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聚集在工地上,眼看着就要完工的最后一道土垣矮了半截,其他土垣被从中戳穿一个大洞,扎在下面的大石却未动分毫,士卒们都不禁开始不安起来,纷纷议论起期限的事情,邵阳更是傻了眼,双腿一软差点跌倒,李善元急忙走到土垣埂上查看,发现每道土垣上的大洞边缘有土锹的痕迹,而且依此时的水冲击力是不可能冲垮外缘的土垣,由此断定是人为,人为的话,那就只有董汛最为可疑,可是此时无凭无据无法法办董汛,而此刻,身后的士卒们都沸腾起来,有的忧心忡忡道:“现在该怎么办?期限马上就到了,我们是不是永远回不去徐城了。”
有的惶惶不安:“这是怎么回事?”有的极度愤怒:“这是谁干的?!一定要揪出此人,把他大卸八块,还我们一个公道!”
李善元思忖道:此刻知道工程快要完成的只有这里的人和董汛,不是自己人,那一定就是董汛了,我也恨不得现在冲进董汛面前,将他痛扁一顿,给兄弟们一个交代,但是董汛若是不承认,短时间找不出证据只怕董汛反而叱自己失职,连累兄弟们,把心一横,跳上土垣高处面对众人,大声道:“大家安静!大家安静!”
听到李善元的喝止声,沸声渐渐小了下来,伏平上前道:“李大哥,这分明就是人为,有人故意破坏,请大哥追查此事,找出犯人,还我们一个公道!”其他人更着齐声喊道:“还我们公道!还我们公道!”
李善元道:“此事我定会上奏朝廷,还兄弟们一个公道,但是,现在如果我们就此放弃,那就正中敌人心意,说我们没能完成任务,那这几个月的心血我们都白费了,兴修水利不仅关系着庆州百姓的以后生活,也关系着天河岸军队防守,我们都是徐国的勇士,所以这土垣还得堆起来,到时候即便被奸人害死,自有公道留在人间,就让后人去评判吧。”语气坚定而有力,说罢‘咚’的一声跳下土垣,从水中捞起石块填堵被破坏的土垣,李善元身先士卒,众人也开始犹豫,你望我我看你的交换眼神,李善元的话给邵阳内心可说打了一针强心剂,鼓足勇气站起身来,大声道:“走!只要大家齐心协力,没有什么困难能阻挡我们!”大步走到李善元身边,从水中捞出石块填补大洞,士卒们也纷纷响应,下水分散开来着手填补被破坏的土垣。
虽然士卒们激情高涨,斗志昂扬,愿与两人同生死,可是几天下来,得到补修的土垣屈指可数,粮食也到了穷尽的地步,这几天大伙都开始挖草根,扒树皮来充饥,一些体弱者受不得刺骨的寒水病倒了,所剩劳动力寥寥无几,又过一天,夜幕不知何时降临,李善元有气无力的道:“收工。”大家便干完手上的活儿到了岸上,默默无声,一百多个人坐在一起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没有开始的愤怒,也没有了抱怨,三五几个倚靠成一团休息,等着晚饭的到来。
邵阳坐在一块石头上,身子佝偻着,除了疲惫和寒冷此刻再感受不到其他东西,挂在树枝上的油灯在风中摇摇晃晃,即便是火也显得十分清凉,远处一片黑暗,不由得心生感慨,自己就像是一片随着冷风飘荡的树叶,没有方向没有目标,自己的终点终究掌握在风的手里,此时李善元走了过来坐在旁边的石头上,紧了紧衣服,问道:“在想什么?”
过了良久,邵阳才转过头,极其认真的看着李善元问道:“我在想,为什么我存在这个世界上,造就我的意义是什么?”
李善元一怔,惊愕的看着邵阳说不出话,见邵阳神色凝重,想必这两个问题是因为回想起所有的经历开始思考人生,而当一个人开始思考人生时往往也是他最迷茫,最无助的时候,邵阳的问题李善元无法给出标准答案,因为答案都在未来,而未来充满了未知数,谁也没有预知的能力,想给与安慰也不知道如何安慰,轻声喊道:“邵阳呐。”喊了又不知要说些甚么。
两人四目相望,李善元满眼柔情,就像春水一般可以融化所有的寒冷,包容所有的落叶,从眼神中便可感受到被人关心的温暖,渐渐的邵阳眼里蒙上了一层水雾,鼻子一酸,差点哭了出来,此刻多希望自己能鼓起勇气告诉师父,我本是一名女子,寻求师父的安慰,能像所有女子一样在男人面前表现娇羞的模样,不为名利,不担心生死,肆无忌惮的表达爱意,示弱也不会被人瞧不起,得到关爱和作为一名淑女所应有的优待,而这些自己从未享有过,不由得觉得委屈,一滴眼泪从眼角落了下来。
见邵阳落泪,李善元心里跟着抽动了一下,说不出的心疼难过,慌乱的叫着邵阳的名字:“邵阳呐。”双手不知所措的在空气中晃动,想要像平时那样像师徒一般搭在邵阳肩上说声没关系,可此刻不知怎地自己却无法再将邵阳当成徒弟来看待,多希望自己能够理解邵阳内心的痛苦,张开胸膛仍有他在自己的怀里痛哭,可是世俗不允许这样的情感存在,隐忍着将不安的手攥成了拳头。
邵阳在心里几经挣扎,就算此刻向师父坦白自己是女儿身,那又能怎样?以后还能像现在如兄弟般相处吗?彼此之间只会多增尴尬,收拾了眼泪,看着李善元的眼睛道:“不管发生什么事,您都是我的师父。”
李善元明显感觉到邵阳有心事未对自己说,想问又怕邵阳提起往事伤心,无奈的点点头道:“当然。”
此时只听到一阵车轴碾过地面发出的‘吱吱’声,大家随声望去,秦海推着盛着饭菜的车走进人群,大声道:“吃饭了!吃饭了!”
士卒们有气无力的站起身来,走到车子面前,只见米饭和菜都只有一桶,不禁诧异,问道:“为什么这么少?这怎么能够?”
秦海亦是十分为难,道:“粮食不多,大家就都省着点吃吧,快拿碗来。”大家都无可奈何,有总比没有好,将碗递到秦海面前,分得一点食物,不到半刻便已经吃完一顿饭。
李善元推了推邵阳,道:“走,吃饭了。”邵阳跟着走到饭车面前,李善元先将邵阳的碗递到秦海面前,道:“给。”
秦海将勺子放入桶内,发现饭菜都已经见底,没有了,不禁要责怪李善元:“你们怎么现在才过来?没有了。”
邵阳一听没有吃的了,饿一顿也无妨,正好自己心情不好也无多大食欲,便道:“没关系,我不饿,就不吃了。”
李善元回头见虽然分得少,依然吃的津津有味的兄弟们,不禁吞咽口水,肚子忍不住‘咕噜’叫起来,狠狠心,道:“好,不吃就不吃吧,走,我们回去。”说着率先朝府尹府走去,邵阳跟在身后满腹心事的走着。
府尹府内,董汛坐在桌前,桌上摆着海味珍馐,美酒一壶,屋中温着炭火,好不惬意舒适,身后站着门帘外站着楚风和朱工贯,董汛自斟自酌,吃着美味,酒足饭饱之后,朝着门帘道:“你们可以进来了。”
楚风和朱工贯遂掀开门帘走到董汛面前,施礼道:“将军。”
董汛道:“楚风先说。”
楚风道:“回禀将军,属下遵命追查信使,一路到了徐城,属下已经将此事告诉相国,相国说追查信的事暂且缓一缓,令属下连夜令六十名将士潜入庆州天河岸,捣毁土垣成功,为了不留下蛛丝马迹,六十名将士连夜赶回徐城。”
董汛一听,大喜,哈哈笑道:“甚好,只要父亲出手,我就知道没有办不成的事儿,现在事已办成,你还是去追查信的事吧。”
楚风领命道:“是。”
接着朱工贯道:“禀报将军,此刻庆州粮食已尽,士卒们都已经开始扒树皮,挖草根填肚子,今晚李善元和他的徒弟又没吃到饭,饿着肚子呢。”
董汛连听喜讯,不免得意,道:“看来李善元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此刻他领着这些有气无力的人,量他也翻不出什么新花样,还是父亲高见,当初给了他三百新兵,如此看来,我们可以高枕无忧了。”说罢自己斟酌一杯以表庆贺,啧啧嘴赞道:“好酒,一会儿我写信告诉父亲这里的情况,让父亲在朝中也有所安排,压压太后的锐气,免得那老太婆觉得持有玉玺便可以号令天下。”
朱工贯道:“是。”随即董汛写下书信交与朱工贯,朱工贯连夜疾驰送到相府,董相国见了亦是喜不自胜,着人安排事宜妥当,只等庆州消息确切便可发动挟天子以令诸侯。
李善元和邵阳一前一后走到府尹府大门外,李善元几欲掉头却一直忍着,与邵阳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走到门前,李善元还是忍不住转过身,见到邵阳此刻颓废模样着实心疼,虽然觉得残酷,但是还是下定决心扮一次恶人,大声吼道:“你现在是要怎样?!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给谁看?!”
邵阳大惊,不想会被师父突然大吼,心里一阵委屈,诧异的盯着李善元,李善元险些被他那双大眼睛融化,可他告诉自己绝对不能心软,继续纵容邵阳的懦弱,只怕邵阳永远只会是个弱小的孩子,厉声道:“干嘛这样看着我,觉得委屈吗?觉得世界太不公平,自己小小年纪为什么来这里忍受这等罪?我告诉你,只有从这里走出去的人才配得上‘勇士’二字,现在看看你得样子,就像一团扶不上墙的烂泥!你不是问我你存在这个世上有什么意义吗?现在告诉你,没有任何意义。”
一句句尖锐的吼声就像钢刀一样插进邵阳的心口,几欲哭出来,望着李善元伤心的道:“原来我在师父心里是一团扶不上墙烂泥,可是,我能怎么做?不是每个人都能像师父这样,遇到困难能够从容不迫,将生死置之度外,我没那么伟大,我想活着,可是现在我就站在鬼门关的门口,早知道还是要死,还不如早些时候不要救我,免得整天过着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时刻担心自己的脑袋有一天不在我的脖子上。”
李善元听到生死两字,心里一阵抽搐,鼻子一酸眼泪跟着落了下来,一想到邵阳被了砍头,从此两人阴阳相隔便觉得胸口如压着一块大石,无法呼吸,声音柔和下来,道:“邵阳呀,你不会死的,师父一定会保护你的,知道吗?”
邵阳不禁痛哭出声来,李善元见了一阵心疼,抓着邵阳的肩膀踟蹰着,终于抵不过内心的冲动与渴望,紧紧的将邵阳揽入怀中,任由邵阳在怀中哭得跟个泪人似的。
痛哭一阵之后,李善元双手扶着邵阳的肩膀从怀里推开,道:“不管怎样你一定要振作起来,不仅是为了自己,也为了关心的人,在乎你的人。”
邵阳一边啜泣一边抹眼泪,振作起来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呀,自己真没有那样的信心,可想到一直给予自己鼓励的师父,还有寄予自己厚望的父亲,心里就开始动摇,望着李善元的道:“给我一点时间。”
李善元叹出一口气,此刻也唯有如此,先稳定邵阳的情绪再作打算,道:“好,你再好好想想,希望明天早上我能看到从前的小徒弟,走,进屋吧。”
邵阳深吸一口气,几经折腾已经是身心疲惫,的确,自己也需要独立思考,迈开步伐和李善元一道朝府里走去,突地背后有人叫道:“李大哥。”
声音急切而响亮,两人听到喊声立即回头张望,只见从黑幕中走出两个人来,府门上昏暗的灯光渐渐照亮两人的轮廓,李善元登时眼睛一亮,惊喜的叫道:“古斐、古伽兄弟!”三步并作两步走下台阶迎向两人。
邵阳对两人虽无好感,但此刻正是庆州危难之际,这时候两兄弟来此所谓何事,为弄明白也走到两人面前,邵阳从明处移到暗处,红肿的眼眶自是看不见,古伽和古斐见到邵阳亦是欣喜非常,古伽嬉笑着拍了下邵阳的肩膀,道:“咦,几日不见,书呆子变得更加单薄了。”
邵阳无心跟他拌嘴,更何况对他们的看法还在犹豫,一切还要看古氏兄弟今后如何表现,邵阳只是稍稍点头以示问候,李善元既是高兴又是惊讶,问道:“古兄弟,你们怎么到了这里?”
邵阳的冷漠,古伽并未在意,听到李善元提问,立即热情的道:“近日我和哥哥听属下说,李大哥在这里遇到了麻烦,所以我们兄弟商量着前来看能不能帮到李大哥。”
古斐也道:“是呀,听说大哥遇到麻烦,之前我们一直受恩于大哥,而后又不慎得罪了大哥,我们虽是土匪,但是善恶分明,有仇报仇,有恩报恩,大哥人手不够,我们的弟兄个个身手矫健,大哥需要粮食,此次小弟带来二百石粮食,五百斤猪肉,酒水管够,望大哥收下以解燃眉之急。”
李善元和邵阳互望一眼,这古斐带来的东西可真是能解救整个庆州城了,但是李善元思忖须臾,不敢贸然受赠,道:“古兄弟客气,庆州遇危是愚兄不才,怎敢再接受你们的馈赠?”
古斐道:“唉,大哥安心收下便是,送给大哥的粮食每一颗都是我和兄弟们种出来的,每块猪肉都是我们精心饲养而得的。”
古斐道出所赠粮食来路正当,李善元方才定下心来,呵呵一笑,激动的道:“如此,愚兄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收下这些粮食,呵呵,古兄弟,你这可真是雪中送炭呀,走,进屋我们好好叙叙。”
说着就要领着古氏兄弟进府,古斐却道:“不了,大哥,我们是土匪出身,进出府尹府,只怕会给府尹和大哥带来不好的影响,我们还是另择一地吧。”
李善元回头瞧了眼府尹府,门槛如人高,留门余缝,确实不适合心胸豁达的古氏兄弟,不能进府不是还有舅舅家吗,道:“还是古兄弟想得周到,我还有一个去处,就在城外,我舅舅家,我们去他家,他一定会很高兴的,走吧。”
古氏兄弟一听是李善元舅舅家,当即答应,道:“如此打扰了。”说着便于李善元走在前面,邵阳和古伽走在后面,古伽见邵阳一直不肯说话,不免疑惑,问道:“你怎么了?见到我们怎么不见你笑,很不想见到我吗?”
邵阳不说话却也没闲着,而是一直都在观察两兄弟,古斐显得较为沉稳,对李善元也是敬如兄长,自己送来这么大一份礼物,自始都是小心谨慎说话,生怕李善元不肯收下,其诚心不难看出,而古伽虽外表有些痞气,内心却很坦荡,看似精明有的时候又像个孩子,不禁问自己,能够雪中送炭,这样的人会是坏人吗?果真如是否所说,是是非非不是光靠眼睛就能分辨的住的,心里登时豁然,听到古伽问话,轻笑一声,道:“你又不是美人,我想你干嘛。”
古伽斜眼瞧着邵阳,道:“哟,真是重色轻友。”
邵阳也还以眼色,双手环胸质疑道:“我们是朋友吗?”
古伽登时一惊,道:“嗯?难道这样还不算朋友?”说着张开臂膀一把勾住邵阳的肩膀。
邵阳横眼看向古伽,道:“别忘了,你可是我在大街上抓获的小偷,上次让你侥幸逃脱,下次我一定会把你送进府尹府。”
古伽头一扬,嬉笑着道:“那就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抓到我。”大手仍旧抓着邵阳的肩膀,一道往前走,邵阳怕被怀疑也就仍由古伽的手搭着。李善元虽然和古斐并排着走在前面说话,却有一半的心思落在邵阳身上,见邵阳已经愿和古伽斗嘴,精神头儿恢复了大半,心里也放松了许多。
到了秦家,既是李善元请来的兄弟,秦家也当客人般对待,古斐又令手下将所有粮食,猪肉寄存在秦家,秦海自是喜不自胜,用古斐带来的粮食猪肉借花献佛,再温上一壶烧酒,几人围坐在桌前喝酒吃肉,畅谈一夜,次日便将此事告诉士卒们,有了粮食,大家就不用挨饿,有了帮手,大家就不用太劳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