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香山虽然只有两百多里的路程,但对于连瑜来说,是一场异常坚辛的挑战。
“你再敢吐,就滚下去。”安王冷冷地睨了趴在车窗上的连瑜一眼。
“我……”连瑜好不容易侧过身,胃里又是一阵翻滚,她只能继续抓着窗栏干呕。她无比痛恨着,为什么世界上就没有一种可以治疗怕骑马和晕马车的药!
正是雨后,空气清清凉凉的。连瑜好不容易止住了干呕,深吸两口新鲜的空气,感觉要比原来精神的多了。她半个身子贪恋地趴在窗外,冲正充当马夫的连珏叫道:“连珏,你去找头驴子来吧!”
如果是骑驴,要想到香山至少还要十天半个月。面对连瑜的要求,连珏索性当做没听见,默不作声地继续赶车。
连瑜依旧不依不饶,继续叫喊着:“那你给我换一辆马车也行啊,你家主子可是扬言要把我丢下去!”
连珏回头瞥了一眼,又继续看着前面的路。“府里其他的马车都已经坏了,来不及修理。要等到下一处可以落脚的地方才能找到新的马车。”
连珏的语气很诚恳,却像是在对马车里的安王说的。连瑜无望地趴着,心里又给那几个小鬼狠狠地画了一笔。如果不是那几个小鬼偷偷地把王府里所有马车的车轴动了手脚,她怎么会不得不和安王坐一辆马车?
这辆马车和原来连瑜来京城坐的那辆一样,里面都设了软榻,而且空间要更大些。景垣向来不喜欢浓重的檀木香,所以香炉里燃的香是特制的,马车里飘着淡淡的草木香。
景垣慵懒地躺在软榻上,精神似乎不太好,只是垂着眸子翻看着手中的书页。
这次静王在香山设宴是第一次。邀请的也只有诸位皇子王爷、安宁郡主、四位大学士以及已经告老的弥阁老和王翰林。与其说是什么正式的宴会,不如说是一次文人雅士的聚会。
安王虽然逐渐出席各种宴会,但是离开京城却是第一回,精神恹恹也是正常的事。连瑜和他坐在同一辆马车上,也能在他身体不适的时候更快的治疗。
好不容易舒服了些,连瑜用帕子擦干净嘴巴,腿脚发软地跌坐在软榻的一角。景垣斜着眸子睨了她一眼,嫌弃地把锦被扯了扯。
连瑜登时来了气,索性坐在地板上。地板上铺着毛毯,又有暖炉,倒不至于受凉。景垣默默地扫了一眼,继续看他的书。
到了黄昏时候,连珏找了一户客栈先行安顿下来。连瑜进了房间,虽然不算奢华,但是整齐干净。她丢开行李,直接铺倒在床上。在马车上待了一天,她现在是身心俱疲,一沾到枕头就想睡。
去香山虽然路程不算太远,大概只要两天的时间。但是这次遇到了秋雨,行程要缓一些。再加上要照顾景垣的身体,他们逐渐落在了后面,估计也赶不上李长乐和康王了。
连瑜迷糊着眼,眼皮一下下的垂着,最终还是扛不下去,就这样和衣睡下了。
“主子。”连珏检查过饭菜,便端到桌上。
屋子里放了暖炉,要比外头暖和许多。景垣脱下外套,看着热气腾腾的饭菜,许久才开口道:“她现在应该睡了,之后你再把饭菜热过一遍给她送过去。”
“是。”连珏低下头,道。
……
“连璧。”温柔的妇人轻抚着坐在怀里女孩的发顶,轻声唤着。翠玉耳环随之轻轻晃动,发出清脆的响声。
女孩听到母亲唤自己,放下手里的娃娃,转头笑着,那是如同水晶一样清澈的笑容。她脆生生地问:“娘亲,怎么了吗?”
母亲温柔的笑着,她轻轻地抚摸着女孩软软的发丝,道:“娘亲只是在想,你怎么没有和连珩在一起玩呢。”
女孩瞬间变了脸色,鼓着粉嫩的小脸,闷闷地念叨道:“连珩他就知道哭,一哭起来就不停,还只会粘着我。我一点也不喜欢他!”
“这可不行,连璧是姐姐,要好好照顾弟弟的。”母亲歪着头,发丝垂落下来,蹭得女孩的脸痒痒的。女孩使劲钻进母亲的怀里,乖巧得像只兔子。“既然娘亲这么说,那就这么好了。”
……
“你是什么人?”连瑜压低着声音怒声问道。她狼狈地倒在床的内侧,左手不断冒出来的鲜血染红了衣服,冰冷的眸子盯着这个不速之客。黑色的发丝慌乱之中已经散乱,贴着白皙的脸庞,更加显得诡异。
刺客没有回答,抽出刺进床板里的短刀,再一次向连瑜刺了过去!
连瑜蜷缩着身子,只听见细微的金属相撞声,短刀没有刺下来。
“没想到居然被挡下了。”举世无双的男子毫无生息地站在房中。青色的月光透过薄薄的窗纸,洒落在男子的衣衫上,为他铺上配得上他的地毯。
刺客警惕地看着男子,脚下的地板上掉落着十几根银针。如果不是他及时反应,用短刀挡住了大部分的银针,他恐怕今天就走不了了。但是,还有两根银针刺进了他的左肩。
“你还想动手吗?”男子寒声问。
刺客握紧了短刀,却没有选择攻击,而是直接撞开窗子逃了出去。
男子看着破开的窗子,月光直接照进来,居然也有刺眼的错觉。他走到床边,看着蜷缩在角落里的连瑜,开口问:“你怎么样?”
“安王爷都来救我了,我怎么会有事呢?”连瑜捂着流血的左臂,笑道。
景垣低头看着,看着她笑,看着她的身体不住地颤抖。
以前,他有过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姐,一个曾经很讨厌他的姐姐。但是,在遇到狼群的时候,也只是个孩子的姐姐挡在了他的身前。虽然之后被救了,但是姐姐不住颤抖着还冲他笑着。
有时候越是想忘记一个人,和那人的记忆却总是涌现出来,就像水底汩汩上升的水泡,一点一点的泛上来……但是他讨厌这种感觉。
“右手还动得了吗?”景垣一字一顿地问道。
连瑜似乎还没有从恐慌中回过神,僵硬地点点头。
“那你自己医治好,明天还要准时出发。”
门开了又关。连瑜坐在床上,左臂随着血液的流失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刺痛。她垂着头,凌乱的发丝缕缕垂落,模糊了她的脸。她将身子缩得更紧,嘴角却带着不易察觉的笑意。
“属下无能,没有追到刺客。”连珏半跪在地上,低声道。
景垣的目光阴暗了些,就如窗外的夜空。他背对着连瑜,道:“算了。既然先将你引开,就说明他们有备而来,你一个人也不可能应对得了。”
连珏将头埋得更低。虽然说是“他们”,但是他却还是中了这样明显的声东击西之计。这次幸好是主子出手,如果一不小心,那便是无可挽回的后果!
“属下请求,调用明影。”
景垣顿了一会儿,摇摇手。“没有这个必要。今天他们是想刺杀连瑜,现在暴露了,不会再来的。”
“是。”
第二日,马车按时出发。
大概是因为昨夜的事,连珏看连瑜的眼神变了些。其实昨天的伤不算严重,只是多流了些血但并没有伤到筋骨。但是连瑜不说,趁机享受一下重伤的待遇也不是不好。
但是景垣还是没有半点怜香惜玉的样子,继续让她坐在地上。她一时赌气,特地用了味道奇大的药膏。不多时,马车里就充满了一股浓浓的药味。
连瑜以前在神医谷,早就习惯了满室的药味,但是景垣可不行。连瑜掩着嘴偷笑,被景垣冷冷一瞥又吓得咽了回去……
之后的路顺风顺水,他们还是在预计的时间赶到了香山。
香山有过一个传说。传说,曾经有一位女子居住在香山上,但她得了怪病,不能走出屋子一步。她一直想要看看春天的风景,但这个愿望却迟迟不能实现。
秋天的时候,一个画师路过香山,见满山绿叶,一时兴起将山林染成了红色。女子鼓起勇气,走出门看见了满山红叶,以为这是春天的花朵,开心的伏在树下。最后,化作了一棵红枫。
连瑜趴在窗边看着漫山遍野的红枫。接连的小雨将红叶一片片的洗刷干净,雨珠在顺着叶脉流下砸在马车顶上,碎成了细沫。落在鼻尖带着丝丝的凉意。
她意犹未尽地品味着这个传说,却听见景垣不屑地哼了声。“不过是些无稽之谈罢了。”
连瑜不理他,继续看着枫叶。
马车缓缓行驶在山道上,陡峭的绝壁下红枫正好,路边小亭的飞檐上飞鸟叫的正欢。
顺着山道一路向上,在路的尽头,伫立着一个男子。他披着厚厚的貂皮大裘,眸子里倒映着漫山的红枫。清冷的红叶在他温润的眼眸中,却像是有了温度,像火星子一点一点地燃烧起来。
“外头天凉,二哥还是进屋去吧。”康王打着玉骨折扇,走过来。绣着祥云的锦衣上沾了些露水,想必是去看枫叶了。
静王转过身,大裘的绒毛簇拥着他的脸庞,像是呵护着稀世的珍宝。他只是站在那里,便让人心生亲近。他拢了拢大裘,笑道:“我这穿得暖和着呢,哪用得着你操心啊。”
“二哥还是莫要强撑了。不然渐离那小鬼肯定不会有好脸色的。”康王掩住嘴角的笑容。“到时候,看谁能喝得进你特意准备的君山银针!”
静王尴尬地笑了笑,但一想起渐离生气的模样,还是乖乖的进了屋子。康王瞅了一眼依旧不见人影的山道,捏紧了扇子两端,随着静王一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