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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三章 村庄骚事
作者:顾坚 时间:2020-10-06 18:01 字数:9459 字

第三章村庄骚事

正月初八,天宠睡了个大懒觉,醒来时已经八点半钟了。阳光透过南面大玻璃窗泼洒进来,房间内一派光明。窗外麻雀啁啾。一只母鸡在院子里咯咯地叫唤起来,骄傲地宣布它生了一只蛋。

他穿衣起身。走进堂屋,发觉家里空无一人。院门虚掩着。他有些纳闷:爸爸前天就开始正常上班了,但妈妈和奶奶去哪儿了?

不去想它。刷牙;洗脸;吃早饭。

厨房灶台铁锅里的山芋粥还是温热的,天宠盛了一大碗端进堂屋。山芋煮米粥,天宠最爱吃,又甜又香。农村人把山芋当主食,生产队里有得分,家家自留地里种,从秋天吃到来年春天。这东西既当饱,又有营养,唯一不好的是容易生屁。

关于放屁,楚泽农村有一支童谣,很有趣,主要是男孩子唱,因为带有严重的性别歧视:

小伙放屁金和银,

丫头放屁熏死人,

爸爸放屁弹扬琴,

妈妈放屁软面筋,

爷爷放屁撑住门,

奶奶放屁打破盆。

院门吱呀。玉荷从外面回来了。她左手拎着沉甸甸的菜篮子,右手拎着一挂猪网油。原来是去庄街了。春节前家里备的生菜熟菜全吃完了,油盐酱醋也差不多告罄,今天早晨她特意做一次集中采购。

“乖乖,起床啦?”玉荷见儿子在吃早饭,亲切地招呼道。她把菜篮子和猪网油送进厨房,出来时手上多了一只沾满芝麻的草炉烧饼,进屋摆在儿子面前的咸菜碗上。她关切地说:“以后晚上看书别睡太迟,小心变成近视眼。奶奶说催了你两次,你都不睬。”

天宠从小喜欢看文艺书,上初中后更成了第一嗜好,课外和假日大部分时间都用来阅读,到处借书。昨天晚上,天宠开始看一本寒假前从女同学蒋小平那儿借来的一本叫《朝阳花》的长篇小说,是写红军长征的故事,里面有一对十几岁的革命小情侣,吵吵闹闹地一起成长,蛮好玩的,看得入迷了,将近午夜才睡。罩子灯刚灌满的煤油都耗得差不多见了底。

“那奶奶呢?”见妈妈提到奶奶,天宠便问。

“她送大纸到刘支书家去了。刘老太夜里走了。”

“啊……”天宠听了很诧异,知道妈妈这里说的“走”就是“死”的意思。春节前他上街买东西,在朱家祠堂那里还见过刘老太。朱家祠堂在“文革”后就废弃了,大门紧闭,门口有一块空地,到了冬天,附近的老头老太爱搬个凳子或椅子聚集在大门两边的墙根下晒太阳,用不关风的瘪嘴巴谈些不着边际的话,看空地上孩子们做各种各样的游戏;有的晒着太阳没多久就眯缝起眼睛打起盹儿来了。庄上人戏称这是一支“等死队”。当时刘老太坐在一张做工考究的藤椅上,怀里抱着一只紫铜汤婆儿(一种暖手的器具),看上去还算精神。想不到过了个年就死了。

村庄里无论死了谁,马上就像刮风一样传开了,街坊邻居,平时相处得好的人家,听到消息会在第一时间送两刀大纸上门去吊唁。只要巧珍在家,送大纸这种事都是她做。

玉荷接着说:“我在街上买菜时,看见刘支书陈家舍的二姐接到报丧已经赶过来了,一路走一路哭。刘支书的四个姐姐要是全部到齐了,会把屋子哭得抬起来的!”

天宠想,刘支书家办丧事,肯定不是一般的热闹,应该去看一看。农村人办丧事是欢迎人去看的,人越多说明死者生前人缘越好。

搁下早饭碗后,天宠却又打消了去刘支书家看热闹的念头。他怕遇见奶奶。奶奶是个特别讲迷信的人,忌讳特别多,新春头上如果发现孙子去看人家办丧事,会不高兴的,怕他把晦气沾回家。而她自己是去送大纸的,是去向刘老太遗体告别的,是去陪人家掉眼泪的——她不要紧。

不去刘支书家看热闹,那上午干些什么呢?才正月初八,过年的新鲜劲儿好像差不多已经过去了。好的吃过了,新的穿在身上,钱墩子也打过了,亲戚也走过了,天宠有些百无聊赖了。待在家里,无非继续看小说,但今天上午他不想再看,昨晚看得太久了,到现在眼睛都有点儿酸哩!妈妈说得不错,不能用眼过度,用眼过度会变成近视眼的——他不想戴眼镜。在乡下,戴眼镜的人太稀罕,常被人称作“四眼驴”。

他也不想去找伙伴们玩。这些家伙此时肯定聚在哪儿打钱墩子,或者梭梭儿(一种滚铜板赌钱的游戏),跳白果,打玻璃球……在开学之前,他们是玩不够的,是不会消闲的。天宠觉得老是玩这些,也没多大意思。

他决定出门随便走走。一个人随便走走,自由自在,说不定还会碰到什么新鲜事儿哪!

如果你能够变成一只雄鹰,张开如铁的翅膀悬停在高空,你会发现朱家桥的形状就像一张略呈方形的水中荷叶。老辈人说朱家桥风水好,正因为它是一块“荷叶地”,发洪水时别的村庄都灭顶了,朱家桥却浮在水面上。其实这话是经过夸张的。朱家桥中心范围发洪水时确实淹不掉,那是村庄形成期间历代祖先人力垫高的结果,四周肯定是保不住的。天宠就听老更夫朱贵田说过,民国十八年楚泽发大洪水,他蹲在自家灶台上钓了一篓鲜鱼,可见当时村庄被淹的程度。

朱家桥大队是楚泽县数一数二的大村庄,人口有三千多人,分为二十四个生产队。天宠家是十六生产队。他家的位置在村庄东北部。

朱家三间堂屋,没有厢房。堂屋东山墙连接低矮的猪圈和茅厕。厨房在院子东侧,门窗朝西开。猪圈茅厕前面的一小块空地上栽着一棵梨树。院子西侧是一溜花台,除了种植几样通俗的花草,到了初夏照例培上两窝丝瓜,以后形成遮蔽小院近三分之一的丝瓜架,盛夏时可以在下面乘凉吃饭。院门自然朝南,外面是一条砖巷,向东走七八十米便到了顶头。顶头有个呈“U”字形的小河湾,朱家桥人取其形状,称为裤裆沟。

裤裆沟南岸原来有座都天庙,黑嶂嶂的一大片庙宇,松柏参天,香火很盛,可惜在抗日战争中被拆去打封锁坝,阻挡鬼子凶悍的小汽艇。建国后在遗址上建了碾米厂。碾米厂前面是东湖,四水交汇,每当月亮东升,满湖银光鳞鳞,又被称为明月湖。

北岸是一片民居,前面的路通向东面水泥桥,这座桥跨度约三十米,庄上人习惯称为东桥。过了东桥,解放前就到了村庄外面的田野,解放后陆续建立了朱家桥中学和农机厂,又零零星星多了二十几户人家。农机厂在前,中学在后,从天宠家走到学校大门差不多五百米,也就是一里路。

裤裆沟是泊船的天然河港,平时除了停泊农船,还时常有些生意船,比如铜匠船,篾匠船,箍桶匠船,补锅匠船,染布匠船,换糖船,等等。区里和公社放映队的电影船来了也泊在这里,因为离朱家桥小学最近——朱家桥放电影都在小学操场上,水乡农村落后,用不上电,因此电影船上都自备发电机,把电缘线拖到放映机这边,自然是距离越短越好。

裤裆沟顶头的三叉路口左旁,有一爿小小的代销店,门面朝东,对着大路,向着河港。这儿是庄东进出的一个枢纽,来往行人很多,安排代销店最合适了。

店门口有块不大的空地,两边用乱砖垒着半人高的墙头,墙头下丢着七八个连着根须的树桩。这块空地是庄东闲汉们聚会的地方。特别到了冬天,来这儿晒晒太阳,抽抽烟,嗑嗑炒蚕豆或葵花子,海吹神聊,委实惬意得很。这儿当然也是社会新闻和小道消息的汇聚地和发散地。

天宠走到代销店这里的时候,发现今天格外热闹,便在墙头外面停下了脚步。空地上有十二三号人,有的坐在树桩上,有的踞蹲着,嘈嘈闹闹,倒像开小队干部会议。天晴无风,烟枪们喷出的一团团烟雾,在阳光中如同一朵朵云彩。

一众人七嘴八舌,正在讨论刘老太之死。

“刘老太死得巧,又过了个囫囵年。”

“哎,倒是的,阳寿添了一岁。”

“多大周年?”

“听说八十二了。”

“好死得很。刚才我上街,听人说老太白天好好的,没有一点要死的征兆,晚饭还喝了两小碗米粥,掏了半个咸鸭蛋哩!是林嫂发现的——她晚上和刘老太睡在厢房里,一张床摆两条被窝,各睡各的,半夜里捻亮罩子灯起来小解,看老太那边没有声息,觉得不对劲,去伸手一摸脸,冷冰冰的,吓得一泡尿差点撒在裤子里,连忙跑到正屋去敲门,叫醒刘支书两口子!”

天宠听得真切。林嫂他是知道的,是刘家的一个远房亲戚,这几年一直住在刘家,帮助照顾家事,服侍老人,相当于城里人请的保姆。

“哎呀,没得命!敢情林嫂跟死人睡在一张床上啊!”

“你说得好玩哩!她哪里晓得刘老太夜里会死唦!”

“说不定是血冲脑(脑溢血)。”

“也可能是心管子塞起来了(心肌梗塞)。”

“我看都不是,她就是老死的!人死如灯灭,灯油耗尽了,灯自然就熄了。”

“唉,别争了。人啊,各有各的寿数。‘人生七十古来稀’,八十二能死啦!你们想想,今年一月八号周总理逝世的,他老人家也不过活了七十八——刘老太还比周总理还多活了四年哩——周总理是什么样的人?一国的大宰相啊!”

“有理有理!哎,宝祥,你家送大纸了吗?”

“我妈送过去了。你家呢?”

“没送。咱普通老百姓,人家是大支书,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你倒呆了!现在送两刀大纸过去,‘六七’时可以混一顿斋饭吃吃,刘支书家的斋饭肯定有吃头啊!”

“喂,老李,今天来代销店拿纸的人多吗?”有人扭头朝屋里喊。

“就早饭前一阵子,五六家。”老李有点囔鼻子,在里面嗡声嗡气回答。

“哪家来得最早呢?”

“景山家。她婆娘来拿的。一大早就过来了。我问哪个走了,她说是刘支书家的刘老太,半夜里走的。四点钟刘家就派人来喊景山,要他过去听候吩咐。她不止拿两刀纸,拎了整整一捆哩,匆匆忙忙送过去了。”

“她不单单去送纸,顺便去送脂油了吧?”

“你说这话就差劲了,人家姚春花又没有惹你——就是送脂油,也要分个时辰!”

“哎哎哎,我们谈谈刘老太可以,别‘扯到荷花带动藕’,有些闲话传出去,麻烦可惹不起!”有人善意提醒道。

这句话说出,就有人下意识地朝矮墙外面瞅,叫嚷起来:“哎呀,不得了,果然有人在听壁角哩!”

“哈哈,是玉荷家的孩子!”

“哎哟,小家伙见长了么!”

“眉眼挺像文进的——不丑!不丑!”

天宠见这么多人一下子冲着自己来,撒腿朝北面溜去,钻进一条深深的窄巷中。

在朱家桥,姚春花嫁给郑景山简直是个天大的误会。

姚春花的娘家住在庄南姚家垛,父亲姚应松是个弹棉花的。姚家一男三女,三个女儿中,最数春花这个三丫头最漂亮,最能干,性格也最野,伶牙利齿,为人处事却又按理走,并不刁蛮,是个惹人喜爱的“小辣椒”。庄上人都说这丫头将来肯定会嫁一户好人家,配一个好夫婿。

郑景山是老摆渡郑富昌的儿子,成年后接过父亲的篙子,一直在庄南白龙河上摆渡,虽然生得端正,身体健壮,但因家境贫寒,二十九岁时仍是光棍一条。

庄南的丫头们打猪草爱从渡口过白龙河上南滩,那儿草多肥美。因为混得厮熟,她们经常拿郑景山来打趣。郑景山也不恼,随丫头们疯闹。

这天,几个丫头结伴上南滩。在渡船上,叫巧云的丫头忽然问道:“景山,你天天一个人在这白亮亮的大河上摆渡,可曾遇见过田螺姑娘么?”

“没有。”郑景山老实地回答。

“可曾遇见过河蚌姑娘么?”

“也没有。”

“那肯定有七仙女来过,帮你洗衣做饭!”

“我是个大老粗,只会撑篙划桨,七仙女咋看得上?”郑景山终于嘿嘿乐了。

“那我告诉你,我们这船上就有一位仙女!”

丫头们一起朝坐在船头上专心致志剥莲蓬吃的姚春花看去。

“死妮子,看我不撕烂你的嘴!”十七岁的姚春花狠狠朝巧云掷来一颗莲子,一双俏眼瞟了瞟在船尾撑篙的郑景山,“他呀,要是小十岁,我就嫁给他洗衣做饭!”

“噢噢……噢噢……”丫头们一齐起哄起来。

郑景山深情地看着姚春花,把一支竹篙撑成了一把超级弯弓,小木船疾行如箭……

一个沉闷燠热的下午,姚春花独自过河去南荡打猪草,郑景山善意地提醒她,天色不好,防止下雷暴雨,还是不要过去了,就在附近随便打些吧。姚春花是个任性的姑娘,执意说不行,到那边一会儿就打满筐了,到时赶紧撤回来。“景山,你耳朵给我灵醒一点,别喊了听不见!”“放心,我凝神听着哩!”

谁知就被郑景山说中了。他渡过姚春花回到窝棚没十分钟,乌云四合,狂风骤起,天地昏暗。对岸传来姚春花急遽的呼喊声。郑景山拔篙就撑,还没到河中央,大雨哗然而下!

两个人淋成了落汤鸡,上岸后直奔窝棚。外面的雨越下越大,瓢泼似的,凉风裹着水雾挤门而入。窝棚低矮,空间仄逼,两人坐在白天用来歇息的竹床上,贴在身上湿垮垮的衣服没法脱下来挤一挤,冷得簌簌发抖。特殊的情境让两人都拘谨起来,互相不说话,空气中却飘浮着男女温暖的体香。外面完全暗黑下来,一道豁亮的闪电划过,旋即一个炸雷在附近劈下,震得大地颤抖,姚春花惊叫失声,一头扎进郑景山宽厚炽热的胸膛……

三个月后,姚春花腆着略微出怀的肚子被一顶花轿抬进了郑景山庄上的老屋。知道实情的庄民都说,郑景山娶到姚春花,是老天爷恶作剧,把娇滴滴的一朵鲜花插到了一坨牛屎上。

两人结婚后,大队在南滩开发了生猪养殖场和百亩鱼塘,白龙河上建起一座长长的简易木桥,郑景山告别了摆渡生涯,回到十七生产队参加集体劳动。

郑景山和姚春花年龄相差整整一轮,婚后两人却非常恩爱,次年春天生了儿子郑荣健,隔了两年,又有了小二子郑荣康。

郑景山天性老实,在外面遭人欺负忍气吞声,总是年轻的娇妻为他出头。姚春花一张快嘴,理论起来谁也不是她对手。而在生产队妇女当中,她又是一把劳动好手,干活从不偷工减料,让人不能不钦服。好多男人把姚春花当成了心中的女菩萨,光棍佬们更是梦想老天爷也会给他们机会,赐来姚春花这样的好婆娘,哪怕短寿二十年,都心甘情愿。

农村女子行房事大多不叫床,不是不会叫,而是不敢叫,没有条件叫。农村太穷了,房屋矮小简陋,几代同堂,儿女小时往往都是和父母共挤一床,因此,叫床就是叫给孩子听,叫给全家听。姚春花却不同,她是个情欲旺盛身体极其敏感个性又极其率真的女子,她想要就要,想叫就叫,睡在身边的两个儿子习惯成自然,妈妈欢畅的呻唤成为梦中熟悉的背景音乐。大儿子郑荣健七岁那年,公公婆婆先后谢世,姚春花便打发兄弟俩睡到腾空的东房间去了。

就是在那年,郑景山在地里劳动时拉野屎,一泡热尿撒了半截,藏在草丛里的一条小青蛇蹿起来咬上他的阴茎,虽然无毒,却疼得钻心,捧在手里血滴滴的。从此便不大灵光了。其实郑景山性功能并未失去,只是受了惊吓,心理上产生了“是不是咬坏了”的消极暗示,连续两次房事不谐,就患上了心因性阳痿的毛病——缺少医学知识的农村人哪里懂这个道理?

正当青春年纪的姚春花蓬勃的性欲经常得不到满足,难免变得焦躁,对丈夫时有怨言。本来就老实巴交的郑景山更加老实巴交,除了生产队劳动就是家里劳动,活像一头沉默的牯牛。

天宠在曲里拐弯的巷道里漫无目的地走,刚才那帮闲汉的议论犹在耳畔。他们提到了他的同桌郑荣健的妈妈姚春花,说她到刘支书家送纸顺便送脂油,他就有点来气,认为这帮大人嘴作淡,太无聊!

他知道送脂油是个比喻,显然来自姚春花的绰号——“脂油罐子”。

天宠时常听人背后叫姚春花“脂油罐子”,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叫,却知道这个绰号肯定是贬义,而他奶奶年轻时落下的绰号“盖江北”是褒义,比喻超级美丽,无人能敌。脂油就是猪油,是用猪板油或猪网油炼成的,凝固成脂,玉白,吃面或菜饭挑上橡皮大一块拌拌,喷喷香。如果用脂油形容姚春花的白和香还可理解,而用脂油罐子形容就匪夷所思了。农村人盛放脂油大多用一个敞口陶罐,那物件拙头土脑的,怎么能用来形容丰乳肥臀相貌姣好又待人爽朗的姚春花呢?!天宠认为起这个绰号的人不是出于故意作贱埋汰,就是出于对姚春花美丽的嫉妒。

真是个孩子,理解得大错特错!“脂油罐子”,恰恰是一个赞美的比喻,它朴拙、精当、贴切,形容的是女人藏在两腿之间的性器官,说俗了就是——×!

发明这个绰号的,正是朱家桥大队支书刘步云。

刘步云是一九六四年接任大队支书的,十几年来,仗着权势和利益引诱,不知多少女子被他搞过。他搞女人有个特点,事后都有不同程度的补偿,属于“嫖风”比较好的一类。

在他所有搞过的女子当中,最满意的就是郑景山的老婆姚春花。一搞之后,遂成固定相好,这在朱家桥早已成为公开的秘密。

刘步云第一次搞姚春花,是在一九七一年端午节。

这天上午八点多钟,刘步云从兽医钟连庆家中出来,习惯性地背剪双手,往大队部走去。今天过大节,钟连庆特地请支书到家里吃早茶。早茶不单喝茶,吃干丝,还弄了四碗八碟,喝酒。酒喝过了,又吃了几只刚出锅的粽子。这顿早茶刘步云吃得舒心畅意,带着微醺,打着饱嗝,走在路上鼻腔里轻哼着《大海航行靠舵手》的欢快旋律。

刘步云搞女人上瘾,为了避免身体淘空,保持旺盛精力,经常服些壮阳的天然食品,最青睐的是两样——猪卵子和牛鞭。钟连庆正是这两样东西的得力提供者。他本来就是一个优秀的劁匠,平时劁得的猪卵子拣硕大的给刘步云留着;老病的耕牛只有他下了判决才能屠宰,不时就能觅得一两根牛鞭——猪卵子和牛鞭清炖或红烧都可以,牛鞭还可以配人参、枸杞、当归等制成药酒。外面风传刘步云胯下阳物极其生猛,如非天生所致,而是壮阳效用,那绝对是钟连庆的功劳。因此刘步云跟钟连庆关系不一般,视为心腹。当然,刘步云与人医朱文进关系也相当好。有些特殊问题非朱文进不能解决,比如他曾搞大了扬州女知青吴琼花的肚子,是朱文进找医院替她悄悄做了人流。

刘步云的婆娘毕粉英能够容忍丈夫在外面乱搞,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一来刘步云生性霸悍,不敢轻易招惹他;二来她生了小三子爱军后,得了一场怪病,大量使用激素药物,变成体重一百七八十斤的超级肥婆,腰围如水桶,腿粗赛桥桩,即使在床上脱光了也就是一大堆白肉,无法激发和满足丈夫性欲,自己也觉得理亏气怯。只要刘步云不把外面的女人往家里带,他想怎么搞就怎么搞吧,反正不影响她做支书娘子就行了。

刘步云走到十七生产队的社员郑景山家院门口,无意间朝里面睃了一眼。这一睃不要紧,脚底像被驴皮胶粘住似的,再也迈不开步,浑身燥热。

院子里一棵枝叶浓密结满青果的枇杷树下面,郑景山的婆娘姚春花正背对院门洗着一大桶衣服。她上身穿着一件短袖白底蓝花褂子,下面穿着一条略有褪色的紫色大裤衩,由于弓身埋头搓洗,她的屁股撅成一个浑圆的大苹果,露出一截深深的股沟,健美的身体一俯一冲,一俯一冲,十分有力,十分有节奏。在刘步云眼里,这样的背影,这样的姿态,不仅十分优美,简直十分撩人……他朝巷道两头瞅了瞅,没见任何人影,只有一条土狗踽踽远去,便蹑手蹑脚踅进院子。

刘步云站在姚春花身后,轻轻咳嗽了一声。

姚春花转过头一看,吓了一大跳!

“啊……刘支书,是您?”

“嗯,路过,进来看看。今天没出工啊?”

“今天过节,队长上午没有安排活计。”

“景山哩?”

“刚刚出去。我要他上街打点儿肉,两个孩子早就馋肉了。”

“那两个孩子哩?”

“大的上学,小的刚才跟隔壁小宝出去,说到北大河看放老鸦(鸬鹚)哩!”姚春花站起来,甩了甩手上的石碱沫,捋了一把渍在前额上的刘海儿,不好意思地说,“光顾了说话,怠慢支书了——我去厨房剥两个蚕豆瓣粽子给您尝尝!”

姚春花往厨房走的时候,刘步云悄悄去掩上院门,从里面闩上了。

厨房里,煮在铁锅里的粽子还热乎乎的。姚春花拎了两只出来,吹了吹手,正要去解粽子上的棉绳,刘步云像豹子一样掠进来,从后面冷不丁把她宽松的红色大裤衩一下子褪到脚后跟,然后直起身,左手从前面插进衬衫,紧紧揪住一只丰满的**,右手径直探向她的私处,上下其手,直取女子最要命的地方,嘴里兀自念叨着:“我不要吃蚕豆瓣粽子!我要吃你这个大肉粽子!”

“不要,不要!刘支书,您不能这样……”姚春花猝不及防,被他又摸又抠,浑身酥软,站都站不住了。刘步云就势把她搬到旁边的小方桌上,分开两条白腿,挺身就刺,“天哪——!”姚春花惊叫一声,如久旱遇甘霖,默契地迎合起来……

“唉呀,好肥×,这是我干得最快活的一次!”刘步云心满意足地着拎起裤子,不胜慨叹,欣赏着玉体横陈人面桃花娇喘不休的姚春花,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大团结”扔在她汗津津的肚皮上,“春花,拿去扯套夏衣吧!”浑身舒泰地走了出去。

不久,刘步云跟几个心腹喝酒谈论女人,不小心把姚春花说漏了嘴,由衷赞美道:“春花那个肥×,活像个脂油罐子,又油又滑,干死了都高兴!”

这句话事后被哪个传了出来,有人在背后就给姚春花添了个绰号:“脂油罐子”。

这正应了民间一句俗语,单道男女**:

十个婆娘九个肯,

就怕男人嘴不稳。

年底,刘步云操纵小队干部换届选举,让姚春花当上了十七队的妇女组长。过了些日子,又把她的丈夫郑景山弄到大队部,利用他擅长划船和办事忠实可靠的特点,替换别人做了大队通信员,专门为他送信跑腿做杂事。

天宠一面走一面替姚春花打抱不平,忽然听见旁边人家的院墙内传出郑荣健郑荣康两兄弟的嬉笑声——巧了,正好走到姚春花的家。

他去推开院门,原来郑荣健正和弟弟打蚕豆墩子玩。所谓打蚕豆墩子,玩法跟打钱墩子一回事,只不过砖头上摆的是炒蚕豆。因为炒蚕豆“不值钱”,每个人一次要摆两到四粒甚至更多。

“咦?天宠,你怎么跑到我家来了!”荣健见到天宠,非常高兴。

“我在外面瞎转悠,不留神就转到你们这条巷子里来了。”天宠说,“你怎么在家里和荣康打蚕豆墩子?”

“过过手瘾呗……”荣健涨红了脸,说今年打钱墩子手气特别不顺,把父母给的二角压岁钱和舅舅给的一角钱全输光了,只好呆在家里拉着弟弟斗蚕豆墩子,聊以解闷。

“是的,我哥哥还借了我一角钱哩,也输掉了。不过我没告诉我爸妈!”荣康在旁边插嘴。

“真的假的?”天宠觉得哥哥借弟弟的钱去赌,太不可思议了。

“真的,骗你是小狗!”荣康答道,转头对荣健说,“哥哥,你说还我的——你准备啥时还?”

“屌朝前,卵朝后,等到明年收黄豆!”荣健冲着弟弟大吼。

这句顺口溜,是借东西或借钱不肯还的无赖话。荣健见弟弟在自己最要好的伙伴面前揭他的丑,恼羞成怒。

荣康马上哭起来,要去揪他的哥哥。天宠见状,忙从口袋里掏出塑料钱包,拈出一张一角钱纸币塞到他手上:“别哭别哭,我替哥哥还你!”

“谢谢天宠哥哥……”荣康立时收住眼泪,期期艾艾地接了过去。

荣健轻声嘟囔:“还不如借给我打钱墩子哩……”

“不借!以后再也不借钱给你了!”荣康吓了一跳,以为哥哥是对他说的,忙拔脚溜出了院门。

“兔崽子,他可能打钱墩子去了……”荣健嘀咕道。

“你还想打钱墩子吗?”天宠问。

“谁不想啊,可是……”荣健不好意思地冲天宠笑了笑,低下了头。

天宠又拈出一张二角钱纸币递给他。“呶,借给你做个赌本,好好地打,别老是当书(输)记。”

“要是我又输了哩……”荣健满面激动,却不敢伸手去接。

“输了就算了,不会跟你讨,谁教咱俩是铁哥们儿哩!”

“我一定用心去打,”荣健像地下党接头似的郑重地双手接过纸币,小心揣进棉袄里面口袋,庄严地承诺,“我赢了钱就还你!”

天宠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你妈妈上刘支书家送大纸还没回来?”

“你怎么知道……”荣健脸上变了神色。

“我猜的,”天宠话音一转,“我奶奶也去送大纸了,估计你家也要送——好多人家都送的。”

“是的。”

“那我回去了。”

“嗯。”

从荣健家里出来,天宠径直朝家走。在路上他想,荣健有个打弹弓的绝活,打钱墩子怎么就打不准呢?这恐怕还是心理原因。本钱太少了,过个年总共只得了三角压岁钱,想赢怕输,结果就紧张,一紧张发挥就失常,不小心就把钱输光了。

农村生活困难,一般人家过年给孩子的压岁钱只能一角二角的。像天宠家这样经济条件好的实在是凤毛麟角。今年过年奶奶给了五块钱,爸爸妈妈每人给了两块,这就九块钱了,而朱家桥农机厂学徒工一个月的工资不过才八块。

奶奶已经回来了,神色凝重,略带悲伤,分明还没有从吊唁的情绪中走出来。天宠怕说错话犯忌,刘支书家的事一句也没有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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