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纪四十年代,省城文家大院的文清与督军(后充任伪省长)的小姐傅凤翔,有一段令人不解的婚变。初,二人你恩我爱,甜甜美美,可是好景不长,他们竟然恩断情绝,分道扬镳,各走各的路。凤翔移情别恋,另嫁他人。更奇怪的是,凤翔将艳春表妹许给文清并促成婚配,自己却净身出户。当时类似这种事十分罕见,于是在文家大院和坊间引起轩然大波。
省城文家大院三少爷文清娶了督军府的二小姐傅凤翔为妻。文家家道殷实,世代书香;督军傅乡握一省军政大权,行伍出身。常人看文、傅两家算不得契合,却又为何原因而结亲呢?
对于婚姻这一概念,当今社会和旧中国认识不同。现在是男女相爱,情投意合,到了法定年龄就可以登记结婚。是以人为主与家庭没绝对关系。过去是两个家庭门当户对,结为秦晋之好,与人没有绝对关系。文清和凤翔的婚恋比较特殊,它游离在二者之间。
文清和督军的长子傅世荣是市立中学的同学,两人情趣相投,交往甚密。文清常到督军府访世荣,世荣亦常到文家寻文清。
世荣的二妹凤翔能诗能文,颇具才情,性格孤高,在她的眼里没有一个中意的男子。一次偶然的机会,凤翔在后花园里无意间遇到文清,使凤翔眼前一亮,二人一见钟情。凤翔羡文清潇洒英俊,文清爱凤翔姣美柔情。虽然二人没有单独见面的机会,但是心心相印,彼此产生爱情。
一年之后,文清与世荣高中毕业,各自都为前途着想,世荣已离开省城到南方发展,文清也准备到北京继续求学。因此文清和凤翔难得一见。凤翔陷入初恋少女的困惑之中而终日心事重重。夫人是个贤德的女人,自己的女儿年龄大了,春心萌动,自然会有心事藏在肚中,夫人周氏都看在眼里。在周氏追问之下,凤翔不得不吐露真情。
晚饭后,室内只有督军与夫人闲聊。周氏趁机将女儿的心事向丈夫透露一二。督军爽快地说:“咱们二姑娘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了。文家在本地颇有名声,他们家的三小子与咱们老大是同学。这孩子我也见过一两面,据说品学不错,看上去是个老实孩子。咱们姑娘喜欢他,也算有眼光。我觉得这门亲事做得。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周氏说为妻也是这么想,可就是不知道文家是何主意?咱们总不能倒提亲吧?”
督军说这有何难?明儿派两名书办到文家洇洇这事,摸摸他的底。文家不会不明白这是给他们面子。过后,文家自然会登门提亲的。”
起初文家的当家人文耀宗并不同意这门亲事,因为社会上对这位督军大人颇有微词,文家自恃清高,不想攀高结贵,但是架不住督军府的势力,最终还是做成这门亲事。婚后文清与凤翔卿卿我我,美满甜蜜。文清留恋温柔之,把那升学深造丢在脑后。
时光荏苒,文清与凤翔已结婚两年。
凤翔在婆家并不舒心,其中原因有二。身为督军府的大小姐,贵为金枝玉叶,过惯了养尊处优、众星捧月的生活。自从下嫁到文家,为人儿媳,在公婆、长辈面前礼数稍有不到或是在妯娌、姑嫂之间相处稍有不周,自己不觉却常招人怨。轻则被众人议论,摆臭架子重则被公婆当面训斥。这是其一。其二,结婚两年有余没有身孕,比自己进门晚的弟媳,孩子都满地跑了,自己却没有开怀。因而文家大院上上下下私议不断,说啥的都有。这些闲话传到耳朵里,文清并不在乎;但是,凤翔却是难以忍受,觉得在妯娌之间低人一头。
一日,陪房丫鬟翠云气冲冲地回到房中对凤翔说:“小姐,刚才五少奶奶屋里的丫头小蕙对我说,他们都在背后笑你,说你是只不会下蛋的母鸡,您说可气不可气’。’凤翔听了心中自然很气,可是她强忍下来。
“你就是爱听这些不咸不淡的话,听了就罢了,还要回来学舌,好没意思。”
翠云虽是丫头,可是与小姐从小一起长大,亲如姐妹,她听了辱骂小姐的话能不动气吗?
“我看他们家的人,都是些爱嚼舌头的老母鸡。哼!”中午,文清回到家,见妻子两只眼红得像桃子,知道又受了闲气,便疼爱地拉起妻子的手,坐在她的身旁,陪着妻子掉泪儿,却找不出安慰她的话。凤翔反而怜悯文清替他擦去眼泪。
“文清,我想离开你回家住几日,但不知你愿意吗?”
说着又掉下泪来。文清同情地点点头,他知道凤翔回家是为了躲避闲气。
下午,小两口带上丫鬟翠云一起坐洋车出门。别人以为是上街买东西,可是车子一直拉到督军府大门。幸亏督军不在家,文清只拜见了督军夫人一岳母周氏,然后依依不舍地独自转回家。$周夫人见女儿神色不似往常,明知女儿在婆家受了委屈。母亲心疼女儿,想知道内情却是一丝都问不出。
原因是女儿怕母亲为自己担心,一字不提。凤翔越是遮掩,周氏心越不安。最后,逼迫翠云说出实情。周夫人一面叹息女儿命运不济,一面嘱咐翠云千万不可向外77透露:“这件事如果被老爷知道,定会把事儿闹大了。翠云你要敢乱讲,我可不饶你。”
这便是做夫人的贤德,类似这种情况只能压事儿,万不可挑事儿。撂下这头,再说文家那头。
第二天早上各房儿媳妇都到上房给当家人请安,唯不见三少奶奶。一问才知道,三少奶奶昨日回娘家去了。
文老爷与夫人闻听非常生气,传下话去,立等文清到上房回话。
文老爷说:“三童,文清的乳名你媳妇不懂规矩,难道你也不懂。你两口子眼里还有长辈吗?你媳妇把咱文家当客栈了,说来就来,愿走就走。成何体统。还是督军府的小姐,我看连那小门小户的闺女都不如。”
不久,“七七事变”爆发了。日本鬼子占领了省城,亲日派傅乡当了伪省长。
在文家大院里,文清叔兄弟十好几个,却是很少有人光顾文清和凤翔住的西跨院。这小跨院里北房三间,里间做卧室,外间做书房。三少奶奶嫌北房太空旷,却喜欢住在这院中一间南屋里。这小小一间房装修考究,似小洞天一般,既温馨又舒适。在小院中还有一架葡萄,一嘟噜一嘟噜香甜的玫瑰葡萄缀满了架,格外诱人。说也奇怪,不知为什么大伙不约而同绕着它走,所以这西小跨院中平时很冷清。经常是三少爷文清不在家,小院中只留下凤翔一人,好不寂寞,好歹还有陪房翠云做伴。相比之下,那上房大院里终日人来人往,进进出出,有说有笑。婆媳亲热、妯娌相睦。西跨院竟似被人们遗忘的角落。
这样的日子过去了八年,终于迎来了抗战的胜利,苦难的日子总算熬到头。傅乡以汉奸卖国罪被判极刑,死于狱中。傅乡的财产被全部抄没,房产也被充公,傅家老少二十多口,也被扫地出门。可怜的三少奶奶凤翔终日以泪洗面,文家大院中的小姑、妯娌却一反常态,都轮流到西跨院安慰凤翔,好言相劝。
文清三十岁出头的人,大哥的儿子十七八岁了,四弟的儿子也十一二岁了。就连五弟、七弟、八弟身边都有男有女。唯独自己屋里冷冷清清,无一男半女。有了这层原因,即使夫妻感情再好,也不会维系长久。果然不出所料,文清时常借口衙门公务繁忙而冷落妻子,甚至夜不归宿。因此两口子少不了怄气、拌嘴。同在一个文屋檐下却形同路人,昔日的感情变得淡漠,人也逐渐疏远了。
傅二小姐傅凤翔真是有苦难言。娘家摊上事,夫妻感情又出现裂痕。雪上加霜,自叹命运多舛。从前娘家盛时,自己贵为千金小姐,所到之处人人敬重。如今树倒猢狲散,就连母亲周氏的生活也非常窘迫,哪里还有闲心管自己的事,想到这里死的心都有。多亏贴身陪嫁丫鬟翠云寸步不离左右,唯恐小姐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
那一日,主仆二人闲话。二小姐对翠云说:“你也不小了,该到了嫁人的时候了,你总不能陪我过一辈子,误了你的青春,还是趁年轻早早嫁了吧。”一句话戳到翠云心窝子上,她涨红着双颊,低头不语。过了一会儿翠云说:“小姐,俺从七八岁进了督军府陪伴你伺候你,一直到现在。老夫人待俺不薄,您更待俺如亲姐妹。如果有一天俺离开了您嫁人了,谁来伺候您,谁来与您做伴?再说俺从小没了爹娘,在这个世上一无亲二无故,除你之外,俺又认识谁,谁又认识俺,你叫俺去嫁谁?”说着主仆二人抱头痛哭。此时二人各怀心事,那痛苦随着眼泪流了出来。哭罢多时,两人渐渐收住眼泪。凤翔像关心妹妹一样替翠云擦去泪珠,仔细端详她那张脸,突然破涕为笑,说道:“瞧,你长得这么俊,又年轻,心眼又好,还愁没人要?只怕是消息传出去,争着娶你的人都要打破头了。”翠云生气地说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拿俺开涮?”凤翔敛容正经说道:“话不是这么说,你嫁男人是早晚的事。咱也不用愁找不到合适的人,眼下就有一个现成的,可是不知道你中意不中意?”
翠云不由地问:“是谁?”话到舌尖却又咽回去,转而说小姐,你净瞎说。”
“咱绝不是瞎说。这件事在我心里盘算了也不是一回两回了。翠云你想呀,我与你姑爷结婚这些年了总没有孩子。因此,我不知受了多少冤枉气,流了多少泪。你姑爷想孩子心切,你是知道的。依我说不如把你许配给他算了,咱也不用舍近求远外面去找,将来你生个大胖小子,一来你有了归宿,二来咱这屋里从此也不冷清了。
这样皆大欢喜,岂不是好上加好?”
翠云将小姐这番话听了个明明白白,真真切切,心里倒像打翻五味瓶,便说:“小姐,你真坏,俺不理你了。”说罢红着脸跑回自己睡觉的屋里去了。
晚上,三少爷文清和朋友吃酒,夜深了才回家。大院里各屋的灯早都熄了,唯有西跨院三少奶奶屋里的灯还亮着。凤翔独自伴着孤灯,她在等三少爷回家。
文清带着满身的酒气回到房中,凤翔和翠云赶忙伺候着更衣、倒茶,扶他慢慢睡下。文清刚睡下又闹着要喝茶,一杯茶没喝下,又是呕吐,又是漱口,折腾了大半夜。第二天,文清一觉醒来,酒是醒了,可是头痛得厉害,尤其胃口就像被火烧的一般。他欲喝水,却见凤翔和衣靠在枕边,便知妻子昨夜一宿未睡,不免产生几分负罪感。
文清因昨夜闹了一夜酒,今晨也不出门。妻子让丫鬟翠云做了一碗莲子羹,亲手一勺一勺喂他吃下。凤翔替他盖好被子,伸出胳膊将他搂在怀里,像照顾小弟弟似的。
其实文清的命也挺苦,二岁上亲娘病故,跟着继母长大,后来不幸父母双亡。如今文家大院的当家人是他的二叔。结婚后较他长一岁的妻子凤翔深深同情他,处处照顾他,在文家大院中,凤翔是他最亲最近的人。
凤翔将舉云支出去,卧室只有小夫妻二人,凤翔趁这个机会将昨天与翠云商量的纳妾的事,慢慢对丈夫说。凤翔怕丈夫不同意,于是就用大道理压他。
“咱们已故父亲文耀祖是咱文家大院的挣家的人,他老人家一生辛苦创业,艰苦卓绝,身后只有你一根独苗。虽然文家侄从辈众,但是嫡亲只有你文清一人,为妻我愧不生育,岂不是陷你于不孝之地吗?古圣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将来你我夫妻有何脸面去见先人?所以为后嗣而计,咱们应该早日给你娶妾生子,才是正理。你觉得为妻的话没错吧?”
今晨文清突然闻听凤翔说了这些话,使他为之一惊。因为在此之前他丝毫没有想到过娶小老婆的事,今天凤翔怎么会冒出这么个想法,确实让文清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是从她那非常认真的态度上看,的确又不像是开玩笑。一时让文清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张着大嘴都不知说啥好。
凤翔见丈夫怀疑自己的诚意,又说:“我一点儿都不是开玩笑,我是认真的。给你娶小老婆全是我的主意,我甘心情愿。再说这个打算也是由来已久,绝非一时冲动。文清你就相信我好了。”
此一时,文清总算是弄明白妻子的意思。他想了想说:“凤翔,你的心意我领了。纳妾不是小事情,咱得从长计议。你不是不知道,咱们家不兴娶小老婆。从上房算起,各房各支,有哪一个纳妾的,这是祖辈传下来的规矩。‘凡文氏子孙须廉洁自律,勤勉上进不许纳妾,禁生活奢靡……祖训不可违,我怎敢停妻再娶,做对不起你的事情。你我都要严守家规,否则在这个大家庭里就无立足之地。咱可不要打不着狐狸,反惹一身臊。”
凤翔说这个不妨事,我都已经打好谱了。我亲自到上房,恳求当家的,对咱们‘网开一面,法外施恩。我就照直说,是我的主意,要罚就罚我。”
文清说即便是当家的二叔、二婶答应了,我也不情愿。你我做多年的恩爱夫妻,我绝不做对不起你的事情。那样做了,我还有良心吗?再说了,突然之间在你我的生活里,冒出个陌生人,这一无感情,二不了解人家的秉性,硬拉到一起上床生孩子,这事我死也做不来’。’一句话把凤翔逗乐了。她说:“没错。一个陌生人很难融入咱们的生活中。这个你别担心,咱们不用舍近求远,满世界去找,眼前不就有一个合适的人儿吗?”
文清好奇地问谁?你说的这人是谁?”
凤翔故意卖关子:“这个人呀,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你好好猜猜。”
文清真格地低头想了半天,所有亲戚朋友家想了个遍儿,也没想出这人儿到底是谁。
凤翔笑着说俺那傻爷,她不就是咱屋里的翠云姑娘吗?
三少爷文清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就说:“原来你说的是小翠?哎,亏你想得出,她还是个孩子呢?
“她呀,今年二十二岁,都是个大姑娘了。翠云长得好,脾气又好,而且和咱又贴,那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呀!怎么你不乐意?”
“这……这,不妥,不妥。”
清晨,各房儿媳妇先后到上房给当家人请安,二爷有事早出,只有二太太自个儿在上房太师椅上稳坐受礼。完了媳妇子们都各自回房,唯三少奶奶仍然原地站着不动。只见她紧走两步“扑通”跪在地板上朝上说道:“媳妇有话向亲爹、亲妈回禀。”说着那泪珠儿便扑簌簌落下。
这位三少奶奶当面称“亲爹”“亲妈”是何道理?是不是情急之下,一时糊涂,把称呼搞错了?非也。其实内中含着一段缘故。
上文表过文家大爷文耀祖是创业人。二爷文耀宗共同创业功不可没,兄弟二人同舟共济才有了文家的今天。但是耀宗膝下无子女,中年以后过继了三弟的儿子为子。族人为补付他的亏心,吩咐各房的子侄们,改口称二爷为“亲爹”,称二太太为“亲妈”。
二太太见凤翔长跪不起,反而被她吓了一跳。“老三媳妇快起来,有什么话好好说。是不是三童那浑小子又欺侮你了。”凤翔仍旧跪着,只是摇头。
二老太有些不高兴:“有啥事麻利儿说,别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凤翔这才含泪陈情:“俺自从嫁到文家,多年来没有生育,没有尽到人妻的责任。上有负祖宗,下对不住三少爷。自古‘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俺不能因俺不育,而使三少爷背无辜的罪名。俺明白文家有‘凡子孙皆不纳妾。的祖训,可是总不能让三少爷一辈子膝下无子,为后嗣大事着想,俺跪求让三少爷娶二房妻子,早生贵子,也好称了人愿。媳妇不敢独专,特向当家人禀明心愿。如若不允,俺甘愿跪死在你老面前。”说罢泪如雨下。
听了此一番话后,二太太大为失惊。没想到三少奶奶傅凤翔竟是这么一位识大体、顾大局的贤德女子。自己被感动得流下了眼泪。二太太亲自搀起凤翔,拉着她的手说:“我的儿,快起来。你的这番举动,又让人敬佩,又让人心疼。这不是一般女子所能想到的,即便是能想到也未必做到。由此可见你的心胸和气量,是个大仁大义的奇女子呀!孩子你放心,此事包在亲妈身上。晚上,你亲爹回来,我定当说服他,叫你称了愿。”二太太转念又说:“可是谁家的大闺女愿意做小呢?若是娶一个小户人家的女儿,穷富不说,就是那言谈行事的小家子气,也很难融入咱们家中。此事还得从长计议。”凤翔唯恐因此把事搞黄了,紧接着:“亲妈说得是,这事是得慎重。媳妇是这么想的,咱也不必舍近求远,不如把俺的陪房丫头翠云许给三少爷收在房里。翠云是咱使出来的人,又懂事又贴心,岂不是再合适不过了吗?”
二老太高兴地说:“亏你想得这么周到。”
当晚文二爷回到家中,二太太将三少爷纳妾的事向二爷说了一遍,并夸奖老三媳妇子的贤惠。没想到二爷听后大为恼火。
“好个三童,他想得倒美,把丫头收房做小,自己不敢出头,使出媳妇出来说事,亏他想得出来?文家的子侄十几个,如果人人效仿三童,个个都娶小老婆,成何体统?文家的祖制祖训还要不要?此事万万不可行,此风万万不可长。”二老太爷越说越气,拍着桌子一迭连声地说:“叫三童这逆子立马来见。”
三少爷文清在房中吃晚饭,他并不知晓凤翔到上房求请的事。忽听二老太爷传唤,慌忙推开饭碗,随来人到上房。二老太爷一见文清便指着鼻子骂道:“你这浑小子,你胆子不小呀。你竟敢使出你媳妇替你说事,想把丫头收房当小老婆,还美其名‘为后嗣着想。别把别人都当傻子。你知道这叫什么吗?这是违背祖训,败坏门风。你睁开眼好好看看,咱文家从长辈到晚辈,何人何时纳妾了?你再看看你二叔我,我这一辈子为创业操劳,我身后有亲生儿女吗?我娶小老婆了吗?
不是过继了你三叔家文昶给我当儿子吗?你再想想全家子侄为什么都管我叫‘亲爹。难道这些你都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吗?你别觉得在文家你独顶一支,就没人敢管你了?
吓得文清两脚打战,双膝跪地,含冤说:“亲爹息怒,俺绝不敢做有违祖训的事,更不敢使出媳妇为俺说事。我……”
“你还敢狡辩!看‘家法“不,不。这真不是我的本意,不过是我和媳妇的私房话,说着玩的。您老人家千万别当真,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二老太爷见文清害怕了,就变口气说道:“念你初犯,我且饶了你。不过你要记住了,祖训不可违,家风不可损。起来吧……还不回你屋里去,还等着领赏不成?”
一场风波总算过去了。文家大院却是议论纷纷,说啥的都有:“别看三少爷平时不言不语,老实巴交的,可是一肚子花花肠子。”
“有三少奶奶这么呆的人吗?忙着给男人娶小老婆,倒把自己打入冷宫?”
“哼!我看没那么简单,三嫂子可是个有心计的人,别是另有打算吧?”
文清也私下埋怨凤翔:“我说什么来?打不成狐狸,反惹一身臊吃不了肥肉,反闹一身腥。”
只有翠云暗暗庆幸,因为翠云一直暗恋着五房的十二少爷文霖。一九四八年冬,文霖与翠云一起进入了华东大学。
第二年夏,随大军南下参加了接管南方大城市的工作。后来二人结婚,过上了幸福的新生活。此是后话,表过不提。
一年后,一九四八年春大规模的国内战争已进入焦灼状态。
1948年中共中央华东局决定在山东省潍县(现潍坊市)建立华东大学,1949年9月济南解放,学校迁到济南。自1948——1950年,华大培养了大批学员,有利支援了解放战争和社会主义建设。
一座孤岛。周围十几个县实际已控制在解放军手中,并且施行土地改革,提出保卫胜利果实的口号。国统区物价一日三涨,几乎成了废纸。
现在的傅家已是今不如昔,一家数十口人挤在一个小院里,门庭冷落,生活十分窘迫。多亏二小姐凤翔时常接济些钱物,勉强度日。
一日,凤翔回娘家看望母亲和家人。一进屋便见到文有三个生人。母亲周氏介绍说,他们是咱家的老表亲。
因为老家正闹土改,日子实在过不下去,才到省城投奔到咱家。可是他们哪里知道咱家的日子?哎!连一顿像样的饭都拿不出。周氏说:“这二位是你的表叔、表婶,这姑娘是你的表妹。”
凤翔上下仔细打量这位表妹,见她身材苗条,眉清目秀,便拉着她的手问:“妹妹,叫啥名字,今年多大了。”
姑娘含羞答道俺叫艳春,今年二十岁。”
凤翔掏出钱让家里人到饭馆叫了一桌好菜、好饭,招待远道来的客人。姐妹俩虽是初次见面,但聊得挺投机。凤翔说:“艳春表妹,过一天我带你到俺家去玩。俺家有一个大花园子,姐带你逛逛,散散心。”
临走,表叔、表婶又私下托凤翔有那合适的主儿你妹妹留点心。”凤翔答应着去了。
又过了两天,凤翔买了衣料和日用品送给艳春,又带她到自己家中去玩。在凤翔的卧室里,艳春见了表姐夫文清。文清和凤翔留艳春用过饭,在园子里玩了大半日,方才去了。自此以后,艳春常到姐夫家做客,这样一来二去,大家都混熟了,文家上上下下都夸艳春是个好姑娘。
一日,凤翔与丈夫私语,说了表叔、表肺托自己帮艳春表妹找婆家的话。
“文清,你说表叔和表婶把这么大的事托付给我,我不管不是,管又管不好,叫俺上哪里去给她淘换合适的人家?这不是为难我吗?你也帮他们想想办法。”文清只点头,却没言语。半晌凤翔才试探着说:“我看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快刀斩乱麻,索性你娶了表妹得了。”说着看着文清,扪着嘴笑。文清一听这话就急了:“行了,你饶了我吧,去年因翠云的事差点没要了我的命,纷纷攘攘闹了大半年,好不容易刚消停了又来添乱。你是想干什么?我就闹不明白。”
“哎,你先别急。”凤翔板着脸说,“我问你艳春好不好?你喜不喜欢她?你说实话。我就不信了,艳春这么好的姑娘白送你,你不要?”
“你这是说得啥话吗?”文清这么说。凤翔说:“文家不是不准纳妾吗?你留下艳春,我走还不成吗?实话告诉你,我在你文家受够了,我一天都不想再待下去了。”凤翔含着眼泪说:“不错,你我多年夫妻不是没感情,你也不是待俺不好,可是你们文家这个封建式的大家庭容不下俺呀?我不生育成了罪孽,公公不喜,婆婆不爱,还要遭人背后议论、耻笑。人前人后我抬不起头来,不敢说不敢道,我受多大委屈?你说自打进了你们文家的门,我过过一天舒心日子吗?我活得窝囊不窝囊?这种日子啥时是个头?我过够了。”
“你瞧,你越说还越来劲了。你冷静冷静好不好?这都说得啥话嘛。”文清如是说。
“啥话?实话。”凤翔气不过,“文清,你要是个爷们,给我一纸休书让我走,咱们离婚。放我一条生路,我求你了。”凤翔满面泪水。
“离婚?这是能随便说的吗?”文清不解。
凤翔这时很冷静地一字一句地说:“文清,你错了。离婚的事我考虑已久了,不是随便一说。这个婚你离也得离,你不离也得离。”
“凤翔,你怎么能说出这么无情无义的话?你怎么會给拋下我说走就走呢?我万万想不到你会是这样?”文清哀告着,几乎要给妻子下跪了。凤翔怜悯地说:“文清,我绝不会丢下你,拍拍屁股一走了事。我把我的表妹给你,我有本事把她给你娶回家。艳春比我年轻,比我漂亮,娶进门再给你生个胖娃娃,这是多好的事呀?”文清低头不语,凤翔接着说:“文清,你好好想想,你若是娶了艳春对咱仨人儿都好。第一,艳春是个黄花大闺女,进门就给你生娃娃,你得了儿子如愿以偿;第二,艳春的家落了难,你娶了她,就是救了她全家;第三,从此,我得到解脱,结束了受憋屈的日子。有此三好,何乐而不为呢?文清你好好想想,我说得对不对?
文清站起来说别说三个好儿,就是三十个好儿,三百个好儿,我也不干。我文清不干那不仁不义的事。”说着就要往外走。
“好,你不同意是不是,那好。你前脚走,我后脚就吊死在这屋里,你可别后悔。”
文清实在没了主意,就说了一句敷衍的话:“你千万别胡来,这么大的事,总得容俺想想吧?”文清满怀惆怅走出西跨院,一头撞见二哥文华。文华见他神色不对,就问:“你这是到哪儿去,不舒服吗?”
“我……我……
“到底出什么事了,给二哥说道说道。别闷在心里。”“二哥,我……哎!”兄弟二人进一家小酒馆,要了四个菜,一壶酒。在叔兄弟中,老二文华与老三文清最投机,彼此没有背人的话。可是今天文清还真张不开口,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文华性格爽直,见不得老三今天这样,所以再三催问。三杯酒落肚,文清便将凤翔的主意和她说的那些话一4五一十和盘托了出来。末尾加了一句:“二哥,您说这事让我为难不为难。假如要是搁二哥您身上,您该如何处置呢?”
“老三,你就是不说,哥也能猜着八成。刚才一碰到你,我就知道又是那个……你媳妇又出么蛾子了,果然不出所料。可是万没想到,她竟然以死相逼,这也太离谱了?怎么着,文家就这么不待见人?就这么不近情理?简直是一派胡言。老三,哥不是说你。这都怨你太惯她了,才惯出一身的坏毛病。”老二亲自给兄弟满上酒,两人又对饮了一杯。这时又听文华说:“这俗话说,能拆十座庙,不拆一粧婚。今儿说句不该说的话,强扭的瓜不甜,她实非不想过,愿意散就散吧,早散早利索。这世上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人好寻。别觉得缺了她这根葱,就成不了席。她算个什么东西?别留她,麻利儿让她走道。”
文清一脸的难色。
文华又说:我听说她的表妹人品不错。叫什么……
“叫艳春。”文清说。
“她不是想把她表妹艳春给你吗?要。干吗不要?不要才傻了呢?”文华端起酒杯喝了口酒,放下酒杯,想了想说:“咱兄弟俩,说归说,气归气。事还得要办。大主意嘛,兄弟还得你自己拿。你给哥说句实话,你倒是咋想的?这半天了,你一句话都没说,你让哥怎么帮你呀?”“我方寸已乱,一切都听您的。”
“那我问你,你还打算和傅凤翔继续过下去吗?”
文清摇了摇头。
“那我再问你,你想不想娶艳春为妻?”
文清低头不语,紧皱双眉。文华见状说:“这样吧,摇头不算,点头算。你愿意娶艳春吗?”文清迟疑了半天,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文华说既然这样,二哥就帮你想辙。可是咱得把丑话说到头里,你可得想好了,别是过了今儿,赶明儿又反悔,把你哥搁在那儿出不来进不去,不好做人。”文清喝下一杯酒壮了壮胆儿,说:“我认了,就这么着吧。请二哥放心,俺绝不反悔。”文清起身给二哥斟满酒。文华端起这杯酒且费思虑,说道:“依为兄的主意,这事儿该这么办方才妥当……”他示意文清附耳过来,小声说:“咱们也学一回《红楼梦》第六十五回,贾二舍偷娶尤二姨。哥先帮你在外面找一所小房,或买或赁。一切家具、日用品,连老妈子、厨子,一切都让哥给你安排。
然后,你和艳春在那里把婚结了。一切花销用度也都包在哥身上,全不用你操心,你只管和新娘子在那里度蜜月。到那时候你再给傅凤翔一纸休书,打发她走人。事情要办得严密,不显山不露水儿。等到木已成舟,生米做成熟饭,你再领着新媳妇去见公婆。即使当家的不依,也不会把新媳妇退回去。三弟,你说二哥帮你出的这主意好还是不好?不过,哥还得嘱咐你,这事须速战速决,不可拖泥带水,免得夜长梦多,走漏风声。”
文清听了文华一番话,感激涕零,双膝跪地。口称:“谢二哥成全,弟感激不尽。”
文华忙说快起来,快起来。咱们兄弟谁和谁,可不能来这一套,让外人笑话。”
当晚,凤翔问文清:“白天,咱俩说的那事,你究竟是个啥想法,给个痛快话呗。”
文清反问道:“你当真要散伙?”
“当真。”
“你当真要把你的表妹嫁给我?”
“当真。”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你想好了吗?凤翔,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凤翔斩钉截铁地说:“谁开玩笑?俺早就想好了,绝不后悔。”
“那你说话算数?”文清又问。
“算数。俺对天发誓,若有半句假话,遭五雷轰顶。”文清想她的态度这么坚决,想必是劝不回来了。就说那就依你。可是……”
“可是什么?”凤翔生硬地问。
“你能当自己的家,你能当你表妹的家吗?”
凤翔冷笑了一声说:“哼!原来你担心的是这个,我还以为你对我有所留恋呢?话既然都说明白了,一切就都好办了。表妹那头包在我身上,你就放一百个心吧。”稍停,凤翔又说:“空口无凭。文清你要给俺立字据。”
“今儿晚了,明天再说吧。”
“不行,现在就写。免得睡一宿,天明不认账了。”
在凤翔严逼之下,文清无奈,当场写了“文清傅凤翔自愿离婚契约”,同时各自都按了手印。凤翔仔细查看了一遍,然后收好。
第二天上午,凤翔坐洋车到娘家门首。凤翔拉了表妹艳春关上房门,姐妹俩说悄悄话。凤翔先就把离婚书拿出来给艳春看。艳春不知是啥意思,就说:“姐,这是啥玩意儿,你叫俺看它干吗?”凤翔说:“你仔细看看就明白了。”
果然,艳春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不是张离婚书吗?怎么好端端地就和俺姐夫离婚呢?这是真的吗?俺不相信。”
“是真的。我和你姐夫离了。”凤翔认真地说。艳春听了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觉得太不可思议了,太突然了。
“这是为什么呢?怎么能这样呢?姐夫这么好的人,你俩的感情不是一直挺好吗?怎么说离就离了呢?真是$想不到,太可怕了。姐夫他怎么能舍得姐姐呢?这到底是咋回事啊?俺大娘(周氏)知道吗?”艳春着急得竟哭了出来。
“妹妹,你先别着急,听姐慢慢说给你听。我和你姐夫结婚七八年了,彼此的感情也不错,尤其对俺是百依百顺,我们俩从来没红过脸。文清各方面都挺好,就是太软弱。遗憾的是结婚后姐姐一直没有生育,你姐夫喜欢孩子,眼馋别人家的孩子,但是从来对俺没有一句怨言。虽然你姐夫对俺好,可是公婆能不生怨情吗?谁家的老人不盼望抱孙子呢?人心都是肉长的,也不能因为咱让人家的希望变失望呀。姐不是那糊涂人,这一切俺都看得明明白白,咱不能装聋作哑。日子就这么着一天天地过去了,可是心中的煎熬却一天重似一天。经过多少次反复考虑,经过多少个不眠之夜,俺终于想明白了,才决心离开文家,离开你姐夫,腾出位置,让他好再娶一位能给他生儿育女的妻子。否则对你姐夫太不公平了。说实话文清的确是个好男人,对妻子知冷知热,处处关心。他越是对姐好,姐越是觉得对不起他。所以才决定和他离婚。”
“姐夫他能舍得你吗?他能同意吗?”艳春仍然遗憾着,“你和姐夫就不能再商量商量吗?”
“起初他是不同意,可是架不住我的决心已定,没有商量的余地了。我们才签了这张离婚书。”善良、单纯的艳春替表姐流下伤心的泪。
凤翔用一方小手绢替艳春擦去泪珠。问:“姐待你好吗?疼你吗?”
“姐当然待俺好了,疼俺。”
凤翔说这是当姐的应该做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姐把你当知己。”
艳春活了这么大,第一次听说有人把自己当知己。她很不习惯也很不解其意。就问:“姐,你这是啥意思,俺不大明白。”
凤翔哎,是这样。有一件事姐和你商量。”
艳春:“俺一个农村闺女,一没见过世面,二又没什么文化。只有俺向姐姐您请教的份儿,哪儿有资格与姐姐商讨的理?姐有话就直说吧。”
“前些日子表叔表婶子托俺在省城给妹妹说个婆家。我已答应了,就得尽力。可是这兵荒马乱的,寻个合适的主还真不易。哎!姐也不知,妹妹心目中的他,是个啥样的人呢?这找婆家可是不能马虎呀,找不好,找得不如意,可是一辈子的大事呀。妹子呀,姐该照啥样子给你物色女婿呢?”
艳春……”低头不语。
忽然凤翔问:“妹妹,你说实话,你觉得你姐夫这个人怎么样?”
“姐夫好呀。”艳春冲口说。
“你说说他好在哪里?”
“这个俺说不好,俺和他没见过几次面,可是俺总觉得他待人实诚,人品好。”艳春又乞求着说,“别离了,还是合了吧。反正俺为你俩惋惜。”
“先别说我们了,还是说说你吧。”凤翔说,“既然你这么看好你姐夫,那就照他的样子给你挑个女婿呗。”
“姐夫是啥样的人,俺哪有那福气?”
“要是你姐夫喜欢你呢?你愿意吗?”
听了这话,艳春涨得脸通红,生气地说:“姐,你说的这叫啥话,俺不理你了。”
凤翔郑重地说艳春好妹妹,千万别生姐的气。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姐夫也挺可怜的。我离开他以后,他能找到称心如意,疼他爱他的人吗?他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呢?实在让人牵挂。”凤翔含着两泡眼泪,“妹妹,只有把他托付给你,姐才放心。”凤翔双膝跪在艳春面私娶前,满脸是泪,“姐求你了,你就答应了吧。”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艳春连连摇手,躲闪不迭。心里七上八下,不知说啥好。艳春惊魂稍定才伸出双手搀起表姐。到这时,姐妹两个抱头痛哭……
过后,此事被周氏和艳春的爹娘全都知道了。周氏是知书达理的人。在她来说,她同情女儿的不幸,理解女儿的决定和选择。离婚,是人生的大事,况且在当时社会也是不多见的。但是她既不埋怨女儿,也不墨守成规强迫女儿在文家继续生活下去。因为她深知,假如那样做,等于让女儿慢性自杀,不会有好结果的。周氏也很新潮,她认为女儿和女婿之间已经没有幸福,倒不如早离早散,各自得到解脱,去追求新的生活。
在艳春的爹娘来说,文清的家境好,人品好,又是女儿相中的男人,这样的婆家实在难寻。虽说文清曾经是表侄女婿,可是如今已经离了婚,有契约为凭,两家已经没啥关系。在这种情况下女儿嫁给文清又有何妨?再说,文家是有钱的主儿,女儿嫁过去成了文家的少奶奶,俺老两口从此有了依靠。对这门婚事,艳春的爹娘虽然欢喜,但又怎能说出口呢?
就这样,文清和艳春的婚事匆忙定了下来。
按二少爷文华的主意,此事须瞒过文家各房长辈和叔兄弟姐妹,不许走漏半点风声,如若一旦走漏风声,当家人必然出面干涉,横拦竖挡,文清再婚泡汤不说,私设外宅,文华我也难辞其咎。俗话说,瞒上不瞒下。二少爷文华责令下人严守秘密,否则严惩不贷。诸事都在缜密有序中进行。文华这个做哥哥的,为兄弟还是真尽心够意思。文华首先在距文家大院较远的僻街小巷租了一所小院,院子虽小,经过修整尚可居住。还是文华出资,置办了一应家具和生活用品,又雇了王姓两口子,女的当老妈子,男的当厨子。
这小院北屋三间,两明一暗,做新房西屋两小间,将艳春父母搬来同住东屋隔开两间,一半做厨房,一半老王两口子住。
一个月之后,新房业已布置好。万事倶备,只等文清和艳春成亲。因为是战时,男女双方商定,婚事一切从简,只是委屈了艳春姑娘。
在二少爷文华的主持下,娶亲那日,一不大操大办,二不惊动亲友。只在新油漆的大门外挂一对大红灯笼,新房正中挂一幅金洒洒的喜字和一对喜联。新房里摆了一桌丰盛的酒席,外客一律不请,只有二哥文华和两位知己宾朋、艳春的爹和娘。一乘二人小轿将艳春抬进门。吉时已到,文清和艳春双双拜了天地,礼毕。大家入席,饮欢快喜酒。老王两口子拜见主子文清和太太艳春。艳春给他俩封了赏钱。
送走了客人,文清、艳春入洞房。洞房虽小,但很温馨。一张双人床罗帐漫垂,床上铺设鸳鸯锦被。桌上一对红蜡,爆出喜花,四个果碟盛着大红枣、花生、桂圆、栗子,还有一瓶红葡萄酒、两只高脚杯。正中高挂文清和艳春的婚照。细看照片中的艳春着粉色婚纱,怀抱一束鲜花,表情呆板文清西服革履,油头粉面,喜形于色。文清斟满两只酒杯,一杯给自己,一杯递给新娘,温情地说:“干了这杯酒吧。”
两人喝了合卺酒,文清搀新娘上喜床,轻轻放下罗帐。院里艳春爹妈听墙根,先听到新姑爷说话的声音,然后灯就熄了。老夫妻掩口而笑悄悄回屋去睡了。
世上总是有人欢乐有人愁。为掩人耳目,凤翔仍回西跨院小南屋里,伴孤灯,暗垂泪,彻夜难眠。她如此煎熬自己,皆为文清和表妹艳春。
一个月来,风翔并没有消停,而是极其尽心地去寻找自己的另一半,她经常出入酒吧、宴会、舞厅。在交际场合她找回尊严和自由。经朋友介绍她结识了一位国军少校军官。此人姓杜名飞,原籍四川,相貌相当年轻。抗战胜利后,他随军北上,接收日本人侵占的大城市并且驻军。像他这样的青年军官,家多数在南方,单身随军长期与恋人天各一方的不在少数。其中有人不堪寂寞,隐瞒婚情,就地另起炉灶的也不在少数,杜飞就是其中之一。
一次在舞厅里,杜飞和凤翔初次见面,杜飞一身美式军装,头戴船形帽,腰间斜持左轮手枪,央彳父威武,潇洒倜傥;凤翔年轻漂亮,一身珠光宝气,打扮入时。二人一见如故,一拍即合,很快成了朋友。
当凤翔促成了文清与艳春的婚事以后,便委托律师,办理了正式离婚手续。一九四八年夏初,她与杜飞举行了婚礼。
西跨院里,有日子不见三少爷和三少奶奶了,只有陪房丫鬟翠云看房子。纸里包不住火,不久风言风语便传进文家大院。说是三少爷文清置了外宅,包养小妾。据说这个女人年轻貌美,读过书,是三少奶奶凤翔的表妹。没过多久,又有了新的传言,说是三少奶奶与三少爷已经离了婚,而且不久前改嫁他人。
很快这些消息就传到文家大院的上房。当家人文二爷和二太太不知则已,一旦听说便怒火填膺,立即传翠云问话。可怜的翠云跪在当门,吓得浑身发抖,却是一问三不知。二爷拍着桌子说:“难道你是块木头,你主子丢失多日,你会一点儿不知?
翠云明知道隐瞒不报罪责难逃,便癒头低声说:“俺们姑娘临走时,嘱咐俺无论是对谁都不许声张,所以……
二爷一听此话,火上加油:“就凭这一条你就该受重罚。请家法。”
还是二太太见翠云姑娘怪可怜的,便劝二爷道:“二爷,还是叫大少爷来一趟吧,他是文家的长子长孙,当大哥的应该知道内情。”
大少爷文昶闻听传唤,慌忙来到上房。文昶见上房气氛与平日不同,又见二爷一脸怒气,心中便猜到八成。其实三弟文清在文华帮助下私娶艳春一事,文昶早就耳闻,只是未敢声张而已。今天,面对当家人,文昶原打算替三弟文清遮掩过去免生祸端。架不住在事实面前无法隐瞒,只得将所知所见如实禀告。二爷一听这话,立时脸色苍白,气蹶于地。当家人病了,这还了得,立时惊动全家上下。请医、抓药,一时忙乱一团。
经过十来天的加心调养仍无济于事。虽有名医诊治,但是二爷的病情并不见好转,反而一日重似一日,终因医治无效而身亡,享年六十四岁。等忙完了当家人文二爷的丧事,全家才慢慢消停下来。自此文家再无人过问文清和凤翔的事。二太太更是无心问津,便送个顺水人情,允许文清带艳春回家,从此艳春才得到出头之日。
一九四八年秋,解放军解放了省城。文家破产,家人四散,各自谋生,从此文家大院的历史结束了。
凤翔和杜飞婚后不久便有身孕。仅过了两个月杜飞便拋下凤翔,随军队撤离了省城,临走时,凤翔把所有的积蓄都送给杜飞。他这一去就是六十六年,杳无音信。杜飞走了一年之后,凤翔产下一子,取名杜望。后来凤翔摆个小摊靠修鞋养活自己和儿子。再后来就没有他们的消息了。
一九七二年,某学校语文教师文清因患肝癌病逝。他与艳春婚后二十四年没有生育。文清逝世后,艳春进一家服装厂当工人。今年八十六岁了,孤身住在一个居民小区内,每月享受两千余元的养老金。
当初之时,文家三少私娶艳春女,在省城街头巷尾传得沸沸扬扬。人们对当事人文清、凤翔和艳春褒贬不一,评说各异,众说纷纭。故事自发生之日起,迄今已六十余年了,不知您听完这个故事后做何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