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佳宁口中的老女人是江远的老乡,叫丁晓璐。如果米佳宁和江远分手的根本原因在于他们两个的地下恋情,那么致使他们分手的导火索其实是这个女人。
丁晓璐并不老,只比米佳宁大四岁。江远刚跟米佳宁和好,丁晓璐就进了他们公司。她刚进公司的时候米佳宁就非常看不上她,米佳宁嫌她每天都浓妆艳抹,还喷劣质香水,兰花指扭屁股,多冷的天都只穿一条黑丝袜,没事就喜欢俯身把胸部搁在台子上跟人说话。最让米佳宁讨厌的是,丁晓璐最喜欢跟江远搭讪。
江远老家是浙江的,所以两个人平时在公司里用浙江话聊天聊得不亦乐乎,别人没有能听懂的,所以米佳宁经常在旁边就暗地里牙痒痒,拼命掐自己大腿克制自己不要当众爆发。于是米佳宁没事儿就使点小心眼,不小心把咖啡洒到丁晓璐的身上啊,还要用那种劣质掉毛的纸巾帮她擦,一脸抱歉。或者故意买来丁晓璐用的那种廉价香水,当空气清新剂用,还往厕所喷喷。
丁晓璐一回家就带好多特产回来,这个同事那个同事都发点,每次发到米佳宁那儿就刚刚好发完。江远每次都拿到最多。他经常问米佳宁要不要吃点,特别好吃。就为这事儿,米佳宁不知道对着江远翻了几次白眼。其实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丁晓璐对江远是有那么点意思的,只是谁都没有挑明白。
米佳宁和江远两个人分手,是因为一天下午米佳宁下班之后回家的路上发现忘记带钥匙了,放在办公桌的抽屉里。回去取钥匙的时候,正好看到丁晓璐把江远桌子上的仙人掌放在他身后的窗台上,换上了自己手里捧着的芦荟。那盆仙人掌其实是米佳宁送给江远的,吸收辐射。米佳宁看到江远不仅对丁晓璐的做法一点都不加制止,还笑着跟她说“谢谢”。完了丁晓璐还拍拍江远的肩膀。
“我靠。几个破特产就把江远哄得屁颠屁颠的。跟他妈滥俗电视剧似的。我还想着我不能做滥俗的女一号,我得平静,我得淡定。”米佳宁这么跟我说。
事实上米佳宁很平静地走到江远办公室,淡定地把窗台上那盆仙人掌拿起来,扔到窗户外面去了。之后拍拍手上的土,对着瞠目结舌的江远和丁晓璐说:“障碍已经被我扫除了。你们请继续。”之后米佳宁跑到楼下没人的地方对着一地狼籍的花盆和仙人掌,还有一边扫地一边破口大骂的环卫工大妈,哭得稀里哗啦。
“然后就分手了?”我问米佳宁。
“对啊,然后我就给你打电话我要来西藏。”米佳宁回答。
“请假了?”
“辞职了,”米佳宁看到我的嘴巴刚张开,就把土豆塞到我的嘴里,“什么都别说,别说我小肚鸡肠,别说我小题大作,也别说我意气用事,我想得很清楚,姐姐我眼睛里面就是容不得沙子,身为我的男人一定要时刻严格要求自己,江远已经出局了。而且,广告公司的工作我玩腻了。”
我吃了那个土豆,满嘴满嘴的香味,我说:“其实我只是想感叹,为什么你就那么点背,总是看到一些不能揉到你眼睛里的东西呢。”
“我也纳闷,”米佳宁重重叹了一口气,大口大口地把甜茶往嘴巴里面灌,“姐姐我现在看透了,看透了。”
第19章
我们顺着一条小巷子到了八角街,我也没有去过。满街满街的藏饰法器,把我和米佳宁眼睛都看直了,一个小摊一个小摊逛过去,米佳宁恨不得把人家摊子都买下来,卖首饰的大叔大妈们都特别喜欢米佳宁,一个劲儿地说“这姑娘长得真漂亮啊,还很白,戴戴这个吧,哟,你戴上真漂亮啊,真的”。米佳宁被夸得找不到北,嘴巴都裂到耳朵根了,我的方向看过去跟万圣节的南瓜头似的。她耳环戒指手镯项链一堆一堆地往包里装。还差点带回去一个藏刀,被我坚决制止了。
从八角街往回走的时候米佳宁耳朵上手上腕子上都戴满了这样那样的首饰,阳光一照还晃眼。米佳宁的表情就像是暴发户一般。一会儿问问我刻着格桑花的手镯好看还是刻着金鱼的好看,一会儿又问问我那个刻着六字真言的项链戴上是不是跟她的衣服很搭,最令人发指的是,她五分钟就换一次耳环,看她的样子恨不得将自己耳朵镂空了,把所有的耳环都戴上去。我说你自己又看不到,过什么瘾呢。米佳宁说,你不懂,你这个庸俗的女人。
大昭寺就被八角街围绕着,门口大片大片朝拜的藏民,表情庄重虔诚。我说米佳宁,要不要去看看啊。米佳宁说,必须的啊。我跟米佳宁说,网上有人教过怎么逃票的,我们要不要试一试。米佳宁说,更是必须的。于是我们绕过朝拜的人群,两个人跟着大队人马混进去。大昭寺香火旺盛,有藏民也有游客。
走到大昭寺的前庭,有两个入口,一个是藏民专门的通道,排着很长一队提着暖壶的藏民,开始我和米佳宁还在想为什么每个藏民手上都提着暖壶,是不是到里面集体开个茶话会讨论佛经还是什么的。后来才知道暖壶里面装的是酥油,大昭寺里有灯台,他们都会往里面浇一点酥油进去。
我和米佳宁在前庭来回逡巡很久,妄图找到时机从入口溜进去。结果我们大概等了二十分钟,那个看门的人还是死盯我们俩。米佳宁终于崩溃,拉着我去买票。八十块一张。门口两个男人看着我们无奈地拿着门票过来,相视而笑。米佳宁则恶狠狠地诅咒网上那帮逃票的人,说他们得欠了西藏多少钱啊这么不虔诚,一定得不到菩萨的庇佑。她却忘了自己明明也有这样的想法,还坚守在门口二十分钟,只是逃票未遂而已。
人很多,我和米佳宁基本上是被人群夹着走的。我们混迹于一个旅行团里,导游是一个年轻的南方男人,平翘舌音不分,他说大昭寺里面的壁画的颜料当时都是用矿石与动物肝脏内提炼出来的。现在每年还要往上面刷油,所以才得以一直保存下来。
据说当时松赞干布娶了两个妻子,一个是大唐的文成公主,一个是尼泊尔的尺尊公主。那时,大昭寺所在地还是一片湖泊,尺尊公主想在那里建一座寺庙,却总是遭水淹。于是去拜托文成公主。文成公主推算出来整个青藏高原是个仰卧的罗刹女,大昭寺所在的湖泊正好是罗刹女的心脏,湖水是她的血液。文成公主说想要建造寺庙,必须要填湖。
大昭寺里还供奉着十二岁的释迦牟尼等身金像,每年去拜这尊佛像的人非常多。修葺寺庙的时候人们还会往这尊佛像的脸上涂厚厚的金粉。所以现在这尊像要比最开始的时候脸要胖一些。
我和米佳宁跟着不同的旅游团,听不同的导游讲述关于那些朝圣者的故事。这是最打动我的一个版本。据说,那些从远方来大昭寺朝圣来的信徒,会在来之前变卖家当,牵着一头牦牛就朝着这个方向过来,路上艰难困苦,有的朝圣者还没有到达目的地,就死在了路上。死之前,他们把自己的一颗牙齿留给亲人,让他们把自己的牙齿带到大昭寺,塞进木柱的缝隙里。因为他们认为,牙齿是身体中最坚硬最永恒的东西,一如他们的虔诚。
我们看着藏民们提着水壶,一路念念有词地走过来,往灯台里面添油。附近的地上因为多年油滴的浸润而变得富有光泽。这是多么执着的一种信仰。而我心中一直不变的那个信仰,似乎在不知不觉间已经瓦解了。
我和米佳宁从大昭寺出来已经是下午。我们在八角街附近的一个德克士吃了些东西。出来的时候我们决定回旅馆。但令人崩溃的是,我们迷路了。
米佳宁说,你看现在这么多人,咱们就跟着人群走就行了。我说,好。
我们跟着前面的一群藏民走,觉得大家都健步如飞。我和米佳宁一路小跑一段时间之后,发现我们竟然回到了原地。附近小摊的摊主告诉我们,每天的这个时候就有大批的藏民绕着大昭寺顺时针地行走,似乎是叫转经。我按住米佳宁暴捶一顿。
第20章
在平措青年旅馆报名去纳木措也是米佳宁的主意。
我们吃过午饭以后,上了一辆小面包车,驶向纳木措。我们前面坐着两个上海人,不知道他们俩是朋友还是情侣。那个上海女人和上海男人不停地讲话,俩人跟打了鸡血似的,嘴巴不是吃东西就是在说话。于是我们整车人都要时不时地忍受诸如“哇,我突然好想吃DQ啊”“呀,雪山”“哇,你看那太阳真漂亮啊快拍”这样的对话。只有他们两个人乐此不疲。从上车一直兴奋到下车。米佳宁说,这俩话痨这一路上都把我一年的话说完了。我们后面坐着一对年轻的广东夫妻,两个人看着窗外不说话,手一直牵在一起。
“今天阴天,所以看不到日落的。”经过了四个小时的颠簸,刚下车导游这样跟我们说。我当时恨不得把米佳宁抛尸圣湖。米佳宁就看着我,说,看,天有不测风云吧,又不是我让它不出太阳的。
于是我和米佳宁只好绕着纳木措的湖边走,地上都是小碎石,走起路来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我在水里捡了几块石头,它们干了之后,颜色就变得淡了。时间亦是如此,它慢慢蒸发掉之后,我和尹重城之间,就一点一点地远了,感情就一点一点地淡了。
回去的路上我们看到一只小羊,自己走在小道上,路旁有一排排的转经筒。米佳宁就过去**小羊,挥舞着纸巾挑逗它。小羊一口咬住了米佳宁的围巾,米佳宁惨叫一声。小羊死活就是不松嘴,还是我用一块糖让它放开了米佳宁的围巾。我跟米佳宁说你这孩子就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米佳宁撇撇嘴,不说话。
之后和米佳宁看到几个藏族的小孩围在一起,再仔细看他们在鼓捣一只小猫,他们把那只瘦弱的小猫包在布里面,像一个襁褓里的小婴儿。米佳宁过去给了那几个小孩几块糖,指着那只小猫说:让我抱一抱。小孩把那只小猫递给米佳宁。米佳宁把单反扔给我,激动地说,快帮我拍照。米佳宁抱着那只瘦小的高原小猫,眼睛里闪烁着母性的光芒。刚拍完,那几个小孩就跟我们说:十块钱,十块钱。我和米佳宁假装没有听懂,分给了他们几块糖就赶紧走开了。
我们住在纳木措边上的一排小平房里,有四张床,与一对广东小夫妻同屋。附近有简陋的家庭式小饭馆,民居,还有稀稀拉拉的帐篷。当地人在这里养了牦牛,羊,还有獒,但不是在电视上面看到的那种藏獒。它们小小的,但是看上去还是能看到藏獒的影子,没有拴铁链子,三三两两地在外面放养着。我走过去的时候都小心翼翼的。我一个没注意,米佳宁就从包里掏出牛肉干对着那几只看着很凶悍的大狗挥啊挥。逗得几只狗一齐撒腿就朝我们奔来,我吓得想跑却又怕有高原反应,呆在原地不敢动。之后,米佳宁很开心地把一条一条的牛肉干喂给那几只狗。还拍拍人家的脑袋,我在那里站着直想把米佳宁踹走。几只狗把米佳宁的牛肉干分完之后,就作鸟兽散。我感觉自己的腿都软了,拉着米佳宁又是一顿狂扁。
事实证明米佳宁是打不改的,晚上又在走廊上面捉住一只不知道从哪跑来的小猫。逮到屋子里面硬要喂它吃香肠。与我们同屋的那个广东小女人特别怕猫,一直很警惕地看着米佳宁,结果米佳宁一不小心,被小猫逃跑了。小猫在屋子里面上蹿下跳,刚好跳到那个女人的被子上面,广东小女人叫得很凄厉,她丈夫与我们一起抓小猫,终于抓住了,放到了外面去。几个香港人很开心地把小猫抱到自己的房间里面。那个同屋的广东男人告诉我们,在香港,有钱人才养宠物的,因为一般人家里都很小,而且养宠物要交这个钱那个钱,一般人不会养。不知道这话是真是假。
纳木措用的是发电机,十点之后就没有电了。对面两张床上的那两个广东夫妻睡得很熟,还有轻微的鼾声。我半躺半坐着,这里的海拔要比拉萨高一千多米,心脏似乎被谁用力捏着似的。我看我旁边的米佳宁,她一躺到床上就深度睡眠了。着实令人羡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