进门里,鞋子也不脱便走到沙发跟前重重的坐了下去。

“你去哪儿了?”杨学武关心的问,他又皱着眉看着她的鞋子说,“你现在还在产后期,不能穿高跟鞋,要不以后容易落下病根。”

何韵平静的看着他:“产后期?孩子呢?病根?哈哈,子宫都没了,还算没留下病根吗?”

杨学武没料到她突然这样说,有点愧疚的低下头。他默默的从鞋架上取了一双软底拖鞋走到何韵跟前缓缓的蹲下身子,替她换上。学武妈看得心里憋屈,低头钻进厨房炖鸡去了。

“知道我刚才去哪儿了吗?”何韵伸出手摸了摸杨学武的额头,“刚才,我去请了律师。”

“律师?干嘛?”杨学武回不过神来。

“我遭人暗算,孩子被杀,子宫被拿,你说我请律师干嘛?”何韵的眼皮因为情绪的不稳定微微跳动着,望着杨学武错愕的眼神,她冷冷的笑着轻轻拂去他衣领上的头屑,“你放心,我会还给咱们儿子一个公道的。”

“你疯了,你是不是真的疯了?”杨学武猛地站了起来,不敢置信的问:“你要告我女儿?”

何韵微微一笑,点点头。

“何韵,你的孩子已经在你肚里死去一个月了你都没能发现,你整天就惦记着跟我吵闹。就算没有那个意外,结果还是一样……”

“你给我闭嘴!”何韵尖叫一声,她眼里的怒火熊熊燃烧着,“结果?什么结果?孩子死去一个月了?放你娘的春秋大屁!医生是你的同事,是不是你教他那么说的?你当我是傻子啊?”

学武妈听到他们的争吵,带着湿漉漉的手从厨房冲了起来,朝何韵喊道:“我说你做人要讲良心啊,我儿为了你连婚都离了,倾家荡产的娶了你,现在你弄成这个样子,他嫌弃你没有?我儿不但不嫌弃你,还特地跑回老家把我这把老骨头接来服侍你,想当初雪欣做月子时我都没伺候过她。”

何韵冷眼瞅她:“我求你来伺候我了?”

学武妈气结,说:“我要不是看在我儿的份上,你跪地上求我我都不来呢!”

何韵哈哈大笑:“看你儿子份上?恐怕是你杨家对我做了缺德事,心里过意不去才来伺候我的吧!你们能有那个好心?笑死人了。”

“我儿子干了什么缺德事?你说话可要有根有据,你别血口喷人!”学武妈指着何韵的鼻子大声质问着。

何韵缓缓的把毛衣领子往下一拉,露出脖子上的伤痕,说:“这就是你那孙女挠的,我都已经拍照片留下了证据,小畜生下手不是一般的狠……”

“闭嘴!你说谁小畜生呢?”杨学武双手紧紧揪住自己的头发,失控的喊出声音。

“你那女儿就是个小畜生,你杨学武就是个没良心的饿狼,你啃掉我最好的光阴毁掉我的人生夺走了我的孩子,还有你,”何韵红着眼转过脸冲学武妈大吼,“你就是个老搅屎棍!当初你为啥要支持你儿子离婚?都是你,你儿子不离婚我也不会落到这个地步,我一定要报复你们全家,我要让你们全家都没好日子过,你们老杨家天打雷劈的……”

“啪”的一声响,何韵声嘶力竭的声音戛然而止,她捂住脸面无表情的冷笑,慢悠悠的冲打她耳光的学武妈说:“老太婆,我说到你的痛处了吧?哈哈哈哈,都是你干的好事啊,今天这个局面——”

学武妈再也忍不住了,“嗷”的一声怪叫扑上去揪住何韵一把按到地上,几大响亮的耳光甩上何韵的脸,何韵也不还手,只是尖叫,一缕鲜血顺着她的嘴角流出。

“妈——你们别闹了,是我,都是我的错!”杨学武绝望的扑过来用力掀开母亲,抱住何韵哀哀的恳求:“何韵,何韵啊,不要闹了,不要闹了好不好?咱们以后好好过日子,再也不吵架了好不好?”

何韵推来他,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她把嘴角的鲜血缓缓的涂到脸四周,走到门前打开门,扯开嗓子就喊:“杀人啦,这对母子杀人啦,快报警……”

杨学武和学武妈面面相觑,不知所措。等他俩反应过来,门口已经聚集了楼上楼下不少的邻居,看着何韵一脸的鲜血七嘴八舌的议论开了:

“呀,怎么能打人呢!”

“就是,还母子俩打一个!是不是男人呢!”

“报警报警!这年头还有家庭暴力啊!”

“这女的真可怜,听说怀着八个月的身孕都给打掉了,大出血啊,差点连命都丢了。”

“是呀是呀,那天还是我老公给打的120呢。”

“家庭暴力!这样的男人要告,告他去坐牢!”

“就是!光天化日下把个媳妇打的满面是血……”

“哎呀,这媳妇还是月子里呢,刚丢失了孩子,真是可怜。咱们去妇联,告他!”

………………

杨学武惊怒交加,扬手就是一耳光,何韵也不避让,只捂住脸默默的流泪。一中年男人看不过眼了,上前推搡了杨学武一下,满脸愤怒:“你这人怎么了?这么多人在场你还敢打人啊?”

学武妈赶紧上前护住儿子,黑着脸说:“你们不知道这女人有多欠揍,她都是自找的。”

“有什么跟警察说吧!我已经报警了!”一邻居冷冷的说。

学武妈又惊又怕,她上前一把抓住何韵的胳膊,厉声道:“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啊?你把我儿子送进警察局对你有什么好处?”

何韵一动不动的看着杨学武,冷冷的说:“你,给我跪下,当着大家的面,为我肚子里的孩子磕上三个响头,对我说‘对不起’,发誓以后永远不再打我,今天的事情就算了。”

在场所有的人沉默了会儿,又议论着:

“磕头就算了?真便宜了他!”

“女人啊,心就是软!孩子都打没了还对他这样!”

“这种人就应该抓去坐牢。”

何韵的目光直直的注视着杨学武:“你跪不跪?不跪的话,我可就反悔了!”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脸颊已经肿得高高,“我的脸被你母子打成这样,就磕三个头委屈你了?”

学武妈抓住儿子的胳膊,还未开口,泪水就流得满脸:“儿啊,你就磕吧!妈求你了,是妈害了你啊!”

在众目睽睽之下,杨学武一声不吭直挺挺的跪了下去,“咚咚咚”三声,磕了三个响头。他抬起头,泪水喷薄而出,他一字一句无比清晰的说:“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敢打你了。”

何韵轻蔑的笑了一声,她转过身,装出可怜兮兮的模样,对众人说:“他也道歉了,今天的事情就算了,谢谢你们这些邻居们为我打抱不平,报警的那位大哥,谢谢了,待会儿我自己跟警察解释一下。”

“以后你老公要是还敢打你,你就告他,什么社会了!”一位大姐说。

何韵感激的点点头:“嗯,下次还敢打我,我一定告他!”

“一家人,应该和和气气过日子嘛,打人怎么行呢?”那中年男人忿忿不平的对杨学武说。

送走众人,关上门后,何韵冷哼一声,向卫生间走去,拿一条冷毛巾开始敷脸,她冲仍站在门口呆若木鸡的杨学武说:“律师我已经找好,让你女儿做好跟我呈堂对供的准备去。”

杨学武的神情瞬息万变,他的脸绷得紧紧的,没有生气,眼神中仿佛透出惶恐。惶恐……他也会害怕吗?何韵心中大快。

“何韵,你要怎么样才肯罢休?”杨学武苍白的脸抽搐着,半响才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罢休?哈哈哈哈,我怎么样都不会罢休!”

杨学武看了她一眼,抬起脚一步一步的走到沙发前坐了下来。“何韵,我们离婚吧!”杨学武一字一句的说。

何韵轻轻擦拭着脸上的血迹,安静地笑着,那笑容恍惚又是那般温暖无邪,杨学武恍惚间觉得她还是曾经那个不谙世事纯真的女孩,只是她那苍白的脸颊,红肿又憔悴的双颊,才告诉他她和他之间经历了什么。

“离婚吧。房子归你。”杨学武说。

何韵沉默着,她只安静的擦拭着脸颊,丝毫不觉得疼似的,可眼泪却一滴一滴的掉了下来。

“离婚?不,我不会跟你离婚的!杨学武,我现在成了这副模样你就想蹬了我?我告诉你,不可能!这辈子,我再也离不开你了,你也不能离开我!”何韵冷酷的说。

杨学武额上青筋暴突:“那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满意?好好过日子你不肯,离婚你也不愿意,你到底要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我就是要让你痛苦!”何韵蓦地吼道,然后风一般的卷进房间,“砰”的一声把门关上。

杨学武茫然地站在原地,动也不动,看着那扇紧闭的门,眼睛火一样酸热,咸咸的液体夺眶而出。

学武妈揉了揉湿润的眼睛,不知所措的喃喃自语:“这日子可怎么过下去哦。”

何韵窝在沙发里看着一桌美味,但它们却丝毫不能挑起她的食欲。学武妈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她的脸色,这让她觉得十分的痛快。她端着咖啡杯看着电视里的嘈杂节目,眼睛却不时瞟向墙上的时钟,指针指向9:45,杨学武却还未归。

她已经向法院递上诉讼,杨学武也是知道的。可是,最近杨学武和学武妈却若无其事一般,一改往常加倍的对她好起来,估计是想感化她吧。何韵冷笑,她已经做好鱼死网破的准备了,她一定要让齐雪欣知道,她不是个软柿子!她既然已经和杨学武离婚了,半夜三更的凭什么一个电话就把他叫走?在她怀着大肚子的时候,明明知道她的态度,还是把女儿丢给杨学武,谁知道齐雪欣事先有没有教她女儿跟自己作对。现在,她成了这副模样,想必齐雪欣夜里都会笑醒吧?何韵暗暗握住拳头,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想到这些,她真恨啊!

“啪嗒”,锁芯转动的声音适时的响起,把何韵从思绪中拉回,杨学武回来了。他还是西装革履,按时上下班。其实何韵曾经很喜欢这样打扮的杨学武,可以说当初他就是凭着谨慎沉稳的性格博得了自己的欢心。可是现在,何韵无法将这样一个人和他对自己所做的伤害联系起来,更可恨的是他甚至可以就这么堂而皇之的无所谓。

学武妈见儿子回来,赶紧递上拖鞋接下他手里的公文包。

“怎么?这么晚还没吃吗?”杨学武换好拖鞋走到何韵面前关切的问。

何韵懒懒的看他一眼:“少虚情假意了。骨子里巴不得我死呢!”

杨学武恍若未闻,继续说:“饭菜已经凉了,我帮你热一热,好歹吃点,你最近瘦了好多。”说完,端起几样菜朝厨房走去,学武妈见状急忙过来抢:“我来我来,你刚下班,累了休息一下啊!”

何韵看不下去了,站了起来扭扭屁股走过去抢过菜盘丢在地上,然后拍拍手,若无其事的说:“碟子碎的声音听起来真痛快啊!”说完,又打了几个哈欠:“困死了,睡觉去了。”

学武妈呆呆的看着地上的碎碟子,什么话也没说,噙着泪蹲下身子收拾起来。

杨学武沉默片刻,安慰道:“妈,您就忍点吧!儿子我走到这地步了,以后的日子我就跟她绑一块儿了,我得过下去啊,不是么?”

学武妈擦了擦眼睛,几滴泪还是夺眶而出,滴在她的手背上,烫痛了她的五脏六腑,她还能说什么呢?她只有一声不吭的打扫着地面。

何韵侧身睡着,耳朵竖起注意听着客厅里的动静,令她惊讶的是,杨学武和她妈竟然忍了下来,这让何韵不禁有些心浮气躁。不一会儿,身后穿来轻轻的关门声和轻微的脚步声,不用回头也知道是杨学武。杨学武轻手轻脚的脱掉衣服钻进被窝,接着何韵便被圈进一个温暖的怀抱,杨学武感觉何韵的身体僵硬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正常。

“老婆,是不是我妈做的菜不合你的口味?要不,明天我去把你妈接过来陪你一阵?”杨学武轻声说。

“你想让我妈见我这半死不活的样子伤心吗?”何韵的声音听不出一点温度。

两人沉默了片刻,见何韵躺在自己的怀里并未挣扎,杨学武心中暗喜,何韵的态度让他感觉到了和好的信号,不都说夫妻吵架无隔夜仇吗?他和何韵会好的。有句话好像说,夫妻生活是夫妻矛盾的最好调剂。杨学武搂紧了何韵,把嘴凑到她的耳边放慢语调,轻声说:“韵,再过一段时间,等你身体好了,咱们好好亲热一下。”

他的这句话轻易的挑起何韵的怒火,她阴阳怪调的大声叫道:“我子宫都没了,你往哪儿使劲呀?”她的声音大的足以让左右邻居都能听到,更别说还在客厅打扫的学武妈了,杨学武的脸一下胀得通红,抱紧她的双手也不由得缓缓松懈下来,他叹了口气,仰天望着天花板发起呆来。对于何韵,他根本无法掌握她的心理,他的确是抱有幻想,他以为自己可以用爱来慢慢感化她,只要她答应去法院撤诉,他杨学武愿意一辈子对她好,他是真心打算跟她过完这辈子的。可现在这个局面,他越来越茫然了。剩下的路要如何走下去?自己要如何跟雪欣交代?

雪欣得知何韵要告女儿时,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激动的说:“是她先动手抓小静头发,小静没站稳这才跌在她肚子上的,她那是活该,她凭什么要告小静啊?”

见雪欣如此激动,杨学武低声安抚她道:“其实也没啥,告就让她告去呗!她告不到咱们的,她的孩子在肚子里早死了,有医院证明。再说了,她也没啥证据啊,小静不过就是按程序走一趟而已……”

“你废话!”雪欣厉声打断他,“走一趟而已?你知道这件事情给小静留下多大的阴影吗?她现在只要听到何韵的名字就发抖,有天她迎面见到一个大肚子女人吓得调头就跑。我绝不会让我的女儿跟她那样的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对质。杨学武,如果你不能把这件事情完美解决的话,我就把房子卖掉把女儿送走,这辈子你永远别想再见到她……”

“行了行了,你别胡说了,我保证办到还不成么?”望着雪欣那决绝的双眼,杨学武真的有些害怕。

“你去看看女儿吧。”雪欣黯然的说。

杨学武推开女儿的房门,女儿房间里的空气氤氲着薰衣草的花香,淡淡的。杨静站在阳台上,踮脚张望着外面的阳光。杨学武走到女儿身边,一阵风肆意的钻进衣领,让他不禁打了个寒战:“小静,快进来,阳台上冷!”听到他的声音,杨静回过头来,清澈的双眼里有些许惊慌,她顺从的走进卧室,坐到自己那张转椅上闭上眼睛,转椅摇来摇去,象在无底的大海上,没有依靠。

“爸爸,她……要告我对吗?”杨静忽然睁开眼睛问他。杨学武不敢正视女儿的眼睛,含糊的回答:“你不要有任何的心理负担,不关你的事。”

“真的不关我的事?可是,是我让她流血的,她流了好多好多的血,我的双手浸在她的鲜血中,耳边是她的尖叫声。爸爸,每天夜里我都会梦见那一幕……”杨静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水面浮起来,轻柔飘渺地弥漫在空气中,听得杨学武暗暗心惊。雪欣抹着眼泪,感觉心都被撕碎了。走出女儿的房间,杨学武闷闷的说:“不行的话,带她去看看心理医生吧。”

“你还要她跟着你闹下去吗?我的女儿,她本不该承受这些!”雪欣哽咽着嗓子说。

杨学武望着雪欣的眼睛,那黑色的瞳孔发出夺目的光芒,似乎射出两根毒针,逼仄得让人不敢再看。

“我会解决这一切的!绝不会再让小静受一点点的刺激!”杨学武咬着牙恶狠狠的对雪欣保证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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