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过尽,燕子飞来,一年一度桃花开。御花园中的千株桃树已是成林锦绣。
“天暖了。”一直默不作声的无楚莫名开口。
“嗯?”钟飞云有些愣。
无楚不理他,自顾自说道“以前还没注意,这里的桃花还挺好看。”
“这是怎么了?”钟飞云笑道,这样的无楚,他有些不习惯。
无楚不答,看着一院的花枝,眼里是极不常见的彷徨。
钟飞云觉得有些不对,完全不再顾忌君臣之礼开口叫道,“无楚。”
“嗯?”
“怎么了?”
“我?”摇头,不语。
“无楚!”
良久,无楚才回言道,“有什么话就说吧。”
“你怎么了?”
沉默片刻,“你好久没叫过我的名字了吧。”
钟飞云轻叹一声,“你也好久没露出过这样的表情了”
点点头,气氛重又归入沉寂。
“你最近真的是……”
“嗯?”
“寻花赏雪这种事情,你可是从来都不做的。”
“人是会变得。”
看着无楚心不在焉的样子,“那你为什么变了?”
“呵,”
“这些明明都不是你的兴趣啊。”
“我的兴趣是什么?”无楚一声冷哼不知从哪里神游回来,开言道。
“恩?!”钟飞云无言以对,面对这样的无楚他着实没有经验。人都是靠经验来取得安全感的,即使对边的是可以生死相托的朋友也是如此。一贯好脾气的钟飞云有些挠头了,这个曾与他一同患难数十年的人,他竟有些不认识了。
“你说,”良久,无楚的语气莫名缓和下来,幽幽问道,“她在你们钟家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谁?”
轻哼一声,唇边扯出一抹惨淡的笑容,“算了。”
算了?!,钟飞云更迷茫了。以无楚那从来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强硬个性,竟然会说出放弃的话,这个她?
“嗯!”钟飞云一下子反应过来,原来是这个人,那就难怪了。
微微一笑道“如果你问的是清妃娘娘,那我只能说不知道。”
无楚一挑眉,似是想问什么,却终是没开口。
钟飞云看着眼前的光景,刚才还略带的疑问现在已完全明了了,竟然是为了这个女子。心底里着实有些新奇,到底那个月舞是个什么样的人,竟让无楚都失控到这般程度。“要是真为了她你就不必烦恼了。”看一眼无楚终于回过神来的眼睛,“她本虽是不大与人相熟,但相处久了也就好了,我看如风与她也是许久才熟络的。”
“如风?”无楚默念着这个名字,想起了第一次见面时那个少年听见月舞名字的焦急眼神,想起了花灯节上那个意味深长的灯谜。
“他们很熟络?”
“虽不能相比,但是在我看来起码已是十分好了。毕竟,清妃娘娘的个性你是知道的,不容易。”
十分好,无楚轻哼一声,连钟飞云这种不通世故的人都觉得十分好了啊。几天前还曾经以为自己不过是横刀夺爱,现在看来,根本就是棒打鸳鸯。她的冷漠,原来不过是为了另一个人。
见无楚仍是闷闷不乐,钟飞云也不知该说什么。他着实没想到无楚会为月舞这么伤脑筋。“你也不必如此了,这世上没有打不动的人,只要你有耐心,冰山早晚也会化的。更何况,你又不是只有这么一位王妃,天底下的美人何其多,她只不过是其中一个而已。”
是啊,天底下的美人何其多,为什么非要强求她一个?
无楚放松一下僵硬的腰背,他竟然在书案前坐了这么久。默默回想着那一日与钟飞云的谈话,面对这一个心有另属的冰山美人,君王,又能怎么样呢?漫无目的的走出御书房,踏着一地的黄昏,傍徨在交错纷杂的回廊曲巷。他真的能打动她么?或者,他真的该打动她么?一个不睬他,不从他,不爱他的女子,值得他这么付出么?这遍天下都是着急着想要扑向他的女子,他哪里想过要费尽心思的去打动别人呢。茫然四望,好熟悉与陌生的景致。微微一怔,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天意?他是不信什么的,但是现在,他第一次希望得到这样的解释,在他不知如何选择的时候,就全当这是天意吧。
“流岚宫”三个大字,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他的举首之间。
天意,但愿,不欺人。
下意识想推开门,犹豫一下还是抬手轻叩了两声。片刻,听见一阵窸窣的裙摆碎响,他的心突然莫名的紧张起来。门,被碰触的声音,心口狂乱的紧。他眼前的仿佛不只是一道门,那仿佛是一直注视着冥冥众生得高高在上的命运,随着门响,缓缓出现在他面前。
寒眉冷目,如画容颜,冻顶白莲,刻骨不变。
说不出为什么,看见月舞的那一刹那,无楚那一颗刚才还慌乱不堪的心,一下子安静了。他仿佛又看见那日伫立在漫天飞雪中的曼妙身影,安宁。
月舞抬头看一眼来人,眼里没有一丝情绪,也不理会无楚,默然立着不说不动。
无楚想,最坏的结局不就是她看自己一眼就把门关上么,再不然就是转身就走。可是现在这样不尴不尬的相对而立却是他没想到的场面。心中冷笑一声,认真说起来,自从见了她以后又有哪个场面是他事先想好的呢?
“就让孤站在这里成何体统。”
月舞听话的闪身让开。
无楚本来还想说什么,可月舞低垂着头看也不看他,让他着实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得抬脚走进门去。黄昏从四面洒进来,屋内昏昏暗暗的。晦暗的光线里,月舞站在门口,斜阳洒上秀发整个人曼妙成一个剪影。她的容颜一半隐在光影里,不甚明了,梦幻如常,连带着门框外的黄昏景,未语成歌。
无楚看着她,沉吟良久,“过来。”说着轻拍了拍身边的桌几。
月舞温顺地走过去,不言不语。
无楚一盏盏亮起屋内的灯火,原本幽暗如青冥的屋宇瞬间有了一些生机。轻关上门,走近月舞,“怎么身边一个服侍的人也不留?”
月舞不答,也不看他,就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不知为什么,无楚看着她的表情就是提不起怒火,只得叹道,“你不想回答孤不逼你。”又叹口气“行了,别这么站着了”指一指座椅“坐吧。”
月舞不假思索的服从了命令,这让无楚有些不知所措。是的,他当时因为气她的抗旨不尊把她打入冷宫。可是现在看着她的言听计从,无楚到希望她还是那么不听话。起码那样可以让他觉得,她认同他的存在。世上再没有一种冷淡会比视而不见更让人难过,尤其是心爱之人的视而不见。
只得自己也在椅子上坐下,面对着不知所以的清冷氛围不知所措。看看她,不理;看看烛花,不答;看看窗外渐暗的天,无语;看看时光,无话。灯花渐长,灯渐暗;天幕渐沉,天渐晚;时光如流沙,染指便转瞬了铅华;只有她,一如绝顶,千年不化。
抬眼过了亥时,更漏惊醒了子夜,倦意爬过了丑语寅话,他,还在等她朱唇轻启的刹那。
等待。
沉默。
等待。
沉默。
等了又等,一等再等,等来的只有时光流逝的脆响,长夜漫漫,星辰暗淡。
东风咽,深宫梦断深空月,深空月,日日清辉,思欲语绝。 清门寒窗冷画屏,无理青冥淡淡星,淡淡星,蜡泪空垂,无语天明。
残月从门前那棵落满雪的长叶松的枝桠间缓缓坠落,东方渐白,青冥欲晓。晨光稀疏的洒上月光照耀过的地方,映着松树上的雪痕,仿佛千年不化。
无楚长叹一声,起身,缓步走向门口。
月舞轻垂着眼眸,不说不动。
第一夜。
孤月皎皎影团团 ,幽咽泉流冰下难。可叹那自古薄意无情种,竟遇这倾城一顾懒回眸。 曲不成歌,酒不成饮,长夜望断如风吟。雪落无迹,人无心 。
残月从门前那棵落满雪的长叶松的枝桠间缓缓坠落,东方渐白,青冥欲晓。晨光稀疏的洒上月光照耀过的地方,映着松树上的雪痕,仿佛千年不化。
无楚长叹一声,起身,缓步走向门口。
月舞轻垂着眼眸,不说不动。
第二夜。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已是朝无颜色晚来风。花径不扫,冷颜清幽,千金难换一声羞。 荷塘满了莲蓬,六月中,人人摇扇镜里独自忧。一句箫声,呜咽成空,何时蒲苇认郎踪。
残月从门前那棵青葱的长叶松的枝桠间缓缓坠落,东方渐白,青冥欲晓。晨光稀疏的洒上月光照耀过的地方,雪痕消融的地方绿意渐渐繁盛。
无楚长叹一声,起身,缓步走向门口。
月舞一对寒眸幽幽,映着渐盛的晨光。
春已去。
无边落木萧萧尽,日晚半江红。形容已如霜打叶, 美人不与同。 冷夜绵绵无绝期,那堪秋雨助凄凉。所感惟寒,所尝惟苦,所闻句句无声,所见片片孤独,借问,何处是归路。
残月从门前那颗墨绿色的长叶松的枝桠间缓缓坠落,东方渐白,青冥欲晓。晨光稀疏的洒上月光照耀过的地方,低吟浅唱风声倾动。
无楚长叹一声,起身,缓步走向门口。
月舞冷淡的眉睫映着渐盛的晨光,如风拂过,翩然轻动。
秋已来。