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好不容易把二老说通了，便把孩子叫了回来。

“仲文。”祖父叫道。

没有反应。

“仲文！”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啊，怎么了？”

“杳儿也大了，该跟着爹娘一起生活了，我把妹妹托付给你，你能照顾好她吗？”

杳儿呆呆地望着祖父，他是真的不想要自己了吗？

“放心吧，爷爷，有我在，妹妹一定不会受苦的。现在大哥不在，我就是……”

“仲文，你在说什么？”韩月桐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什么意思？大哥不在？伯肇他，他到底哪去了？”

万般无奈之下，二人不得以说出了事情。

“什么？你们竟然送他出国了？你们怎么这么狠心……”洛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气之下差点晕过去。

“母亲，您别着急，伯肇他是出国了，不过我们都已经把各种事情给他安排好了，那边还有朋友专门照顾他，他在那边过得很好的……”

无论怎样解释，他们也无法接受两人这种不跟父母说一声就随便把孩子送到异国他乡的举动，“不跟我们商量一下也就罢了，还想着瞒我们，你们眼里，到底有没有爹娘的存在？”

……

就这样静默了几个时辰，见父母的脸色好一些了，他们试着再次提起女儿的事。他们倒是没有改口，但听着却更加令人难受：“老了老了，没用了，随你们的便，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阿公阿嬷，我舍不得你们，我不想走。”杳儿终于哭了。

“孩子，这是你的爸爸妈妈呀，你早晚得回到他们身边的，还有哥哥陪你一起玩，只要别忘了阿公阿嬷就好。”洛言努力压制着，不让眼泪流出来。

“杳儿，走吧，又不是以后不见了，跟妈妈回家吧，啊。”韩月桐拉起女儿的手想要往外走。

“我不……”杳儿忽然挣脱开母亲，跑回去抱着祖父祖母。

“好了，你快走吧。”祖父颤抖着声音。

“乖女儿，跟妈妈回家好不好？”母亲想要拉回女儿。

杳儿抱着祖父祖母的腿不肯松手。

“你走不走？你再不走以后就永远也别回来了！”祖父从来没有这样大声地呵斥杳儿。

趁被吓到的女儿还没反应过来，韩月桐立刻拉起女儿走出去。

“阿公--阿嬷--”杳儿哭着大喊，却终究还是被拉回了自己真正的“家”。

两人默默望着孩子逐渐远去的身影，许久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杳儿，以后这就是你的房间了，喜欢吗？”母亲热情地问道。

杳儿点点头，也不说什么。

接连几天都是这样，除了和哥哥在一起话多一点，和爸爸妈妈的感觉，完全就像是陌生人。她什么也不要，什么也不挑，父母说什么就是什么，完全不像两个儿子那样充满了自己的想法，韩月桐感觉这孩子就像个木偶人一样。她想，既然女儿没有敏锐的洞察力和思考力，就多给她看一些新文学作品吧，在文学方面做一个才女也是不错的。然而这下她却忽然挑剔起来，说什么文言才是最美的文字，白话文完全丧失了传统经典的意境，还有那些批孔的行为是多么荒谬。这次女儿倒是有主见了，可却令她更加生气，简直跟她的祖父祖母一样保守封建。不行，说什么也要把她纠正过来。于是她采取各种方式去读、去写白话文，学习各种现代思想，并且和哥哥一起练习，她也不定期地进行各种方式的检查。在招生开学的时候，把女儿送到了思定所在的学校。

五

学校的生活和家里截然不同，尽管她不是很喜欢这种热闹的场合，更没有尝试过集体的生活，但身边毕竟都是一群同龄的孩子，还有和蔼可亲、博学多才的老师，既能学习新知识又能和大家一起做游戏，总比在家里感觉要好。

“嗨，我叫耿佳音，以后我们就是同桌了，不知道你叫什么呀？”上课之前，大家都在互相兴高采烈地交谈着。

“我叫沈式微。”她小声地说道。母亲告诉她，现在她已经长大了，在外面就要叫自己的大名。

“式微，你好，以后我们就是好朋友啦。”耿佳音热情地伸出自己的手。

“嗯。”她也伸出手，用力地点点头。

学校的生活真的要比家里丰富多彩得多，那些她以前从来没有接触过的课程，给她带来许多意想不到的乐趣：为一道算数题的结果想了半天，最后终于算对的惊喜；通过科学常识了解了很多日常生活中的现象原理；在美妙的音乐声中感受声音的独特魅力；偶尔突发奇想画一画身边的人，然后一起互相嘲笑；心情烦躁的时候，就用书法让自己来静心凝神……不过，她最爱的还是国文课，学起来也是相对轻松的，那里面有阿公阿嬷，有她童年的记忆。

“‘猫捕鼠，犬守门，人无职业，不如猫犬。’这是进化的自然选择，适己而利人。生当为人，不可无职业，也不可职业乱窜。犬捕鼠，多管闲事；猫看门，形同虚设。世上职业千万，有需要就有职业；可世上好职业只有一种：喜爱又能谋生。

各司其职，便能各尽所能；按劳分配，或能走向按需分配。这些宏大的道理和主义，猫犬不懂，却能身体力行。大家也要记得，从事一份喜爱又适合自己的职业，这样我们的人生才更有意义，都记住了么？”

“记住了。”国文课上，除了祖父祖母曾教给她的那些，她还学会了许多新的知识和思想。

佳音是个很活泼可爱的女孩儿，经常带她一起做各种各样有趣的游戏，让她尽快融入这个陌生的集体，她们也理所当然地成为了最好的朋友。

佳音喜欢数学科学，还有最擅长的手工；式微喜欢国文书法，空闲的时候又喜欢听一听、唱一唱那些动人的歌曲放松心情。“互补”的两人又在互相帮助中共同进步。

放学后佳音由父母接走，式微就跟着哥哥思定一起回家。一开始哥哥还会体贴地嘘寒问暖，后来就慢慢地显露出“本质”，没有了哥哥的样子，各种拿妹妹打趣，和她开玩笑逗弄。式微也渐渐习惯了，由最初的尴尬一点点变得适应，甚至也会捉弄哥哥一下。不知不觉间，她和父母的关系也逐渐缓和，不再那么扭扭捏捏了。而父亲也是越来越喜欢这个有点守旧又能够学新的小女儿了，向新而又不失传统，崇古而不会抱残守缺，他忽然觉得自己理解了父母的良苦用心，他们不是迂腐守旧，只是希望后代不要丢失了那些经典的国粹，要让孩子从小打好文化的根基，能够在前进的浪潮中不失本色吧。母亲呢，却还不是很满意，女儿虽然比以前进步了不少，但身上传统的东西还是太多，已经根深蒂固，难以完全除去了。她也不指望孩子今后能有多出色了，只希望她不要被这个社会直接淘汰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