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缓睁开眼,感觉到一只酥手正抚摸着他的脸。耳边听见如妃娇滴滴的呢喃,那声音飘飘渺渺,扫着他的耳朵 ,却听不真切。微侧过头眯着眼细看如妃的容貌,即使是沉酣初醒时分亦是十分夺人眼目。醉里海棠新睡觉,檀口杏目柳叶眉。
眼睛适应了眼前的亮度,整个人清醒过来。抬手打起帘子翻身下床,不再理如妃,自顾自整理着衣衫。
如妃也披衣跟上前去,轻揽住他的肩膀娇声道“让臣妾为陛下更衣。”
侧开一步,也不看身边的人冷冷应道“不必。”
如妃有些不甘心,又靠上前去“那,臣妾来为陛下束发戴冠。”
无楚有些不耐烦了,冷眼盯着如妃覆在他衣袖上的酥手“拿开。”声音低低沉沉的,明显有些不快。
如妃悻悻收回手,虽不情愿却也不再敢干涉他。
片刻,无楚理过衣衫长发,头也不回的便往门外走。
“哎,陛下!”如妃忙叫住他
无楚也不回头漫不经心道“恩?”
“臣妾刚跟您提的那个药草的事,忘了告诉您,不需太多,四钱便大好了。”
无楚微微一愣,转过头来“什么?”
如妃轻笑叹一声靠上前去娇嗔道“真是贵人多忘事,和您说完这才多久就忘却了。”
无楚这才明白过来,刚刚枕边上渺渺的声音说的是这个。
见无楚并无什么反应,如妃又一声娇嗔道“瞧您,臣妾刚才说,近日那突于族进贡的弓弦草籽大概已经到了,前日听御医说,那草籽磨碎了敷在脸上有美容养颜的奇效,臣妾想试试。您可是明明应了臣妾的,可不能这片刻就反悔啊。”
无楚轻哼一声,哪里还记得自己朦朦胧胧中答应了还是没答应,点一点头潦草的嗯一声,也不知是应了这许诺还是没有。
“谢陛下。”如妃倒是高兴的躬身施礼,再抬头,无楚早就没了影子。
出了酥袖宫直奔御花园而去。作为本该满是花花草草,弹琴听音的闲步之园的御花园,在每一朝每一代都是雕桥曲水翼亭画梁。可是偏偏到了无楚登大位以后,这个以武为道的君王,硬生生把整个御花园一分两半。一半照旧是那亭台水榭奇珍异草,另一半则如同是个习武场一般,四周林立的兵器架上明晃晃的反射着兵刃耀眼的光芒,中间一块大得可以排兵走马的空地,肃穆的俨然沙场。
未曾走上那空阔的习武场就看见场上早立一人。青衣束发,腰上一条墨色的白虎纹腰带,一条绑腿马裤,足蹬一双白虎纹尖角马靴,看起来和无楚年龄相仿。右手提一把未出鞘的斩马刀,鞘上活生生一只待跃伏虎。左手背在身后腰际,发带迎风威风凛凛,即使一身如此轻薄的装扮站在冬风里,依旧直身而立不歪不抖。
“我的白虎将军,几日不见雄风依旧啊。”无楚一见场上的人,脸上露出笑意加快脚步直奔那人而去。
那人回过头却不是别人,正是护国将军钟献的长子钟飞云。虽然明面上他与无楚是君臣,但是两人自小就一同在沙场上出生入死,论交情该是把盏的兄弟。
无楚端量着钟飞云的一身打扮,解下身上的华丽披风随手一丢,折起衣摆系在腰带上,露出一条绣着蟠龙纹的绑腿马裤。无楚抬一抬脚露出一丝遗憾“没办法,我总不能老穿着踢马靴上朝。”
钟飞云爽朗一笑“什么装束无所谓,重要的是我手中有刀,你手中却没有枪。”话未说完呛的一声抽出一直呆在鞘中的白虎刀,也不顾无楚有没有防备当头便砍。
无楚连忙扭腰侧身一闪,同时右手一把钳住了钟飞云的手腕。只可惜出手虽说迅捷但还是稍晚了一步,一缕迎风墨发,翩然飘落。
钟飞云一点停的意思也没有,探出左手一用掌力打向无楚胸口。无楚急忙放开钟飞云的手腕抽手来防,刚拨开钟飞云的左手,白虎刀头已离左肩不到三寸。疾步后退,将将闪过那闪着寒光的刀刃,钟飞云却是步步紧逼,脚步丝毫不乱又追上前来。无楚被逼的步步后退,还要时刻小心不知何时就会砍下他脑袋的白虎刀,心想如此不是办法,猛地转身,不顾紧追不舍的钟飞云全速奔向最近的兵器架。钟飞云暗道不妙,抓住一切机会向他进攻同时脚下丝毫不敢放松,想把无楚逼得无法靠近兵器架。说时迟那时快,钟飞云手中长刀当风一斩,笔直的劈向已到兵器架前的无楚,如此快的刀锋,如此大的力道,亏不得人称斩马刀。
“铛”的一声响,白虎刀砍在无楚肩上。
银花四溅,火星飞迸,钟飞云大叫一声不好连连侧步。被无楚架在肩上隔住白虎刀的兵器不是别物,正是无楚的得意兵器盘龙枪,一般蜡质的枪柄被一根铁柄替代,枪柄上盘着一只雕琢精致的金龙,正是这条金龙隔开了钟飞云的刀。无楚也不犹疑,长枪一挥,转手防招变杀招,亮的耀眼的枪尖伴着极强的破风声精准的直奔钟飞云咽喉而去。钟飞云不敢横刀来当,那枪尖破风的力道足以刺穿铁石。所谓攻敌之必救,钟飞云也不去防闪电一般的长枪,微一侧身刀花一舞直指无楚胸膛。风声紧,两把兵器微妙的相错,剑拔弩张的练武场霎时一片死寂。风声刺耳,兵刃刺心,仿佛慢下来的时间,作壁上观这场精彩的打斗,最后一招,无论对谁,这都是最后一招,押上一切技术和运气,没有后路可退。
脚步急速停下,扬起的尘土让那仿佛看得入迷的时间醒悟过来。时间重新开始流动,可两人却都不动了。放眼望去,冬风吹动他的发带他的衣角,吹的他鞘上白虎他枪上金龙蠢蠢欲动跃跃欲出,可是那两个人石像一般不说不动。
钟飞云一声长笑,场上杀气霎时间烟消云散“盘龙第一枪果然是盘龙第一枪,在我如此占优势的情况下还是胜了。”
钟飞云的白虎刀明明离无楚的胸膛不足三寸,怎么突然就停了?顺着无楚拿枪的手臂看去,亮银的枪尖已经分毫不差的抵上了钟飞云的咽喉。
两人相视片刻,皆一把丢下手中兵器不约而同朗笑出声。
笑罢,无楚揽住钟飞云的肩膀两人向场外走去“你这可算是偷袭啊。”
钟飞云哼笑一声“要是不怀着杀了你的心思,我岂有胜算?”
无楚佯怒道“你竟然想弑君!”
钟飞云哈哈大笑“想是想了,可惜没成功。”
无楚微一停步正色道“飞云,可有心事。”
钟飞云敛了脸上笑意看了无楚良久才幽幽道“这话怎么说啊。”
无楚一撇嘴“你个性沉稳,未防先进不像你的作风。”
钟飞云轻叹一声道“还记得我跟你提过我的二弟钟如风么?”
无楚轻哼一声表示有印象。
“也不知他是生个什么病,每到冬天都会复发一次,自小既是如此。”
无楚看一眼钟飞云的担忧脸色问道“严重了?”
“是啊,还昏迷了很长时间,昨天才将将苏醒过来。”
“恩。”无楚也轻皱起了眉“无药可医?”
钟飞云满是自嘲一笑“也差不多吧,”微微一顿道“那郎中说,要三钱弓弦草籽磨成粉入药方能制住病情。”无奈的一叹“可是这东西比天山雪莲还金贵,还要三钱这么多,要我到哪里去寻?”
无楚猛的笑出声来,良久才平静下来“这个东西真这么贵重?”
钟飞云也不在意无楚莫名其妙的怪笑“是啊,都说这是突于族的一种灵药,只生长在一座孤山上,长年不开花,两年结一次籽。因为那草本就稀少,突于族人都不敢过分多采,加之生于悬崖峭壁之上,想要这草籽非得豁上性命不可,所以那里的人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去碰它。但是这种草籽对通经活络化瘀续命有奇效,虽不能活死人肉白骨,但药效神奇却是实话。”说完又是一声长叹“你说,我便有三头六臂,到哪给他把这草籽弄来?”
“你这兄长做的,倒还挺称职。”无楚打趣道,片刻好似想起了什么“这个东西还有美颜之效?”
钟飞云一愣“这,倒是没听说过。”
无楚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怎么了?”
“没什么,走吧,我们到御药厅碰碰运气。”
钟飞云一愣“干什么去啊?”
无楚莫名其妙的白他一眼“这样的药材你不去御药厅找,去哪找?”
“真的有?!”钟飞云有些不可置信。
无楚冷哼一声道“这话要是别人说的,大不敬之罪是绝免不了。”
钟飞云哈哈大笑,毫不介意无楚霸道的语气“找东西这种事,你传个人去便好了,何苦亲自去?”
“那你倒是给我叫个人出来啊。”
钟飞云停步四顾,到也怪,真的一个人也看不到“我说,你这好歹还是一国之君啊,怎么身边这么清冷啊。”
无楚摇摇头笑道“就这样我还烦得够呛呢,要是都在我旁边转,还不得烦的我上吊啊。”
“但是你这一个随从不许跟着,也未免……”
话还未说完转眼两人已到御药厅门口,袅袅的药香,温和了劲烈的冬风。
见无楚踏进大门,屋内的药官齐刷刷停下手上的活跪倒两边恭迎圣驾。
无楚揉揉额角微怒道“说了多少回,孤来的时候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
两侧药官忙站起来谢罪道“臣等该死,望陛下恕罪。”
无楚看着他们抖个不停的花白胡须,片刻无奈的点点头“行了,廖复过来,其他人都干各自的吧。”
一个看起来四十岁上下的男子跑上前来,无楚指指钟飞云。
“弓弦草籽,三钱。将军有用。”
廖复一愣,这千年都没人想起的东西今天一天怎么都来要,而且还是无楚这样平日里难得见到人影的贵客亲自来。犹豫一下道“有是有,但是没那么多,恐怕只有一钱。”
无楚一皱眉“恩?孤记得那东西已有进献多年,却从没配出去过,怎么会不够?!”
廖复一听这语气,赶忙行礼道“以前确实没人用过,但是就在今早,如妃娘娘派人来传,奴才现去翻的帐,记有五钱多一点。扣去如妃娘娘要的四钱,最多只剩一钱了。”
“当真?”
廖复跪地便拜“奴才哪敢欺瞒陛下,句句属实啊。”
钟飞云一见这个光景忙道“陛下体恤之心臣感激不尽,但这事不凑巧,也怨不得他们,臣回去再想办法便是。”
无楚看钟飞云一眼“想办法?”对廖复摆摆手冷声道“起来。”想也没想问道“给她送去了没有?”
廖复一愣反应过来那个“她”指的是如妃,忙答道“还没有,娘娘吩咐磨细了再送去,这刚要开始磨呢。”
“行了,三钱送到书房去,明天孤要亲自送到将军府。”
“可,娘娘那……”话未说完见无楚脸色一变忙不敢再言“是。”
走出御药厅,钟飞云有些犹豫的问道“这样不好吧?”
无楚也不看他回答道“你先回去,明天我自会把药送到,其余的事你就别操心了。”
钟飞云片刻轻舒一口气,良久,抱拳道“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