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还未到如妃的威胁兑现,月舞就遇上了更大的麻烦。
又到了一天里无楚最不喜欢的时刻。上朝。
但是虽然他不喜欢,该走上那金銮宝殿的人总是没法替换的。慵慵懒懒的高坐在龙位上,看着阶下一成不变的那些旧嘴脸,良久终于轻叹一声开口道,“众爱卿可有本奏?”
略有些欢喜的地看着雅雀无声的群臣,恩,这样就省事多了。看一眼身边传话的侍从,正准备示意他退朝,一个恭恭敬敬的声音打破了他的空欢喜。
“老臣有事要说。”
不满地看了台下的人一眼,“讲。”
台下的大臣直起背禀道,“臣等得知不久前陛下新封一王妃,但是封妃典礼却迟迟未见进行,虽说册妃并不是什么大的仪式,但是臣以为还是不要取消的好。毕竟此事有关陛下威严,还望陛下多加考量。”
他这一说无楚倒突然想起来真有这么一件事。那天从钟家回来后,他只是把寝宫随从等一应事宜并册妃之事吩咐了下去,然后莫说是未行典礼,就连去也没去过流岚宫就把此事忘却了。虽说在无楚眼里这样的疏忽并不是什么大事,但是他毕竟承诺过不会亏待月舞,此事做的的确有失计较。
“爱卿说的是,孤王疏忽了。”略微犹豫一下,也不想再办个典礼那么絮烦,便开口道“这样,册妃一事本就没什么确切讲究,即日孤就在朝堂之上当着群臣百官的面行这册妃之礼。”
阶下群臣时面面相觑,哪有这么册妃的,就是数到三皇五帝去也没出过这个先例啊。
无楚也不管大臣们的反应,“来人,传清妃。”
“传清妃娘娘上殿。”
见传话侍从的话已出口,大臣们也只得看着生米煮成熟饭,陪他们的君王再开一个先例。反正不管怎么说开先例早就不是第一次了。
话一传下来,那些宫女小厮们可着了慌,急切切奔到流岚宫,可宫里连个人影都没有。这可怎么是好,总不能回话说娘娘失踪了吧。
一大把的随从们把整个皇城几乎翻了个底朝天,那边无楚等得不耐烦了,又连连派人来催,宫女们只得敷衍说娘娘正在梳妆随后就到,可是莫说是梳妆了,就是人都还没找见呢。终于在大家都绝望地等着砍头的时候,御花园的荷花池旁出现了一抹皎白月影。
这些宫女随从也不顾什么礼节不礼节蜂拥而上把弹着琴的月舞围了一个水泄不通。月舞完全没有看到此时他们的神情,一副冰冷眉眼里只有琴弦没有世界。终于,一个大胆的宫女开口打断月舞的琴声道“娘娘,陛下在朝堂上传您呢。请您……”
话还没说完月舞就冷冰冰的甩出两个字,“退下。”声音不大但是字句间的威严让人忍不住一怔。
要是在平时,大家也就退下了,可现在是生死攸关的时候,众人具不顾月舞的命令继续说道,“娘娘,现在陛下与众臣都等着呢,望娘娘以大局为重,不要……”
月舞一拂袖,手指依次抚过每一根琴弦,连一眼都不看围着她的人们,悦耳的琴声仿佛潺潺流水一下子浇灭了众人找到月舞时的兴奋心情。
“娘娘……”
“不去。”
围观的宫人有些不可思议,都以为是自己会错了意连忙追问“娘娘……您刚才说?”
手指压住颤动的琴弦,柔软的蚕丝像听话的水波,翻动几下便停了下来。月舞微微抬头目光不急不缓的一一扫过身侧心若焦油的宫人,安静的脸色仿佛四月里牵挂枝头的梨花。
“我说……”
朱唇轻启,眉目冷寂得似含了万顷冰雪。
“不去。”
话音落地,一片死寂。
十几双眼睛惊惶地盯着月舞没有人说得出话来。
只有微凉的清风掠过满是枯枝的荷塘翩然而去。
莫说是对他们,就是对月舞自己,这两个字也是致命的。
月舞并不顾及周围人的眼光,低下眼眸抬手继续她刚刚中断的琴音。
那边大殿上无楚的眉头越皱越紧,就在他等得已经没有一丝耐心的时候,传话的人终于回来了。
“恩?”无楚闻言眉头一挑。
阶下众臣忽然感到一股前所未有压迫感从王座上弥漫下来。就好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夜里那紧张沉闷的仿佛要砸下来的天空。
喉骨上下一动,额角的青筋危险的调动着仿佛在等待那些蛰伏在暗夜之中的野兽。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阶下群臣没有一个不想赶快从大殿中跑出去的。
无楚缓缓从龙座上站起来,眼睛看着那空空如也的大门一字一顿的开口“再说一次。”
附耳在他身边的侍从已经吓得站都站不稳了,他从没见过无楚发这么大的火。身边人一身纵横的杀意惊得他舌头都打了结,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无楚一把扯过那侍从的衣襟几乎就是咬牙切齿的对着他低吼道, “再说一次!”
“陛下,陛下,饶命啊,是,是,娘娘她,她自己说不来的啊,与奴才无关,无关啊。”话未出口早变成了哭腔。
阶下众臣现在脸上的表情比看见无楚刚才脸色时还要惊愕,还真是一次不容错过的早朝啊。
他们见过敢抗君命的王妃,但从没见过敢抗无楚君命的王妃。
文武百官看着无楚的脸色心中竟有说不出的惊叹。
真是好一个清妃娘娘。
无楚缓缓一把丢开侍从,深吸几口气,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就头也不回的拂袖而去。
“退,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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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气冲冲的直奔御花园而去,看见仍然一副处乱不惊的神情弹着琴的月舞,没有迟疑片刻像是野兽盯紧了猎物,三两步扑了上去。
扯过月舞的衣襟,把她整个人一下子从琴凳上拎了起来,也不管被他的粗暴举动碰翻的琴架和琴摔在地上时琴弦碰出的叮当声响,一把把月舞压到栏杆上。
就是在平常日子里无楚要做的事都没人敢阻拦,何况现在,他们的君王盛怒之下。莫说是阻拦,就是稍微凑近一点瞧热闹都没有人敢。大群的人只敢站在能听得到声音的地方,战战兢兢的瞧着,同时祈求这样的事情别发生在自己身上。
月舞正入神地弹着琴,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听见琴咣当一声砸在地上,她像一只小野兔一般被人拎了起来。那抓着她衣前襟的生硬的手把她不知往什么方向一推,然后月舞就感到腰背硬生生的撞上什么东西一阵生疼。天地倒转过来,眼中一阵晃动就看见了清澈的池塘水。
一只脚踏住栏杆,身体前倾,一对决绝的眼睛带着能灼伤人的火焰凶狠的打量着月舞的冷淡容颜。良久,君王似是动了怜悯之心,微顿几秒,把月舞提起来往地上一扔。然后,轻眯起眼睛冷冰冰的看着眼前人摇摇晃晃的站起来。
月舞站起身喘息了片刻才弄清楚眼前的状况。
无楚略带嘲弄的微微一笑,款步走近她,微低下头直视着月舞那对即使到了现在也看不出一丝悔意的眸子。“看着我。”
月舞像是不闻一般,目光越过无楚望向不知道多远处的虚空。
无楚鼻尖一皱几乎咬着牙道,“好啊,你还真厉害。”
月舞终于微微抬头看了无楚一眼,那眼眸清冷的如夜空中最后一弯残月,淡漠的如海面上最后一抹斜阳。她看着无楚,可她的眼里没有人,也没有世界。
无楚本来答应过钟献不会亏待月舞,但是看着月舞那一副丝毫没有一点变化的眉眼和她那默默无言的样子,让他好不容易略消一点的火气一下子又被扇旺了。她哭,她叫,她求饶都好,可是她这样一副波澜不惊的表情实在让无楚很恼火。他明明是一腔子的怒意冲到这里,明明是打定了主意一定要严惩她,可是真正面对了她,无楚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不知道该治她什么罪,该对她说什么。因为无论他做什么说什么眼前的人都不会给他任何反应,这个似乎被冻在冰里的女子根本一点也不关心无楚的态度甚至不关心她自己的处境。
这人像尊石雕般默然而立不动不说,任眼前疾风骤雨撼山动岳,依然故我。
“别以为,孤答应了你们家老爷,就真的不会对你怎么样。”无楚觉得自己似乎一直是在和自己说话。
月舞仍然丝毫不在意他的话,就只是抬着她一对没有表情的清冷眸子淡淡的看着面前的人。瞳仁里,甚至都映不出眼前人的影子。
无楚看着月舞,不知为什么,片刻他竟然猛的笑了出来,这笑声突然得让他自己都有些惊异。是真的笑了出来,遥远的围观者的人群听到这笑声都不知名的心底一寒。
无楚自己也有些搞不清楚状况了。明明他已经是怒不可遏,明明想把这个人一撕两半的冲动都有,可是他偏偏不由自主的笑出了声。后退几步,不再看月舞那对眼睛,那对根本就对眼前的事物一点也不在乎的眼睛看又有什么用?心里的一股怒气还在那里烧着,但是无楚已经说不明白他在气自己还是月舞。看着风吹过池面留下的那些波纹,良久开口道“孤真想知道,你这一脸的事不关己,能撑多久。”根本就不指望月舞的回答继续说道“但是既然朝堂你不去,那就到冷宫去吧。”
无楚的声音十分平淡,在旁观者看来,就是两个不相熟的人见了面说些无关痛痒的话,既没有情绪,也没有内容。可是,在场听得到这两句话的每一个人都清楚,这就决定了月舞,这个还没有被册封就被遗弃的妃子,她以后的生活,就要日日夜夜与那大的吓人的空荡荡的屋子和无人问津的孤寂伶仃度过了。
明眼人都清楚打入冷宫相比于斩首,已经是恩赐。但是任何一个被打入过冷宫的女子都清楚,刑刀杀人,冷宫诛心。恐怕世界上任何一种刑罚,都好过每日面对空无寒风无望的挣扎与折磨。哀大莫过于心死,冷宫,正好就是一个让每一个进去的人都心如死灰的地方。一个对大多数宫中女子来说比刑场更可怕的地方。
无言,沉默,无关痛痒。这就是月舞对无楚的每一个字做出的最大回答。
“当”的一声一拳打在亭柱上,红漆的表皮凹下去,裂纹中间显出木料的本来颜色。同时,围观者的人们听到了一声仿佛野兽受伤时惊天动地的大喝。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