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行行重行行(上)
作者:赵越 时间:2020-10-31 18:25 字数:4047 字

“医生,怎么样?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恭喜,是个男孩儿。”

“好,谢谢医生了。”送走医生,程兆元又转过头对韩月桐说道:“看来,和你攀不上亲戚喽。”

“你还认真啦……”

两人走进病房。

“哇,我的帅儿子!”说着,他抱起孩子就要转几圈,孩子却不领情地哭了起来。

“哎,你小心点,把孩子都吓哭了。来,让我抱抱。”说着,她便自然地把孩子“抢”过来。“乖哦,宝贝,不哭不哭……对了,孩子有名字了吗?”

“有,大名叫嗣徽,小名就叫徽儿。”病床上的傅云深虚弱地笑笑。

“嗣徽,看来等孩子长大以后可要大有作为啦。”

“那当然,长江后浪推前浪,老子英雄儿好汉嘛。”

“你……说的倒是挺顺口。”她无奈地摇摇头。

转眼间新文已经两岁多了,两人正考虑是不是再要一个孩子,接着月桐便发现自己已经怀孕了,他们又幸福地等着做父母。1919年1月,第一次世界大战战胜国在法国巴黎召开所谓的“和平会议”,中国作为第一次世界大战协约国之一,参加了会议。中国代表在和会上提出废除外国在中国的势力范围、撤退外国在中国的军队和取消“二十一条”等正义要求,但巴黎和会不顾中国也是战胜国之一,拒绝了中国代表提出的要求,竟然决定将德国在中国山东的权益转让给日本。此消息传到中国后,北京学生群情激愤,学生、工商业者、教育界和许多爱国团体纷纷通电,斥责日本的无理行径,并且要求中国政府坚持国家主权。国运式微,在民族荣辱的关键时刻,5月4日下午,北京三所高校的3000多名学生代表冲破军警阻挠,云集天安门,北京高等师范学校最早到达天安门。他们打出“誓死力争,还我青岛”、“收回山东权利”、“拒绝在巴黎和约上签字”、“废除二十一条”、“抵制日货”、“宁肯玉碎,勿为瓦全”、“外争主权,内除国贼”等口号,并且要求惩办交通总长曹汝霖、币制局总裁陆宗舆、驻日公使章宗祥,学生游行队伍移至曹宅,痛打了章宗祥,北京高等师范学校数理部的匡互生第一个冲进曹宅,并带头火烧曹宅,引发“火烧赵家楼”事件。随后,军警出面控制事态,并逮捕了学生代表32人。天安门前金水桥南边高悬的一副对联引人注目:卖国求荣,早知曹瞒遗种碑无字;倾心媚外,不期章惇余孽死有头。烧掉赵家楼的学生游行活动受到广泛关注,各界人士给予关注和支持,抗议逮捕学生,北京军阀政府颁布严禁抗议公告,大总统徐世昌下令镇压。但是,学生团体和社会团体纷纷支持。罢课运动更是扩展到各大城市。6月5日,上海工人开始大规模罢工,以响应学生。上海日商的内外棉第三、第四、第五纱厂、日华纱厂、上海纱厂和商务印书馆的工人全体罢工,参加罢工的有两万人以上。运动的中心也逐渐转移到了上海。

6月11日,陈独秀等人到北京前门外闹市区散发《北京市民宣言》,声明如政府不接受市民要求,“我等学生商人劳工军人等,惟有直接行动以图根本之改造”。陈独秀因此被捕。各地学生团体和社会知名人士纷纷通电,抗议政府的这一暴行。面对强大社会舆论压力,曹、陆、章相继被免职,总统徐世昌提出辞职。

6月12日以后,工人相继复工,学生停止罢课。

6月23日,《南京学生联合会日刊》刊及时报道南京、江苏及全国学生反帝爱国运动的情况;阮真在该刊最后一期的《编辑科经过报告》中这样写道:“……真于发表来稿,重思想不重文字,尤以改良社会及改良教育为救国初步之方针,此本刊之微意也。”

1919年6月28日,中国代表没有在和约上签字。

这看似的胜利却沈敬修夫妇遭受了致命的打击。

韩月桐毕竟是一个坚定的革命圣斗士,她虽然和丈夫一样,对学生们不理智的过激行为有些不满,又深受工人罢工的糟糕影响,在民族大义面前,还是选择了支持,更是不顾即将临产的身体,毅然加入了游行的行列,在报纸上抒发内心的控诉。

然而,也正是这次行动,让她后悔一生。

军警出来物理镇压,大家四散而逃,正是在这个过程中,她被拥的人群围住,在一片混乱中被人推到……孩子严重早产,刚脱离母体没多久,便永远离开了人世。

“孩子,是妈妈对不起你……”此刻,再多的眼泪都于事无补。

“都怪我!”沈敬修用拳头用力地打到墙上,“我怎么这么自私,不顾他们的安危放心地去工作……”

学生运动一发不可收拾,他的工作也愈发难以处理,只得把妻子交给仆人,让他们好好照顾,不要让她乱跑,然而她还是设法偷偷跑了出去参加游行,被发现是已是在医院……

因为早产,孩子的身体很瘦弱,有些部位还没有长好,脸上也毫无血色--当然,她小小的身体也逐渐冰冷。孩子出生以前,他们就已经想好,最好是个女孩儿,如果是男孩儿,就再生一个。他们的愿望实现了,可却只达成了一半:孩子生了下来,却没能活下去。这是父母一生永远的痛。

“爱女沈思安之墓”。这是女儿留给他们唯一的东西。

炽热的骄阳,聒噪的蝉声,阴暗的树林;暴雨,蛙鸣,洪水,两个极端,却都是留给他们的这个夏天的记忆。

两年后。

“工人罢工事件越来越严重了,就是那从俄国传入的共产主义思想的影响,军阀混战不消停,现在又多了这样一派,不知道是正是邪,我们的局势越来越危险了。”政治局面的日益复杂,让他的整个神经都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只要稍一松懈便有可能面临崩溃。而在妻子面前,他又不得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妻子的性格还是没有改变,他真的不想两年前的悲剧再次上演,已经失去了一次,他不想再失去第二次了。

外面的局势她又怎么会不知道?不过,这一次,她还是乖乖地留在了家里,毕竟,作为一个母亲,就算不在乎自己的身体,她也不能这样漠视孩子的安全健康。

孩子顺利出生,取字思定,大名--还是两位老人的意愿:仲文。其实她也不是那么冷漠,自从珺如莫名失踪后,两人的脸上就难见笑容,而自己的孙子又不能常伴身边--她执意要求孩子由自己照顾,更重要的,是为了让他接受新式的现代教育--如果连孩子的名字都不能由自己决定,也未免太残忍了些。想到这儿,她又觉得有些愧疚。

“父亲,母亲,我和月桐还有孩子们来看你了。”难得有空闲休息一天,沈敬修带着妻儿来到平徽看望父母。

“好,好。”才过去没多久,父母仿佛又苍老了许多,连说话说多了都会觉得累。

“阿公,阿嬷,我好想你们啊!”新文兴奋地朴向祖父母。

“嗳,乖孩子,阿公阿嬷也想你!”看到大孙子,沈昌勖一瞬间年轻了许多,一把抱起了孩子。旁边的洛言也笑得合不拢嘴。

在城市里过惯了的新文,对这宁静质朴的乡村生活感到既陌生又新奇有趣,玩得不亦乐乎。沈敬修也很难想到,曾经的贵族官府人家,如今竟也适应了这种农民般的生活,甚至还自得其乐。再想想自己,未免也太不孝了,是不是该抽点时间多陪陪父母?

此刻的一家人,像是平常人家的百姓一样,享受着这简单而幸福的宝贵时光。

“怎么了,见到我们还是这么一张苦瓜脸?”平时,无论在外面有多不开心,回到家以后,沈敬修都会把情绪清理好,保证对家人的热情。然而这一次,看到儿子陪母亲玩得正欢,他却并不像往常那样一进来就先抱起儿子,看看他有没有学会叫“爸爸”。

“你还记得我跟你说的苏炳谦吗?”

“就是那个军阀吗?记得啊,怎么了?又干什么坏事了?”现在的她,已经不像以前那样对政治那么敏感,更多的像一个普通的家庭主妇,不,是一个有文化、有思想的新式母亲。

“他的夫人给他生了个儿子,说是要宴请各派官员庆祝。”

“也难为他夫人了,丈夫整天寻花问柳,和一堆小妾妓女鬼混,居然还能给他生出来后代。”她冷冷地说道。

“是啊,不过别人的家事咱们也用不着管,更管不起,唉。”

“可是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呢?你跟他又不是同事又不是朋友。”

“我确实不是,不过你知道的,他父亲和金满堂的父亲是至交,现在他们一家人都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我……”他又想起了姐姐,不由地开始哽咽。

“好了,不要想了,你姐她不会有事的,说不定是在外面玩得开心不想回来呢?要是真的有事,也一定会来信告诉你们的,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放心吧,啊。”她安慰道。

他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嗯,还是说他,总之,苏炳谦虽然和我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但是他和我的长官还有,他……唉,人情世故的那些东西,也理不明。”

“好吧,我也懒得明白,你要是去就去吧,不要因为这个毁了你的前途,只要保证无愧于心就好。”

“好的,我知道。”

“苏兄,好久不见啊!”

“是啊,你终于来了,我可想死你了,最近怎么样?”

“唉,还是不提的好。对了,忘了跟你介绍,这位是我的部下,也是金……”

“嘘。”苏炳谦示意道,他的地位,可是和几个兄弟一番艰难较量之后从父亲手中拿过来的,而父亲,以及那位金伯伯,本来是属意于他的大哥的,他才不想见到任何和他们有关的人的,就算来也是站在自己这边的。至于沈敬修,他早就知道他和金家的关系不好,又是自己兄弟的得力属下,这才邀请他来的。

“哦,”对方立即会意,“沈敬修,沈弟。”

“你好啊,沈先生。”

“不敢当,还是直接叫我的名字就行。”

“怎么跟苏大帅说话呢?人家那是给你面子,看得起你,你倒……”

“好了好了,这大喜的日子,别找什么不愉快,没事,这说明沈先--哦,不,敬修小弟没把我当外人,说话比较直率罢了。好了,赶快就坐吧,我先招呼一下其他人。”

沈敬修瞟了那人几眼,明明比自己还小几岁,模样又显年轻,还叫自己小弟--不过,他也不是不明白,这是按资历、按地位排辈,但他还是觉得接受不了,就像被人狠狠侮辱了一般。

听了一大堆奉承谄媚的词句,他越听越恶心,只好不停地喝酒来掩饰自己。

“感谢各位的抬爱,今后各位凡是有什么困难,只要能办到,苏某定当竭尽全力,也希望各位今后能多帮衬帮衬我的儿子,苏某先干为敬!”

“好!”众人也纷纷应答回敬。

“对了,苏兄,还不知到苏小公子尊姓大名呢?”

“哈哈,什么尊姓大名的,单名一个刈,希望他能上的了战场,下的了田庄,也不指望他能建什么功立大业,只要能保命,会谋生就行,虽说是乱世,我也没什么野心,只要孩子能平平安安,我就放心了。”

“果然舐犊情深,敬苏兄一杯,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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