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尽管心中有着种种不安与恐惧,她还是强忍着泪水听从父母的要求完成了全部仪式。男方一家的喜悦尽写在脸上,沈昌勖夫妇也是一脸笑容,心中却颇不是滋味。一旁一言不发的沈敬修,没有一点开心的样子,脸上甚至还带着种种不悦乃至愤怒,他实在是,打心眼里心疼姐姐,却又怨她自己不够争气,不敢反抗到底,追求属于自己的幸福,就这样成了共和国统治下的封建社会包办婚姻的牺牲品。他暗暗发誓,自己绝对不能重蹈姐姐的覆辙。
归宁回家,她的气色似乎好了一些,对父亲的态度也温和了许多,但还是没有完全打开心结。
“怎么样,小两口生活得还习惯吗?”母亲慈爱地笑笑。
“习惯,习惯,好得很呢!”金满堂毫不拘束,亲切地答道。说罢,冲一旁的妻子笑笑,一手从背后搂住了她的腰。
珺如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好,那我就放心了。”洛言和沈昌勖对视一眼,点点头。
敬修坐在一边,不说话,脸上也没有丝毫表情。
“对了,这是敬修小弟吧,上次见到你的时候光忙着处理成亲敬酒的那一堆杂事,也没顾上和你好好聊聊,照顾不周,还请见谅哈。”金满堂忽然把话题转向沈敬修。
“没事,你娶的是我阿姊又不是我,只要对她好,对岳父岳母孝顺就足够了。”
“敬修,怎么跟姊夫说话呢?”父亲生气了。
“没事没事,小孩子嘛,童言无忌,也没什么恶意啦,我不会跟他计较的啦。”对方倒是很大度。“对了,我还给您二老还有敬修小弟带了点礼物,不成敬意,还请笑纳。”
“你真是太见外了……”
不知为什么,沈敬修对这个人就是喜欢不起来,而且他说得越好听,他就越讨厌他。他总有一种预感,这个人心口不一,是个大骗子、大恶人,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可他又说不出什么理由,更没有证据,也没有人会相信他。
父母对金满堂的印象却越来越好,为人大方慷慨,细心懂事,能讨人欢心又不觉得虚伪做作,见到女儿能有这样一个好丈夫,生活得这么幸福,父母也就放心了,看来自己当初真的是多虑了。
接下来就该好好考虑敬修的事了,也不知道他天天在外面胡乱折腾什么,有什么事也不跟父母说,真的该好好管教管教他了。
不过,儿子似乎早有想法,从他和父母短短的对话中,一个女人的名字已出现了多次。
“我问你,你是不是还留恋那已经灭亡的清王朝啊?袁世凯他这么做分明就是为自己搞复辟做准备!亏你还是国民党党员呢,居然为自己的敌人说好话。”不知是第几次,两个人就眼下的政治问题展开辩论。
“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我们的做法太幼稚了,袁世凯又是一个相当有手段的人,要想扳倒他绝非易事。”
“就是因为你们这些人没有信心,太犹豫了,不能当机立断,才会错失良机。”韩月桐很不服气。
“是你想得太简单了,我父亲当年……”
“我觉得你就是受你父母的影响太大了,才会那么保守……”
两个人不欢而散。
韩月桐自小无父无母,跟着报社的一位主编长大,见识过很多新鲜事物,后来又成为一名记者,思想更加前卫,相较于受作为前清遗老的父母的影响很深的沈敬修,自然会比较激进,也是两人容易产生矛盾的重要原因。
二
虽然大大小小矛盾不少,但两人的感情并没有受到多大影响,政治与生活还是分得很开的,如今已交往了三年多,互相也很了解了,也要认真考虑一下终身大事了。终于,母亲生日那天,他将自己口中的“理想伴侣”带到了家里。
“父亲,母亲,这是韩月桐韩姑娘,我的--”他望望她略带羞涩的眼睛,“女朋友。”
“伯父、伯母,你们好。”她微笑着问候道。
老两口吓了一大跳,女,女朋友?他们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显然没能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
“你们不要奇怪,我和月桐已经交往了有三年了,我们两个人志趣相投……现在,时机也差不多了,我们想--”,两个人默契地对视一眼,“永远生活在一起,今天我带她来,除了给您祝寿,也是想让她来见见未来的公婆,让你们考核一下未来的儿媳。”
她害羞地依偎在他的怀里。
送走月桐后,父亲叫回敬修,“她就是你想娶的人?”
“对。”他点点头。
“你喜欢她什么?叛逆?直率?……”
“我喜欢她,因为她是独一无二的韩月桐,她不是僵化的行尸走肉,她有着自己独立的思想与灵魂,她……”
“你是不是觉得有我们这样的父母很羞愧,很自卑?”母亲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强忍着泪水,可那种心酸的眼神却更加刺痛了他的心。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母亲,您别误会,我只是觉得,现在已经是共和国了,恋爱自由,婚姻自主,这才是应该提倡的;旧时那种包办婚姻,违背当事人的意愿,将他们一生的幸福当作交易的筹码,不仅仅毁了两个人,毁了他们的后半生,也是造成诸多家庭悲剧的重要根源……”
“你是觉得我们毁了你大姊的一生?是不是还觉得我跟你母亲也……”若不是下人拦着,火冒三丈的沈昌勖也许就要第一次狠狠地鞭打这个不孝的独子了。
“阿姊本来就不喜欢那个什么金满堂,你们非要逼她嫁给他,没错,他是有钱,也会来事,可是您问问阿姊,她真的幸福吗?他娶的是阿姊啊,如果连阿姊都不幸福,别人对他再满意又有什么用呢?”
“你要怪就怪我吧,是我让你阿爹答应的那门婚事,也是我逼着珺如同意的,都是我的错……”
“阿娘,您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也知道你们这么做是有苦衷的,是为了阿姊好,我只是……”
“好了,你不用解释了,我已经明白了。你想和谁在一起就随你吧,我不想管、也管不起了。”洛言长叹一声,悻悻离开。
“夫人--”沈昌勖伸手想要叫住她,可她却头也不回地走了,“唉。你呀……”他指指儿子,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干脆也离开了。
儿大不由娘,不由爹了。
两人开始商量结婚的事宜。
此时,日渐衰老的父母已经不想留在这座混乱的大都市,便多方打听移居到一座安静的小县城平徽,那里山清水秀,民风淳朴,因为地处偏僻易守难攻,少有外人打扰,还保留着不少晚清的习俗。
两人都已沈敬修本想顺着父母的心意举办中式婚礼的,然而父母这种沉默的反对又令他无法继续进行下去,只好简单地办了各项手续,邀请两三好友以作见证,再三请求父母承认算作仪式的一部分,正式成为合法夫妻。
“沈敬修,你记着,若不是因为太爱你、体谅你,我才不会这么草率地就和你结婚的,你一定要我今天所说的这些话,我要你用一生的爱与忠诚去补偿我!”
一切的艰辛或是不愉快,在那一晚,都已烟消云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