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小坤还未从失去姐姐的悲痛中走出来,他又踏上了新的工作岗位。
古弦市为了适应经济发展,与周边城市又打通了一条新的快速路。为此,巡防大队新成立了一个城际卡口中队,以守住古弦城的一扇新大门。
这次马小坤终于丢掉了“徒弟”这顶的帽子,被提升为城际卡口中队第一卡口检查站警长。但对于一个新成立的中队来说,大家都是初来乍到的新人,没有先后之分。资格再老,也只能回到新的起跑线上。所谓的警长也只是意味着多了一份多干活、干好活的责任。
城际卡口中队分设四个卡口检查站,除了一正一副两名队长用于组织管理和必要时作为替补队员垫缺外,其余民警和警辅队员全部分到各卡口班组实行轮班制,确保每个卡口检查站昼夜二十四小时运转。
与马小坤搭档的叫徐凯,比马小坤大两岁,古弦本地人。
两个人一交流,对方居然是扬州大学文学院汉语言文学专业毕业的师范生。这让马小坤大跌眼镜。在他的印象里,学中文的都是一介文弱书生,与警察这一风风火火的职业简直风马牛不相及。
马小坤有个中学同学,从小喜欢文学,是郭敬明的铁杆粉丝,长得也有点像郭敬明,文弱瘦小。那年考取的也是一所什么大学的汉语言文学专业。
但眼前这位叫徐凯的家伙,非但没有半点娘娘腔,而且还一副高大威猛的样子,身高竟比马小坤还略高一点。
马小坤第一次知道徐凯的“身世”就好奇地问:“你怎么没去中学当语文老师,而选择了警察?”
“警察是我从小的理想。”徐凯有些沉重地说,“当然,也是父母的心愿。”
“那怎么没直接考公安大学或警校?”马小坤问。
“当年高考没考好,只能将就上了一所大学。”徐凯自惭形秽地说,“不像你考上了牛哄哄的公安大学。”
“没上警校也能当警察,看来你有一个好爸爸吧。”马小坤猜测道。
“没有。”徐凯愣了一下,然后又说,“我是靠自己的本事参加公务员考试考进来的。”
“哦,通过社会招警的公务员考试挺难的啊。”马小坤露出敬佩的目光。
徐凯故意用轻松的口吻说:“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嘛。”
原来,徐凯在当警察之前确实在苏州吴中区当老师。为了实现儿时的梦想,也为了照顾母亲,去年他参加了古弦市公安局招收新警的公务员考试。在警校培训了几个月后被分到巡防大队城中卡口中队,因此正式上岗也只有几个月的时间。之前,马小坤和徐凯并不熟悉,但两个人碰到了一起,很快就成了一对好搭档。
卡口检查在整个巡防工作中是最单调,也是最枯燥一个工作,但又是一项十分重要的也特能磨砺人的耐心、軔性、体能和意志的工作。要在众多车辆和人群中甄别出违法犯罪嫌疑,其实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没有火眼金睛的眼光,没有随机应变的能力,没有身强力壮的体魄,是胜任不了这一工作的。因此这项看似简单的工作其实一点也不简单,而单调枯燥却是实实在在的。用马小坤的话来说,就是“远观——拦停——近察——收证——询问——检查——放行(或扣留)”七个步骤。
春节前的一天晚上,寒风凛冽。马小坤和徐凯带领小杨、小黄两名警辅像夜鹰一样站在闻不到一丝节日气息的卡口上,密切注视着前方的道路。今天是他们组队以来上的第一个夜班。马小坤希望他的战队有一个良好的开端。
午夜十二点左右,两束长光划破夜空向卡口慢慢移动过来。深夜经过卡口的车辆,不管什么车,马小坤特别关注,由于车少,有足够的时间检查,所以逢车必查。他当即挥舞停车牌示意汽车驾驶员靠边停车接受检查。驾驶员用余光扫了一眼路障,点了一下刹车,似乎不想进入卡口的检查区,但车子的半个身子已经进入路障设置的范围,最后不得已把那辆奥迪车停靠在检查区内。
马小坤向驾驶员一个敬礼,说:“您好,请出示一下您的驾驶证和行驶证。”“警官,这么冷的天,还坚守在路上,真是太辛苦你们了。”驾驶员边掏证件边跟马小坤套近乎。
马小坤看一眼车里,除了驾驶员外,车内别无他人。
驾驶员手忙脚乱地在车上翻找证件,但翻了半天也没拿出一本证件。
马小坤见对方磨磨蹭蹭:“是不是无证驾驶?”
“不不不,我有证件。”驾驶员说话时似乎在刻意掩饰某种慌乱,最后从车内的工具箱里拿出了行驶证,然后又慢腾腾地从自己身上掏出了驾驶证。
“这辆奥迪车是谁的?”马小坤接过证件一看,车辆行驶证上的名字不是驾驶员本人。
“我朋友的。”驾驶员转动着眼珠子说。
此人的言行举止让马小坤感觉他有嫌疑,但在没有查证的情况下不好轻易下结论。他示意徐凯和警辅队员小杨将车上的人看好,自己回卡口执勤室内核查这两个人的身份信息。
网络查询平台上很快显示出驾驶员的驾驶证信息与身份证信息不一致。按理,驾驶证与身份证的号码是相同的,而那人的驾驶证号却显示的是另外一个人的身份证号。马小坤心里一愣,难道那人的驾驶证是伪造的?
当马小坤要求驾驶员出示居民身份证时,那人却说居民身份证丢了。
于是他将驾驶员带下车,对车辆和他的随身物品进行仔细检查,发现在副驾驶前面的工具箱内有一张驾驶员本人的居民身份证。
明明有居民身份证,为何说丢了?马小坤觉得此人的疑点更大了。将驾驶证和居民身份证一比较,发现那本驾驶证确系伪造,且两本证件上的名字不同。而将居民身份证的信息输入全国在逃人员信息系统后,很快就跳出了一条重要信息,眼前这位驾驶员为涉嫌诈骗的在逃人员,已被外地公安机关上网通缉。
这个在逃多年的诈骗嫌疑犯终于落入了法网。
首战告捷,马小坤、徐凯和小杨、小黄两位警辅队员兴奋了一夜。
那天休息,徐凯邀请马小坤和小杨、小黄去他家做客。
马小坤到古弦工作后,除了去过龙叔叔家做客外,还是第一回去同事家做客,有些受宠若惊。于是到欧尚超市买了一袋新疆大红枣和一盒瓶装蜂王浆作为上门礼。不知道他是不会买东西还是懒得动脑筋,竟跟上次去龙海峰家买的一模一样。
徐凯家的房子不大,但在底楼,有个小院子。小小的院子里,除了有两棵盆栽的大铁树和一些吊兰、五针松之类的小盆景,院墙边角处还落地栽种着薔薇和蜡梅。
马小坤还没进门就已经闻到了一股蜡梅的清香。他抬眼望去,围墙上方有几朵黄灿灿的蜡梅花正傲立枝头,静静地看着他。
蜡梅有着一颗纯净高洁的慈爱之心,有着一股高风亮节的浩然正气,有着独立、坚毅、忠贞、刚强的品格。
“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马小坤心里默诵着。他很喜欢王安石的这首诗。
徐凯开了门,把马小坤让进屋说:“人家都到了,你是最后一个,待会儿罚酒。”
马小坤笑着说:“我是被你家的蜡梅树勾引去了,要罚你罚它。”
“小杨、小黄,你们说,迟到者要不要罚酒?”徐凯大声道。
“罚!罚!罚!”小杨和小黄异口同声地说。
马小坤往上提了提手里的大红枣和蜂王浆说:“徐凯,没什么可带的,给你父母意思一下。”
“你太客气了。”徐凯的声音一下子由高变低,“不过,我父亲不在了。”“你父亲……”马小坤有些突然。
“牺牲了。”徐凯脸色凝重。
“你父亲是……”马小坤忽然想起两个人第一次见面聊天,难怪那天说他有一个好爸爸时徐凯愣了一下,脸色有些沉重。
“警察,禁毒的,在一次去云南办案的时候……牺牲了。”徐凯低沉地说。
“哦,不好意思,我不该提起你父亲。”马小坤的心情也低沉下来。
徐凯振了振精神:“没什么,父亲已经离开我们好多年了,我早就坦然面对了。”
马小坤略有所思地说:“上次你说,当警察是你从小的理想,也是父母的心愿。这下我明白了。”
徐凯拿出父亲的相册给马小坤看。
马小坤拿过相册翻了几页,心想:照片上徐凯的父亲长得很英俊,浓眉大眼络腮胡,稍作打扮再配上一副墨镜,很适合做打入毒贩内部的卧底。
四个人正看着照片,徐凯的母亲买菜回来了。
“阿姨好!”马小坤和小杨、小黄三个人齐刷刷站起来,像经过彩排似的异口同声跟徐凯母亲打招呼。
“你们好!尽管玩啊。”徐凯母亲和善地说。
徐凯母亲个头不高,五十来岁,一个瘦小的女人,但看上去很干练,一副风风火火的样子。
马小坤望了一眼她的背影,油然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徐凯发现马小坤呆愣着,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便问:“马小坤你怎么啦?”
“没什么。”马小坤回过神。
徐凯以为刚才聊了他父亲那个沉重的话题让马小坤难受了,便收起父亲的相册对大家说:“要不玩一会儿牌吧?”
“好啊。”小杨第一个表示赞同。
“玩吧。”小黄也附和道。
“你们这边的规矩我不懂啊。”马小坤露出一点畏难情绪。
“规矩都是人定的,只要我们四个人认可就行了。”徐凯边抹桌子边说。
“玩什么牌?”马小坤问。
“当然是‘掼蛋’咯。饭前不‘掼蛋’,等于没吃饭。否则今天白请你们吃饭了。”徐凯从桌子的小抽屉里拿出两副扑克牌。
“什么是‘掼蛋’?’’马小坤一副无知的样子。
“‘掼蛋’你不会?跟‘争上游’‘八十分’差不多的玩法。”小杨轻蔑地笑着说。
“没玩过。”马小坤摇了摇头。
“我教你,当年我可是扬州大学的‘掼蛋’王。”徐凯骄傲地对马小坤说。
四个人各坐一方,来了一场警察对警辅的“掼蛋”友谊赛。
马小坤虽然第一次玩这种叫“掼蛋”的扑克牌,但手气不错,每副牌拿到手上,炸弹总是一串串的。真是无知者无畏,每次一阵狂轰滥炸后他就第一个轻松胜利了。
小杨和小黄连输三局,两个人唉声叹气没了精神。说他们一个手气好,一个技术好,上午不能再战了,要战下午再战。
徐凯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说:“好吧,吃了饭再战。谁输谁请客。”
“‘掼蛋’谁发明?”马小坤玩出了兴趣,觉得’掼蛋’这种玩法既简单又变化多端,斗智斗勇技巧性强,所以又刨根问底起来。
小杨看看小黄问道:“谁发明的?”
小黄看看小杨反问道:“谁发明的?”
两个人面面相觑。
徐凯理着牌说:“你要问谁发明的,不可能是具体哪个人,只能说是劳动人民智慧的结晶。”
“你这样说,也太笼统了吧。”马小坤显然不满意他的回答。
徐凯看了马小坤一眼:“据说最早是从苏北淮安的博里镇那边流传出来的。”
“为何要起’掼蛋’这个怪名字呢?”马小坤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徐凯说:“‘掼蛋’这个名字起得一点也不怪,很有劳动人民豪迈的气概。”
“你又来了,哪来那么多劳动人民,一会儿智慧的结晶,一会儿豪迈的气概。这只不过是一种游戏罢了。”马小坤瞪大眼睛看着徐凯。
“No,错。”徐凯伸出食指摇了摇说。
“那你说,怎么个‘劳动人民’法?”马小坤很想听听徐凯的高见。
“我的一个大学同学就是淮安博里镇的,以前我问过他’掼蛋’到底是什么意思。他说,以前他们农村每到稻子麦子成熟的时候,收粮食的方法叫’掼把’。就是把成熟的稻子或麦子从地里收割后,运到生产队的打谷场上,扎成一把一把;打谷场上有好多个刻有深槽的石磙子,人们将捆扎好的秸秆朝石磙子上摔打,颗粒就会从秸秆上脱落下来。这个摔打的动作就叫‘掼’。”徐凯说到兴头上,站起来边做动作边说,“最经典的‘掼’,就是先把秸秆举过头顶,然后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这样下去就‘掼’得更有力了。”
“难怪有的人打牌,喜欢把扑克牌举得高高的,然后使足劲’啪’的一声往下甩。原来是个掼秸秆的动作啊。”小杨茅塞顿开地说。
马小坤听徐凯这么一说觉得有点道理:“那个‘蛋’又如何解释呢?”
徐凯说:蛋’其实就是炸弹的意思,‘掼蛋’里的炸弹不是最牛吗。但农村人只听说过炸弹这玩意儿很厉害,很少有人见过真家伙,所以就用鸡蛋的‘蛋’代替了。”
“你的这个说法不确切。”马小坤突然开了窍,说出了他的见解,“我倒认为,‘掼蛋’有点像比赛‘扔臭鸡蛋’,‘掼’本来就是扔的意思,谁先扔完谁先赢嘛。”
“兄弟,淮安是一个革命老区,况且那里的人也不富裕,哪有那么多臭鸡蛋让你扔。”徐凯据理力争。
看着两个人一本正经的样子,小杨和小黄在一旁抿嘴偷笑。
好在徐凯母亲已把饭做好,来催他们吃饭。一场剑拔弩张的口水仗就这样在徐凯母亲的开饭声中偃旗息鼓了。
春节将至,人们开始忙碌起来。
街道上到处是购置年货的行人和车辆,宽敞的街道一下子变得很狭窄,因堵车排成的长龙成了古弦城一道新的风景。
有人说,现在的年味越来越淡了。但即便如此,过年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依然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平时不能见面团聚的乘着过年的机会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个年夜饭、喝杯团圆酒,聊聊过去的工作和生活,说说未来的期盼和打算。
马小坤现在最害怕的是过年。
每到过年的时候,他就会想起父母、姐姐,想起那些逝去的亲人。特别是大年三十那个晚上,一个人会感到特别孤独和绝望。小时候那份美好温馨的记忆已成了一个无法追回的遥远的梦,且一点点被现实的风雨锈蚀,变得越来越支离破碎、越来越模糊不清。
好在今年除夕,他们班组刚好轮到上夜班,可以和同事们一起度过一个寒冷却又不失温暖的不眠之夜。
本来,李佳佳想让马小坤跟她一起回安康老家过年,与她父母见个面,把婚事定下来。但由于工作的原因,马小坤节前走不了。所以两个人商定,李佳佳先回去也好给父母先吹个风,然后马小坤过了除夕再过去。
那天,马小坤把李佳佳送到苏州火车站。
节前的火车站,人山人海。不管是广场上还是候车大厅内,都是拎着大包小包准备回家过年的人们。
马小坤一手拉着拉杆箱,一手护着李佳佳,随着拥挤的人群,一路护送到站台。
很快,列车就进站了。马小坤也挤上了车,将拉杆箱放到车厢的行李架上才放心离开。
“我走了。”马小坤拥抱着李佳佳耳鬓厮磨。
“嗯。”李佳佳眼里噙着泪花。
“一路平安!”马小坤说着又吻了一下李佳佳的脸颊。
“嗯。”李佳佳有些依依不舍。
列车很快启动了。
李佳佳隔着窗户跟马小坤挥手告别。
马小坤跟着小跑了几步,直到列车消失在远方。
马小坤走出火车站来到站前广场上,就看到不远处聚着一堆人。
他走近一看,围观的人群中有一位衣衫破旧的老人拉住了一个小伙子。旁边有好几个人七嘴八舌地在指责这个年轻人。
马小坤刚开始还以为老人抓到了一个小偷,后来一听不是这么回事。问了旁边的人才知道,六年前老人最小也是最宠的儿子因为和母亲吵了几句便离家出走至今杳无音信,老人思子心切已经天南地北寻找了整整六年,行程几万里,差不多花光了积蓄。这次意外地被他在这里碰到。所以拉住了儿子的手不放,要儿子跟他回老家。可那个年轻人死活不承认那个老人是他父亲。两个人就这么僵持着。
马小坤挤上前说:“不是都有身份证吗,是不是父子,拿出来一看就知道了。”众人纷纷表示赞同。
老人拿出了身份证。马小坤一看是安徽霍山县落儿岭镇的,叫苏奎平。老人的年纪其实不大,才五十三岁,但这么多年的四处奔波、风餐露宿,已经被“摧残”得像个七十多岁的老人。
马小坤又让那个小伙子出示身份证。他说丢失了,正准备去车站公安窗口办理临时身份证明。
这时,广场上的两位执勤警察走上来问怎么回事。马小坤拿出证件亮明了自己的身份,把情况说了一下。执勤警察就把两个人带到车站派出所值班室。马小坤也一起跟过去想看个究竟。
小伙子报出了自己的姓名、住址和身份证号码。民警很快查清了他的身份。竟然与老人是同一个省同一个县同一个镇的,难怪老人听到熟悉的乡音就误认为是自己的儿子了。毕竟父子六年没有见面了,况且从人口信息库里的照片看,他与老人的儿子确有几分相似。但相似毕竟不是真实,民警排除了他俩的父子关系。
当民警确定无误地告诉老人这个“噩耗”的时候,老人失声痛哭。
马小坤心疼地看着这位伤心欲绝的老人,掏了两百元钱塞进他的手里说:“苏大伯,别难过,儿子会回家的。”
临别时,马小坤向苏奎平要了他儿子的姓名、年龄、身高、体貌特征等基本信息和他家的地址、联系电话等,说以后帮他留意他儿子的情况,如有消息马上联系他。
大年三十的脚步终于阻挡不住地来了。
下午五点是卡口交接班时间。马小坤早早来到检查站接替辛苦了一天的兄弟们。当班民警告诉他,大队领导已来慰问过,饺子都送来了,放在厨房里。
马小坤换上制服,佩戴好装备,站在警容镜前整了整头上的栽绒警帽,然后又握紧拳头给自己做了一个鼓劲的动作。
马小坤正准备上岗,龙海峰开了他的轿车来到卡口上。
“龙叔叔,您怎么来了?”马小坤惊喜地迎上去。
“来看看你嘛,顺便给你们带点下酒菜。”龙海峰微笑着从车里下来。
“下酒菜?”马小坤对龙海峰说,“我们又不能喝酒。”
“喝点饮料总可以吧。”龙海峰说着往车尾走。
马小坤跟在龙海峰后面说:“饮料最好也不喝,我们卡口上的年夜饭要求是速战速决。”
“都大年三十了,只要不耽误工作,搞几个菜,喝点饮料,我想领导也不会说什么的。”龙海峰打开后备厢,拎出两只大袋子说,“拿着,这些菜是我特地让我老婆给你们做的。”
“今晚我们吃饺子,用不着这么多菜呀。”马小坤说着接过大袋子。
“吃饺子,也可以吃菜啊。”龙海峰关了后车厢盖说,“一年就这么一顿年夜饭,你这个警长不为自己,也得为手下的兄弟们想想。”
“领导,遵命!”马小坤一个立正敬礼,手上的袋子差点掉落。
徐凯和小杨、小黄见状,都哈哈笑了起来。龙海峰也笑了起来。
“你们笑什么笑,还不谢谢领导。”马小坤把脸一绷,一本正经地说。
“谢谢龙叔叔!”三人异口同声地说。
“不用谢,不用谢。”龙海峰微笑着说,“也没几个菜,天冷,等会儿吃的时候再热一下。”
“龙叔叔,外面冷,去里面坐一下吧。”马小坤说着往检查站里走。
龙海峰摇了摇手:“不了,家里还等我回去吃年夜饭呢。”
“那就不留您了。”马小坤停下脚步说。
“你们辛苦啊!我代表古弦百万人民向你们表示诚挚的敬意和衷心的感谢!”龙海峰微笑着向大家挥手告别。
马小坤一个挺胸立正,大声说:“兄弟们,听我口令——立正——敬礼!”
龙海峰见四个小家伙来真的了,笑着说:“别搞得像领导视察似的。”
“龙叔叔,您代表古弦百万人民来慰问我们几个小警察,我们的马警长能不搞得隆重一点吗。”徐凯也没大没小地开起玩笑来。
待龙海峰走后,徐凯问马小坤:“你的这位龙叔叔真能代表古弦百万人民吗?”
“怎么不能,你知道他做过什么?”马小坤一副自得的样子。
“做过什么?”徐凯张大了嘴巴。
马小坤骄傲地说:“做过古弦市委副书记、市人大副主任,你说能不能代表?”
“能。”徐凯点头称是,但他又说,“不过,我好像没有听说过他有这么多官衔啊。”
“亏你还是土生土长的古弦人,连我们的父母官都不知道。”马小坤装出一副严肃的样子的说,“徐凯同志,鉴于你的无知和错误,现在请你到马路上罚站两个小时。”
说完,四个人哈哈大笑起来。
龙海峰送来的熟菜很丰盛,大多是干货,有鲍鱼、鳝丝、海蜇、烤鸭、熏鸡、牛肉……四个人轮流吃着,个个吃得狼吞虎咽。
大家吃完饺子,也就意味着今年这顿年夜饭已经吃好。接下来便是在黑夜里守年岁。
马小坤站在路口的寒风里注视着前方,半个小时都不见一辆汽车经过。
他想起去年除夕那个晚上在山上执勤时的情景,那是人潮涌动,人山人海,与这里冷清的场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但越是冷清,越要提高警惕。
这时,天空下起了雪。轻轻柔柔的雪花飘落在马小坤的帽子上、脸上、肩上,让寂寞中的他感到了一丝莫名的温暖。
马小坤指挥着,让徐凯和小杨、小黄他们把那顶白天用的遮阳伞重新支撑起来。
雪越下越大。
马小坤把头上那顶栽绒警帽的耳舌头翻转下来,往脸颊上贴了贴。风雪中的他好似一个活雷锋。
突然,马小坤发现前方有个黑影在风雪中移动。他警惕地注视着。
黑影渐渐向他走来。马小坤终于看清了对方的模样,是一个衣着单薄的年轻人。
“喂,去哪里?”马小坤迎上前问道。
“去前面的小镇找老乡。”年轻人瑟瑟发抖地说。
这个时候找老乡,肯定不正常。马小坤一看那人的样子就知道不是什么好青年,但还是客气地把他带进了检查站。
“有身份证吗?”马小坤抖了抖身上的雪问对方。
“有。”年轻人从身上掏出一个旧得已经卷边的身份证。
马小坤接过身份证一看——安徽省霍山县……他一愣,脑海里立即闪现出那天在苏州火车站遇见的那个苏奎平。但仔细一看,面前这个年轻人不是落儿岭镇的,也不姓苏,而是叫钱宝生,1995年出生,比苏奎平儿子苏大明小四岁呢。
“报告管教,能不能给我点吃的?我已经饿了一天了。”那个叫钱宝生的年轻人可怜兮兮地说。
马小坤听到这声很别扭的“报告管教”,立即疑惑地盯着钱宝生观察起来。
“警官,刚才我报告错了,你们不是管教。我刚从‘号子’里出来,还没转过弯。”钱宝生点头哈腰地说,接着又连忙补充道,“不过,我出来这几天,一天都没干坏事。”
马小坤瞪了他一眼说:“怎么不回家?”
“没家。”钱宝生木然地说。
“怎么没家?”马小坤问。
钱宝生淡淡地说:“父母离婚了,他们都不要我。”
“不可能吧,当初你是判给谁的?”马小坤又问。
“判给母亲,但母亲改嫁后,后爸就把我赶出来了。”钱宝生露出一丝哀伤的神情。
马小坤把钱宝生的身份证递给徐凯,让他在电脑上比对一下身份信息。自己去厨房间拿了一些吃剰的烤鸭和牛肉出来。
钱宝生见了香喷喷的烤鸭和牛肉就像黄鼠狼见了鸡,扑上去狼吞虎咽地大口吃了起来。
马小坤苦笑了一下:“慢点吃,等一会儿还有饺子呢。”
徐凯从电脑上查出的结果,与钱宝生说得差不多,一年前因多次偷窃超市的东西,被判拘役六个月,三天前刚刑满释放。
这种人放在社会上是很危险的,一旦没有生活来源,就会重蹈覆辙、重走邪路。谁该为他们买单呢?
马小坤一直思考着这个问题,可这样的社会问题不是一朝一夕能解决的,更不是他一个小警察能够解决的。
雪终于停了,大地一片银装素裹。
远处的天空渐渐有了声色,璀燦的烟花和响亮的爆竹声划破了夜空的静谧,变得喜气洋洋。
不一会儿,烟花和爆竹声就密集起来,把整个夜空装点得光彩夺目。
新年,真的来临了!
从苏州去安康的列车每天有三趟。由于春运期间的火车票很紧张,马小坤虽然提前买了,但也只买到了那趟时间又长、花钱又多的K282次。
好在这次买的是硬卧票,不会像上次来古弦时挤在闷罐式的硬座车厢里那样难受。
马小坤半躺在车厢的下铺,听着喇叭里《友谊地久天长》的萨克斯音乐,闲适而安宁。
但即便再闲适,坐久了也会腰酸背痛,马小坤想站起来舒展一下身体,突然发现头顶上挂下两只赤裸的脚。马小坤抬头一看,是睡他上铺的一位戴眼镜看上去挺知书达理的女孩。
“对不起。”女孩不好意思地跟马小坤打招呼。
“没关系。”马小坤和善地说。
经过交流,马小坤知道对方也是去安康的,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安康人。
安康女孩问:“去安康出差?”
马小坤顿了顿说:“不……去玩。”
“安康没啥好玩的呀。”安康女孩用疑惑的眼神打量着马小坤说,“你不会骗我吧。”
“我去安康下面的一个县城。”马小坤不想说得太具体。
“哪个县城?”安康女孩也是个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主儿。
马小坤只好笑盈盈地回答:“岚臬。”
“岚臬?”安康女孩张大了嘴巴惊讶地说,“那里太穷了,是个苦地方啊。
“我就想去苦地方看看。”马小坤想不明白,难道岚臬真的像这个女孩说的那样吗。
“去看谁呀?”安康女孩做了一个挤眉弄眼的坏笑说,“不会是去看女朋友吧?”
马小坤笑而不答。
“是不是被我猜中了?”安康女孩兴奋地说。
安康确实不是马小坤此行的最终目的地。虽然李佳佳从小跟外婆一直生活在安康市区,但自从三年前外婆去世后,每次回家就去离安康市区七十多公里的岚臬县城她父母那里。
当初,马小坤跟李佳佳通电话的时候,李佳佳说她来火车站接他。但考虑到火车到站已是晚上九点半,所以马小坤说他第二天早上自己坐车去岚臬。
马小坤下了火车,就打出租车来到汉江南岸的市区。
面对车水马龙、霓虹闪烁的街道,马小坤感觉一切都是那么陌生而又那么亲切。当年记忆中的街道似乎已经不复存在,但江风吹在脸上依然那么清爽。变化的是城市,不变的是心灵。
马小坤安顿好自己的行李,就给李佳佳报平安。告诉她今晚就住在汉江边上的金苑大厦。出租车司机本来是拉马小坤到了水电大厦,他怕引起李佳佳误会,所以改到了金苑大厦。
一大早,马小坤就被马路上的汽车喇叭声叫醒,一看时间才五点半。醒了再睡的话,就有点睡不着了。
马小坤从酒店出来,在路边的一个小饮食店吃了早餐,就上了汉江大桥。
站在桥上向远眺望,平静的江面笼罩着一层若隐若现的薄雾,似乎会有美人鱼出现的征兆。不远处的安康港像一个沉睡的老人,库克号游轮静静地依偎在她的身旁一动不动,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老年人冒着严寒在码头的水泥地上舞弄着太极拳和木兰扇;稍远处,一帮人在跳晨舞。
马小坤下了桥,沿着江堤而行。猛一抬头,看见面前一座“安康洪水历史标志塔”。他突然想起那年和毛雅妮曾在这塔下留过一张合影,应该是姑妈给他俩拍的,只是那张照片已不知去向。
不一会儿,马小坤就走近了那群舞者。这是一个很简朴的露天舞场,舞者以中老年为主,有的已年过古稀,喇叭里正播放着一首耳熟能详的歌曲,那是一首他大学时参加过合唱比赛的歌。随着音乐的节奏,马小坤跟着轻轻哼唱起来:
今天是你的生日,我的中国
清晨我放飞一群白鸽
为你衔来一枚橄榄叶
鸽子在崇山峻岭飞过
我们祝福你的生日,我的中国
愿你永远没有忧患,永远宁静
我们祝福你的生日,我的中国
这是儿女们心中期望的歌
……
马小坤终于坐上了去岚臬的公共汽车。
之前他有过一张安康地图,知道去岚臬要经过姑妈家那个水电厂家属院。于是他一上车就注视着右前方,生怕一不小心会错过。马小坤记得很清楚,水电厂家属院应该在路的右侧,门口还有一个3路公交车站,那年姑妈带着他和毛雅妮去汉江边玩就是坐的3路公交车。
马小坤伸长了脖子望着右前方,虽然他知道现在望什么都是徒劳的,但他还是忍不住观察着车窗外的景物。
汽车上了207省道沿着汉江一路南下,已经开了好长一会儿,马小坤这才发现不对劲。其实汽车早已驶出市区。他们现在走的是一条新的207省道,而经过水电厂家属院的是原来那条老的207省道,一条在汉江西岸,一条在汉江东岸,简直南辕北辙。即便现在毛雅妮还在那个家属院里,也只能是牛郎织女隔江相望了,况且她已经……马小坤一阵感伤。
汽车沿着山谷里的河流依山而行,虽然是隆冬,眼前的景致仍是山清水秀,风光无限。山上的植被很多,偶尔有几处裸露着山体的肌肉,如一道道伤疤,留下了人为开挖的痕迹;与山路平行的岚河,宛如一条婀娜多姿的美人鱼,忽左忽右,始终伴随着。
马小坤感慨着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他拿出手机调至相机模式,咔嚓咔嚓拍了几张。
汽车终于到达岚臬。李佳佳已经等候在车站出口处。
两个人见面,自然拥抱着亲热了一番,然后又亲热地相拥而行。
李佳佳的家离车站不远,就在岚河北岸的“城市新洲”住宅小区。
“一路上累了吧。”李佳佳深情地看着马小坤。
“还行,坐卧铺比那个硬座好多了。”马小坤满脸笑容。
“昨晚在安康睡得怎样?”李佳佳露出幸福的笑脸问。
“想你了,你说能睡好吗。”马小坤做了个调皮的表情。
“还说呢。我不是想来接你的嘛,被你拒绝了。”李佳佳嘟哝着嘴。“我是怕你晚上不安全。”马小坤将脸往李佳佳的脑袋上靠了靠说。
“不会是去会某个安康美女吧。”李佳佳朝马小坤做了个鬼脸。
“安康美女早死了。”马小坤脑子里可能想到了毛雅妮,就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不许乱说!”李佳佳娇嗔地看着马小坤,“难道我不是安康美女?”
“你是岚臬美女,比安康美女更美。”马小坤连忙恭维说。
“岚臬就是安康,在美女这个问题上两者没——有——区——别。”李佳佳拉长了说话的声调。
“对对对,你就是安康美女、也是陕西美女、也是中国美女。”马小坤干脆调侃道。
“我只属于安康,我只做安康美女。”李佳佳一脸娇媚。
“好好好,祝你做一个安安稳稳、健健康康的安康美女!”马小坤在李佳佳面前别无选择,只能投降,就差举起双手了。
马小坤很快就见到了未来的岳父岳母。
李佳佳的父亲李京龙是岚臬法院的一位法官,母亲顾景芝是岚臬中学的一名教师。两位长辈见了这位未来的乘龙快婿,感觉很满意,当即拍板敦促两个人尽快完婚。
看来做父母的心情都一样,除了望子成龙、望女成凤,都希望子女早日成家立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