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山,走到分岔路口,只见秋袁站在路中间,双手环胸抱着,斜眼瞧着邵阳走到他跟前,邵阳道:“秋袁,好久不见。”对于秋袁的映像已经是一年前了,过了一年不知道就不知道如今他是怎样的人,在邵阳看来,秋袁很聪明,但是个充满变数的人,永远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此刻见到,只是礼貌性的打招呼。
秋袁原本邪邪的脸突然笑起来,一把抱住邵阳的肩膀道:“是呀,我们好久不见了,怪想念你的,走,我们去喝一杯,好好叙一叙。”
邵阳可不吃他这一套,越是嘻皮笑脸越是有阴谋,另有所图,一本正经的道:“一年前我入狱,能够出狱也多亏你的帮忙,后来我没能向你表示感谢就去来庆州,不管怎样,我都应该向你表示感谢,如果你想喝酒,只能是改天了,今天不行,后天就要大比,今天实在不宜喝酒,等大比过后,我一定请你喝酒,怎样?”
秋袁轻笑一声,将手从邵阳肩上拿开,道:“行,不过我要叙的可不是这件事,我知道师父在山上有间茅屋,师父上山有一会儿了,现在你才下山,若说这是巧合,谁信?大比有规定,‘禁门’你总该知道吧,考试前七天学生不得与夫子、考官接触,不过今年有变,那就应该是从下达圣旨之时算起,现在我眼见你和师父在山上同处一段时间,你说我该不该报给夫子?万一我不报,哪天让别人知道了,岂不是我也要被连累,说我知情不报。”
邵阳深吸一口气,就知道秋袁没安什么好心,道:“秋袁,你可是师父的弟子,你怎么能害师父?再说,师父上山见到我就把我赶下了山,中间我们什么事情都没说,虽然我知道清者自清,但是也知道流言蜚语的厉害,师父什么都没有说,你是他的关门弟子,你这么做只会让师父寒心。”
秋袁‘切’来一声,道:“让师父寒心?你可知道,我的心早就寒了,自从师父进了风雅堂,不,应该说自从师父遇到你,收你做弟子,他的眼里就再没我这个弟子了,从小我就跟着师父,我跟着他跑遍千山万水,吃尽所有苦头,到头来,他的心思都放在了你的身上,为了救你去找太后,整整跪了一整夜,然后去庆州,差点被人害死,你只知道我是他的弟子,这没错,可你不知道在我心里,一直当他是我的父亲,有谁看到自己的父亲去送死不心疼的,有谁看到自己的父亲爱别人胜过自己不恨的?你说呀!”
邵阳脑袋‘嗡嗡’作响,一直都知道师父对自己好,可是没想到因此却伤害了秋袁,也没想到师父是这般的怜爱着自己,秋袁的质问,邵阳无从辩驳,因为都是事实,有谁愿意跟别人分享同一份爱,良久,邵阳望着秋袁,歉疚的道:“对不起。”
秋袁狠狠瞪着邵阳,对于邵阳的道歉哼了一声,道:“你害的我跟师父分别了一年,这次回来我明显感觉到师父对我比以前冷淡了许多,师父上山前,为这事我们吵了一架,刚刚在风雅堂见你什么话都没说就出去了,就知道你一定是去了山上,哼,没想到一猜一个准儿,师父刚刚听完我的怨愤,怎会还不有所顾及,跟你多说什么。”
邵阳登时明白,原来刚刚李善元对他冷言冷语是因为之前跟秋袁吵了一架,但对于秋袁的说辞不免感到震惊,道:“既然你知道师父不可能跟我说大比上的事,为什么还要去诬告我和师父?你就这么恨我?”
秋袁道:“对,我恨你,恨你抢走师父,我知道师父为你能在大比之时取胜一直在指导你的武功,但是你别忘了,还有我秋袁,我是不会让你们如愿的,我要让师父知道,他选错了人,今天的事我不会说出去,因为我要在较场上把你比下去。”
邵阳不知如何才能消除他的怨念,一时没了语言,秋袁见邵阳欲言又止,哼了一声转身愤怒的走了。
邵阳望着秋袁坚决的背影,心里说不出的惭愧,原本还以为即便不能跟秋袁成为朋友,但至少两人可以和平共处,而现在秋袁这么恨自己,显然是不可能了,不禁又回头望向山顶,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师父对自己这么好,但此时此刻除了感激和感动别无其它,脑子里闪过与师父在一起的每一个瞬间,不禁眼泪落了下来。
晚上,李善元从山上下来,回到风雅堂,坐在门口石阶上的秦蓁见到李善元,立即站起身来,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叫道:“表哥。”
李善元微笑着道:“秦蓁,你怎么在门口?门外冷,走,进屋去。”两人并肩朝院内走去,路上秦蓁道:“我在这里等表哥呀,听说这几天发生了许多事,知道表哥很忙,所以一直没敢打扰你,还好今晚让我等到了,我做了几道菜,等着表哥一起吃呢。”
李善元道:“好啊,在这里住的习惯吗?有需要的话尽管找我。”
秦蓁心里早已乐开了花,望着李善元的脸道:“习惯,这里谢夫子一家对我都很好,特别是夫人,当我像女儿一样好,不过。”她准备想说不过谢兰语一直郁郁寡欢,好像很不开心,但是此刻正跟李善元说的高兴,何必说那些扫兴的事情,便又住了嘴。
李善元问道:“不过什么?”
秦蓁道:“没什么,走,去我屋里吧,菜都凉了,我再去热一下,再温壶热酒给你。”李善元答应着走进了秦蓁的房间。
两人从院里经过时所说的话都被站在窗前独自忧伤的谢兰语听见了,刚刚被冷风吹走的忧愁又回到了心头,望着矗在夜里的那道围墙,那个以前不顾一切翻越而来的人如今不会再来了,泪水忍不住流下,打在手背上,泪水是热的,可心却凉了,她也不想拭去,心里不禁问自己千百遍,为什么别人爱情都可以圆满,自己的爱情就这么难圆?
站了良久,竹儿见了心疼不已,走了过来,道:“小姐,别再看了,他是不会来的,关窗吧,小心冻着身子,染上风寒可就不得了了。”走上去将窗门阖上,回头见谢兰语满脸泪水,伸手去握谢兰语的手,惊叫道:“这么冷!快坐下,我去打盆热水。”扶着谢兰语坐在床上,将被子披在谢兰语身上,谢兰语面无表情的坐在床上。
竹儿很快打来热水,将谢兰语的手放进热水盆里,帮着谢兰语搓手,忍不住道:“小姐,你对邵公子用情之深,这一年多竹儿看的清清楚楚,以前我还以为他是一个敢作敢为的人,没想到竟是这般的胆小怕事,算我竹儿看错他了,小姐,既然这么难过,就忘了他吧,看你这样,竹儿心里也很难受。”
谢兰语悠悠的道:“忘?要是能忘就好了。”
竹儿没有过心上人,自是不知道这‘忘’字说来轻松,做起来只会让人更加的刻骨铭心,竹儿服侍谢兰语躺下,盖好被子,见谢兰语闭上眼睛时留下一行泪水,心里既难受又心疼,眼珠一转,心里有了计较,吹熄桌上的油灯,轻声走出屋,关上门嘀咕着:“这么下去可不行,解铃还需系铃人。”急匆匆的下了楼,从自己的屋里取出一件黑色斗篷披上,提着一只白色纸灯笼,四周环顾一番,老爷夫人已经睡下,李善元在秦蓁屋里吃饭,秋袁在屋里挑灯夜读,准备大比。
竹儿提着纸灯笼悄悄走出风雅堂,一路快步直到一扇木门前停下,木门紧闭,土墙约莫一人高,竹儿使劲踮起脚尖向墙里望去,只见院里里灯都已经熄了,而只有一间屋里的灯还是亮着的,心里一喜,张望了一会儿不见屋里人出来,本想大声喊出来,可这一喊又怕惊动这家的老爷,便从地上捡起一块指头大小的石头,双脚一跃,将石子掷出,只听‘咚’的一声响,竹儿吓了一跳,没想到声音会出乎意料的响,赶紧矮身下去,不一会儿便听到开门的声音,屋里的人走了出来,不耐烦的道:“谁呀?”听着声音,原来是毕清,毕清走到门外张望一圈,不见有人,准备回屋,只见墙外一个人影在向自己招手,毕清走近围墙眯着眼睛想看清来人,问道:“你谁呀?在我家后门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竹儿压低声音道:“毕清,是我,竹儿。”
一听是竹儿,毕清一惊,不知竹儿什么事半夜鬼鬼祟祟来邵府的后门,若传扬出去,竹儿的名声可就不好听了,急忙轻手轻脚的开了门,低声道:“竹儿?三更半夜不睡觉,跑这里来干什么?快进来,别让人看见。”
竹儿却只是将身体贴近墙面,正色道:“我是来找你家少爷的,快让他出来跟我走。”
见竹儿一脸严肃,就似来抓邵阳去受审的公差,毕清不解的道:“跟你走?去哪里?”
竹儿道:“不用你管,让你家少爷出来。”
毕清为难的道:“少爷已经睡下了,后天就要大比,现在不方便跟你走,有什么事等少爷大比之后再说吧,你快回去,被人看见可不得了。”
竹儿冷哼一声,道:“你们家少爷可真悠然自得呀,有人都快伤心死了,他竟然还睡得着,这等没良心,亏我们小姐对他痴心一片。”
毕清一听,原来事关谢兰语,难怪竹儿一副兴师问罪的神情,为难的道:“可是我们少爷累了这么久,好不容易睡个安稳觉,我怎么忍心这时候去叫醒他,你就回去在你们小姐面前多美言几句,少爷真的很累了,回去吧。”
竹儿却不依不饶道:“我们小姐心高气傲,怎么会让我来请你家少爷?这趟来,是我的主意,不关小姐的事,今天不论如何我都要把你家少爷带到我家小姐面前,让他去说个清楚,你没看见,小姐这些天孤言寡语,不吃不喝,憔悴了好多,再这样下去,只怕会生病的。”
毕清听竹儿说起谢兰语的情况,心里也很同情,可又关心自己少爷,一时难以抉择,犹豫的看了眼邵阳的房间,突然邵阳房间的门吱呀一声开了,邵阳走了出来,两人同时望去,只见邵阳神色凝重,两人互望一眼,只怕刚才的话都被邵阳听见了,也好,竹儿心说既然已经听见,那就不用自己再说一遍,对邵阳道:“邵公子,麻烦你跟我去一趟吧。”
邵阳点头道:“好。”说着便走了过来,毕清却一脸担心,抓住邵阳的袖子,道:“少爷,你真要去呀?万一被人发现,你和谢小姐都会名誉扫地的,而且后天就是大比,这时候最为关键,不能出乱子,还是等大比之后再去吧。”
邵阳安慰道:“没你说的那么严重,我去去就回,你把后门给我留着。”推开毕清的手,对竹儿道:“我们走。”
毕清仍不放心,道:“不行,那,我也跟你去。”
邵阳道:“那怎么行,你也走了,如果爹知道了怎么办?总得有人留下答应爹的话,而且人多目标也越大,越容易被人发现,你就留在这里。”
毕清觉得邵阳说的在理,却似乎又不在理,心里七上八下,总觉得不会这么简单,可具体是什么自己也说不上来,也无法说服邵阳,道:“少爷说的是,我留下,可是少爷一定要当心呀。”
邵阳点头答应,跟着竹儿一同向风雅堂走去,却不知暗处有一双眼睛,已将这一切看的清清楚楚,说的话也听的清清楚楚。
邵阳和竹儿一路走到风雅堂门外,不过也是后门,出来时竹儿留了心眼,将门闩留在门上却未闩上,轻轻推开门,努力不让门发出声响,邵阳不禁轻笑出声,竹儿回头瞪着他道:“你还笑的出来?”
邵阳摇摇头,示意竹儿进去,其实他是在笑自己,有哪一次自己是堂堂正正去见谢兰语过?哪一次不是这样偷偷摸摸走着后门?就像自己的感情,永远无法堂堂正正的说出来,只能埋在心里,而谢兰语的情跟自己的不同,她有权享受堂堂正正的爱情,所以这次前来当面说清,以免谢兰语越陷越深,这一声笑是无奈,是对自己的嘲笑。
到了院里,穿过荷塘,长廊,一路竹儿将眼珠子瞪的跟牛眼一样,不时的环视着四周,生怕被这院里任何一人发现,提心吊胆的走完长廊,终于到了谢兰语阁楼的楼下,竹儿先回到自己的屋里,脱下黑色斗篷,放下纸灯,走在前面,邵阳犹豫了片刻,终于下定决心踏上阁楼的楼梯,上了楼,竹儿推开一扇门,走了进去,邵阳猜想这里就是谢兰语的闺房了,便候在外面,等竹儿叫自己才进去,心里也不免突突直跳,这么久不见,见面了第一句要说什么?邵阳正想着,只见竹儿已给屋里点了灯,接着就听到几声咳嗽,心里一紧,难道谢兰语生病了?竹儿走了出来,没好脸色的对邵阳道:“进去吧。”说完便下楼去了。
邵阳一惊,本想问竹儿谢兰语是不是生病了?心情如何?是不是还在为自己和公主的事生气?可竹儿已经头也不回的下楼了,但从竹儿的脸色看来,谢兰语一定是生气了,邵阳就像做错事的孩子低着头走了进去,谢兰语已经坐在桌前,见邵阳走了进来,又惊又喜,刚刚只是听竹儿说有个人想见她,没想到这个人是邵阳,见邵阳站在门口不敢走近,冷风吹进,不禁又咳嗽了一声,邵阳听到咳嗽,瞥见门还开着,急忙关上门。
谢兰语见他一听到自己咳嗽就知道关门,心里总算好受一点,但仍是高兴不起来,原本想大肆抱怨一通,大骂一通,可此刻见到邵阳却什么狠心的话都说不出口,道:“坐下吧。”
邵阳就似听到军令一样,‘哦’了一声规规矩矩的坐在谢兰语旁边,却一直不敢去看谢兰语的脸,顿了良久,谢兰语的咳嗽声打破了沉寂,邵阳赶紧从桌上取出一只杯子,从盘中端起茶壶倒了杯茶递到谢兰语面前,此刻才不经意看了眼谢兰语的脸,在昏暗的灯光下,谢兰语的脸色显得更加憔悴,邵阳一惊,盯着谢兰语道:“你生病了,我去找大夫。”说着就要起身。
谢兰语抓住他的手,制止道:“不用,这么晚了你上哪里去找大夫?不过受了点风寒,不碍事,坐下。”
谢兰语始终语气温柔,邵阳就是无法反驳她,乖乖的坐下,谢兰语松开邵阳的手,道:“难道你就没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关于。。。”后面的话却未说出口。
邵阳见谢兰语故意停顿,猜想一定是关于杨月灵的事,道:“哦,这事我也想跟你解释的,虽然我不知道信是怎么到了公主手里,但是这一年里,我一直以为跟我通信的是你,而且信上的内容也是说给你听的。”
谢兰语疑惑的道:“信?什么信?”
邵阳见谢兰语似乎还不知道信的事,可自己却也不免纳闷,按理说第一封信自己是写了地址跟收件人,那谢兰语应该会收到一封信,可如今看谢兰语的神色,似乎连一封信的事都不知道,邵阳登时一惊,猜想道:“难道是公主一开始就从中截拦我给谢小姐的信?不然怎会那么巧?刚好在我等回信的时候等到的却是她的匿名信,杨月灵啊杨月灵,真看不出你心机这么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