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尚书新丧的这天晚上，为抚平朝臣的惊慌，王上急召平阳王入宫商议此事。平阳王接旨之后便匆匆忙忙地进了宫，在去议事殿的路上遇到了苏北辰，后者表示要借一步说话，便屏退了仆从，两人踱步进了后花园。

“王爷可知京中那么多亲王，为何单单召你入宫？”苏北辰走到一座假山后边停住了脚步，如是问道。

平阳王心知这位公子绝对不是表面上看上去的那样温软可欺，自己又着实不知道他到底在试探些什么，索性一低头：“臣下不知，还请公子明示。”

“李尚书的死，王爷是必定知道些什么的。其实今天召王爷来的人，不是父王，是我。”苏北辰转过身来看着平阳王在月光下明灭的脸色，正色道：“这十三年来平阳王府受赏贡品的去向，王爷真当我是瞎的吗？！”

平阳王忙不迭地跪下：“公子，李尚书的死真的与我无关啊！那些贡品也不过是，是······”

“十三年前的事情，我不会再过问。”苏北辰负手站在他面前，声音多少显得有些冰冷，“只是以后，我不想再看见有这样的事情。十三年前是秦侯爷和世子，十三年后是李尚书······王爷，在你的手上，是三个良臣的性命。”

平阳王不敢抬头去看他，只重重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然后额头抵地，不敢动弹。

“罢了，起来吧。”苏北辰叹了口气，“我便不追究了，你回府吧。”

苏北辰的这番话让平阳王心中愈发奇怪起来，但是不管怎么样，试探也好，警告也好，没有立即将他拿下，就是给了他准备的时间和喘息的机会。平阳王如是想到，谢了恩便要告退。

但见黑夜中冷光一闪而过，平阳王是武夫出身，此时直觉不妙就连忙侧身后退，后背撞上假山才停下。

“王爷当心！”苏北辰也躲到了一边，出声提醒道。

平阳王这才感觉到左臂一阵刺痛，伸手去按，触手便是一阵湿热，他这才有些惊慌地看向四周，月光下，一个穿着白袍的身影逐渐清晰起来。

那是一个女人，穿着白色的袍子，身量高挑，手中的匕首还在滴着血，她蒙着面，看不清面容，一双眸子却是戾气四溢。第一眼的时候，苏北辰差点就以为那是秦玦，那身形简直与秦玦一般无二，可是他离开太极殿的时候秦玦同她师姐还在那里叨扰，所以不可能是她。况且她也没有杀平阳王的理由。

“有刺客！”平阳王大呼一声，那刺客见势挥匕欺身上前，平阳王闪躲的很快，一时间，两人僵持不下。

远处闪起了层层火光，禁军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那刺客见拿不下平阳王，又难以脱身，突然闪身向苏北辰扑过去。平阳王大惊：“公子快跑！”却不去救，只是捂着左臂站在原地。

苏北辰尚且愣在原地，听见喊声时那刺客已经近了，他想闪躲，无奈怎么也躲不掉。这时斜里伸出一只手将他拉到了一边，然后便是一声清脆的长剑出鞘之声，那刺客便倒飞了出去，摔倒在平阳王的脚边。

“秦姑娘！你······”苏北辰见来人是秦玦，不由得有些惊讶，目光一转看见了她被刺伤的右手，“你受伤了，要不要叫太医？”

秦玦低头看了看自己小臂上莫约两寸长的伤口，摇了摇头道：“不用。”语罢抬头看向那刺客，“感觉有妖气，就过来了。”

那刺客挣扎着爬了起来，不想着脱身，而是突然发难，平阳王正是没防备的时候，猝然之下被追上，左肩被匕首刺中，而且是整柄没入，他惨叫一声，被刺客按到了假山上。那刺客一击得中，居然还不肯罢休，捏着匕首向下切去，竟想将他的左胸整一个剖开。

秦玦持剑赶到，长剑一挥，那刺客的右手从小臂前端被齐齐截断，她惨叫一声，握住自己说完手腕匆忙后退，不想脚下一个踉跄，向后摔倒在地上。平阳王见自己得救，咬牙忍着剧痛连滚带爬跑到了苏北辰身边。

苏北辰看见了这自打出生以来所见最血腥的一幕，下意识抬头望向秦玦，只见她长剑斜指地面，缓步上前，一身白衣纤尘不染，像是披着月光而来。

那刺客痛的脸色苍白，浑身冒着冷汗，已经没有起来的力气了。秦玦用剑尖挑开她的面巾，却是一愣：“······是你。”

面巾之下，赫然又是另一个秦玦。

“秦玦”笑了笑，用仅剩的一只手撑着坐了起来，断腕处的鲜血慢慢凝固了起来，一丝一丝的黑气逐渐散开。空气中逐渐传来一阵桃花香，苏北辰闻了只觉得怪异，而秦玦却是握紧了长剑，露出一副防备的姿态来。

“你的心里从来就没有挽月。”

她突然这样说，秦玦心中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可就是这么一瞬间的恍惚，那“秦玦”已经化作一团红影朝着苏北辰去了。秦玦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阻止不了了，当即转身朝着她追去。

彼时苏北辰正照看着平阳王，偶尔抬头分心想看一看那边的情况以及禁军怎么还没有到，就见一道红影朝着自己扑过来。那根本就不是寻常武夫的速度，难道秦玦方才说有“妖气”，就是这个东西吗？

苏北辰本来以为自己躲不过了，可就在快要撞上的时候，忽有人将他用力推到一边，他带着平阳王滚了两圈，再抬头，就见一根树枝一样的东西刺穿了秦玦的左肩，而秦玦皱了皱眉，吐出一口鲜血，朝着那团红影一见刺去。就在这时，那团红影突然化成无数花瓣散开了，秦玦一剑刺空，肩上那根树枝却是开始发出红色的光，越来越亮，最后一下子炸裂开来，秦玦也喷出一口鲜血，跪倒在地上，堪堪能用长剑支撑住自己不完全倒下。

“秦芜雪！”

“孽障！”

这两声几乎是一前一后响了起来，只见天边一道墨色的流光直接轰到了那团红影身上，将她打飞了出去，撞倒了好几座假山才停下来。

墨飞云就像是从天而降，一落地就跑去查看秦玦的伤势，随后西月烈也赶到，吩咐随行的小童将平阳王抬下去，然后便去看刚才那团红影，或者说是那个刺客，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秦玦”已经被西月烈身边的几个小童找到，押送到了几人的面前。此时的她一身红裙，妍姿艳质，眉眼间哪里还有半分秦玦的影子。

秦玦这个时候意识已经有些不清了，墨飞云抱着她坐在地上，满身煞气：“四娘，解药！”

四娘，也就是那个刺客，苍白着脸勾了勾唇角苦笑一声：“观主只消取我的血，一日服用三次，就可以了。”

西月烈和墨飞云交换了一下眼神，上前用一个琉璃器装了小半瓶的鲜血收进怀里。

“她伤得重，公子赶紧带她回去。”墨飞云将秦玦交到一旁的苏北辰手上，“至于这个刺客，是我们凌云观的私事。”苏北辰点点头，打横抱起秦玦急匆匆地走了。

墨飞云这才站起身来，低头看向四娘，沉声道：“凌云观养着你，不是叫你来害阿玦的。”

四娘明明没有对上她的眼神，却觉得浑身冰凉。她能想到墨飞云是用什么样的眼神在看她，早些年后山的精怪犯事儿的时候，她就是用那种看死人的眼神看着它们，然后整片林子都被她烧了，几十个精怪没有一个能活下来。

“可是那是二姑娘的杀父仇人。”想起秦挽月，四娘终于还是抬头迎上了她如炬的目光。

“你不过是我放在秦挽月身边的一个替代品，”墨飞云弯腰扣住她的脖子，迫使她抬起头来，“你从来就没有做决定的权力。”

四娘一愣，复又大笑起来，笑到整个眼睛都布满红色的血丝，模样着实有些可怕。

“在你心里从来就只有秦玦，我们对于你来说从来都只是蝼蚁！”

“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正不正，邪不邪，总有一天你会被所有人抛弃的！对了，玉玑子那么喜欢你，可他知道你做的那些事吗？那些肮脏，残忍，永远都不能让人知道的事吗！”

“闭嘴!”墨飞云一脚踹在四娘肩上，将她踹趴在地上，“我的事还不容你议论。”

“说到底，有资格来管我的人，是你师傅，不是你。”四娘咳了两声吐出一口血来，用手抹了抹又讥笑道。

墨飞云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冷笑道：“是吗？那就走着瞧吧。”语罢向她张开右手，掌心深紫色的光晕一下子将四娘笼罩，之间在那光晕笼罩之下，四娘的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额头上逐渐开始冒出豆大的汗珠。

“墨飞云！你，你想做什么！”

墨飞云勾唇一笑：“没什么，不过废了你三百年修为罢了。你这四百年修为的桃花精，若是只剩下一百年，大概也就只有变回原形的份儿了吧？”

“你，你就不怕魏掌门责问起来吗？还有挽月，挽月怎么办！”四娘挣扎着想逃出那光晕，怎奈她如今却连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了。

“老魏头的辈分甚至都还没我大，他能管我什么？再说了，你不过是我师父放在秦挽月身边的玩物罢了，你的生死，她还不放在心上。”墨飞云笑着说道，“更何况，你又不是秦挽月的二姐。”

“墨飞云，你会有报应的！要是玉玑子知道你做的这些事情，他就算再怎么喜欢你，也不会再放过你的！”

“知道又如何，我是死过一次的人，还怕什么？你抬出玉玑子来压我也没有用，我从来就没把他放在心上，所以也不用顾虑他会怎样。”

西月烈原本站在一旁看戏正是兴起的时候，余光瞥见假山后边走出一个人来，正想出声，对方已经走近。

那人一身雪白的道袍如同霜雪，端的是一派云端高阳，手执拂尘，身负长剑，从假山后走出，一直走到墨飞云三步远的地方才停下脚步。

墨飞云看见他的那一瞬间有些愣神，张口无意识道：“玉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