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户外头已是日近西斜的景象,只剩半个的落日被一层层云彩拱簇着,从深红到浅粉就像是被水晕染开了的染料,空中只偶尔有几只麻雀飞过,发出几声清脆的鸣叫。秦玦合上书册,熄灭了午后不知何人点燃的香炉,拿起长剑便向楼下走去。一楼扫灰的小童早认得了她,见她出楼只弯眼笑道“姑娘慢走”,手上的鸡毛掸子还是动个不停。
迈进东宫大门的时候瞧见主殿门口莫约有十几个宫女小心翼翼地往里头望,秦玦不感兴趣,瞧了两眼就转身往西苑走。没走两步迎面撞上了紫烟,本只想点点头就当打过了招呼,谁知后者一把拉住她说什么也要她去主殿用晚膳。
“公子说了要我每日去西苑看一看,要是姑娘回来了,怎样也要姑娘到主殿用膳的。”
“还是不麻烦了,我瞧主殿也忙得很。”秦玦说完了就想绕过紫烟离开,又被紫烟一把拉住了袖子,她不由微微皱眉。
“让姑娘见笑了,东宫里的这些丫头是刚来侍候的,没有什么规矩,大抵是想在门口瞧一眼公子。”紫烟见她皱眉,忙松开了手,又讪讪地笑道,“姑娘,我领你过去。”
秦玦无奈,只得跟着她又原路返回。本觉得苏北辰邀她共进晚膳无非是想拉拢她,毕竟西月烈看破了自己的身份就一定会告诉他,谁知她还是小看了这位沉雪的公子,当她绕过屏风瞧见坐在桌边喝茶的西月烈时,本来就没有什么表情的脸看上去更严肃了。
“秦姑娘来了,快请坐吧。”苏北辰见她来了,忙让她坐下,“紫烟,可以上晚膳了。”紫烟行了一礼就下去吩咐上菜了。
秦玦看了一眼西月烈,毫不犹豫地走到苏北辰身边一撩袍子坐下了。
西月烈看她这个样子就知道昨天晚上的气还没消干净:“看来秦姑娘不大喜欢我,我明日起还是在太极殿用膳好了。”
秦玦接过侍女递来的花茶:“不必。”说完顶着两人好奇的目光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茶,“以后我不来便是。”
还以为她放下过节的西月烈冷不防一口茶呛住了,咳了老半天。看来他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分量以及秦玦的气量。真记仇,啧!
“秦姑娘想必是将能看的典籍都翻阅完了,西苑的地方倒还敞亮,姑娘可以在那儿练剑。”
谢过了苏北辰的好意,秦玦道:“公子倒不用让婢子时常在西苑走动,免得不小心被我伤着了。”顿了顿,又道:“紫烟姑娘也是不必常来的。”
“若姑娘觉得这样方便,也无不可。我会吩咐下去的。”苏北辰放下茶杯,紫烟立刻上前来收走,换上一套白瓷鎏金的餐具,“用膳吧,今夜国师还要夜观天象的。”
西月烈算是听明白了,这厮是看出来了秦玦不大待见自己,变着法子的想将他早些请回太极殿。哎,世风日下啊!
京都的夏夜时常有风,倒还是凉爽。用过殷婶儿端上来的银耳汤,顾安平同简思说了一声,便去找秦挽月去了,半路碰到蔺伯,被告知秦挽月正窝在大少爷的院子里睹物思人,顾安平有些慌张地赶了过去。
“挽月?挽月?”草丛里藏匿着数不清的萤火虫,甫一经过便成群结队“呼啦”一下冲上来,又“呼啦”一下在空中散开,顾安平借着萤火的光望去,在湖心的长廊上瞧见一个隐约的身影,这才松了口气,提着裙踞走了过去。
“挽月,你怎的在这里也不点个灯笼,教我好找!”顾安平走到她身后,才见她坐在那被拆掉了木栏的缺口上,身边摆着一个没点的灯笼。
“就是为了让你好找,我才坐在这里的。”秦挽月往边上挪了挪,示意她过去坐,“要是来的是安阳,我早就上房顶了。”
顾安平将自己手上的灯笼在一边的木栏上挂好,再在她身边坐下:“我记得,小时候,这里就是缺了木栏的。”
秦挽月拍拍被自己坐着的石板,道:“是啊,本来想修的,只是还没挑好式样,就已经没有修的必要了。”
顾安平以为是自己方才那一句让秦挽月伤心了,忙道:“挽月,我就是随意说说,你······”
“我也是随意说说。”秦挽月冲她笑了笑,“真是随口说说的。”
“我爹,还有我大哥,那都是他们的命,怨不得什么,还有我阿娘也是这样的。”秦挽月伸手,就有一点萤火落到她手心,“我还有我二姐啊,还有蔺伯,殷婶儿,还有简思,你,安阳,这就足够了。”
这样的秦挽月是顾安平没有想到的,但这也的确是她一直想看到的秦挽月的样子。
“挽月,改天你得空了,来我家做客吧。”
“好啊,多弄点儿好酒,我要和顾安阳不醉不归!”
送顾安平出了府,秦挽月溜达回了自己的院子,走到房门口抬头一看,就见简思坐在上面嗑着瓜子儿赏着月。秦挽月好笑,不由在心里这样想,自己偏喜欢上房顶,还赖我指使她去做梁上君子!
那厢简思瞧见漫步而来的秦挽月,纵身跃下,问道:“明日可有安排?”
“还能有什么安排?”秦挽月抬头瞧了瞧唯独今晚格外好看的月亮,“不过就是去查查,是谁给李尚书送的礼罢了。”
简思皱眉:“虽然于仕途上我一贯是不懂的,但是要知道是谁给他送的礼怕是没那么容易。”
秦挽月却笑着摇头道“不难不难”,说着指指鬓间:“只要查李一心头上的点翠,不就好了?”简思拍手道聪明,之后二人各自回房睡觉。
第二日一大早,简思晨起练剑,一个不小心劈碎了院子里的假山,石块滚落一地弄出了好大的声响,隔壁院子打理花草的蔺伯都吓得赶紧过来瞧瞧,秦挽月自然是被吵醒得很彻底。
于是两个人开打,尘土飞扬。
打完之后简思收剑找殷婶儿吃早饭去,秦挽月回房睡觉。这一觉直接睡到了正午,用过午饭又歇息了一会儿便是未时,简思怕秦挽月再懒散下去就要吃晚饭了,忙拉着她出了门。
“你干嘛呢干嘛呢干嘛呢!”秦挽月甩开她的手,理了理自己的衣服,“拉着我上哪儿去啊!干嘛去啊!”
“你不是要查那个李尚书么?”简思奇怪,“照你这个睡法都要晚上了,我们查什么去啊!”
“哎呦我的简女侠呦,说你笨你还真是傻!”秦挽月无奈,“若是李尚书本就贪心,底下的人就算是搜罗了贡品那样的好东西来孝敬他也不是什么很稀奇的事,你总要让我弄清楚李尚书是个什么样的人吧?那样我才知道怎么查啊!”
“可你不是说那点翠钗是贡品么?能拿到贡品的也就那么些人不是吗?”
“昨天我问过安平了,她说点翠的确是贡品较多,但是在外面也不是买不到了,就算是式样和贡品差不多的,也是有的。”秦挽月说起这些才稍稍收了吊儿郎当的性子,“再说了,就算要查,我也得先知道那些人能用贡品,这样才能着手不是吗?”
“那你打算怎么查出来?这种消息根本没法儿打听!”
秦挽月嗤笑一声:“谁说没地方打听的?”
等到站在红袖楼门口,简思才回过神来:“这就是你说能打听消息的地方?”秦挽月点头,大步进了红袖楼。
一进大厅,就有老鸨迎上来,见是两名女子,不由得有些失落,言语间也刻薄了几分:“小丫头可别跑到这里来,红袖楼不是你们玩的地方,也没有你的情哥哥!”
秦挽月一点也不急,从袖袋里掏出一锭银子放到老鸨手心:“鸨娘这时哪里的话,只要付银子,你还管客人是男是女?”
老鸨看了看手里的银子,再看了看秦挽月,笑道:“哪里的话,二位姑娘里边儿请,你们在这儿也不合适,上楼就是隔间,当心磕着碰着!”说着扭着腰肢带着两人上了楼,关上门才问:“二位姑娘来这儿是想玩儿什么,还是要吃点儿什么?可要找几个丫头来伺候着?”
秦挽月看了看房间里的摆设,道:“我这个人一向喜欢吃些甜的,来点儿如意酥就好了。至于丫头什么的······”她凝眉思考了一下,“我倒是想见见红琅。”
“那行,二位姑娘稍等,我去叫那丫头,点心也很快就来。”鸨母满脸堆笑地出去了。
秦挽月抓了一把瓜子磕着,见简思站在那里不动,就冲她扬扬下巴:“快坐啊,嗑瓜子儿!要不让他们再上点儿松子?”
大吃货简思居然拒绝了她:“不要。这里鱼龙混杂,谁也不明白谁的居心,你吃吧,倒了我还能把你扛回去。”
秦挽月为着她过分的警觉好笑:“我说简女侠,要是真的有人居心叵测,将我药倒了,你怎么带着一个昏迷的我杀出重围?”
简思转过头看她的那一眼让她莫名的想起了观主墨飞云。
然后简思说:“那就把你留下,我自己杀出重围。”
秦挽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