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如妃千等万等等了一天没见人把草籽送来,派人去取时得知是无楚的命令,心里一肚子火却不敢对着无楚发作,几乎是把那御药厅掀了个底朝天。诸位药官为她是娘娘又得君王专宠,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是王后了,根本不敢得罪她。思前想后只得打掉了牙往肚子里咽,也不敢声张,权当是吃了哑巴亏,赔礼谢罪一通折腾总算是平了这事。无楚虽然表面上一副花花公子的样子,但是其实他什么都看在眼里。明知道如妃是生他的火不敢发才去找御药厅麻烦,但御药厅毕竟没把事情闹大。无楚一贯的作风是只要这深宫中没弄得满城风雨,他就懒得管。不过御药厅自己把事情解决了没来找他的麻烦,无楚心里很是高兴,每人加俸半年,倒也把大小药官们弄得有点受宠若惊,大家皆大欢喜,这点小事在风云涌动的深宫里也就算过去了。当然,这都是些前因后果的闲话,不过为了让事件有始就有终,显得完整些。但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无楚想要出宫去转转,找个由子亲自到将军府送药,这一送,正送出了接下来的故事。
无楚是个不好铺排的君王,秣马厉兵他是在行的,应付繁文缛节他却很不在行。但这帝王出宫怎么也得跟大臣们有个交代,总不能像那寻常百姓一样推门就走啊。捉摸了挺长时间一直没有个好由头,正好钟飞云跟他说了这事。无楚心里一乐,给将军送药正是个极好的借口。第二天天一亮,无楚就迫不及待的向钟家进发,当然,随从是免不了的,但是怎么说也比在深宫里批奏章要强。说到这就不得不提无楚的一大特点,他自八岁起就随祖上骑马打天下,自幼就长在军营里,对着舞文弄墨的事情虽不能说是目不识丁但是打心眼里是一点也不喜欢。其实无楚本身并不是正经的后宫王子,实是某一日老君王思凡乱逛花街不知怎么就得了他这么一支偏脉。说是得,可明眼人都知道这个对谁都凶巴巴的孩子绝不是龙种,若真是王子,何必等到六七岁才突然弄进宫来呢。加上这孩子个性桀骜不驯并不受宠爱,所以从没有人把他当做王储来调教,治国之道,安民之法,他从没有学过一丝一毫。至于他为什么当上了一国之君,那就是后话了。
车马仪仗行至钟家门口,迎接的人们早在门外等候多时了。下了车,扶起跪在最前面的护国大将军钟献“众人免礼。”
钟献满是恭谦的把无楚迎进正堂,桌案上沏好的茶正散发着袅袅的香气。两人尽君臣之礼上下坐定,钟献便开口道“犬子之疾竟劳动陛下你亲自到府上,老臣实是愧不敢当啊。”
“将军言重了,将军一生为国尽忠尽力,孤全都记在心里。这次少将军染疾,孤也不过是尽绵薄之力,远不及老将军为国所做之事,将军不必愧怍,当感愧怍的是孤王才对。”
钟献连忙拜倒在地连声道“陛下折杀老臣了,折杀老臣了。”
无楚连忙扶起钟献“将军一家于公于私对孤都有大恩,这君臣之礼,就不必多行了。”
钟献赶忙连声称谢,不在行跪礼。
两人对坐片刻,无楚开口道“说起来,孤许久不曾来将军的宅邸了。”
一听这话钟献忙接言道“是老臣疏忽了,老臣这就陪同陛下。。”
无楚忙道“不劳老将军费心,孤自己逛逛便好。”
“这,陛下光临寒舍,老臣岂能。。”
“那这样,让飞云将军陪同便可,不必劳动将军您。”
见无楚极力反对,钟献也不好强求只好道一声失礼,唤钟飞云前去陪同。
两人走出正厅,钟飞云对身后紧跟不舍的小厮们摆摆手“陛下爱清静,尔等不必相随了。”
钟家的小厮们行了礼尽数退去,可是从王宫跟出来的人好似没听见一般,依旧微弯着腰跟在两人身后。无楚刚才在钟献面前忍下来的一肚子不耐烦正没处发作,猛一皱眉道“滚。”
身后的人一听,不耐烦正是要发怒的前兆,趁无楚还没动气,也连忙行个礼退了下去。
直到那些小厮影都不见了,无楚长终于出一口气“走吧,逛逛你们这园子。”
钟飞云哈哈大笑“没比你那深宫强多少吧。”
无楚微点了点头有些闷闷不乐,其实他早该知道,这将军府和王宫能有什么大差别,本就不该报着什么期望的。
“我说,瞧你那副失望的样子,你要是真想离了这些规矩,就得到那寻常百姓家去。不管怎么说,我和你都算是一类人。”见无楚并没什么兴致钟飞云有些为难“说句话啊,你好不容易来我们家一趟,结果弄个败兴而归,我爹还不得抽我啊。”
“切,”无楚白一眼钟飞云“你们家家教挺严啊。”心里知道钟飞云的难处,舒缓了脸上的表情“我还从来没见过你那二弟呢。”
“他那里你就更不习惯了。比其他人住的地方文绉绉的多了。”
“他叫什么来着?”
“钟如风。”
“恩,你说他是你们三兄弟中最不同的一个。”
“是啊,我们三人中只有他是不会武艺的。”
“什么也不会?”
“是,只要是兵器他基本上都没碰过。”
无楚不待他说完抬手做了一个嘘的姿势。不知什么地方隐隐传来琴声。不似平日里常常听到的温婉如水的琴音,这遥远的琴声苍劲有力,仿佛带着大漠黄沙的悲凉,专待两位将军。
无楚不通音律,但是这种感觉他却很熟悉。作为一个统帅千军的将领,他太明白什么是如血残阳洒上残破军旗时的难言悲凉。他更清楚什么是年迈将军最后一次跨上战马时的落寞与沧桑。他站在原地一言不发安安静静的听着。任耳侧的风呜呜咽咽,浑然不觉。
十年生死类转萍,万里黄沙不留名。
阅尽五湖三江水,不过野子一独行。
良久,这个八尺高的铮铮男儿轻抬起眼眸,仿佛从多年的铁马金戈中醒来幽幽开口“还以为你们家是丝竹管乐一应俱无呢。”
钟飞云也是个将军,也经历过那些血染黄土的壮阔,这琴声莫名的也勾起了他的过往,叹一声道“应该是如风弹的吧,我们家只有他对音律甚是喜爱。”
“哦?”无楚对这个人有了些兴趣“那我倒要去瞧瞧了。”
两人急匆匆的沿着越来越幽静的小路向深处走,那琴声已经消失了。
“这是?”看着眼前与钟家其他地方毫无相似之处的精致,无楚还以为走错了路。
“我说吧,他这地方你更适应不了。”
停停走走,还真的是个雅致的地方。“你们……”话还没说完,琴音重又响了起来,正是刚才奏了一半未完的曲调,只是听得更真切了。”
“恩?”
“这边。”
琴声越来越近,无楚遥遥望去,终于看见了弹琴的人。无楚刚才好奇地在脑海中描绘过这个人的摸样,他该是轻衫小帽俊雅少年吧?但是眼前的景象确实让他大吃一惊。
花貌雪肤淡衣素手,清清冷冷的像天空中飘落下来的未染一丝红尘的白雪,寂寂寥寥得像冰山上孤独盛开的冉冉玉莲。一位少女安静地坐在墨色的古琴边,纤秀的手指温柔的抚着琴弦,专注的神情让那一对仿佛含着化不开的冰霜的冷淡眉眼间多了一缕烟火色。长发如墨,衣带似舞,风折梨花凝清露,翠微腕低生玉烟。这样一个仿佛不识世间凡尘的梦幻般的少女,那看起来柔软如缎的手指怎么能弹出这样一首,让一个已经三十四岁的从来只会握枪的男人如此动容的旋律。无楚那一贯没什么感觉的铁石心肠里突然涌起一丝感伤,这感觉和当时亲眼看着自己最得力的部下身负万箭被高挂在城墙上时有些相像。
一曲奏罢,醉在琴声里的三个人都清醒过来。少女见到钟飞云,款款起身上前腰身一弯面无表情的一福“少爷。”似乎根本就没看见旁边还站着一个人。
钟飞云有些尴尬的看向无楚语带斥责道“见到陛下怎么不知道行礼。”
无楚看着少女脸上没有流露出一丝讶然的神色,几乎就像是听了一个很无趣的故事一般,朝他微微一福道声“陛下。”
尽管他很厌烦所有人都对他千般敬万般礼,但是如此怠慢的问候,也确实让他吃了一惊。无楚好久没有体验过这样的感觉了,这个姑娘,完全,根本,就一点也不在意他是谁。她看着自己的表情还比不上看着琴弦时生动,自己这个高高在上的帝王在她眼里并不比那些看不到的虚空多值几个钱。
“呃,”钟飞云看着无楚阴晴不定的表情,也不知道该怎么打破这个局面。“月舞啊,那个,如风呢?”
清清冷冷的,月舞并没答话只是微摇了摇头。
“呃,好吧,行,你先走吧,我去他屋里看看。”钟飞云平日里也很少接触这个姑娘,所以并不擅长应付她的冷淡。
月舞又一躬身朝二人微施一礼并,毫不犹豫的转身泠然离去。无楚回头看一眼那个月般的人影,他从没见过这样的人。
“那个你别介意,她是我二弟的一个丫头,平日就这样,你可别追究。”
无楚转过头哼笑一声“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