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深夜,墨蓝的天空坠着丁点繁星,零零散散的,像黑幕布上的饼干渣子,拍不掉又扫不净,着实让人心烦。
马车驶入荒野之中的一幢山庄,夏清被蒙着眼带下车,半盏茶的路程之后又被解开了眼前的屏障。
所处之地是山庄的主屋,门额高挂一烫金牌匾,上书‘侯爷府’,岳肃成就端着杯茶坐在桌旁,衣冠楚楚,是个大家公子的文雅模样;岳肃临则站在他身后,见着夏清,神情有些激动,可那激动却又一闪而逝,快到仿佛方才的怜惜只是夏清眼花产生的幻觉。
夏清看看那只敢挂在庄子内的巨幅牌匾,再看看岳肃成那副装模作样的虚荣架子,一时不知是该嘲笑他的狼心野心还是他的胆小虚伪。
“肃成哥哥,”夏清开口道:“如此大动干戈的绑我来,您这是要做什么?”
岳肃成将茶盏放在一旁,“自然是请弟妹来做客了。”
他缓缓踱步到夏清面前,语气是十足十的温和:“让我瞧瞧,是哪个不懂规矩的办的事?怎么能就这样将弟妹绑了来呢?”
他话说的客气,手下的动作却粗鲁的很,单手拽着夏清背后的绳子就将她扯了过来。
夏清一个踉跄,整个人猛的向前倾斜,岳肃临藏在袖子下的手下意识的动了动,是个想搀扶一把的动作,可他到底还是没有出手,眼睁睁的看着夏清即将扑倒。
但岳夫人在关键的时候总是很给力。
夏姑娘顺势向前跌跌撞撞的行了两步,倾倒的势头不减反增,她低着头,脑袋直直撞向了岳肃成的胸膛。岳肃成眉头一皱,反射性的抬起左脚后退一步,夏姑娘趁此时机,重重的踩在了肃成少爷洁白的右脚面上。
垫底的软物抵消了她大半的冲撞势头,夏清晃悠两下,这才抬起头来,对着岳肃成感激道:“多谢哥哥出手,啊,不对。”
夏姑娘裂开嘴笑了笑,露出的牙尖闪烁着明显的嘲笑,“是出脚相助。”
岳肃成:“……”
岳肃临背过身去笑了笑,再转过头时,面上已经带了与岳肃成相处时惯有的严肃。
“哥,我先带着他们下去吧。”
岳肃成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肃临,你可不要感情用事,因小失大啊。”
岳肃临颔首,“这是自然,哥尽管放心。”
……
他擒着夏清走出主屋,甘草则擒着附子跟在他身后,一路上沉默无言。直到四人行过两道回廊,完全脱离了岳肃成的视线范围之后,岳肃临才从袖中掏出一把精致小巧的匕首,轻柔的割断了绑缚夏清的绳子。
“少爷,”甘草出声提醒,“您这样做,若是被肃成少爷看见了,恐怕……”
岳肃临冷哼,“你若不说,哥哥又怎么会知道?甘草,可别忘了你的身份。”
甘草后退一步,低眉颔首道:“属下不敢。”他将附子往自己的反向扯了扯,“那属下就先带着附子下去了。”
岳肃临恩了一声,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夏清回头,匆忙之间和附子对视一眼,之后便被岳肃成握着胳膊,继续向前行进。
夏清的住处被安排在了宅子里的东北角,背靠山林,其余三面都有人把守,是个插翅也难逃的状态。岳肃成推开房门,先是抬手扇了扇空气中的灰尘,而后才拉着夏清步入房中,自怀中掏出火折子,点燃了屋内一脚的烛台。
“这段时间怕是要委屈你了。”岳肃临道:“有什么要求尽管对我说,只要我能办到,我都会替你做的。”
夏清抬眼看他,“如果我要你放我走呢?”
岳肃临没回她的话。
远处的山头传来一声鹰啼,悠长空寂,隐隐透出些凄清的味道。夏清甩了甩被绳子捆了一天的酸麻的双臂,对着岳肃临提了个要求,“我饿了,想吃饭。”
岳肃临的眼里闪过些类似于惊喜的情感,他本以为以夏清的性子,来这里的头几天定是要好好闹一通脾气。而他所能想到的女孩子闹脾气的方式,不外呼就是一哭二闹三上吊,外加百试不爽的绝食。
他提起衣摆出了房门,不一会儿就提了个食盒回来,红木的四方盒子里摆着四菜一汤,夏清瞟了一眼,全是她爱吃的菜式。
岳肃临替她布好了筷子,又站在原地盯着她瞧了一会儿,这才微微叹了口气,对着夏清轻声道:“你吃吧,我先离开了。”
他的音调柔之又柔,被那橘黄的烛火一衬,竟隐隐生出几分伤感的味道。夏清看着他落寞的背影,抿着嘴想了想,最终还是喊了他一声。
“岳肃临,”夏清道:“你又何必如此?”
何必要和岳思齐作对,何必要把她绑来这里,又何必要喜欢她?
岳肃临背对着她摇了摇头,“何必?谁知道呢。”
他是岳家第四个儿子,是比庶长子还不受宠的庶次子,岳肃成在儿时还能得到乔氏悉心的照料,可轮到岳肃临,老天却像和他开了个玩笑似的,让他正巧遇上一个尴尬的时间节点。
乔氏腹中的孩儿夭折,这事像个重锤一般的打在了她心上,致使这位二夫人灰了心丧了气,连带着对岳家兄弟的照顾也少了很多,平日里的相处大多更像是出于义务一般的中规中矩,温情贴心什么的,基本少的可怜。
岳肃临彼时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他比岳思齐还要小些,身边虽有亲生的哥哥,母亲和父亲,可他能得到的关怀,却远远不及亲母逝去的岳思齐。
是啊,岳老侯爷再气那个闹腾惹祸的岳思齐,打归打罚归罚,他毕竟还是嫡子,嫡子的待遇,他一个庶出的次子又怎么能比得上。
更何况岳老夫人自生病时起,便将当时人小鬼大的徐宗名接来了岳府,朝夕的陪在岳思齐的身边。更妄论没过几年,徐文茵也来了,她虽调皮,却是个惹人喜爱的活泼性子,更是为岳思齐平添了不少的乐趣。
可他岳肃临呢,他什么都没有,母亲整日为未出生的孩儿抄写佛经,哥哥整日为自己的前途费心谋划,没人能够事无巨细的关心他,没人会注意到,他除了是岳家的岳四公子之外,还是一个活生生的,独立的个体岳肃临。
“哥哥怎么对付岳思齐我都不会插手,但是我会保住你的命。”
岳肃临道,微微转身,宣誓一般的对着夏清下了保证。
“你大可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事。”
他的脊背满是银白的月光,墨蓝的外衣因此被惹的愈加清冷。
“就当是我还你,在钱大人府邸温泉的救命之恩。”
夜风打着旋儿的吹进室内,夏清嘴巴张了张,是个想说什么的架势,她犹豫的开了个头,后话却被岳肃临打断了。
“好了,”岳肃临回头冲她笑了笑,“别说那么多了,趁热吃饭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