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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十四章
作者:宋健强 时间:2020-10-06 17:49 字数:8569 字

没想到我和猫猫做的新节目策划很快得到了台里的支持,我和猫猫随即就退出了原来的节目组,和几个想和我们搭档的同事成立了新的栏目组,而我也顺理成章地成为了这个新节目《影象记录生活》的制片人。

第一期节目的选题让我和猫猫颇费心思,总是找不准切入点,我们都知道,想把节目一炮打响就必须把第一期节目做好。正当我们四处搜寻素材的时候,我妈打电话让我带猫猫回家吃饭。饭桌上不知怎么的把话题转移到了我妈和我爸陈年的爱情往事上。

“那是一九五七年的夏天,那一年非常干旱。当时的农村土地改革如火如荼地结束,农村工作正逐步实行对农业、手工业和资本主义工商业的社会主义改造……”我妈翻起的老黄历让猫猫很感兴趣,于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地成就了我们的第一期节目,名字叫《爱就一个字》。猫猫听完我爸妈的故事后用了3天的时间把这期节目的文学脚本写了出来。

PART1

小镇。三更半夜。蛐鸣蛙叫。

火势不断蔓延,从下至上窜到房梁,从内到外爬上土掌。秀琼在一片燥热中被烟雾呛醒。“妈呀!着火了!着火了!——”

小镇突然沸腾起来。“哐铛!哐铛!哐铛!——”许多人被敲盆声惊醒。“救火了!东头张家着火了!救火了!——”睡得正香的福贵猛地听到院坝外传来的救火声,急忙起身披了件坎肩就跑出了屋,提了一只粪桶随着救火的人向着小镇东头狂奔去。

“妈呀!妈呀!火——烧到房梁头上了!板壁着起来了!”秀琼在一片火海里大哭大叫。“你快跑!快去小楼上喊醒你爹!快——!”秀琼的母亲吓得哇哇大哭。“小楼早就烧旺了!楼梯上都是火!”秀琼跑到后窗向后院一看惊得尖叫起来。“她爹啊!快起来跑!着火了——!”秀琼的目前被烟雾呛得干咳着向后院大喊,被猛猛灌进的烟雾呛得一下子晕倒过去。“妈呀!——爹!——救命啊!!!”秀琼看着母亲晕倒,火从楼板上熊熊窜上来,床和柜都烧了起来,四周一片火焰不断地曼延,烟雾充满了整个房间,惊恐万分的秀琼扯开嗓子大叫:“天啦!救命!快来救命啦——!”

屋里呼天喊地,屋外救火的人从四面八方赶来,到几十米外的井里打起一桶桶水不断地泼向张家大院。可那点水对于这么大的火势来说不异于杯水车薪。屋里的人哭喊了半天,屋外的火却没有救熄一点点,反而在人声鼎沸中烧得更旺更猛烈了。

福贵眼看着这火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救灭的,又听着屋里的惨叫一声比一声惨却一声不一声微弱和绝望,他扔下手里的粪桶不顾一切冲进了院屋里。这张家的秀琼是和他一起念过高小的同学。

他登着快被火烧成碳的楼梯冲上楼,一眼就看到在火海中无处容身的秀琼拖着晕倒在地上的母亲,手里正拿着一块粗布扑打周围烧身的烈火,鼻涕眼泪口水一大把地哭喊着。见有人来了更加惊恐万状地往后退,因为她身上的汗衣和裤衩都已经被烧卷,几乎赤身裸体了。

福贵抓过她手上的粗布往她身上一裹,背起她的母亲大叫着:“快跟我走!”秀琼顾不得多想便摸着福贵的手臂冲向楼梯口,在烈火熊熊中冲了出去。就在刚下完楼便听到楼梯轰地一声倒塌了。

好不容易冲出屋外,福贵放下秀琼的母亲让街坊抢救。火海脱身的秀琼惊吓得傻了半天才一声大叫起来:“还有我爹!在小楼上!”福贵一听连忙想再冲进去时,却听得整个屋顶轰隆隆一声巨响地塌陷了。“啊!——我爹!——爹啊!——”秀琼哭叫着坐在地上,眼瞅着眼前一片火海,疯了似的在地上打滚。

福贵仍想冲进去救人,却被大伙拖住:“你不要命了!现在进去还不是死路一条!你冲进去陪葬哪?!”“我不管了!我要去救人!”“救什么救!你被烧死了你弟弟咋办?!你们兄弟俩从小就没爹没娘的,你弟弟只有一个当哥的亲人啊!”

福贵一动情,两行眼泪就淌了下来。他一边看着如猛虎般乱窜的火势,一边看着滚在地上哭叫着的秀琼,再一想到他弟弟,福贵抱着头痛苦地蹲在地上嗷嗷哭起来:“秀琼,我对不起你了!”

哭得昏天黑地的秀琼根本没有听到福贵的话,在火光高涨和救火的人影晃动中渐渐地麻木呆滞。

PART2

秀琼是和她的母亲一起醒来的。醒来的时候是第二天正午,她们正在公社的磨房里。旁边有公社的干部和小队的干部对她们说:“你家的房子着大火烧了,初步查明是因为你家灶房撤碳的火星子引起的。房子烧了没有关系,有人民公社在就不会让你们母女没地方住,先安排你们住在这个磨房里吧,以后再调整安置。至于秀琼她父亲的尸体我们已经派人刨出来了,放在你家被烧了的房子后面,你们母女尽快安置一下……”

秀琼和母亲听得云里雾里,仿佛做了一场噩梦醒来。两人抱头大哭的一片昏暗,互相搀扶着来到烧成一片废墟的房子前又大哭一场。看着已经被烧焦了的父亲,秀琼吓得哇地大叫一声就昏了过去。守在尸体旁边的福贵感冒跑过去扶着她。

次日清早,福贵借了一辆马车,用一张旧草席把秀琼父亲的尸体裹起来,拉着火海逃生的母女俩来到小镇五里外的大河边,把尸体投进了河里。没有办法啊,那个年代连土葬都难,何况这家刚刚被烧得一清二白呢?看着秀琼母女俩在河边伤心欲绝地跪着哭,福贵腿一软也跪了下去。

后来没几天,秀琼在省城工作的两个哥哥得知噩耗,专程赶回来把秀琼的母亲接走了,并对秀琼说:“你也长大了,自己苦工分养或自己吧!以后寻个好人家嫁了去!”

秀琼欲哭无泪,感觉天就这样塌了。房子被烧了,父亲烧死了,母亲也离开了……恶梦不断。可是接下来的噩梦还才刚刚开始。

母亲的离去让十六岁的秀琼更加孤苦伶仃。她家的成分不好,一九五一年被划为富农,仅有的一所宅院和四亩田地在解放后充了公,五二年土改时分到了自家宅院里的一个土掌房和一个小楼共两小间房,现在被火烧了,秀琼一个人只能暂时住在公社的磨房里。因为母亲走了,她一个小姑娘家要想再分一点房子是不可能的了,有人还想罢了她在纺织合作社的工分,让她成为一个黑户口。

福贵知道这些情况后,动员秀琼去公社评理。数不尽的三番五次,尝遍了辛酸苦咸,公社干部抵不过她的哭哭啼啼,入冬时终于给她分了一间不到十平方米的猪圈。福贵带了他弟弟和几个年龄相仿的同伴一起动手,没过几天就把这个猪圈加高并用石灰拌泥巴把墙重新粉刷了一遍,让秀琼高高兴兴地带着半张草席和一床破袄搬进了新家。

后来几天,福贵帮她垒了一个土灶,还帮她钉了一张简易床和蒙板桌子。秀琼一个人的生活开始过得有模有样起来,对福贵这个从前在高小上过学的老同学也心仪起来,没有什么花前月下,没有什么甜言蜜语,除了福贵对他的几个同伴说:“我会好好照顾秀琼一辈子,给她洗一辈子的衣服做一辈子的饭!”外,其他的话什么也没有。就算两个人偶尔相遇或者一前一后地走着仍然不敢多说几句什么话,为了避嫌,只好这样了。

可是,虽然秀琼在福贵明里暗地的帮助下过起了一个人简单的日子,但她在那场大火中所受的惊吓却久久无法愈合。在她的梦中时常出现那场大火的情景,是那么惊心动魄……她常常被不知是梦是幻的大火吓得蜷缩在床上蒙着被子大喊大叫,直到受不了那种闷躁和无法呼吸的压抑,她时常三更半夜突然跑出门去,坐在路边惊恐万分。

这一切都被福贵看在眼里,疼在心里。那夜,他不再管顾嫌与不嫌以及自己现在已经是小队副队长的名义,也顾不了现在正是在反“右派”斗争的浪尖上。他拉起秀琼一口气跑出小镇半里远,对秀琼说:“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你漂亮,又知书达理。读书的时候我就知道你相中了李家的四少爷,要不是他们家现在举家搬到省外去了,我也不会有机会接近你!”“别瞎说了快!李家是因为被划做地主阶级才出走避风的。我和他没什么的,这种事可开不得玩笑!”秀琼着急地说。“好好好,是我错了,就当我什么都没说!你别生气啊!但是,我……我想说……能……能让我照顾你这辈子吗?”惊讶的秀琼连忙摇头:“不不,我配不上你,我成分不好!别……”福贵一听,立即上前去抱住她。秀琼一想到自己苦命的噩梦和福贵对自己的好,哇一声就哭倒在福贵的怀里……

PART3

在他们暗地深深相恋的时候,福贵以为深爱着秀琼就是他这一辈子的信仰,一辈子的乐趣;秀琼以为被深爱着就是这一辈子的幸福和那个噩梦的结束。

这样的日子还不到一个月,秀琼的母亲就从省城回来,说她两个嫂子在省城帮她找了一份工作,要她进口收拾妥当了就赶快随母亲过去,一家人要团在一起才好有个照应。

秀琼不愿走,因为她已经找到了自己的依靠。可她又不得不走,她拗不过母亲,也无法和母亲说她和福贵之间的秘密,于是在重重矛盾中,秀琼连话都没留下一句就匆匆忙忙上了省城。

“我走了,福贵一个人怎么办呢?”她不敢去想,也害怕去想。

而当福贵得知秀琼已经上了省城,很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回来的时候,他的心像被千刀万剐一样滴着血……

此时已经到了一九五八年春天,全国人民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响应“大跃进”的号召,投入到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运动中。福贵虽因秀琼的不辞而别感到痛心疾首,但仍然装出一副饱满的热情,积极投入到生产建设中,为建水库、修公路没日没夜地苦干实干,为的只是用劳动来麻木自己忘记秀琼。这一年年底,人民公社化运动迅速在全国蔓延,福贵因为日以继夜地苦干、实干、硬干、拼命干的劳动表现,从小队的副队长升为了公社里年轻的小干部。

在持续三年的“大跃进”和人民公社化运动,加上三年严重的自然灾害中,秀琼回到了小镇。当她走进自己的小家时,仅有的一口铁锅也在大炼钢铁中被人破门抬走了,她这次回来必须得参加生产队的劳动才能在公共食堂里吃到一勺菜叶拌米糠煮成的饭。

这一年是一九六零年,“左”倾错误的严重后果集中表现的一年。工业被迫下马,农业因劳力外调而粗放耕作导致粮食减产,加上严重自然灾害导致物资奇缺和市场供应紧张,城市人口人均月口粮必需凭票才能供应九斤大米,农村社员每天能吃上二两大米的也不多。秀琼正是在这样的窘境下回到小镇的。因为她在省城没有户口,自然没有口粮,她只好被两个哥哥赶回了农村。

在省城喝了两个月菜叶煮稀饭的秀琼回到小镇时早已经营养不良,在小资的公社食堂里更是日日只能以粗糠野菜为食。在一次建设水库的劳动中因为劳累过度昏迷在大坝上。

她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了自己的小家里,福贵正坐在她家的灶头旁。她一见到福贵就哇一声大哭起来。福贵没吭声,闷着头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又进来,从棉衫里拿出一小缸白米饭。

“吃吧,你是饿坏了才成这样的!”

“呜……你还对我好?我走了三年了,你还对我好……”

“别哭,快吃了吧!这三年你去哪里了?”

“省城我两个哥哥家,我舍不得我妈,我妈也舍不得我孤苦伶仃留在农村,所以我才走了,在省城的缝纫社里做活计。福贵,我对不起你……”

“你走的时候为什么不和我说一声呢?你不知道,我第二天发现你不见了以后,感觉连天都塌下来了。要不是大跃进运动逼上梁山,饿估计我都活不成了……”

“福贵,别,你快别说了……你以为我走了心里能好受吗?我爹死了还有个妈,我舍不得她啊!留在镇上没连一个亲人都没有啊!谁让我这么命苦呢?哇……”

“秀琼,你别这样,影响不好!让人听到了还以为我欺负你呢。快吃了吧,这是我一个礼拜的粮食,我让伙食主任给我煮了这缸白米饭,你快吃了,要不就会饿成浮肿病,会死人的!”

秀琼接过缸子,和着眼泪狼吞虎咽地吃着这极香极香的白米饭,吃一阵哭一阵……

“秀琼,这辈子让我照顾你吧!只要有我一口饭吃就不会饿着你,你把我当了亲人吧!三年前没说的话现在我全说了,我以为这辈子我连说这些话的机会都没有了……”

“呜……哇……福贵……”

PART4

一九六一年春。是调整和恢复国民经济的重要时期。农业、工业、商业、手工业都经过调整后初步恢复。

福贵和秀琼正忙于准备把阶级矛盾友好化时,秀琼的母亲突然出现,要再次带她回省城去。秀琼把她和福贵的婚事告诉了母亲,母亲淌着泪说:“孩子啊,女儿啊!在农村里阶级成分不好的人是要遭欺负的,去了省城咱低着头做人过日子吧!你一个人留在镇子上孤苦伶仃是怎叫我放得下心呢?前阵子你哥把你赶回来确实是粮不上灶了啊,现在稍好转了我就非得要把你接走不可!”

“不,我不回去!妈,现在有福贵照顾我,饿肚子的时候我都能吃上一口白米饭,福贵对我那么好,我在这里您老人家可以放心的!”

“放啥心啊!妈在省城日日夜夜牵挂着你啊,女儿是妈的心头肉!孤苦伶仃去靠一个男人过活能叫我放心吗?福贵人好我知道,可是现在阶级界限这么分明,他根红苗正的,你咋和他在一起呀!他咋照顾你一辈子?”

“他会的!妈,我相信福贵他会照顾我的!”

“秀琼啊,你别犟了,拾掇拾掇咱明天一早就走吧!”

“不!我不走了,妈,我要再走了,福贵要伤心死的!”

“那你就不怕你妈我伤心死吗?!女儿啊,你跟我走吧!你和他不合适啊!”

秀琼看着母亲大把地流着眼泪,心里矛盾的不知如何是好。是啊,那个年代,阶级,成分,这代表了一个人的一切。当晚秀琼就去找福贵,福贵一听就哭着嚷起来:“你走吧!你再走三年我就再等三年!”

“福贵,我这不是正和你商量的吗?”秀琼急得哭了。

“不消商量!你走!我等你!”福贵激动地哭着转身就跑了。

这一夜,秀琼躲在被子里哭了一整夜。她知道福贵是和她耍性子,他是爱她的,只是经受不了结婚前还要重复三年前的同一幕伤心。可是面对母亲强硬的态度。“福贵,你叫我怎么办呢?”

第二天一清早,天还未亮。秀琼的母亲拉起秀琼,望望空荡荡的家,叹声气就拉着她走出了家门。秀琼低着头半步半步地挪到了镇子口,哇一声就大哭起来:“妈呀——!我的命咋这么苦啊!老天爷啊,救救我吧!救救福贵吧!——”她妈一把扯过她,抹着泪把她拖着向前走去。

在秀琼家门口守了一整夜的福贵跟在她们身后,听着秀琼撕心裂肺地狂呼狂喊,看着秀琼妈拖着她一步一步走远,福贵狠狠煽了自己一个大嘴巴,蹲在地上大哭不止,用手把地砸了两个大洞,手上鲜血直流,心里鲜血直流。

秀琼回到省城后仍然在缝纫社里工作,她这一次回去后,两个哥哥嫂嫂都对她特别疼爱。此时的秀琼刚满了二十岁,她的婚事已经被两个嫂嫂随时挂在嘴上。回去不到一个月后,大嫂已经为她安排了相亲,二嫂时刻等着帮她去办结婚登记。秀琼虽已经察觉她这次回来似乎掉进了一个陷阱之中,可她想,结婚这档子事是强迫不了的。她心里只有福贵。

虽然秀琼几千几万个不愿意去相什么亲,可经不住母亲抹泪和两个嫂子的甜言蜜语,她只好身不由己去相了那门亲。

对方名叫昌平,是一个地主阶级出生的子弟,人长得倒也子弟,只是智力有几分残障,现在被安排在一家工厂里工作。他家在解放前拥有整一条街的商铺,可谓富甲一方,他家的房产在解放后全部充了公。有消息说她的父辈曾无偿支援过一九三五年起的地下党武装斗争、红军抗日战争、解放战争,他的父亲后来在一九五七年被划为右派后冤死狱中。现在根据中央关于甄别平反工作的指示,在新一次整风运动中对错批错斗的干部群众进行甄别平反、赔礼道歉,所戴的各种政治帽子“一风吹”,他家则因为曾经支援过党的正义事业这一重大贡献,很可能平反后破格将其部分房产还给他家。而昌平竟是这全部家产的唯一继承人。

这些内幕秀琼是不会知道的,但是她的那两个哥哥嫂嫂对这些政策可是闻得紧呢,心里把如意小算盘打了又打。直到一九六二年夏,关于昌平家平反并论功归还三十八个商铺并暂时由当地政府代管的红头文件下来的前一夜,她的二嫂迫不及待地回到小镇上开出了一张秀琼未婚的证明,并自作主张托人为她俩办理了结婚登记。

那样动乱的年代里竟然也有这样徇私舞弊的事。这让秀琼感到不可思议,她死活不情愿地大哭大闹后终于知道了事情的缘由,誓死也不肯嫁给那个智残的地主。而她的两个哥哥更绝,逼着她母亲以死相挟,将悲痛欲绝的秀琼嫁给了那个她毫不中意的新郎。即使中意,可秀琼的心早已经托付给了家乡的福贵。

在毛主席像前举行了革命的婚礼,秀琼在洞房里哭了整整两天两夜,并告诉昌平说他要敢碰她一下她就一头撞死。到了第三天,她忍不住跪在昌平面前:“求求你放了我吧!我不爱你,我是被我哥哥嫂嫂逼着嫁给你的!我在老家已经定了亲事,你放了吧!不然我要死了……求求你了!”

“我……可我……真……真的爱……你……喜欢……你……”

“你重新去找一个吧,找一个爱你的人去!我老家的福贵哥还在等我呢,他知道我结婚的话一定会难过死的!求求你了!两条人命啊!放了我吧!”

“那……那你……走……走吧……”

“不,你要和我一起去办里离婚手续我才能走!求求你了!”

昌平点点头同意了,和她一起去找厂子里的领导以没有感情基础为由开具离婚证明。厂领导把头摇了又摇,说革命的婚礼能是儿戏吗?没有感情可以在革命中培养起来!硬是死活不开这个证明,没有证明就离不了婚。秀琼只好以泪洗面,一委屈又过了三年。

这三年来她和昌平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像两个陌生的人一样生活在一起,终于盼到了离婚的一天。那已经是一九六六年开春了。她拿着离婚证明办了离婚手续,昌平的家产她一点也没有要,也不敢去和母亲哥嫂告别就逃一样离开了省城,回到了老家的小镇。

她的哥哥嫂嫂知道她私自和昌平离婚后发誓与她断绝了关系。

PART5

秀琼着一走就是五年了,谁都以为她再也不会回到这个小镇上,况且她几年前就已经打了结婚证明,连户口都迁到省城去了。

福贵一等就是三年,他说过他要再等她三年。他明明知道秀琼已经在省城结了婚,他更知道等下去是没有结果是徒劳的,可是他仍然一等就是五年。

秀琼回来的时候正式福贵忙着结婚的时候。福贵要和镇子里的大姑娘结婚了。可是秀琼看到福贵的时候,他的脸上竟然没有一点将要结婚的喜悦表情。而福贵竟然径直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福贵,听说你要结婚了,是吗?”秀琼回过头说。

“是的,怎么了?”福贵面无表情地回过头来。

“没,没什么。对不起,福贵……”

“……”福贵张张嘴想说什么,可最终却头也不回地转头就走了。

这一幕让秀琼欲哭无泪,她看到五年后的福贵沧桑了许多许多,连眼神都已经浑浊了。她怎知道福贵在这五年里抹了多少的眼泪,反正这一次她看到他的眼睛再也不像五年前那般清澈见底了。

秀琼躲在她的小家了,虽然小家里更加破旧,可是她认为只有这里才是属于她真正的可以容身的家。回想着九年来发生的一切。每一幕都像一个噩梦,梦里清晰的只是她和福贵极短暂的几次相处,所剩的甜蜜把噩梦衬托得淋漓尽致。现在,流了九年的眼泪也早已让她的眼睛同样浑浊,连流泪的勇气都没有了。

是夜,她一个人静坐在自己的小屋门口,吹着在春的夜风,看着天边闪落的流星,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快随风沉沦在天际。忽然,一个人影闪现在她的面前。

“福贵?……福贵!我不是在做梦吧?”秀琼发了疯一样抱住福贵,天崩地裂般地抽噎。

“秀琼……”福贵嘶哑得哭不出声来。

“啊——!天啊——!我以为我们这辈子完了,天啊!我不相信!我不相信还能这样抱着你!……”

“秀琼!我也不相信……你还会再回来……不相信……”

两人低声的私语回荡在彼此的脑海。他们紧紧紧紧地抱在一起,不让这场梦再醒来。

秀琼一股脑儿把自己这五年来在省城所受的遭遇说了出来,福贵回忆着自己这五年来的相思之苦,两人一次次怜惜得抱头痛哭。

“福贵!你还要我吗?我这苦命的人啊!呜呜呜……”

“要,秀琼,我要你!这辈子我只要你!我明天就去退了婚!”

“退婚?!”秀琼听到这两字时突然清醒了许多。“不!不行!你不能退,我不能再害你了!我是离过婚的人啊!”

“不!我不管!我要你,我要你……没有你我这辈子还活个什么盼个什么啊!我等了九年了,我不能再失去你!……难道,你还要离开我不成?……”

……

果真第二天,福贵顶着巨大的压力退了三天后即将举行的革命婚礼。

这一年,他们俩都已经25岁了。

正当他们顶着巨大的压力想低调结婚时,一场急风暴雨式的“文化大革命”席卷而来,长达10年的大动乱给全国人民带来了深重苦难,也让他们这对苦命鸳鸯灾难重重。

一九六六年秋,《关于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决定》发布后,红卫兵运动迅速席卷全国。从机关到工厂,从城镇到农村,到处成立了各种各样的“造反派”组织,工人、农民、学生停工、停产、停课“闹革命”,各级党政机关相继被夺了权,整个社会的混乱局面越演越烈。四人帮极力煽动极“左”思潮,鼓吹“怀疑一切、打倒一切”,在大搞“以人划线,层层站队”的局势中,酿成了群众斗群众的局面。

福贵作为公社干部成为了首当其冲的批斗对象,也因为与无产阶级革命新娘退婚并和秀琼的特殊关系而被划成了“站错队”的干部,被扣上了“反革命”、“叛徒”、“特务”等各种政治帽子。而秀琼也未能幸免,被扣上了一顶“死不悔改的走资派”的帽子,常常被群众强迫游街,无情打击。他俩自此再不敢提及结婚一事,因为一旦结了婚,将给对方带来更深重的灾难。

一九六六年至一九七六年,“文化大革命”十年反复动乱,十年混乱浩劫。福贵和秀琼十年里辛酸无数。

1976年10月,粉碎“四人帮”的喜讯传来。

1978年10月,小镇按照上级布置召开了所有干部群众参加的平反大会。

1978年12月,福贵得到平反后回到公社并恢复了工作。

1979年1月,福贵和秀琼正式领到了结婚证,此时,他俩已经年届三十八岁,距离福贵第一次对秀琼说“让我照顾你这辈子”已经整整过了二十二年。

1979年11月,他们的孩子出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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