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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六章 人·已非
作者:柳姗姗 时间:2020-10-31 18:40 字数:2953 字

沙漏沉淀的都是过往,抹不掉的过往。沙漏能倒回,过去的日子却一去不复返,我还来不及茫茫然旋转,更别提什么头涔涔和泪潸潸。

我记得梭罗的《瓦尔登湖》里有一段大概说的书,父辈经商成功,冲破头颅挤进财富圈与时尚圈,免不得接触文化圈,才发现文化缺乏的缺陷,于是给孩子优良的教育,从小就熏染在文化圈里,这样,一个家族就诞生了。然而,外国人的话写的再有道理,还是敌不过小巷子里叉着腰、说长道短的悍妇嘴里的那句“富不过三代。”我想家道中落的确让我产生了自卑感,因为我到现在还没让宫宸隽发现自己一丝丝潦倒后的迹象,自己堂而皇之地做着鲁迅笔下说着自己以前有钱、儿子当官,实则是个连老婆都没有的穷光蛋的阿Q。

我不敢回家,我有点害怕见到爸爸,也不知道我最终还是选择普通班对他的打击有多大。上什么班是小,当他已经失去金钱地位的时候,还失去了父亲的权威是大,这般打击的确是够他受的。

顺着八车道的马路,踏着花香走,然后拐进充斥着过桥米线、重庆小面、麻辣烫、沙县小吃冗杂味道的小街。小街的间隙里偶尔有个充满着叫卖声的菜市场和布帘子遮着羞的非法网吧,过了菜市场,就是我们新租的房子的住处,在一楼。

之前那次是晚上回去,小商店和菜市场都关门了,月亮只亮着一半,照着一半的市井气。白天看到这些景象,真是别有一番滋味。我一路秉着呼吸,小口吸气,害怕吸进市井气,就像火场逃生的人,害怕吸进毒气一样。

妈妈在厨房做饭,知道我今天回家,她炒得特别起劲,我跟她打招呼都没看见。我看不见爸爸在哪里。

敲门之后,来开门的是爸爸。

他像是泄了气的皮球,身材和气质都缩了一圈。他仍旧穿着以前的名贵西装,只是已衬不出衣服的风采;手上仍带着名表,汗屑却把表面染得看不出光亮来。他的头发一撮朝东,一撮朝西,有的地方像是经历了飓风,回旋着,后脑勺的头发一股子向下,像是睡平了的。他鼻毛往外伸着,指甲里有泥垢,身上还有一些臭豆豉的味道。

开完门后,他没有讲话,甚至没有好好地看我一眼,径直走到旧沙发里,窝进去,和沙发融为一体。

“回来啦?”

妈妈的声音传过来。只是半年,她的无暇肌肤已经被油烟熏得伤横累累,身材也不复从前。她似乎也不似从前爱美了,随便穿着件黄色的毛衣,头发是胡乱裹出的一个揪。

我杵在门口,嘴唇紧紧箍在一起,眼泪在眼睛里打转。半年不见,人和家是怎么一点点落寞的,我不知道。只是半年,滴水穿石,我只看到了结果。

妈妈把我揽进怀里,尽管手里还拿着锅铲,锅里还“噼里啪啦”响着菜。

我眼眶募然间红了,缄默里走回卧室。书还是以前的书,字还是以前的字,可人变了,家没了。

回家后一个星期,我和爸爸几乎没有交流。吃饭的时候,他就一直抽烟,不停不停地抽。有时候呛得自己口水喷满了菜,他也不停。

他仍就不肯脱下昂贵西装和名贵手表,正如他仍不肯承认家道中落的现状。听妈妈说,爸爸不和邻里来往。爸爸祖籍村子里的亲戚来找他,发现以前的别墅已经荒废的时候,他总是在电话里告诉别人,他去外国休假了。

我感觉妈妈也开始有点怪怪的,她问我爱不爱她和爸爸,如果钱和他们,我会选谁,我说选他们,她表情有些黯淡。妈妈似乎藏着什么秘密,她和爸爸每次吵架,爸爸就一定会回呛她,说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有时候爸爸还要说下去,妈妈就会神色紧张地接,“你少说两句。”然后对着我尴尬地笑笑。

除了这些言语,我透过她的行为察觉到家庭的窘迫。她一向是个不会吃冷饭冷菜的人,可是现在,她却习惯了上一餐没吃完的,下一餐接着吃。和她出去买菜,她还不忘在菜市场附近的衣服摊上看上一眼。逛不完的菜市场,买不完的地摊货,这些对于以前那个女人都是不可能的。

她以前生活精致的种种迹象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全被斑纹和鱼尾纹取代。若不是亲眼所见,我绝不相信人在半年间竟然能老得如此快。不过不变的是,她是爱我的。

当然,我也变了。爸爸已经倒下了,妈妈半挺着,可是爸爸把妈妈困在家里,不放她出去上班,接触外人。本来家里已经负债累累了,虽然我并不知道到底是多少,爸爸还不愿意面对现状,出去工作。所以,只能是我出去工作的。

夜里,我就想着工作睡不着。

我除了学习会什么?有什么事情是不妨碍学习的?我年纪那么小,哪里有人招童工?我身上有什么可以给别人利用的吗,人家凭什么招我?招聘、简历、面试等等流程那么复杂,我该怎么应对?我爸爸能让我出去工作吗?

思来想去,总有一些思路,可是一觉睡过后,什么都跟着周公走了。

我以前总是说那些误入歧途的女孩不懂得自尊自爱,可只有自己山穷水尽的时候,才知道连生存都保障不了的时候,没工夫想道德。当然,在我的自尊之上,还有一些可用的东西,比如,我会用电脑,我会说英语。也许那些误入歧途的女孩子,根本没有机会去接触教育,不会用电脑,也不会说英语,在自己身上挖掘价值的时候,只想到了那层珍贵的薄膜,丝毫没意识到那东西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与之挂钩的是祖宗之光以及自己的尊严。

我在网上投出去了十多份简历,里面有销售员,传单员,打字员,翻译员,除了一家回复我了,其他统统都石沉大海。那家是家中外合资金融公司,可是回复我的偏偏是因为我年龄小而婉拒的说辞。我想,那家起码能回复我,说明这至少是家不至于连你简历看都没看就扔垃圾桶或者用碎纸机碎掉的公司,还是应该去争取一下。而且,见面三分情,干什么事情都应该去见个面,就算事做不成,也混了个脸熟,积累了人脉。

第二天,我就按着地址去到了那家公司,上楼找到公司所在的那层,径直朝总经理办公室走去。我是如此地理直气壮,竟没有人来拦我。

“你太小了,我们不招童工。”

“可是我能干很多你员工不能干的事,不能以年龄论人。”

总经理一边玩手机一边和我对话,听到我这句话时,他笑了一阵子,像是被逗乐了,而不是嘲笑。

“那你说,你会什么。”

“我会英语,我可以翻译资料。”

“我们办公室里随便拉出一个人都能翻译资料。”

“我可能少给我一点酬劳,我一定把任务完成好。然后你办公室里的人就可以安心做好分内工作了。”

他抬起眼睛看我,我也第一次看清了他的长相。而立之年,相貌平平,不惹人爱,却也不讨人恨。他似乎也在打量我,也正常,面试面试,不就是看看脸吗?

“行,试用你一次。这份资料拿去翻译,一周后给我,要校对无误。”

然后他拿了张桌子上的他的名片给我,什么也没说。我本打算问他校对好的资料怎么交给他,后来想想他既然把名片交给我,自然就是让我自己悟些东西出来。就像菩提法师在孙悟空头上敲了三下,而没告诉他到底要干什么,就是让他悟出来夜晚三点去拜师。到了职场,就与在学校不同了,那里没有师徒,不会有人提点你,什么都得自己悟,去犯错,去积累。

到时间后,我发短信给名片上的电话,他就发来了他的邮箱。我的第一次任务顺利完成了,之后,他让我每周日傍晚快下班时去他办公室领材料,再下个周日来交,顺便带走新的资料和放在信封里上一周翻译资料的所得。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他时候他都准时在那儿等我,就算他的员工已经走了一半,而且他也从来没在那个时候有过开会或者外出的情况。

爸爸能束缚住妈妈,但他却束缚不了我。况且我也没打算让他知道我在打工的事情告诉他,不然更打击他的自尊心。

没有过年,年却来了,不二于《山海经》里的怪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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