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平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的时候开始头晕。跟喝了酒似的。我记得我第一次喝得那么晕乎,不是酒醉我,是我自己醉了。我们刚高考完的那天,一起喝酒,米佳宁狂灌我,一会儿祝愿我功成名就,一会儿祝愿我跟尹重城天长地久,一会儿祝愿我爸妈长命百岁,一会儿祝愿我早生贵子。灌得我找不到北,尹重城抱着我,我“哇啦哇啦”的吐了他一身。又难受又幸福。
这个时候,我一个人躺在偌大的床上,绝望地看着天花板,我想到我会不会死,第二天会不会有人在平措的房间看到一具悲伤的女尸。我甚至都想到了自己的死相,面部青紫,形容枯槁。然后若干天后被人发现,然后会不会有人来认领我的尸体,尹重城知道这个消息之后会不会内疚或者哭得很伤心。就像他曾经抱着我,哭得喘不上来气。
那时我们还很年轻,尹重城还有着好看的棱角分明的侧脸。
那次是我们在一起之后第一次吵架,特别狠。因为那时候有个大一的小姑娘老缠着他,整天跟着他身后边学长学长的叫,觉得尹重城哪哪儿都好。那势头,尹重城放个屁,她都恨不得跟在他屁股后面一口气全都吸到鼻子里。
尹重城特别得意,没事儿就跟我面前显摆,说自己多么多么有魅力,学妹杀手什么的。我说你别不要脸了,一百个人里面也就一个眼睛有问题的,一个脑子有问题的,只是千载难逢都被你碰上了而已。我当时是看走眼了,可那小丫头明明就知道有一个前辈已经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了,她还要硬往火坑里跳,所有的证据表明她就是一个智障。
有一天智障小姑娘来找我了,我们一下课,她站在我跟前对我说:“学姐,我知道你是尹重城学长的女朋友,你很有才华,你写的小说我都看过,我很欣赏你。但是你不要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请你一直记得,在你和尹重城学长没结婚之前,我们就是站在同一起跑线上的竞争对手。”
我还没说话,米佳宁就把我拽到身后,对着小姑娘微微一笑,作出特别和蔼可亲的表情。之后,米佳宁扬手就扇了她一巴掌。
我和那个小姑娘都瞠目结舌地愣在原地,半天没反应过来。之后小姑娘捂着脸,转身跑走了,我看着她是在特别努力地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在我们俩面前落泪。
我看了心里也挺难受的,小姑娘没招谁没惹谁,就为了一段有点过于慷慨激昂的爱情陈词劈头盖脸莫名其妙就挨了一巴掌。谁不是人生父母养的,人家长这么大也不容易,都是被爸妈捧在手心里的。不知道我是不是变态,我就是见不得人被欺负,看见谁被欺负了,我就想起那个人的爸妈痛心疾首的样子。米佳宁总是说我心软的跟水似的。我还经常说她这什么破比喻。
然后我回过神来了,我说米佳宁你脑子被门挤了啊?动什么手啊!
她特别严肃地说,陆小乐,这种事情你要防患于未然,一定要在事情呈萌芽状态的时候掐死,别到时尹重城被她勾搭走了,你才抱着我哭,那时可就晚了。
米佳宁当时刚刚跟她男朋友分手,小三就是低年级的学妹。我觉得她多少有点报复心态,仇视一切扎马尾,说话时眼睛一闪一闪的小姑娘。刚好智障小姑娘撞到枪口上了。后来米佳宁拉着我去学校边上新开的小店吃米线,这件事情我就没再放在心上。
米线特别好吃,晚上回家之前,我还给尹重城打包了一份。回到家我赶紧把米线腾到碗里,因为尹重城特别讨厌在套着塑料袋的一次性纸碗里吃饭。尹重城那天回家很晚,他一进门,我就把那碗米线送进微波炉里转,尹重城坐在桌子跟前也不说话,我把那碗米线端过去,准备等他夸我。等我走到他跟前的时候我才发现他黑着一张脸,特别黑。
“你是不是把梁艺馨打了?”尹重城问我。
“啊?”
“就是下午去找你的那个小姑娘。”
“哦,她叫梁艺馨啊。”我端着米线,脸上还挂着笑。
我还没来得及解释米佳宁为什么打她的事情,尹重城就劈头盖脸地骂过来:“陆小乐,你是不是神经病啊?你跟小姑娘计较个什么劲儿啊?”
他这么一说我也火大了,我把米线往桌子上一掇,米线的汤汁都溅我手上了,其实我当时心想,我靠,烫死我了。然后表情猛然就变得特别狰狞,我又气又急:“尹重城你脑子坏了吧?我跟你这么长时间了,我是什么人你不清楚么?咱俩都那么熟了,你是什么人,你一撅屁股要拉什么屎我还能不知道?这点自信我还能没有?我跟她计较,我犯得着吗?你别自我感觉太良好了。她要是那么想要你,我立马把你打包,系个蝴蝶结送给她!”
尹重城脸色突变,额头青筋暴起。我从来没见过他发那么大火,其实我心里也发毛,但是在表面上一定要保持镇定。
“陆小乐,你是早就想跟我分手了吧?”
“我看,这么想的人是你吧,今天终于被你给逮着机会了。”
“既然这样,咱俩就分手吧!”
“成啊,那就分了呗。”我其实五脏六腑都开始绞痛,但是故意回答得很轻松自如。
尹重城特别生气,一转身一甩手,一碗米线就砸地上了,米线跟搪瓷碗的碎片纠结在一起,像我们的心情一样狼籍。我俩谁都不说话,就站在那里。然后我蹲在地上把搪瓷碗碎片,一片一片地捡起来,眼泪一滴一滴地埋进米线里。尹重城崩溃了,一把把我抱住也开始哭。那是我第一次见尹重城哭,也是唯一的一次,他哭起来惊天动地的,吓死我了。
后来我们谁也没提起过这事。小学妹在第二个学期爱上一个流浪歌手,直接退学去追寻她的幸福了。倒是米佳宁,没事儿就拿这事儿挤兑尹重城,所以那段时间尹重城只要一看到米佳宁就发憷。
我从床上坐起来,胸口憋闷不已,一阵恶心,赶紧跑到厕所去,刚走到马桶边上,就吐了。我抱着马桶,吐得我浑身乏力。我掏出手机给尹重城打电话,才发现他的电话已经停机了。这个时候我已经一点力气都没有了,索性坐在地上,头枕着马桶盖子,缓了很久。我为什么要跨越大半个中国来到这个地方,用尽力气去忘掉这个我根本不可能忘掉的人呢。
在地上坐了一会儿,我就能站起来了,吐过之后感觉好些了,动动胳膊伸伸腿,似乎已经没事了。我漱了漱口,喝了点水。想着去哪儿吃晚饭的事。
天还没黑,我一看表都已经六点多了。后来我才知道的,拉萨八点左右才开始天黑。所以,在拉萨有时候觉得时间过得缓慢,总觉得赚了。在网上听有的人说甜茶很好喝,于是我满街找甜茶馆。一路问过去,只找到了一个药店,我进去买了一盒高原安。
大概是路上走得太快,回到旅馆的时候心跳很快,跟揣了一个小兔子似的。我吃了药,很早便睡了。偌大一个双人间,只睡了我一个人。外面不时有人推着自行车或者行李箱进来,滚轮压在石头路面上,很清晰。还有人在说笑,在讨论着第二天去阿里的事情。女声纤细温软,我想她应该是个小巧精致的南方女子。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天还没有亮,已经七点了。我不知道前一天晚上是几点睡的,睡得很沉,没有做梦。醒来之后看着天花板和墙面上的涂鸦,有那么一会儿我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大概是睡眠质量很好,前一天刚到拉萨的不适感觉大部分已经消失,只是仍然会胸闷气短。
打开电视,随便调到一个台,正在播放动画片。我总是习惯在嘈杂的环境里面开始新的一天。在家的时候也是这样,打开电视又不看,吵吵闹闹一上午,我爸妈总是说我败家。
照了照镜子,发现眼圈青黑,脸显点浮肿,整个脸上写满了疲惫与颓废,标准的弃妇模样,我对着自己咧了咧嘴,没笑出来。自从和尹重城分手之后,我的笑点变高了很多。洗漱之后,我到马路对面平措青旅的新店四楼吃饭。很简单,腌菜,鸡蛋,以及稀饭。透过窗户,能够清楚地看到布达拉宫的全景。
下楼之后,我在街上闲逛,在朵森格北路与北京东路的地方发现一个酸奶摊,卖的牦牛酸奶。摊主是一个青海的女人,并不懂藏语,她戴着大大的草帽,还有蓝色的一次性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很大,双眼皮。桌子上铺着印着暗色花朵图案的桌布,上面整整齐齐码了很多罐酸奶。我坐下的时候,她用蹩脚的普通话问我要哪一种酸奶。我要了那种装在小木杯子里面的酸奶。然后她递给我金属小勺子,牦牛酸奶呈现出果冻的样子,很醇厚,很好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