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都站在这里也没用，都到那边，一边休息一边等吧。”

　　尤仁德看一眼紧紧闭着的手术室，心想女儿年纪轻轻摔一下能有什么大事，又看到景文杰的妈妈一副难过惭愧的模样，也不好说什么。

　　“舅妈，表姐没事，我们先到那边去等。”秦雪梅内心惶惶的，急忙说道。

　　“走吧，亲家母，我看你脸色不太好，对不起你了。别急，咱们到那边去等。”说着去另外一边搀扶张素娟，同时不忘狠狠地瞪了儿子一眼。

　　还没有移步，手术室的门突然开了。所有人的目光齐齐聚在医生身上。

　　“怎么样，医生？”

　　景文杰第一个奔上去开口问，一脸的紧张慌张。他知道，岳父岳母面前还是要表示一下的。

　　医生摇摇头：“孩子没保住。”

　　“什……什么孩子？”

　　景文杰还没有反应过来，杨艳惊呼出口，一脸惊异地看着医生。尤灵怀孕了？什么时候的事情，怎么她半点没有察觉？

　　“病人怀孕了，你们都不知道？”医生诧异地问，随即点点头，“明白了，孩子的月龄还小呢，刚刚两个月左右，你们都不知道也是正常。”

　　杨艳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孩子……怪我，都怪我太……我太粗心了。”悔恨的心都要掉出来。

　　一心二心盼的孙子，就要盼瞎眼的孙子，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悄悄地来了，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又悄悄没了。怎么会这样，都怪她……

　　景文杰愣愣地站在那里，泥塑木雕一般，他有孩子了？又没有了？

　　“医生，那我女儿呢，我女儿怎么样？”张素娟急急忙忙地问。

　　尤仁德紧紧地握住了妻子的一只手，目光里透出说不出的神情。女儿怀孕了，又流产了，他不知道该为女儿痛心，还是该为失去的孩子痛心，一切都太突然了。“素娟，没事的。”尤仁德更加用力握住妻子的一只手，妻子的手在他的手心里一片冰凉，瑟瑟抖着，令他的心说不出的凄凉。

　　“病人就是太劳累了，有些虚弱，调养一段时间就没事，不用紧张。”

　　医生淡漠地走开，随即一张白色的床被推了出来。

　　“灵儿。”

　　张素娟抢上一步去看女儿，女儿还没有醒过来，一张脸比身上的白床单还要苍白。

　　倏然看到尤灵紧闭的眼睛，景文杰说不清是紧张还是害怕，心中虽然难过，却独独缺少那份动心动肺的痛。此事他很奇怪一件事，他怎么就有了孩子，又怎么就没有了？她不就是摔出门外去了嘛，至于这么严重？

　　转角处，是十六病房，二病床上的刘虹无聊地玩着手机，突然门打开，随着一张床推进来，跟进了那么多的人。刘虹皱皱眉头，心里反感：一个病人至于来这么多人吗？

　　尤灵虚弱地睁开眼睛时，看到了一个陌生的白色世界，又看到自己的面前围了一圈人，妈妈紧紧地拉着她的一只手默默垂泪。

　　“妈。”

　　痛，难受，虚弱，太多的不适一起涌进了尤灵的意识里，真实地切割着她的神经。她也没有力气，所以只说了一个字。

　　“灵儿，你怎么这样了呢？感觉怎么样，痛吗？”张素娟的眼泪簌簌而落，女儿太可怜了。

　　“小灵……”景文杰看着尤灵，内心生出惭愧，却不知道怎么说话。妈妈说的对，他是太笨了。

　　尤灵感觉到另外一只手也被拉住，轻轻转头看过去，是婆婆。婆婆一脸痛苦地看着她，那种心痛溢于言表。

　　杨艳的确是心中难过，复杂矛盾说不出的难过。此时所有的表白询问都无力，更显虚伪，她觉得沉默更合适。

　　“我没事，你们都不用紧张。”

　　这么多的人围着她，尤灵一时反应不过来，感觉有些虚无，所有人的脸也都有些模糊。但意识告诉她，这些人担心她，所以她用尽力气说话。

　　又用尽气力眨了眨眼睛，明亮的灯光下，尤灵才想起这是夜晚，却不知道是夜里什么时候了。

　　“小灵，对不起——”杨艳的声音有些哽咽，她是真心实意的难过，虽然她的难过不仅仅是因为尤灵，但口气极为真诚，“我们没有照顾好你，让你受苦了。”

　　尤灵完全想起来了，她是在和景文杰争执的时候，掉出门外。可是那样一下怎么她就进了医院？哦……痛！目光无意飘过景文杰，尤灵即刻感觉到更加尖锐的疼痛，如一把尖刀在身体里胡乱搅动，尤其是景文杰的身侧还有秦雪梅，她也用一双关切焦虑的眼神看着她。

　　尤灵骤然是一种被羞辱的感觉，只觉一股热血冲向头脑。“都给我出去！”用力一怔，双手挣脱了另外的手，连手腕上的吊针都甩掉了。

　　“灵儿！”张素娟惊呼一声。

　　谁都不会想到尤灵会这样，众人都吃了一惊。张素娟身后的尤仁德沉声道：“素娟，你照顾她，我们都出去。”说完，自顾转身离开。

　　景文杰意识到什么，忙说：“小灵，不可以这样。妈，你也出去吧，让我留下来照顾小灵。”

　　“你！给我出去！”尤灵一只手紧紧攥成的拳头标枪一样竖出了食指，“我不想看到你。”

　　景文杰心里一怔：又拿出这副模样？

　　杨艳缓缓起身：“亲家母，麻烦你先照顾小灵。”又对尤灵温柔说道，“小灵，你好好休息，别任性。”从儿子身边经过时，只是狠狠瞪视了儿子一眼。

　　怔怔地不知所措的景文杰忙随在妈妈身后往外走。

　　秦雪梅心中雪亮，却一直装作纯良，一双眼睛里露出无辜，轻轻在张素娟肩头拍拍，轻轻说道：“舅妈，我出去了。”

　　她的目光委婉地看了看尤灵，又看舅妈，张素娟意会地点点头。

　　走廊的尽头，尤仁德点燃一支烟，深深的悲哀在眼底笼成一片大海，令人看不透。他早就看出来了，女儿的摔倒没有那样简单：女儿婆婆的做作，女婿景文杰的惶惑，就连秦雪梅也慌乱着，一切都透着古怪，指不定发生过什么事呢。自从他熟悉了景文杰以后，就知道景文杰不是一个真正有能力的男人，女儿的婚姻永远不会幸福。如果不是儿子出事，他不会多说一个字就把女儿领回家，但是现在他自己都没有家。

　　就连他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女儿给的，因此他没有发言权。

　　有关女儿的家事，他也不想知道更多，那是一种更为深重的痛苦，掉进去就会被淹没。他也怕他愁死，他不怕死，只是他死了妻子怎么活？他不能抛下她。

　　想起他对女儿的冷漠，他的心没有一刻不疼痛，可他就是无法对女儿好。那件事情，如果不是因为女儿，会有吗？每个人都有软肋，这件事情成了他全家人的一个软肋。

　　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不用回头，尤仁德也知道是景文杰，他的眉头挽成两个硬硬的疙瘩。

　　“爸，还是回那边椅子上坐下休息吧。”景文杰胆怯，却不得不强撑着来完成这个礼节。

　　他一直都很怕接近岳父，他看得出岳父并不喜欢他，那种轻视，令景文杰觉得自己更加卑微。

　　尤仁德缓缓回头，目光扫了景文杰一眼，淡漠的就好像景文杰是路边一粒石子。

　　无知，愚蠢，这是尤仁德给景文杰的评价，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同意女儿嫁给他，只不过他不会说出来。

　　不想多说一个字，更不会问他究竟和女儿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因为他还知道景文杰的一个特点：撒谎。

　　返回长椅那边，秦雪梅老远就从长椅上站起来：“舅舅。”她的目光流露出复杂。

　　尤仁德点点头：“雪梅，你表姐出事了，需要一段时间休息，厂子里的工作你多费心，务必盯紧。要知道，你是你表姐唯一信任的自己人。”

　　秦雪梅忙点头：“舅舅放心，我明白。”

　　尤仁德又点点头，说道：“雪梅，你回去吧。”转而看着杨艳说道，“亲家母，事情已经这样了，所有人留在这里没有任何必要，你们回去吧。今晚有小灵她妈在，你明天了再来换她妈妈休息。”

　　杨艳急忙说道：“不，亲家公，还是我在吧。亲家母身体不是很好，这里有我和文杰在，你们都回去休息。放心吧，啊？”她一双眼睛祈求一样望着尤仁德。

　　尤仁德摇头：“小灵的情绪怎么样你也看到了，我担心你们在她情绪不稳又闹出什么事来。还是你们回去吧，厂子里也不能耽误，雪梅还要忙厂子里的工作。雪梅，你们走吧。”

　　他有一种感觉，出这么大的事故绝不是景文杰说的那样简单，但他无奈。

　　护士重新给尤灵扎好针，张素娟轻轻拍拍女儿：“灵儿，你就是太累了，闭上眼睛睡会儿。”

　　尤灵点点头，因为全身都痛，到现在她还不知道她已经流产。

　　望着妈妈，尤灵感觉到安慰，无论什么时候，妈妈给的都是温暖都是爱，唯有妈妈是不能取代的人。伸手紧紧抓着妈妈的一只手，生怕失去，她的唇角扯起一抹笑容：“妈，我没事你也不用着急。”

　　张素娟勉强压住内心的难过，女儿身上的痛她感同身受，但不敢有丝毫流露，只是温柔笑道：“妈妈知道，你就是太累了。好好休息一晚上，明天就没事了。”哪怕心中藏着太多的疑问，那些疑问挤压在她的心中就要爆炸，她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多问女儿。女儿最需要的是休息。至于那些疑问，她等女儿好一点了在问。

　　景文杰走进病房，尤灵一眼看到景文杰，就好像全身都爬上了毛毛虫那样恶心，连呼吸都不能，她忙憋着气对妈妈说：“妈，让他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