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小坤接到李佳佳电话的时候,一个人正漫无目的地在他那个曾经“失足”的地方闲逛。
李佳佳知道他今天休息,所以也跟护士长请了个调休假,想和他一起去苏州山塘街玩。两个人已相约过多次,但一直没有机会成行。
马小坤说,他正在古城老街区的小街小巷里反省。李佳佳觉得奇怪,听不懂他的意思。马小坤一时也解释不清,说让她过去,见了面再说。李佳佳说不认识路。马小坤让李佳佳打的过来,到花园南路的公交车站碰头。
清晨的古城老街区相比车水马龙的新城区,多了几分宁静和寂寞。那些风烛残年的墙壁上斑驳赤裸的青砖散发着青苔味,墙上的爬山虎仍一往情深地攀缘在主人的身上吐露着新芽。狭窄的小巷里偶尔还能看到有人在街边生着煤炉子,公共厕所旁的水池边站着几个妇女在洗马桶。
马小坤拿了一张从百度上下载的古弦城区地图,像一个测绘队员那样边走边记认着每条街巷的名字和方位。他决心要把古弦的大街小巷跑个遍。
马小坤一口气走了好几条小街小巷,看到一条叫君子巷的街口有家点心店,才想起早饭还没吃。于是进了店堂点了一份他从没吃过也从没见过的绉纱馄饨。薄薄的皮,小小的馅,盛在碗里像一朵朵小花,既好看又好吃。他恨不得再吃一碗,想起女友马上会过来,犹豫了一下还是作罢。
他刚走出店堂,李佳佳就来电话了,说已到花园南路的公交车站。马小坤让她稍等,说马上过来。如今他对这片老街区已经胸有成竹,很快从迷宫般的巷子里钻出来,跑到花园南路公交车站接她。
李佳佳见到马小坤的时候,很想扑上去亲一口。两个人已有一个月没见面了。
“小坤,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啊?”李佳佳没忘记她心里的疑问。
“反省呀。”马小坤苦笑道。
“你做错了什么事要在这儿反省?”李佳佳被他说得有些担心起来。
马小坤沮丧地说:“那天在这儿放走了一个老扒手。”
“啊,是不是你故意放走的,被领导知道了,让你来这儿反省?”李佳佳一副很天真的样子。
“什么呀,是那个老扒手欺负我外地人不熟悉路,被他甩了。”马小坤说着就来了气。
“真的?”李佳佳抿嘴一笑。
“唉,太失败了。”马小坤摇着头。
“你不是老在我面前吹嘘自己的奔跑速度,怎么这次没跑过人家?”李佳佳有些幸灾乐祸。
“所以我来这儿反省啊。”马小坤嘟哝着嘴。
“那我们还去不去苏州山塘街了?”李佳佳想起了今天的主题。
“这儿的风景不输苏州山塘街,今天就陪我在附近转转吧,还有几条巷子我没走呢。”马小坤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他生怕女友生气。
“好吧。”李佳佳虽然有些不乐意,但还是答应了。她问,“那山塘街什么时候去?”
“下次,下次一定。”马小坤见女友如此大度,倒觉得有些内疚了。他想了想,突然改口道,“要不这样吧,上午你陪我再转几条弄堂,下午我陪你去苏州山塘街,让你比较一下哪儿好。晚饭就请你在苏州吃。”
“那怎么回来?晚上没车啊。”李佳佳一副担心的样子。
马小坤宽慰道:“没车,我们可以打的啊。”
“你大款啊。”李佳佳白了他一眼。
“呵呵,为了爱就同意我装一回大款吧。”马小坤呵呵一笑。
“不许你奢侈。”李佳佳又白了他一眼。
“那这样吧,我们抓紧一点,争取中饭去苏州吃,下午赶末班车回来。”马小坤想了想说,“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请求。”
“什么请求?”李佳佳问。
“以后我们出去散步,就去古弦城里那些没走过的小街小巷好吗?”马小坤试探着问。
“为什么?”李佳佳不解地问。
“我要把古弦城的小街小巷都走个遍,看谁还甩得掉我。”马小坤的牛脾气又上来了。
“原来是这样啊。”李佳佳没想到竟是这个原因。
“行不?”马小坤盯着李佳佳那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问道。
“行。”李佳佳一把搂住马小坤的脖子,朝他的脸颊狠狠亲了一口。
明天就是中秋了,马小坤这才想起还没有去龙海峰家拜访。
吃过晚饭他去了一趟新欧尚超市,各大品牌的月饼已开始打折抛售,打起了价格战。许多品牌月饼都快降到了跳楼价。今年的月饼市场本来不如往年,即便是原价也比往年低了很多,这跟国家出台的关于“中秋国庆严禁公款送礼”的通知精神有关。以往这样的通知也有,但往往走过场,看来今年动真格了。
马小坤挑了一盒价格适中的稻花香月饼,又去蔬菜水果区拿了一箱新疆阿克苏苹果。这几年的水果价格倒像孙悟空翻跟头节节攀升,算账的时候,令马小坤有些昨舌。
马小坤拎了月饼和水果按响了龙海峰家的门铃。
“小坤,你怎么来了?”开门的是龙海峰的妻子金菊花。
“金阿姨您好,好久没来了,来看看您和龙叔叔。”马小坤微笑道。“快进来。”金菊花热情招呼说。
马小坤发现屋里没有龙海峰的身影,就问:“龙叔叔呢?”
金菊花低声道:“他身体有点不舒服已经睡了。”
“哦,那就别叫他了。”马小坤说着就把月饼和水果放到一旁的凳子上。“怎么还买东西来,这些我们都有。”金菊花看了一眼月饼和水果说。
“不值钱,今天我去买时月饼都打折了。”马小坤愧疚道,“本来想早点来,值班加班一多,就把这事给耽搁了。”
“工作要紧,我们都很好。”金菊花说。
马小坤担心地问:“龙叔叔身体怎么了?”
金菊花说:“可能着了凉,有点感冒发烧。”
两个人正说着,卧室里传来龙海峰的声音:“老婆,是小坤来了吗?”金菊花赶紧走到卧室门口,推开了一条门缝说:“老头子,怎么醒了?”“快让小坤进来。”龙海峰咳嗽了一声。
马小坤走进龙海峰的卧室,看到他已经半坐在床上。
“龙叔叔,身体怎么样,要紧吗?”马小坤关切地问。
“没事,一点小感冒。”龙海峰用轻松的口气说。
“小感冒也不可掉以轻心,感觉不舒服,要及时去医院。”马小坤像关照孩子那样。
“哈哈,你来看我,病就好了一大半了。”龙海峰打起精神笑着说。
在龙海峰的心里,其实他已经把马小坤当成自己的儿子看待了,只是没有公开表露罢了。他知道马小坤去了便衣中队后,工作比以前更忙,而且工作时间也更没规律了。
公交车上的“扒手”刚刚扫清,大队领导又给便衣中队下达了新的任务。
沿江工业园区内近日连续发生多起以交通事故为名的系列诈骗案,上级领导希望便衣中队派出精兵强将,配合当地派出所尽快打掉这个诈骗团伙。
仲健问马小坤愿不愿意跟他一块儿去。
马小坤说:“师傅,你这样问我等于没问。”
“怎么等于没问?我是优先征求你意见。”仲健很不理解马小坤的话。
“这还用征求吗,肯定愿意的。”马小坤一副诚恳的样子。
“这次去可能要在园区住上几天,我怕影响你跟你女朋友的关系。”仲健呵呵一笑。
“一个月不见面都考验过来了,还怕这么几天。”马小坤很自信地说。
“那可不一样。”仲健伸出食指在马小坤眼前左右摇晃了两下。
“怎么不一样?”马小坤疑惑了。
“过去你们是初恋,现在你们是热恋。”仲健说。
“一个月都见不上几次面,还热恋个啥呢。”马小坤对他师傅的说法不敢苟同。
“别骗我了,看你们早已一口一个老公,一口一个老婆了。”仲健做了个鬼脸说。
“师傅,偷看我手机。”马小坤急得跳脚拍手。
仲健一个坏笑:“谁偷看你的了,还不是你自己炫耀给人家看的。”
“我才不可能呢。”马小坤恶狠狠地说。
“对了,什么时候请我喝喜酒呀?”仲健连忙转了话题。
“早着呢。”马小坤顺着对方的思路。
“早点好,早生儿子早享福。”仲健用长辈的口吻说。
马小坤问:“师傅,您几岁结的婚?”
“我那个时候啊,当兵早不了。唉,人说三十而立,我三十一岁才有了个儿子,人家跟我一样的年纪,孩子都上初中了,我的孩子才刚刚读小学。”仲健一提起孩子这件事就觉得自己很亏。
仲健和马小坤带领四名警辅队员到达沿江工业园区后,就吃住在园区派出所。他们与派出所的四名警力,分成两个小组,每组五人。
根据已掌握的线索,犯罪团伙共有六人。作案方式先是上前搭讪,谎称自己或朋友出了车祸急需钱抢救,并说已经让老家的人把钱汇来,只是忘带了银行卡,希望能借用受害人银行卡接收一下对方的汇款。待对方同意后,就以查卡上的汇款是否到账为由索取受害人的银行卡密码。而这些受害者基本都是二十岁上下在园区打工的年轻人,他们刚从老家过来,社会经验匮乏。
仲健他们经过判断分析,嫌疑人几乎都选择8、9日这两天时间作案,是因为工业园区发工资的日期为9日或10日。因为在发工资之前,这些受害人银行卡上的存款一般不多,这也是受害人为何愿意借卡给嫌疑人的重要因素。殊不知,等他们新发的工资还没领走,银行卡上的钱就已经被克隆的银行卡取走。
专案组虽然在案发周边没有采集到嫌疑人的蛛丝马迹,但通过对作案时间的分析,他们对侦破这几起案子有了很大的信心和把握。再过两天就是7、8、9日,仲健和马小坤各带一组队员在园区选择了几个点位进行伏击。
9日上午10时许,犯罪嫌疑人果然再次出现。只见在园区长江路上,几名陌生女子一直在不停地询问路人,选择目标。马小坤在隐蔽跟踪中还发现一男一女在远处观望,凭直觉这两个人也是诈骗团伙的成员。他迅速通知周边伏击点上的队员,让他们密切注意这些人的行踪,同时注意观察周围人员的动态,防止还有别的同伙。经过半个多小时的跟踪甄别,共发现六名嫌疑人,他们得手后,在准备分乘两辆出租车逃离现场时,仲健一声令下,伏击队员迅速出击,当场抓获三名嫌疑女子,但还有一男两女已经坐上出租车逃离现场。仲健带上一组队员驾车追捕,并通知路面警力设卡拦截。很快,三名逃跑的嫌疑人也被抓获。
马小坤从沿江工业园区载誉而归那天,想借喘息的机会,去趟老年护理院看看姐姐,也想问问她跟张国华究竟是不是真的谈上了。
他给李佳佳打了个电话,报了个平安后,正想给姐姐打电话,张国华的电话却抢先来了。
张国华问他是不是有女朋友了,怎么好久没有信息。马小坤说,正想问他呢,是不是把他姐姐勾引去了。张国华呵呵一笑说,别说得这么难听。虽然对方没承认,但听他的口气肯定是已经搞定了。马小坤说,打他电话有啥事。张国华说,想请他和他姐姐一起吃个饭。马小坤说,他不想做电灯泡。张国华要马小坤实话告诉他,是不是也有女朋友了。马小坤说,是的。张国华说,这就好办了,叫上你的女朋友不就可以不做电灯泡了。
两个人就这么厮来打去,最后约定今晚在福意楼饭店不见不散。
福意楼饭店坐落在城区最热闹的步行街东入口,经营的都是本帮家常菜,并以极富江南特色的蒸菜为主。张国华之所以选择这里,正是这个原因,要让他们几个新古弦人品尝品尝正宗的古弦美味佳肴,而且那家饭店还有一个高雅的特色,就是一边吃一边还能点听吴侬软语的苏州评弹。
马小坤拉着李佳佳的手,走进这家装潢得古色古香的饭店时,张国华拄着拐杖、斜着身子已在门口迎候了。
“张老板,怎么好意思让您站在门口呢。”马小坤握着张国华的手说。
“哪里哪里,应该的。”张国华和马小坤打过招呼,就转向李佳佳说,“这位就是李佳佳美女吧。”
“张老板好!”李佳佳微微倾了倾身子说。她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张国华竟残疾得这么厉害,虽然马小坤之前已做过描述,但与她想象的还是很不一样。
“别叫我张老板,叫我张国华好了。”张国华连连摆手。
马小坤左右看了一下问张国华:“我姐姐呢?”
“我正要问你呢,不是说好和你一起来的吗?”张国华看着马小坤说。
“哎呀,记错了。我还以为你和我姐姐一起来呢。”马小坤很不好意思地笑道。
“是不是有了媳妇忘了姐?”张国华开起了玩笑。
“我姐姐已经托付给你了,要忘也不是我的责任。”马小坤也说起了玩笑话。
张国华对马小坤说:“要不你先打个电话给你姐姐。”
“好吧。”马小坤说着掏出手机。
手机响了半天就是没人接。张国华有些着急了:“要不我让厂里的司机去护理院接。”
他们正说着,马小芩自个儿来了。
马小坤看到风尘仆仆的姐姐,惊喜地问:“姐姐,你怎么来的?”
“走来的呀。”马小芩满脸通红。
张国华一瘸一拐地走上前对马小芩说:“真不好意思,没去接你。”“不是说好我自己来嘛。”马小芩笑盈盈地说。
四个人上了楼,在2号包厢坐定。张国华向门口招了招手,让服务员上菜。一会儿,桌上的菜就上了好几个:竹香仔排、干蒸青鱼、方豆小蹄、菊花爆鱼、肉饼炖蛋……
张国华问大家喝什么酒。
“不喝酒。”马小坤摇着头说。
张国华说:“来了怎么可以不喝酒。”
“我们现在不能喝酒。”马小坤说。
张国华有些不解地问:“为什么?今晚又不值班。”
“不管值不值班,都不能喝,现在是非常时期,要是等一会儿有紧急情况叫我加班的话,喝了酒怎么行。”马小坤振振有词。
张国华又转头问马小芩和李佳佳,她们也说不喝酒。
“那来点什么饮料?”张国华继续问道。
两个女士都摇摇头,均表示不要。
马小芩说:“要不就来点白开水。”
张国华转头想叫服务员拿水,见她又端上来几个菜:叫花三鲜、糟蒸鲞鱼、一品白菜。
马小坤看到一下子就上了这么多菜,对张国华说:“就我们四个人,菜太多了吧。”
“太多了,吃不了的。”马小芩也附和道。
“不多不多。”张国华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子。
“我看太多了,还是退掉几个吧。”马小坤坚持说。
“今天的菜早就点好了,不能退。我点什么你们就吃什么,客随主便嘛,大家吃菜吃菜。”张国华拿筷子指着桌上的菜,微笑着对大家说。
“张老板,太浪费了吧。”马小坤责备道。
“让你别叫我老板,多难听。”张国华白了马小坤一眼。
“那叫你什么,总不能直呼其名吧。”马小坤想难难张国华,看他怎么说。
“叫张哥。”张国华挤了一下眼睛说。
“叫张哥,可要给压岁钱的啊。”马小坤开玩笑地说。
马小芩白了马小坤一眼:“怎么跟人家说话的,一点礼貌也没有。”
李佳佳捂着嘴,在一旁偷笑。
四个人就这么说说笑笑地开始动筷子。
马小坤看到一盆用荷叶包裹的菜,很好奇,就问张国华是一道什么菜。张国华说,就是我们古弦特产“叫花鸡”。
“为什么起这么一个怪怪的名字?”马小坤问。
张国华看了马小坤一眼,就娓娓道来:“说到叫花鸡啊,这里还有一段传说。相传在明末清初,卧牛山下有一乞丐,一天他抓到一只鸡,但苦于没有炊具,无奈之下,将鸡宰杀去掉内脏后带毛涂上泥巴,用枯枝树叶架起了一个火堆,将鸡放入火中煨烤,待泥巴干熟后敲去泥壳,鸡毛随壳而脱,就成了一只白嫩清香的熟鸡。乞丐大喜过望,就狼吞虎咽起来,正好被隐居在卧牛山的大学士钱谦益路过看到。他一闻香气扑鼻就尝了一口,觉得味道独特。回家后就让家人稍加调味如法炮制,味道更加鲜美无比。后来,这种烹制方法很快在民间流传开来,因为我们古弦人把乞丐称作‘叫花子’,所以把这种烹制出来的鸡命名为‘叫花鸡’。再后来,这种做法被菜馆中的人学去,制法更加精益求精,外加了荷叶包裹后更是清香味美,赢得了众多食客的赞赏,从此名声远扬。据说这道菜已列入《中国名菜谱》。”
大家听得津津有味,都忘了吃菜。
张国华见状,忙用筷子指着桌上的菜说:“来,大家吃菜,别光听我胡侃。”马小坤夹了一筷子叫花鸡,嚼了嚼赞美道:“嗯,味道真的不错。”
张国华说:“今天我点的都是我们古弦本地的家常菜,不用炒,也不用煮,都是隔水蒸出来的。”
“都是蒸出来的?”马小坤张着嘴,瞪大了眼睛,又好奇起来。
“是的。”张国华解释说,“蒸菜讲究的是原汁原味,这样的好处是清爽少油腻,营养不流失,算得上健康美食。”
“蒸菜有这么多好处啊。”马小坤感叹道。
“别看蒸菜做法很简单,只要把食材加上调料放到蒸笼里一蒸,像懒人做菜一样,其实是很讲究的。我曾经听一位老厨师说过,蒸菜要分清蒸、干蒸、糟蒸、粉蒸、包蒸、上浆蒸等好多种做法。”
“哇,‘蒸’也有这么多学问啊!”马小坤听得瞠目结舌,惊叹道。
四个人美美地吃着。吃到兴致上,张国华提议说:“要不要点一段苏州评弹听听?”
“怎么饭店还有唱评弹的?我只知道有唱流行歌曲的,从来没听说还有唱评弹的。”马小坤又一次好奇起来。
李佳佳拉了拉马小坤的袖管兴奋地说:“我要听,我要听。”
“我也要听。”马小芩也微笑着说。
“你们听得懂吗?”马小坤转头看了她俩一眼说。
“听不听得懂无所谓,主要听它那个味。”张国华显然是讨好两位女性。
马小坤听张国华这么一说,也就无话可说了。
张国华自豪地解释道:“这家饭店之所以有点唱苏州评弹这个项目,是因为店老板原来当过古弦市评弹团团长,所以在这里听苏州评弹也是原汁原味的。”
“原来如此。”马小坤感叹道。
张国华微闭眼睛,摇头晃脑地说:“边听糯声软语的评弹,边吃美味可口的蒸菜,该是一种多么美好的艺术享受啊!”
被服务员叫进来的是一个身材修长、弯眉细腰、手执琵琶、穿一款红色旗袍的年轻女子。她细声细气地问,要听哪段。
李佳佳看了看曲目单,举起手说:“要听《苏州好风光》。”
女子拿过一张椅子坐下,调了一下琵琶上的弦,就弹唱起来:
上有呀天堂,下有呀苏抗。
抗州西湖,苏州么有山塘,
哎呀,两处好地方,
哎呀哎哎呀,哎呀,两处好风光。
……
李佳佳听到弹词中的“苏州么有山塘”,内心一震,便想起马小坤至今仍没兑现的诺言。唉,那天下午说好了要去苏州山塘街的,可最终还是没去成。他们已经买好了去苏州的车票,被他师傅的一个加班电话就轻易地拖住了后腿。
……
哎呀,四季好风光,
哎呀哎哎呀,哎呀,说不尽的好风光!
年轻女子音色甜美,轻弹柔唱,委婉动听,声声入耳。
张国华这顿价廉物美的蒸菜宴,算是给两对恋人的爱情添了一把火。添得红红火火,蒸蒸日上。
进入金秋收获的季节,窃贼们也开始蠢蠢欲动起来。市区几个街区相继发生了多起撬窃路边汽车内财物的案件。
很多小区在当初建造时没有考虑建汽车库和停车位。随着居民生活水平的不断提高,小小的古弦市这几年已是车满为患,许多车主无处泊车,只能将自己的爱车停在无人看管的马路边上;加上自身安全意识淡薄,有时会将现金和贵重物品放在车里过夜。这在一定程度上给窃贼们创造了有机可乘的“发财”机会。
便衣中队的工作特点就是随警而动,哪里案件多就往哪里去,哪里治安乱就往哪里冲。
队长仲健受领任务后,就召集全体队员开了个战前动员分析会,根据案发时段、案发区域以及窃贼的作案手段,分析了窃贼的活动规律,制定了一套打击方案。
为了早日抓获这伙猖獗的盗贼,中队队员分成了八个组,在全市八个重点案发区域展开伏击蹲守。
马小坤被任命为第五组组长。他带领三名队员选择了商城地区一条夜间行人稀少但停放车辆较多的马路。
古弦的深秋,昼夜温差大,白天还暖洋洋的天气,一到晚上就寒气扑面了。特别是到了凌晨时分,马路上的温度很低。这个时候,人也到了最困的时候,即便他们几个都坐在汽车里,但由于身体没有活动也变得僵冷了。
马小坤他们已经连续蹲守了七个晚上,可始终没有发现目标。
第八天凌晨三点,就在他上下眼皮打架的时候,突然听到前面有一声沉闷的声音。他摇下车窗,侧耳细听,又听到几声窸窸窣窣的声音。他和队员立即下了车,循着声音的方向合围上去。只见一个黑影已钻入一辆汽车。
马小坤见此情景顿然来了精神,一挥手,就冲上去来个瓮中捉鳖。
马小坤终于又迎来了一个休息日,其实这个所谓的休息日,也是昨晚加班加出来的。
这两天李佳佳被医院安排去了苏州培训,马小坤本来想去苏州与女友会面,好陪她去趟山塘街玩玩。但一问她们白天有课,晚上集体组织看电影。
马小坤上午睡了个懒觉。吃过中饭,他又去了古弦古城的老街区。
这次去倒不是因为陌生而要继续熟悉那里的道路,而是因为已经熟悉让他有了再次去的冲动。对于这座高楼林立的城市来说,他似乎更喜欢那些原汁原味的古街小巷。
古城老街区最大的特点是“小桥、流水、人家”,这样的江南景致让马小坤流连忘返。
马小坤看到临河的一家理发店,摸了摸自己蓬松的头发,就拐了进去。
理发店的空间不大,十几平方米。店堂里唯一一把乳白色扶手的铸铁理发椅,已是锈斑点点,像一位饱经沧桑的老人诉说着他的故事。
马小坤坐在理发椅上,望着大镜子里的自己,就有了回到童年的感觉。
小时候,马小坤最怕的是理发。每当理发师操起嗡嗡直响的电推剪时,心里总有些发毛。特别是听到电推剪发出“嘎嘎”的尖叫声,就会紧闭双眼。待理发师从工具柜的角落处拿起一个小油瓶,往电推剪里滴上一点油,听到“嘎嘎”空叫两声,电推剪的嗓门变得低鸣后,他才敢睁开眼睛瞄一下镜子里的理发师手中的那玩意儿。但此时最大的担忧不再是“嘎嘎”的尖叫声,而是怕电推剪的油会不会弄脏他的头。
每次理完发,马小坤最讨厌的是脖子里的那些碎头发。虽然理发师会往他脖子里扑一些爽身粉,但依然痒得难受。
马小坤从落地大镜子里看着眼前这位上了年纪的理发师,心里不再有童年的那份害怕,倒是有了几许温暖的感觉。老人手持电推剪一脸淡定地左推右推,让马小坤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享受。
告别了理发师,马小坤想到了上次看到的那家浴室,就在附近的一条小街上。他决定去那里泡个澡,体验一下老古弦人的生活。
很快,马小坤驾轻就熟地找到了这家静静地躲藏在热闹喧嚣的城市背后的老浴室。
老浴室叫放春池。马小坤觉得这名字起得有意思,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一个放飞青春的池子”。
走进大门,门边就是一只卖浴票的柜台。马小坤见柜台里坐着一位中年男子,就掏钱买票。
“几个人?”中年男子问。
“一个人。”马小坤回答说。
“要什么价钱的?”中年男子又问。
“什么什么价钱?”马小坤被问得一头雾水。
中年男子一字一句地说:“你要买什么价位的票?”
“这里洗澡不是一个价,还分档次?”马小坤很惊讶。
“对,一等、二等、三等,上面都有。”中年男子指了指身后墙上挂着的价目表。
马小坤抬眼一看:一等座十五元、二等座十二元、三等座八元。
“有啥区别?”马小坤问。
“休息的地方不同,十五元有空调和电视,十二元无空调有电视,八元无空调无电视。”中年男子解释说。
“那洗澡的地方呢?”马小坤还是有些不明白。
“洗澡的地方当然是一样的。”中年男子看了一眼马小坤,显得有些不耐烦。
“哦。”马小坤想了想说,“那就八元的吧。”
马小坤买了票,掀开厚重的布门帘,就走进里面的更衣休息室。
更衣休息室分了好几间,有点像迷宫。马小坤问了里面的服务员才找到了对应三等座的更衣间。
每个更衣间大小不等。马小坤那间三等座放着十来张沙发床。沙发床像一张躺椅,挨着墙壁的一头略高。两床之间用一只茶几隔开,茶几两侧开放式的柜子里可以放内衣内裤之类的小东西。而笨重的外衣外裤,服务员会用长竹竿挑起挂到沙发床上方那个固定在墙上的挂衣杆上。挂衣杆的位置很高,下面的人够不着,也就避免了失窃的可能。这或许是一种最古老的防盗措施吧。
虽然三等座里没有空调和电视,但房间里也很暖和。马小坤抬头看了一眼,发现房间上方排着一圈铁管子,估计就是土制的暖气管。房顶上还挂着几个吊扇,那肯定是到了夏天使用的。
马小坤脱了衣裤,赤裸着身子走进雾气腾腾的澡池。
澡池不大,拱形的池顶有一些黑乎乎的水斑,池壁上的瓷砖倒是洁白干净。
看到一个浴客躺在一张长条木凳上,旁边一个只穿一条裤衩的男子在给他擦背。马小坤差点笑出来。那张凳子简直像他老家杀猪用的屠宰台。
马小坤跨进澡池,水有点烫,但很快就适应了。他把整个身子都浸泡到水里,感觉浑身上下都充盈起来。
马小坤泡了一会儿又去淋浴区冲了一下。他感觉热乎乎的有点累,就走出洗澡池来到原来的那间更衣室休息。
服务员见马小坤洗好澡出来,就立即递上一块热毛巾,然后又拿了一块帮他擦干背上的水珠。
“谢谢!我自己来吧。”马小坤从没被人服务过,有些不好意思。
“唉,今天算你幸运,明天就不会为你服务了。”服务员叹了一口气说。
“怎么了?”马小坤不明白对方的意思。
“明天开始停业了。”服务员伤感地说。
“怎么,关门了?”
“嗯。”
“为什么呀?”马小坤惊讶地问。
“入不敷出啊,撑不下去了。”服务员摇着头,一副无奈的样子。
马小坤跟那个给他擦背的人交流后才得知,对方竟是这家浴室的老板。原来这家浴室早先是国营的,后来企业改制就承包给了他。
经浴室老板这么一说,马小坤果然发现许多铺在休息椅上的浴巾下方还印有“国营古弦放春池”的字样。这些浴巾虽已很旧,布纹都洗得稀疏了,但上面的字迹依然清晰可见。
“这些浴巾一定年纪不小了吧?”马小坤问浴室老板。
“起码三十年以上。”浴室老板说这话的时候终于有了一些神采飞扬的感觉。
“不会吧,用了三十年都不坏?”马小坤简直不敢相信。
“说明以前的东西质量好。虽然不是说真的使用了三十年,但至少我们已经保管了三十年。”浴室老板自豪道。
浴室老板像遇上了知音一样,又拿出了他珍藏多年的竹制浴筹。他告诉马小坤,这种竹制浴筹就是浴票,可以反复使用,既节约又环保。
马小坤拿过一根仔细观赏起来,中指般宽长的浴筹像一件古董,已被岁月磨出了亮晶晶的包浆。正面刻有“放春池浴室”的字样,反面刻着“内座”“带出无效”的凸文。马小坤拿着竹制浴筹有些爱不释手。
“你喜欢的话,送你一根留个纪念。”浴室老板看马小坤爱不释手的样子就大方地说。
“太感谢了!”马小坤喜欢收藏这些古色古香的小东西,感觉它们是有生命的。
李佳佳终于从苏州培训回来了。她买了马小坤喜欢吃的苏州特产“卤汁豆腐干”来到公安局集体宿舍。
卤汁豆腐干价钱不贵,但对于李佳佳是一份爱的心意。马小坤也喜欢李佳佳这种恰到好处的礼物。两个人都是从穷地方来的苦孩子,从小懂得节俭。马小坤迫不及待地打开卤汁豆腐干的盒子,那香味就蹿了出来,溢得满屋飘香。他拿起盒子里备的小竹签,戳了一块先塞到李佳佳的嘴里,然后也给自己戳了一块。
李佳佳嚼着香喷喷、甜津津的卤汁豆腐干,发现桌子上有一本《简·爱》,那是她读书的时候最喜欢的一部名著。
“怎么,你在看?”李佳佳拿起书问马小坤。
“嗯,以前看了一半。睡不着的时候就随便翻翻。”
李佳佳随手翻了几页,突然看到夹在书中的一张照片。
“这不是毛雅妮吗!”李佳佳几乎惊呼起来。
“你跟她认识?”马小坤惊讶地问。
“何止认识。”李佳佳似乎有些不快,瞪了马小坤一眼说,“你怎么会有她的照片?”
“这个……”马小坤不想回答,但想了想,最终还是老实说了,“是那年她寄我书时,夹在书里的。”
“你们谈过恋爱?”李佳佳露出不快的神色。
“没有。”马小坤断然否认。
“那她怎么会寄书给你?”李佳佳一副吃醋的样子。
“我寄给她一本,她也寄给我一本。”马小坤只能实事求是地说。
“你们很早就认识了?”李佳佳露出诡诈的眼神。
“嗯。”马小坤点头承认。
“青梅竹马?”李佳佳狡黠地问。
“我们只是认识。”马小坤想解释清楚,但不知从何说起,补充道,“而且我们只见过一面。”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李佳佳简直是用审讯犯人的口气问。
看来马小坤今天是逃不过女朋友审查这一关了,他只能从头至尾、原原本本说出了珍藏在心底的在他看来是初恋但又不是初恋的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